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淑宁小心翼翼看他, 刚要慰问几句, 另一个受害者已经忍不住。 小男孩扯着嗓子叽里咕噜用方言喊一通,因为语速太快而像是对牛弹琴。 许淑宁只能从他的表情看出是抱怨, 赶忙问道:“你没事吧?” 本地虽然不注重教育,但小朋友们多半会去念几年书,普通话多多少少能听会讲几句。 小男孩估摸着说过没两次,一字一顿道:“很痛!” 许淑宁也没瞧见自己是怎么压着他的,伸手绕到背后在梁孟津的身上拍两下以示安抚,一边道:“撞着哪了我看看。” 大冬天的,衣服总是厚实些,小男孩扒拉自己的裤腿,卷起来道:“膝盖!” 许淑宁看着他黑黢黢膝盖,心想没有蹭破皮的话也有可能是内伤,小心翼翼伸出手戳一下说:“这样疼吗?” 小男孩眼睛转转实诚道:“不疼。” 前后未免太不一致,许淑宁茫然道:“那是哪里疼?”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知道多皮实,小男孩双手叉腰道:“不疼了!” 挺有意思的,许淑宁从口袋里掏出糖说:“那这个给你致歉行吗?” 致歉两个字,算是比较高级的词汇,小男孩只听懂“给你”两个字,毫不客气接过来吃。 他长得瘦,两颊没多少肉,一颗糖放进去,左脸颊就顶起一块,样子别提多可爱。 许淑宁生来有一种照顾幼小的仁慈,语气更加温和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吃着东西,小男孩口齿不清道:“我叫欧阳强,九岁。” 欧阳?那就不是队里的孩子,因为复姓的人家肯定会听说过。 许淑宁就觉得自己没见过他,摸摸他圆溜溜的小光头说:“那你家在哪,怎么跑这儿来了。” 欧阳强没有多少防备心,手一指说:“来我舅舅家。” 那一片全是房子,许淑宁还没有能把队员们全认遍的本事,但也不再追问,继续关心梁孟津。 不过梁孟津已经很坚强地站起来吹口哨,维护这一场比赛的公平和正义。 只是在许淑宁看来,仍旧是小动作不断。 她眼睛尖,都瞅见齐晴雨把陈传文给绊倒,心想他们好歹还知道只在窝里斗,没好意思对小朋友们做点什么。 大概也因为小朋友们自己也对彼此很不客气,完全不顾素日的情谊,连小彩虹都对哥哥西瓜皮“痛下杀手”。 竞争如此激烈,灰尘铺遍人身上的每一寸。 许淑宁又往后退,这回记得先看一眼四周。 就在这时她发现,观战的人居然还挺多的。 农闲嘛,队里没什么大事情,走街串巷地唠嗑是队员们的日常,大家都很有闲情逸致讨论别的,况且新鲜的东西总是很吸引人的眼球,因此往外围一圈都是人。 有大人,也有小孩。 西瓜皮并非是整个大队的孩子王,他们私底下还分好几派,像这种时候肯定是自己人优先。 不过梁孟津对人有一颗善意,抽空喊道:“二栋,下一局到你们。” 就数他最忙,许淑宁都看见他吹着哨子,额头已经跑出青筋来,脖子也绷得紧紧的。 哪有这样做裁判的,许淑宁想想说:“都给我收着点,犯规三次的罚一局!” 梁孟津就是个狠不下心来的,说坏人还是得她来做。 连陈传文和齐晴雨都老实起来,规规矩矩地用脚带着球跑。 不见棺材不落泪,许淑宁都不知道从何骂起,没好气地瞪着梁孟津。 大家全犯错,怎么到头来没落下好的只有自己?梁孟津百思不得其解,腼腆笑笑。 一脸好欺负的样子,难怪古人都要讲百无一用是书生。 许淑宁恨铁不成钢,在场外跟他比拳头。 梁孟津挠挠头,笑得淳朴忠厚,偏偏长相和这四个字没关系。 谁叫他生得斯文俊秀,一看就知道性情好。 许淑宁都觉得自己是被他的皮囊蒙了眼,踢踢站得有些酸的脚。 她两只手也甩着,第二下还没出去就击中了人。 今天到底是什么黄历的好日子,她回头看,郭永年正捂着肚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许淑宁的手臂还痛呢,她龇牙咧嘴道:“不是,你怎么走近都没声音的。” 郭永年没好意思说就是想吓他一下,倒吸口气道:“你可真有劲。” 许淑宁虽然是随意地动着,可惯性甩出去的份量不容小觑。 她猜也知道肯定疼,尴尬道:“没事吧?” 郭永年自诩铜皮铁骨,调侃两句摇头说:“没那么脆弱。” 许淑宁知道他脾气好万事不计较,目光越过他身后说:“阳明还没回来吗?” 齐阳明最近忙于砍柴,好像打算在院子里垒百八十个柴垛,天天的大早上就不见人影。 只是按理这个点,再怎么着也该下山才对。 经她一提,郭永年才想起来是为什么出门,说:“差点忘了,我去找找他,还没回呢。” 许淑宁是个多思多想的,眉头微蹙道:“要不我跟你去。” 郭永年觉得要有事的话,一个人去反倒方便些。 更何况他乐观地认为顶多是东西太多不好拿下来之类的小麻烦,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就行。” 许淑宁也聪明,心想自己去恐怕是拖后腿多些,只嘱咐道:“那你们小心点,找到的话回去拐这儿和我一声。” 不然她总惦记着,也不叫个事。 郭永年被她这一句说得心也悬起来,忐忑道:“怎么这么吓人。” 