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着,他侧脸,将耳朵贴得林格更近:“想骂我没关系,慢慢说,我仔细听着。” 他很香,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清晨刚刚洗过头发,清理了身体,从脸颊到脖颈都是淡淡的、檀木的味道,有些像绿檀,切割圆润的漂亮绿檀木珠子,还有些像两人做兄妹时候用的同款沐浴露味道——林格记得那款沐浴露已经停产很久了,她囤货的最后一瓶,也已经在去年春天用完。 这样似是而非的熟悉味道令林格有片刻的恍惚,而林誉之的脸颊和下颌又表明了此时再非昨日。 他的脸颊和下颌的胡子修得很干净,没有一个漏网之鱼。林格不确定林誉之的祖辈有没有混入其他民族的基因,他的头发在太阳下有淡淡的、褐色的光泽,卷卷的,更明显的是下面的,也不是纯粹的黑,还有差点弄伤她的东西。林誉之的胡子也是黄种人少见的那种形状——不过他不喜欢蓄须,也不会留,从高中时便用一把手工剃须刀将它们清理干净。 只有在和她忘情过夜的次日上午,在他来不及清理之前,林格伸手可以摸到他脸颊上的胡茬,硬硬的,像八月中收割水稻留下的茬。 现在的林誉之脸颊比记忆里瘦削了不少,更清俊,也是他如今成熟感的来源之一。 林格骂不出口了。 她没办法对着这样一张脸说出污言秽语。 她问:“林誉之,你的祖宗有其他国家的吗?” 林誉之说:“没有。” 他笑,手下动作不停,替她缓解着头痛:“怎么?想从国家的角度来批评我,骂我是个杂种?” 林格说:“我只是觉得你的胡须形状,有点像欧美人。” 林誉之说:“今天我没刮干净?” “干净了,”林格说,“不还是能看出点轮廓嘛。” “喔,”林誉之说,“没有其他国家,不过我外公的妈妈是塔吉克族的,新疆人。” 兄妹间重逢后,很少有这样心平气和的交流机会,林格侧脸,不让哥哥继续替她揉。他的手腕估计又要酸了,林格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消磨一个优秀口腔科医生的手。 中午吃了林誉之煲的汤,中午小睡一阵,下午果真又发起烧来。林格吃了退烧药,从林誉之那边拿来退烧贴和毛巾、酒精,自己给自己尝试物理降温。身体不住地发热汗,她擦了一阵,想自己现在肯定臭死了,怎么林誉之一点儿也不介意。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不想林誉之昨夜如何替她解衣擦身。心里能接受对方是作为医生、心无旁骛地处理这些,然而林格的情感让她接受不了自己再度在他面前袒露。 夜里龙娇不放心,晚上同林格睡在一起,揉着她的脸颊,怜惜地看怀中女儿,心疼地问她身体还难受吗?实在不行咱们去医院吧。 林格摇头,她知道自己什么毛病,就是这样,平时不生小病,一发烧就缠绵。 夜间饭只吃了一点,没什么胃口,工作那边请了病假,上司也体谅,换了其他人替她的班,是一个男主播——他嘴巴甜,带货能力也不错。 半夜里,龙娇被林格惊醒,打开床头灯,只看林格蜷缩着身体,颤抖着掉泪,梦呓般地说着什么。 龙娇贴上耳朵—— “……哥哥。” 龙娇叹口气,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背,叫她:“你哥白天照顾你一天了,你怎么现在还叫他呢?让你哥歇会儿吧。别像断了奶的孩子,行吗格格?” 她也不知林格能不能听进去,顺着女儿的背拍了拍,她又哼歌,听林格断断续续的呓语,什么想,什么疼,什么不要的。 含糊不清的词语和字都碎成一片了,连不成句。 龙娇凝神听了一阵。 她在次日清晨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一眼看见正系围裙准备做早餐的林誉之。 龙娇走过去,犹犹豫豫地问林誉之。 “誉之啊,”龙娇说,“你和格格,平时关系怎么样啊?” 林誉之不动声色:“挺好的,怎么吗?” “唉,”龙娇沉闷地说,“昨天格格烧糊涂了,一直说梦话。” 她皱着眉:“一直叫你名字,还说什么别——” 林誉之沉静地看着龙娇。 “你俩,是不是还像小时候一样,”龙娇迟疑,“经常打架啊?格格不听话,你打疼她了?”
