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喝多了变笨了,还是故意的啊?” “大概是变笨了。”林屿森仰头靠在副驾椅背上,“指错路都能被发现了。” 居然毫不掩饰地承认了!我觉得不可思议,“你图什么啊!是觉得汽油不要钱吗?” “是觉得天色尚早,不想这么快送你回酒店。” 天色尚早…… 我看着车外漆黑的马路,以及前方那么多亮闪闪的车灯,一时无言以对,一时又好像在心底悄悄荡开了涟漪。 此等情况不宜开车,我果断地停在了路边,严肃地教育他:“第一,是我送你,不是你送我,我才是那个开车的人。第二,你是不是把后备箱里那些书忘了啊,我本来就打算帮你搬书的,然后你再走路送我回酒店,然后你再走回家。” 我安排得妥妥的,“所以今天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所以林屿森,你能不能不要再故意指错路啦?” “哦。”林屿森满意地点头,轻描淡写地下巴一抬,“开车吧,往前开,左转。” 之前一直让我右转! 幼稚! 林屿森是真的不客气,说帮他搬书,他是真的让我搬。 虽然他是一个大箱子,我一个小箱子,但是书很重的好不好。气喘吁吁地搬到他家里,他还让我帮忙一本一本归类到书架上。 我踮脚插着书,嘴里不忘批判,“免费司机加搬运工,合格的资本家。” 插完手里最后一本书,我发现他这次搬来的都是医学类书籍,都不算新了。我随手取出一本翻开,居然是他大学的课本,扉页赫然写着他的大名——林屿森,临床医学xx级1班。 “这是你大学时候的课本?” “对。” 翻动中有纸片掉落,我弯腰捡起来,是张课程表,一整页写得满满当当的。我扫了一眼,敬畏顿生,“你们的课这么满吗?” “医学生,不奇怪。”林屿森接过我手中的纸片,垂眸,睫毛在灯光中落下一片阴影。 我安静地看着他,想起他说他念大学很早,脑海中不由就冒出一个抱着书行走在医学院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形象。 我轻声问他:“林屿森,老师说的你要重新开始,是什么意思?你要回到医院吗?” 他睫毛微动,却没有立刻回答我。他把我手中的书拿过去,翻了几下,夹入课程表,放回了书架上。 他目光浏览着书架,好像陷入了遥远的时空中,“我记忆力很好,你信不信,读书的时候,这里很多书我都会背。” 我震惊地扫了一眼书架,这么多,这么厚的书? ……不太信。 林屿森扬眉:“现在可能还有残留记忆,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我又没损失。“打赌?” “可以。” “那我赢了有什么好处?” “予取予求。” “哦。”我故作淡定地别开眼,开始认真地挑书。选什么呢?目光在书架上寻觅着,突然眼前一亮。 我立刻把那本书抽出来,在他眼前晃了下,“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中医,文言文,你快认输。” 林屿森一秒认输,“这个的确不行。” 我得意万分:“你怎么还有中医的书?” “这么经典的中医典籍当然要有,不过我只会背大医精诚。” “大医精诚?在哪里?那,不要说我投机取巧啊,就你说的这段背来听听,一个字都不错的话,也算你赢。” “卷一,医学诸论,第二篇。” 我翻开书找了一会,“找到了,开始。” 他微微一笑,低声诵来:“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崄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他刚刚开始背的时候,我还认真地对照着每个字,看有没有错误。然而两三句之后,已经完全被这段来自中医的宣誓震慑,一时间输赢之心全无,心里只剩下撼动。 他停了下来,室内寂静无声。我低头认真地把这段文字再度仔细地看了一遍,才呼出气来,“医生是个很伟大的职业。” “伟大谈不上,但我的很多同事,都很有信念很尽职。”他停顿了一下说,“高考的时候,我本来要报考商学院。” 我有些惊讶。 “你家里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父母的事?”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向他伸出手。 他莞尔,握住了我的手,“没事,很久了。要听我说的吗?” “你想说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了客厅饮水机边上,倒了一杯水给我,“可能要说很久。”
