赵向晚的拳头捏了起来,这个老头,该死! 闵家蝶看一眼众人的反应,淡淡一笑:“你们激动什么?刀不割在自己身上,谁也不会感觉到痛。看到落地成形的胎儿,我脑子一热,冲到厨房拿起刀,一刀就把那个老头捅死了,娇娇哭着骂我,怪我毁了这个家,警察把我抓了,关进了监狱。你们看,警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有人都呆在当场。 闵家蝶很满意大家这个反应:“我是少年犯啊,被管教了几年,放出来时我什么也不会做。我心里恨得要命,可是我不知道找谁报仇。欺负我的胡老头,我杀了,可是我还姓着他的姓。和我相依为命的娇娇不知道怎么瞎了一只眼,再也不肯理我,怪我杀了胡老头让她无家可去。唯一与我有过血脉联系的,只有那个已经成型的孩子,可是孩子,也没有了。” 乔红玉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痛不可抑。 听到后来,看着闵家蝶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听着她看似不在意地揭开自己的伤痛,乔红玉霍地站起,奔到闵家蝶身边,伸出手一把将她抱住。 泪水簌簌滚落,乔红玉喉咙又干又涩,翻来覆去地只知道说着一个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把你一个小小婴儿抛弃; 对不起,让你没有家人依靠; 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闵家蝶陡然被一个温暖的臂膊环住脖子,脑袋贴在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她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 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她。 从来,没有。 闵家蝶感觉内心缺失的那一块,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源源不断地注入。 早就干涸流不出一滴眼泪的眼睛,忽然开始湿润。 感觉到胳膊里抱着的闵家蝶身体渐渐僵硬,乔红玉心中更加酸楚。 如果不是从小缺失关爱,她怎么会一直跟着那个无耻的恶人? 如果不是因为极度渴望一个家,她怎么会忍受折磨那么多年? 如果不是被逼得狠了,她怎么会走上犯罪的道路? 乔红玉喃喃自语地说着对不起,眼泪纷纷而落。 闵家蝶猛一抬头,乔红玉的眼泪落在她嘴边,咸咸的、苦苦的。 闵家蝶忽然就吼了起来。 “对不起,有什么用?” “是你们不要我,把我扔了!” “是你们不要我,嫌我拖累。” “是你们不要我,不要我的——” 所有的埋怨,所有的愤怒,终于找到宣泄的渠道,全都爆发出来。 乔红玉没有生气,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对妹妹的心疼、愧疚,她伸出手将闵家蝶抱得更紧,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不断抽搐的身体,柔声道:“是是是,是姐姐不对,姐姐应该早一点找到你,姐姐应该陪着你。” 一声又一声的姐姐,终于填满了闵家蝶内心空空的那一块。 当乔红玉松开手,姐妹俩对视一眼,闵家蝶嫌弃地撇了撇嘴:“眼泪鼻涕糊一脸,丑死了。” 乔红玉从口袋里掏出块小手绢,重重地擤了擤鼻涕,再擦眼泪,白了闵家蝶一眼:“我平时不这样,不是见到你,太激动了吗?” 赵向晚微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姐妹俩,还真是像。 乔红玉叮嘱她:“警察挺好的,要不是赵警官帮我找人,我一辈子都找不着你。杀人偿命咧,你杀了那个恶人,只坐了几年牢就放出来,这都是警察查清楚了事实,知道你是受害人,所以才没枪毙你。你好好配合警察,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们,你要是坐牢了,我会经常去看你。等你出来,我接你回家,一起过日子。我这就把副食店旁边盘一家门面出来,你想做点什么小生意?我先替你打点好,等你出来就当老板娘。” 闵家蝶摇头:“我除了杂技撑竿子,什么也不会。” 乔红玉:“没事,那你过来帮我管货架,免得被人偷了东西去,我给你开工资。” 闵家蝶说:“娇娇留下一个女儿,叫珍珠,我不放心留下她一个人。” 说到这里,闵家蝶看着乔红玉,犹豫片刻:“姐,我只求你把珍珠带在身边,你就当她是我小时候,行不行?等我出来了,我再来接珍珠。” 乔红玉问清楚情况之后,郑重承诺:“好,交给我吧。以后珍珠就是我的孩子,我送她上学,给她扎小辫,给她准备一间单独的房间,一个大大的床。” 闵家蝶看着乔红玉,有个姐姐为她承担一切,这种感觉真好。 赵向晚看着差不多了,提醒道:“乔大姐,我们接下来还有工作要做,你先回去吧。” 乔红玉与妹妹依依不舍地道别,又留下两件毛衣、两条裤子、两套内衣,这才离开。 闵家蝶抱着乔红玉留下的包裹,脸上那冷硬的线条转为柔和,眼睛里多了温暖与感动。 闵家蝶的目光落在赵向晚身上,主动开口:“赵警官,谢谢你帮我找到亲人。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审讯进行得十分顺利。 闵家蝶的确有下线,是一名星市郊区姓董的婆婆。闵家蝶这边拐了孩子,就送到董婆婆手里,再由董婆婆卖到南方富裕地区。 闵家蝶记性不错,将董婆婆的联系方式、现在住址、曾经在哪里拐来的孩子,又把他们送到哪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向晚。 