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对方通了个电话,大致了解了仪容师需要的工作范围和时间,要负责管理殡仪馆内的环境,包括灵堂、告别厅、休息室,保持庄重整洁的环境。视情况需要还会帮忙布置花圈和花架。 得知并不需要整理遗体,毕竟她也没那个专业水平,听上去工作职责好像只是换个地方打扫卫生,她说服自己也不是不能尝试…… 目前兼职的仪容师还缺晚上的轮班,正常的夜班工作本来就难招,更何况殡仪馆的夜班工作,上一个人辞职之后这个岗位就空缺下来,但人走灯灭可从来不挑尘世时间,别无他法,只能提高时薪来招人。 尤雪珍听完条件和要求后,弱弱问:“我其他都没问题,但是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我胆子小,怕黑。” 对方哦了一声:“我胆子也小,不也在那儿上班呢么。” “万一、万一被吓到心脏病发什么的……” “你有心脏病史?” “没有!我只是假设……” “哦,要是真吓死了那就地一条龙服务了啊。”对方笑得非常爽朗,“我们提供员工福利,请放心来上班。” “……谢谢你们好贴心。” 思考了两天后,尤雪珍揣着在某宝上同城快送到的金刚咪力喇嘛弥佛护身符还有一小瓶速效救心丸决定去了。 坐上摇摇晃晃的夜班公交车,尤雪珍还有点恍惚,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要在半夜十二点出发去殡仪馆。 她还是秉持着那个信念,至少先试一试,如果第一晚她承受不来,那大不了就辞职不干。总比预设自己做不到就放弃好。 夜班公交车上本来还有三三两两几个人一起陪她搭,但越离殡仪馆越近,车里就只剩下她一人。 尤雪珍戴着耳机,听着中华人民义勇军进行曲,浑身充满正气地下车。 然而,公交车头也不回地开走后,尤雪珍立刻就怂了。 四周是荒凉的郊区,大片黑魆魆的农田,几十米才搁置着一盏路灯,间或有一盏灯还是坏的。看着这样的夜色,耳边雄赳赳气昂昂的进行曲也多出三分瘆人。 尤雪珍匆忙把耳机摘下,捏紧兜里的护身符导航往殡仪馆走。 场馆建在半山腰,要沿着田埂和山路走二十分钟,一月的天气下她的后背不停渗出冷汗,尤雪珍怀疑不需要这第一晚的考验了,还没走到殡仪馆的这条路就能把她干趴。 那可不行! 她打开微信抓人壮胆,手指下意识要去点叶渐白的头像,然而在看到他们被冻结时间一般的聊天界面后作罢。 手指往下一位,她给最近联系的袁婧打语音。 电话响了很久很久,快要自动断掉时才接通,袁婧迷糊的声音传过来:“喂?咋啦?” “你睡了?” “是啊……”伴着一声巨大的哈欠,“你还没回来啊?这个点进不了宿舍了吧?” “嗯……”尤雪珍没告诉她自己今天要去殡仪馆打工的事情,袁婧那个小破胆子,让她知道只会徒增恐怖情绪。 尤雪珍叹口气,改变主意说:“行了没事,你睡吧。” “你找不找得到地方过夜啊?” “……找得到。”不过不是很想在这个地方过夜就是了。 “要不然你去叶渐白公寓凑活一晚上?你俩不会还在冷战吧?” 尤雪珍没说话。 袁婧扶额:“得,我来当一把和事佬。” “你别多事啊!”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夜啊,你去他那里睡我还放心点。” “别,谁知道人家今晚公寓里有没有人?” “……这倒是。” “行了你睡吧。” 尤雪珍不想再纠缠叶渐白的话题,痛快挂掉电话。 她重新看着微信的聊天界面,犹豫要不要再抓人聊天,因为手机导航显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袁婧下面一个头像就是孟仕龙。 寂静的山林道,她的耳中响起了他说过的那句话,那就两个人一起,你和我。 所以……她可以打扰他吧? 她小心地在聊天框里打下四个字:「休息了吗」 发送。 一路上萦绕的紧张不知不觉被另一种紧张所取代,尤雪珍低头看着微信界面,等待着对方的回信。 这份紧张没有折磨她很久,因为孟仕龙很快发来了两个字:「没有」 她又小心地敲下一行字:「那来聊聊天吗,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刚发送的下一秒,手中的语音通话请求已经跳了出来。 声音猝不及防,吓了她一大跳。 “你动作好快……”尤雪珍接通语音,“你是不是快睡了?” “我还在外面。” “啊?” “快关门的时候有人点餐,没骑手送,所以只能我来。” “那我会不会打扰你?” “不会,我刚好到……这……” 尤雪珍听到他那边传来电梯打开的声音,脚步声,随后信号变差,他说的话断断续续听不太清。 “你那边信号不太好哦。” “可能……电梯……” 尤雪珍叹口气,想挂掉电话了:“没事,你先送完吧!” “等等。”电梯叮咚一声,“我马上就送完了。” 他似乎正在楼道里走,脚步声踢踢踏踏,以及她的脚步声,两个人重叠在一起。 他问:“你在哪里?” 尤雪珍本想打个哈哈,但觉得有必要跟他报告,还是诚实地说出口:“我在采纳你的建议。” 