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侧颈暴起一根青筋, 每当遇上红灯, 就会狠狠咬住后槽牙。 先去了离得最近的医院,打开急救通道,邱瑞华被推进去, 杨枝扑通一下栽在地上。 她手上沾着血,那血叫人害怕, 她是个医生,却像个没见过血的孩子,吓得直哭。 哭也没有声,你只能看见她满脸的泪和害怕的眼睛。 林少锡没见她这样过,一颗心跟被车轮碾了一样。 “先起来。”他拉着杨枝,也沾了她手上的血。 他低下头,看她脸上红肿的痕迹,杨枝躲着他。直到邱瑞华被推出来前,杨枝都无法说任何一个字。 少锡安慰她:“会没事的。” 不算太久,医生出来说病人醒了,没大碍,就是手要打个石膏。 这是林少锡完全陌生的领域,杨枝在此刻庆幸自己是个医生。 她打起精神,详细看过所有检查报告,麻烦急诊医生再补几个检查。 医生说:“其实相应的检查已经够了,就见过不做检查的,没见过非要加检查的。不过家属既然要求,也不是坏事,但是有些检查得排队,你们先去缴费,回头看看什么时候能做上。” 等医生走了,杨枝哑着声问:“我想给严主任打个电话,你看行吗?”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林少锡让她不要担心这些,都听她安排。 杨枝让他先进去陪老太太,自己给老严打了个电话,老严一听是邱瑞华摔倒了,别的顾不上问,捧着手机看杨枝给他发的X光片,他对杨枝说:“既然人没事,要不剩下的检查来咱们这儿做吧,我这刚好空出一床。” 杨枝在这件事上拿了主意,她知道的,她越稳,少锡就越能放心。 她说马上转,老严另外给这边相熟的医生打了个电话,简单几句,办好手续,人情也过得去,就把老太太挪自己地盘了。 正是太阳最烈的四点钟,杨枝却打了个寒颤。 石膏是老严亲自来的,一般这种操作都是交给学生练手,难得严老师亲自上,那么大家就都想来学习学习。 老严笑着跟邱瑞华打趣:“您看行么?” 邱瑞华有点轻微脑震荡,一动就晕,朝老严眨了眨眼。 老严再请示一旁门神似的少锡,少锡也点点头。 于是老严一招手,一群青涩的年轻医生呼啦涌入病房。 杨枝站在最外头,幸好个高,全能看明白。 看老严是怎么给老太太固定的,看老太太有些疼,下意识动了动,一动脑袋也跟着疼,原本挺精神的人,一下子就憔悴得让人不忍看。 打好石膏,老严在门口宽慰小两口:“没事,真没事,我的话你们还不放心?老人家骨头脆,一个寸劲没撑好是常有的情况,你家老太太骨密度不错,稍微裂了点,回头长长就好了,不影响日常生活。” 少锡道了声谢。 老严不乐意听:“见外了啊!” 他其实不太猜得出来究竟出了什么事,这要是换成别人还能说是婆媳打架把老太太打医院了,但这事在林家绝不可能。 老严见杨枝一直低着头,特地又跟她说了几句。 杨枝束手站在那,吸了吸鼻子。 林少锡对她说:“你进去看看吧,妈刚问你。” 杨枝攥着一叠缴款单,又朝老严道了声谢,这才进了病房。 邱瑞华一见她,唤了声:“猫儿。” 杨枝快步过去捧着她的手,隔着纱布抚着,心疼的不知道怎么才好,眼泪掉在上面,她吓一跳,赶紧擦掉,抬头去看老太太。 看见白花花的头发,额上渗血的纱布,又哭了。 邱瑞华强撑着跟她说话:“妈没事。” 就是邱瑞华也没见过杨枝这样哭的,刚才做检查打石膏都能扛住,现在也忍不住跟着小猫儿一块抹眼泪。 杨枝一声又一声说对不起, 杨枝当天没班,晚上就囫囵躺在行军床上陪邱瑞华,林少锡要跟她换,让她去车里躺,她不愿意,话也少,就这么痴痴守着床边。 老严当晚跟同事换了班,也守着。 黄甜打电话:“你怎么不回家?” 老严:“少锡家估计出大事了。” 黄甜:“啊?” 老严:“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第二天,老严大概看明白了七分。 一大早,蒋福明来给邱瑞华道歉。 杨枝推着邱瑞华去楼下做MRI,病房里还有别的病人,于是这半路翁婿站在走廊上说话,蒋福明还穿着电厂的灰制服,满脸愁容:“我后来赶过去,你们已经走了,现在情况怎么样?邱姐醒了吗?” 林少锡:“醒了,手腕骨裂。” 蒋福明:“少锡,你妈妈的医药费我们全出,在这里,明叔跟你郑重道歉,还有小欢出国的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她要是想去,我们会自己负担,那笔钱我已经打给你,关于这件事,明叔再跟你道个歉。” 蒋福明朝少锡鞠躬,少锡避开了。 蒋福明也是一夜无眠:“也是我的错,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怎么管过他们母女三个的事。小枝不是我亲生的,我在中间不好说什么,渐渐也就不说了。要是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事,我真是……真是……” 说到这,杨枝推着邱瑞华回来了。 影像科的同事她认识,老太太在里头躺着,她在外头直接就能得到个大概的结果,确定是真没事,这才敢松口气。 