赵向晚问她:“你只拐男孩,为什么?” 闵家蝶说:“男孩子拐了之后一般都是卖给那些家里缺男孩子的家庭,是享福去的。女孩子被拐卖之后可怜,好的么,去乡下当童养媳,不好的,养一阵子等到例假来了就接客。我也是女人,女人何必欺负女人?” 赵向晚继续问:“为什么拐卖孩子?” 闵家蝶耸耸肩:“来钱快啊。我年纪大了,也不想卖身;进厂当工人吧,受不得那个约束;贩毒要掉脑袋,我不敢。拐孩子多简单,抱起就走,卖一个至少赚三千块。有了钱,我和娇娇就能过好日子了,是不是?” 赵向晚看着她,目光似电:“有了钱,你过上好日子了吗?” 闵家蝶呆了一呆,娇娇死了,珍珠到了六岁依然没有上学,她恨天恨地恨政府,她与人做着违法的事情,赚到了一点钱,可是……她并没有过上好日子。 赵向晚再问:“你的钱呢?” 闵家蝶张了张嘴,可是却有些茫然。对啊,她赚来的钱呢?卖一个孩子赚三千块,同伙一分,到手一千块,比很多在城市打工的人赚得更多,可是她的钱呢? 因为害怕警察发现,她没有一个固定的家,有钱的时候住宾馆、吃饭馆;没钱的时候住窝棚、啃馒头,根本没个定数。 虽然从少管所出来之后办了身份证,但她不敢在银行开户。居无定所,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让她根本没办法存下钱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钱花完了再去干一票。 ——闵家蝶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 面对闵家蝶这个复杂的人,赵向晚的审讯手段与平时不一样。 第一步,宣泄。 让乔红玉出面,让闵家蝶把内心的愤怒心情宣泄出来。 第二步,填补。 每一个从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对亲情、亲人的渴望,让内心空了一个大洞,只有先补上这个洞,才能再来诛她的心。 第三步,诛心。 她曾经受过苦,所以她走上犯罪情有可原?抱歉,这个逻辑在赵向晚这里是不正确的。 如果不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不让她发自内心地忏悔,等她从监狱里出来,依然还是一个危险份子。 她太有行动力,她缺失善恶教育,她根本不懂得这个社会的基本规则——她和闵成航一样,是缺乏管教的聪明人,一旦让她放出内心的恶念,破坏力惊人。 果然,赵向晚问了两个问题之后,闵家蝶若有所思。 赵向晚再问:“你赚钱速度很快,为什么没有存下钱?” 闵家蝶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我不识字,我不敢去银行。” 赵向晚摇头:“银行有工作人员,可以帮你开户,帮你存钱。” 闵家蝶哼了一声:“我说了,我不识字,要是他们骗我呢?” ——看来,闵家蝶对公众机构缺乏基本的信任感。 赵向晚问:“好,不存银行。你可以存现金,随便找个盒子,一次存几百,一年下来也能有不少钱。然后买个房子,让自己的生活安定下来,不行吗?” 闵家蝶说:“我这样一个拐子,哪里敢有固定的住处?警察上门,一抓一个准。” ——闵家蝶知道自己做的是犯法的事,惶惶不可终日。 赵向晚问:“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闵家蝶更加茫然:“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活着吗?” 赵向晚再问:“你刚刚说,当拐子是为了赚钱,赚了钱之后就能和娇娇过好日子了,是不是?” 闵家蝶点头。 赵向晚认真地看着闵家蝶:“你想要的好日子,无非就是安居乐业。” “安居,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旁边有可以买到食物的菜场,有可以买到衣服、日用品的商场,有可以看病的医院,对不对?” 闵家蝶眼中有了渴望:“对。” “乐业,有一份正常的工作,一份受到社会认可的工作,努力就有回报,拿着干干净净赚来的钱,坦然地走在阳光之下,带娇娇去看病,送珍珠去上学,是不是?” 闵家蝶被赵向晚所描述的场景所感动,点头道:“是啊。” 赵向晚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你想要安居乐业过好日子,可是你做到了吗?” “娇娇病了,你没有带她去看病。” “珍珠到了入学年龄,你不送她去读书。” “你躲躲藏藏、担惊受怕,活得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怎么可能给你、给你在乎的人一个好的生活?” “你所做的,和你所追求的,根本是两条方向相反的线,我问你,你怎么可能过上好日子?!” 说到最后,赵向晚拍案而起,怒火排山倒海地扑向心虚的闵家蝶。 “你自己不曾得到的东西,别的孩子就不配得到吗?” “你把天真可爱的孩子拐走,让他们的父母夜夜哭泣、无助地跪在我们公安局门口,哀求警察帮他们寻找孩子的下落,你就不怕报应吗?” 闵家蝶万万没有想到,刚才还温和平静、谆谆善诱的赵警官,会突然发起火来。 第一次,有人如此责骂她。 可是,一字一句都敲打在她心上,让她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我没得到,所以我憎恨那些孩子,所以我故意破坏那些幸福的家庭?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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