第29章 时间 若有似无 龙娇身高比林格还稍稍矮一些。 林誉之刚到林家那一阵, 她还有工作,是年年拿奖金的优秀销售代表,老公听话女儿聪明, 她走出去腰板都是直的, 永远都风风火火, 精神百倍。 外界传言林誉之是林臣儒私生子的时候,她的腰垮下去一厘米; 林臣儒入狱,她又垮一厘米; 生病,术后的照顾,金钱上的贫瘠,生活的困苦…… 最难的那一阵,龙娇都没想过要把林誉之赶出家门,她生生地熬呀熬, 熬到现在, 头发隐约有白丝, 眼角皱纹丛生而苍老,看向他的眼球也浑浊,目光胆怯, 犹疑。 林誉之知道龙娇想听什么。 “不算打架,我们都多大了, 龙妈,”林誉之笑,“兄妹间正常吵吵闹闹——可能我劲儿大, 拍疼了她。” “……闹着玩没事,可别真打, 别真打, ”龙娇说,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林誉之笑:“我知道,妈,我今天早上炖了莲子百合——” “你也就这一个妹妹,”龙娇看着林誉之,慢慢地说,“誉之,以前我和你林爸都做错了些事,其实你妹妹她也很苦,她现在被自己亲爹连累着不能考编,好些工作机会都错过了,现在只能做做主播,赚赚钱……她很苦。” 林誉之说:“龙妈,我知道。” “以后让让她,你就当她年纪小,不懂事,”龙娇叹气,“委屈你了,誉之。” 林誉之说:“咱们不是一家人吗?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当初要不是您和林爸愿意照顾我,我现在也不能拥有现在这么好的心态,说不定早就学坏了。” 龙娇笑了,点点头。 今天他二老出去玩,临走前,龙娇把林格叫醒,嘱托她,别太折腾,尤其是别去烦哥哥。林格胡乱听着,点头,实际上都不怎么往脑子里过。 只觉得一件事奇怪,龙娇之前很少会“你哥”“你哥”这样称呼林誉之,不知怎么,今天却一口一个,就像林誉之是她亲哥一样。 无所谓了。 大清晨,又有人给林格送花,送的是香水百合,六十六朵,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大捧。林誉之签收的,捧来给林格一看,她还在感冒期间,鼻子敏感,连连打喷嚏,请林誉之放阳台—— 林誉之看卡片:“杜静霖给你的。” 林格捂住鼻子:“也得放阳台,我会死的。” 林誉之找了两个大玻璃瓶,把百合花分了分,每一瓶都是三十三枝。 做好后,回头看,林格坐在桌子前,给自己倒水,睡衣袖子松松垮垮,往手臂上滑,又露出那块儿鲜明的纹身和被遮盖的白色伤疤。 手臂中间,伤口不深,可以初步排除自杀;更可能的原因是自,残,有些人会通过残害自己的肢体、从这种痛楚中获得异样的感受。 就像林誉之诊治过的一个病人,病人喜欢反复地弄伤一颗坏牙和发炎的牙龈,坦言这种酸痛感能让他缓解压力。 分完百合花,林誉之洗干净手,若无其事地走到林格面前坐下,沉静唤她:“格格。” 林格说:“干嘛?” “主播这份工作会让你昼夜颠倒,”林誉之说,“想不想来医院中上班?行政那边缺人,工资还可以,工作内容也轻松——” “不要,”林格断然拒绝,她说,“我又不是你包养的小情人,才不要连工作都要你安排。” 林誉之笑了,取出一个东西,摆在桌子上。 林格瞥了眼:“什么?” “真丝眼罩和复合维生素片,”林誉之说,“你上次不是说中午在公司午休,眼睛总觉得有亮光、睡不踏实么?拿这个去公司,午休时戴上,遮光力还不错——维生素片,你也放工位上,每天吃一个。” 林格说了声谢谢,打开药瓶,塞了一个。 没什么味道,淡淡的。 林誉之说:“多思伤身,熬夜也养病,你多多补充维生素,也能改善说梦话的情况。” 林格炸毛:“我哪里说梦话了?” “说了,”林誉之笑,“你一直在叫我。” 林格说:“肯定是在骂你。” 林誉之不回答,只是笑。林格不知自己梦里会说什么——她已经很少和人同住了,先前也没听舍友反馈过—— 拿了维生素片和眼罩,林格匆匆去洗澡,清理一身的热汗。她今天没那么头痛了,洗到比基尼处时愣了愣。 之前她和林誉之有过有趣的约定,等毕业时向林爸龙妈彻底摊牌,然后立刻去领证结婚,结婚这日要一同剃掉,以示对过往的兄妹身份告别,从今往后只当爱侣夫妻。 林誉之笑骂她是脑袋活跃,精神也跳脱,却还是顺从地坐在床上,手指抚摸着林格的头发,垂眼看她,看她跃跃欲试地拿小剃刀小心翼翼地剃掉他的一簇,纵容她拿自己做实验。 她没轻没重,下手重了,刮出一道血痕,林誉之也没责备她,只是按着她的后脑勺同她接吻,安抚地舔了舔她惊慌的眼皮。 后来自然没能成功。 还没等到结婚那天,两人就分手了。 林格后来特定地脱毛,是为了穿衣服更漂亮好看。之前和朋友一同去马尔代夫度假,穿比基尼必须要剃除,时间久了,也就养成今时今日的习惯。 林格低头想了想,苦笑,时间过去这么久,他肯定早就忘记了。 她都快记不清了。 年少时说过太多幼稚的话,做了太多不切实际的约定,什么父母不同意就私奔,什么将来婚房中要放一张大床——要三米多、能让她随意东南西北换着方向睡的正方形大床。 林格按压出沐浴露,打出泡沫,仰起脸,均匀地涂抹在身上。 林臣儒在这里停留的最后两天,哪里都没去,只在家里。 林誉之雇佣了阿姨,林臣儒仍旧坚持自己来,他自己动手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还不忘感慨,说房子大了就是这点不好,做个家务都要这么长时间。 林誉之递上水。 大病初愈的林格,坐在沙发上,看了看爸妈,低头给杜静霖发消息,要他小子别过来—— 不管怎么说,当初林臣儒被举报这件事,都有杜静霖妈妈杜茵茵的参与。林臣儒的老板是林许柯,他感激林许柯,未必会感激杜茵茵。 更何况,当年林臣儒的“受贿”,有一半还是替林许柯顶包。 杜静霖:「嘤嘤嘤」 杜静霖:「人家都一个月没有看到你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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