她见蒋福明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并不意外。 “你妈妈她……”蒋福明试图说和。 “明叔,您回去吧。”杨枝维持着最后一丝礼貌,说完推着邱瑞华进了病房。 邱瑞华拍拍杨枝的头,让她别为难自己。 林少锡等邱瑞华睡了,领着杨枝去了楼梯间。 她像一株瞬间枯败的小草,耷拉肩膀站在窗边阳光下,怎么光合作用也没用。 这将近一天的时间两人几乎没交流过,林少锡认为他们应该谈谈,但杨枝不想谈。 她在林少锡面前抬不起头。 少锡不知从哪变出的雪糕,塞她手里。 这是两人的默契,杨枝眨了眨眼,眼泪挂着睫毛聚成一粒水滴,无声地坠下。 “少锡哥,你怪我吗?” “你忘了?咱俩是一边的。” 杨枝听了,沉默地剥开包装纸,几口就啃完了。 少锡再变出一个,帮她剥好。 杨枝拿过来,几下又没了。 他们就这么站着那,吃完了五根雪糕。 她红着眼还要,少锡一摊手:“没了。” 她把手收回去,被他半道截下,握着她不放。 “我要回去了。”杨枝干涩地说。 少锡嗯了声,还是没松手。 杨枝抬头看他,看见他眼里的疲惫。 “晚上你要值班,要不要去车里睡一下?”少锡低声问。 杨枝摇头。 他变出最后一支雪糕:“去吧。” 杨枝到底还是拿着雪糕去车里躺了一会儿。雪糕很甜,可她尝不出来,想哭,反正这儿没人,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埋着脑袋。 林少锡怕她缺氧,下来看她有没有开车窗,结果站在车门边,听杨枝背对着他,压着声音哭了很久。 她以为没人发现,越哭越大声,那哭声,听得人不知怎么才好。 杨枝晚上值班很太平,她已经一天一夜没阖眼了,匆匆倒在值班床上,刚睡着就被惊醒,心口蹦蹦跳,出来给林少锡打电话。 “一切都好。”他起身给老太太掖了掖被角。 杨枝听着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不那么慌张了。 第二天交接完,她跟主任递了张假条。 主任看了看,说:“这事你跟我说一声就行,楼上楼下,近的很,用不着请假,有时间就下去看看。” 谁家都有难的时候,一般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杨枝却摇头,坚持要把假请了。 她说:“我妈年纪大了,进进出出的还是我在方便,主任,我还有几天年假,您就准了吧。” 护士长在配药室里问美小护:“杨医生妈妈住院了?” 美小护已经经由骨科的熟人知道了,告诉护士长:“是婆婆。” 护士长哟了声,探头朝杨枝看了看,人情冷暖看了一辈子,就愿意多看看这样的。 第39章 得了批准, 杨枝连袍子都来不及脱就走了,进门遇上小张大夫,正端着治疗盘准备给邱瑞华额上的伤口换药, 两人打了个招呼, 小张大夫问:“你来还是我来?” 杨枝自己下不去手, 嘱托着:“一定轻着点。” 小张大夫:“行, 你放心。” 邱瑞华拉着杨枝,少见她穿白大褂,说她穿这身好看。 刚说完, 门边冒出颗脑袋, 怯怯望着里头。 邱瑞华:“小欢?” 林少锡扭头一看,还真是,叫她进来。 蒋欢看了看杨枝,等她的意思。 杨枝不说话。 邱瑞华朝蒋欢招手, 她这才敢进来,手里提着水果和鲜花, 畏手畏脚站在墙边。 她也看见了邱瑞华的伤口, 缝了几针,又红又肿。 蒋欢胆小, 不敢像杨枝那样灼灼盯着, 只看了一眼就扭头, 正巧看见林少锡睨着杨枝的侧脸。 蒋欢一直不明白林少锡为什么会娶杨枝, 就像此刻,她也不知道这两人以后会是什么样。 小张大夫走后,蒋欢把花放在了邱瑞华床头, 没了从前的活泼劲,和杨枝一样, 也跟霜打了似的,站在老太太身边嚅嗫着:“都是我不好。” 邱瑞华还没说话,杨枝便抢了话头,不愿意让她如此轻易地宽容谁。 杨枝:“蒋欢,跟我下去买早点。” 蒋欢连忙跟上,沉默地走在杨枝身后半步,进了电梯后,有病人吊着药水带热情地打招呼:“杨医生,您早啊,下班了吗?” 蒋欢站在清晨最拥挤的住院部电梯里,看着杨枝穿白大褂的背影,看着她瘦窄的肩头,看她低声提醒自己的病人别乱跑,小心跑针,按时吃药,今天开了两个检查,没事就能办出院。 病人一听能回家很高兴。 是啊,谁不想回家呢? 但这个医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杨枝的家,她没有能出院的时候,她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病人,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病人。 她今天能这样挺拔地站在这,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蒋欢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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