大高个的,这是做什么。 许淑宁催他说:“快去吧。” 郭永年腿一迈,很快顺着踩出来的路上山。 他心底其实有两分着急,四处看没瞧见人,越往深处走。 深山的树遮天蔽日,南方的枝叶在冬天里依旧繁茂,只有原来清晰可闻的鸟叫消失不见,安静得有两分阴森森。 不过郭永年胆子大,毕竟他七八岁的时候还敢去坟堆里玩探险,况且现在令人担心的是齐阳明。 他边走边喊,回声从远处弹出来,内心的焦躁在不断加深。 另一边,齐阳明已经从别的路下山了。 他进院子把柴火放好,琢磨着怎么会空无一人,洗干净手后出门去找。 没费多大劲,他就摸到大钩子这儿,一声不吭地站在许淑宁的后面。 总之一句话,今儿的黄历对许淑宁不好,她仿佛感应到背后有什么,势如闪电地回头。 即使是有心理准备,她还是吃一惊,愤怒道:“人吓人,吓死人的!” 齐阳明也知道她的胆子其实很小,得逞地哈哈大笑。 许淑宁拍他一下,没找到郭永年的身影,问道:“中午永年做饭吗?” 齐阳明方才只见冷锅冷灶,双手一摊说:“我还想问你他去哪了。” 什么意思,许淑宁那颗杞人忧天的心忍不住一颤道:“他说你还没回来,上山找你去了。” 得,还要再跑一趟,齐阳明了然道:“那我去叫他。” 他也是急性子,跑得又快,一会人就不见。 许淑宁心想别待会再有个找来找去的轮回,不然大半天的时间等于浪费。 不过暂时轮不到她管这个,她现在只惦记着回去做午饭,瞅着一局终了的间隙过去说:“我回去了,你们呢?” 梁孟津想也不想把口哨给陈传文道:“你们组织,我送她。” 没几步路,许淑宁不觉得自己走有什么问题,却也知道他心中的症结在何处。 她没反对,只是不忘叮嘱道:“再一局记得回来吃饭,别让我叫。” 陈传文和齐晴雨很有默契道:“知道了妈。” 这时候倒是挺团结一心的,许淑宁只给陈传文一拳,又对着齐晴雨眼前的空气挥一下这才走。 梁孟津亦步亦趋跟上,忽然觉得自己最欠缺的就是一些家长风范。 他从小很希望能成为大人,仿佛到那时候可以完全的顶天立地,现在却陡然发现,原来并非和年纪有关系。 有的人,注定就是成熟。
第47章 看着成熟的许淑宁, 一进知青宿舍就开始嘀嘀咕咕。 左一句“陈传文这地扫的,要死了”,右一句“谁把凳子放这儿的”, 总之举目四望,全是不满意之处。 梁孟津跟在后面收拾, 样子别提多乖巧, 就是一边琢磨着自己早上有没有做错什么。 许淑宁才把火烧上, 想起来他的事,喊道:“梁孟津, 你过来!” 得, 梁孟津扫帚靠着墙放好, 低眉顺眼地进去,还记得敲门道:“报告。” 这门口又没贴着办公室三个字, 也不知道在这儿揶揄谁呢。 许淑宁酝酿了几句话,憋不住笑说:“给我正经点。” 梁孟津为自己难得的幽默高兴, 深觉得表现良好,背着手道:“很正经。” 他念书的时候是一等一的好学生, 在老师面前从来只有被表扬的份, 即使是在长辈跟前, 得到的苛责之词也屈指可数, 这会难得生出的等待批评的忐忑来,两只手在身后紧紧攥着。 许淑宁不知道他的心情, 她坐在灶膛前的矮凳子上,不得不仰着头看他说:“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哪里?梁孟津思来想去, 都觉得没啥大问题, 小心翼翼说:“我,再反省反省?” 他想破头没个章程, 愿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也找不到头绪。 许淑宁只看他一脸困惑,就知道没想到,忍不住叹口气说:“你早上带什么东西出门了?” 梁孟津双掌摩擦着说:“足球,待会晴雨他们会带回来的。” 那么大一个,他总不至于给忘记。 然而他信心十足的答案,许淑宁并不满意,一言难尽摇摇头说:“你可真行。” 说完站起来掀开锅盖,往沸水里倒切好的地瓜。 梁孟津听着就知道自己肯定漏了什么,恍然大悟去摸口袋。 一摸,才晓得随身带着的两块钱不知何时丢了,索性手掌心朝上说:“你打我吧。” 许淑宁是眼睁睁地看着从他口袋里掉出来,几乎称得上是当着他的面捡起来的。 她站在那儿围观比赛半天,还存着他能自己发现的心思,现在想想,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怎么会有人粗心至此呢?许淑宁叹口气说:“下次注意点,那可是两块钱!” 购买多少东西的。 梁孟津闷闷点头,自己抽了根柴火说:“打吧。” 多有意思,没见过这么讨打的。 许淑宁哭笑不得说:“怎么,你也想管我叫妈?” 梁孟津才叫不出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攥着留有她余温的两块钱说:“那别生我气。” 许淑宁是心疼而已,毕竟他们这代人生长于物资匮乏的年代,顶多惆怅于他的漫不经心,犯不上为这事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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