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创办电台的事吗?” “对,所以先从打工挣钱开始,慢慢来嘛。” “这么晚打工?”那头隐约又传来叩门的声音,开门,“您好,您的餐。”,关门。他的声音重新回到她这里,“在哪里打工?这个时间是便利店吗?” 尤雪珍静静等着他把餐送到,听到他再次问,突然生出一点小得意,回答他:“你绝对猜不到的地方。” “那我猜对了有奖励吗?” “你先猜对再说。” “酒店?” “不对!” “机场?” 他走到电梯前,似乎在等电梯下去了,脚步声停止,只剩她的。 “不对,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投降:“嗯……猜不到。” “哼哼。”叮咚,他那边电梯开门了,尤雪珍随之报出答案,“——殡仪馆。” 对面一愣:“殡仪馆?哪个?” 尤雪珍报出名字,那头出现短暂的沉默,他才说:“山上那个永安殡仪馆?” “这个你倒是猜准了。” 他语带不解:“怎么想到去殡仪馆?” “因为薪水高啊,诶,现在你那边电梯信号变好了。” 刚说完,就听见他重新响起来的脚步声。 “不对,你没坐电梯下去吗?” “嗯。”他像是走入了楼道间,说话的声音比刚才空旷,“电梯会断讯号。” “断讯号就断啊。” “那你会害怕吧。”他的语气像一片云,飘过来,托住她,“走楼梯你就不用等,我们可以一直说话。” 尤雪珍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她的鼻子突然好酸,也突然讲不出话。只剩那边他下楼梯的声音很长、很慢地盘旋。 她翕动鼻子,故意夸大嗓门掩盖冲上喉咙的莫名其妙的酸涩。 “我没有怕。” “好……”他笑,“是我害怕,这个公寓很吓人。” 她轻轻嘘声:“那你胆子好小。” 他嗯声:“所以你要陪我说话。” “好吧……”她顿了顿,“你这样走下来不累吗……” “不累,才几层。” “这样啊。” 过去很久,她已经看见殡仪馆的大门,听筒里,孟仕龙下楼梯的脚步声却还没停。 他将手机夹在耳间,不错过任何一点声音,一边脱下冒汗的外套。 有人走进大楼回家,刚才一直停在孟仕龙按下楼层的电梯终于缓缓从高空下行。 16层、15层……
第38章 在殡仪馆兼职的第一个夜晚, 尤雪珍就遇上明天预定的一出白事。 她和前半夜的人交接工作,被交代后半夜需要布置灵堂,并且要辅助其他仪容师帮忙化妆,主要是递递工具之类的杂事。虽然不需要真的接触到遗体, 但直面是必不可少的。 遗体的家属环绕在堂内守夜, 低低的啜泣声, 安抚的对话声, 从这头到那头的脚步声。 唯独灵堂中央是安静的。 另一个专业的仪容师正在着手替遗体上妆, 尤雪珍呆在一边听候指令,不敢多看遗体一眼——那是一个年迈的老人,穿着一丝不苟的中山装,布鞋,戴帽,像只是睡觉忘记脱去了衣服。 空气里塞满了滂沱的情绪,尤雪珍不断递着化妆品, 经手的感觉仿佛举着千斤的重物, 很吃力。 整个过程下来, 天快亮了。遗体整容完毕, 仪容师嘱咐尤雪珍把东西收拾好。她点点头,逐个把那些用来处理遗体的器具和化妆品都清洁完毕再收纳进箱。 化妆刷、海绵、粉底、腮红、口红、眉笔……这些看上去和平常并无二致的化妆用品,她使用它们的时候,只当作变美的手段, 出去游玩,和朋友聚会,参加一些重要的场合。它代表的是光鲜和亮丽。 但在这个夜晚, 尤雪珍触碰着那些过于鲜艳的色号,心头震动。 它们粉饰在沉睡的皮肤上, 底色是静默的,那些凝视这些化妆品堆积起来的面孔的人,眼里都会蓄满泪水。所有的美与丑都被粉碎,剩下的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告别。 尤雪珍扣好箱子,又看了一眼已经非常得体的遗体,居然一点都感觉不到恐惧。 她想起了一些别的。 告别爷爷的那一天,他也这么躺在黑色的棺木中央,两边铺满花,爷爷脸部的皮肤竟和花朵别无二致,柔软,惨白,平静。平静到任她怎么声嘶力竭,毛孔都没有颤动半分。她记得自己伸手去捏爷爷的脚,被爸爸打掉手,凶她不要乱动,也不要再哭,爷爷会伤心。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缩回手,心想,爷爷身体那么硬,他怎么还会伤心呢? 他已经不会再对任何人心软了,包括她。 或许这是件好事。 第二天爷爷被火化的时候,她不用爸爸呵斥,自觉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再乱动,仅是透过玻璃,注视着爷爷那具已经完全发硬的尸体被慢慢吞没在焚化炉的尽头。 大火足够将任何坚硬的东西烧毁,她的眼泪很安静地滚落下来。 从那之后,她哭泣时的声带也被那把大火烧干净了,绝不会发出声响。因为爸爸说,听到她哭的人会伤心。 可是她心里知道,没有了,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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