第9章 捧着两杯温水,我们一起坐在了看得见江景的沙发上。 大概因为还在春节,江上的灯光深夜依旧绚烂,江水倒映着灯光静静流淌,平和而又喧嚣。 “这个房子是我爸爸买了自己装修的,可是我父母,却一天都没住过。”隔了好一会,林屿森才低声开口。 我有些意外地抬眼重新打量眼前的房子,莫名觉得它空旷了寂寞起来。 这间父母留给他的,却一天都没住过的房子,林屿森每次走进来时,会是什么心情呢?会不会有很多个深夜,他也像现在一样坐在沙发上,却没有人陪他。 心中陡然一阵酸楚,我把手中杯子递给他,他接过杯子放在了一边,轻轻地揽住了我。 “房子还没装修好,爸爸就被外派了。他出事后,妈妈就离开了中国长期旅居瑞士,几年前才再婚,现在过得很平静。那会她也想把我带走,但是爷爷奶奶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她不忍心在他们经历了丧子之痛后,还把孙子带走,最终选择把我留在了上海,那会我七岁。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和爷爷奶奶住,在浦西一个很小的六十多平方的老公房里。” “外公经常会接我到盛家住几天,爷爷奶奶从不阻拦,却从来不和我一起去。小时候也疑惑过为什么,但从没细想。大概因为父亲过世的打击太大,爷爷奶奶还是早早相继病故了。妈妈再次让我出国,但是那会我已经考上了很好的高中,也想在国内读大学,于是十三岁的时候,我搬到了盛家的老宅。” “外公。”他顿了顿说,“一直对我很好。” “我高考比较早,第一志愿是商学院,一方面想帮外公分担点东西,一方面,也是继承父亲的遗志,这个时候,才有人告诉了我父亲的事情。” 那必然是有人不想他帮忙分担了,可是选在高考前夕告诉林屿森这些,真的很卑劣。 “我改了志愿,报了医学院。我本来也对医学更感兴趣,小时候还想过做无国界医生,哪里有需要就立刻出现在哪里。” 我心中一动,想起舅舅提过的林屿森爸爸的死因。 他继续陈述着:“整个大学我借口学业繁忙很少去盛家,实在推不了去了,也大多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后来又去美国留学,最后选择回国当医生。从医看多了生离死别,我渐渐地放下,但是和盛家仍然联系不多。那次陪外公去参加你干妈的宴会,是凑巧我在无锡一家医院交流,外公派车到医院接我,我才陪同参加……后来我出了车祸。” 我不由抓住了他的手,他静静地低头看着,与我十指交叉。 “那一段时间,我心里充满了戾气,所以外公让我去盛远做事,我直接答应了。我算是从基层做起,一开始并没人太在意,毕竟我没有学过经商。但是做点小项目,还需要学吗?” ……哦,盛远的小项目。 明明听得心情很低落的,可是这一刻却又被他弄得忍俊不禁。 “进入盛远半年,盛行杰有个项目出了岔子,我想办法解决了,外公直接把我提到了盛行杰的平级。我做了一些事,交了一些朋友,嗯,也给聂总找了些小麻烦。” 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听得我差点信了,但是想想我爸对他印象这么深刻,鬼才信是些小麻烦。 后面的剧情我已经知道了:“后来你就到苏州了。” “嗯。再后来,就有了聂小姐。”他说到这里,嘴角才微微弯了起来,“然后我的想法有了改变。” “什么改变?” “我好像回归了理智,好像得到了弥补,心境平和了。”此刻他的神情也带着经历波折后的冲淡平和,“我问自己,为了让别人不痛快,浪费自己的时间去做自己并没有兴趣的事情,是否有意义。” “当然,本来是有的,因为我那时矫情,觉得自己已经算一无所有。可是,现在又拥有了。”他握着我的手更用力了一些,目光专注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曦光,我不想放弃,我不想我十几年的辛苦付之东流。” 我坐直了身体。所以他真的要回去从医?! “这次去瑞士陪妈妈过春节,我陪她去滑雪。站在雪山顶上的某个瞬间,突然觉得一下子天地辽阔了。学医的用处不仅仅在临床,不仅限于手术台上,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此路不通,我换条路,我还可以学以致用。我的手废了,但是难道我只有手吗?最宝贵的,难道不是我的大脑?” 我呆呆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这个时候应该鼓励他肯定他,可是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个人,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困苦,家庭上的,事业上的,可是却仍然这么豁达自信,发自内心的善良。 我神情大概有点傻,他看到我的样子,蓦然笑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 “就是觉得你,嗯,特别强大。”我有些懊恼,居然只能想出这么普通的形容词。 他捏了下我的脸颊,“你这样很容易被骗啊。” 我含糊不清地说:“好像已经被骗啦,你放手~” 拍开他的手,我关心起具体问题:“那你大概要去做什么呢?当内科医生?还是搞科研?或者去医学院当老师?” “不着急下决定,哪怕都是医学行业,也是隔行如隔山,我先看看。” “嗯。”我连连点头,“那就先多看看。” 江上的灯光随着我的语声骤然一暗。林屿森抬起手腕看了下表,“有点晚了,我送你回酒店。” 我们是从林屿森家走回酒店的。 冬天的深夜很冷,呼出的气息都变成白雾,可是我心里却那样的快乐,裹着羽绒服挽着林屿森的手,步伐都轻快无比。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开心,也许因为身边这个人告诉了我他所有的过往,也许因为他决定要去做他真正热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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