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格沉默。 杜静霖迷茫:“你们俩说啥呢?” “其实我也知道她那时候有些为难,大概是有人逼她,”林誉之轻声,“我想,那个时候的我还是过于自负。” 过于自负,才会自信地以为威胁路毅重有效,自信地以为凭借自己努力就能令林格一家人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而且,那段时间我很需要钱,”林誉之看着她,“选择来哈尔滨是能最快得到钱的方式。” 杜静霖小声:“为什么来哈尔滨就能赚钱?你来抢劫啊?” 回答他的,是林格抛过去的一个枕头:“睡觉。” 桌子上那两根香薰蜡烛也渐渐地燃到了尽头,空气中都是淡淡的薰衣草味道,这种香薰气味本就是安心助眠的,杜静霖喝多了酒,没心没肺的,仰面躺着,不多时便呼吸均匀,沉沉入睡。 他只记得,睡觉前,林格和林誉之俩人,一个躺沙发上,一个躺他旁边。林誉之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和他的垫子相隔甚远,留出一个可供人行走的窄路。 就这么多,对于杜静霖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不确定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杜静霖一躺下就是光怪陆离的梦境,时而变成一只硕大明亮的灯泡,又是又成了一盏高高嵌在交通路口的红色信号灯,好不容易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电还没来,桌子上的香薰蜡烛已经燃烧到尽头,他迷迷糊糊,借着光往旁边看。 视野中的一切让他怀疑自己还没有清醒。 林誉之背对着他,侧躺在地上,被子盖住他胸口以下的位置,他身体高大,完全遮蔽住怀里的人,令杜静霖只能看到伸出的一条手臂,雪白的手微微颤抖地抚摸林誉之的背部。 那是林格的手。 桌上的香薰蜡烛燃尽最后一滴泪,一个忽闪,灭了。 黑暗彻底降临杜静霖的眼睛。 无声无息的夜晚,寂静得令他似犹在梦中。
第79章 抉择 爱屋及乌 林格睡不着。 房间不冷, 暖气融融,她裹着柔软的毛毯,睁着眼, 似醉非醉的酒催发着血液流动, 转过身, 茶几上的香薰蜡烛仍燃着,袅袅不绝的味道,如兰似麝,柔柔地轻飘飘。 她的视线落点不在于茶几,也不是最靠近光源的杜静霖,而是地上的兄长。 林誉之侧躺着,光线微弱,睫毛浓浓落下投影, 闭着眼睛, 不知是睡还是没睡。 他说的那些话还在脑子里晃悠, 像一朵初开的花,一点一晃地荡漾出香味。林格咬着唇,睁着眼看了许久的天花板, 还是他那一句“我当初来这边,的确是为了自己前程, 但也想让她能开心些”。 当初路毅重言之凿凿,还给她听了一段录音,得意洋洋地证明, 林誉之的确是想认祖归宗,也的确是想要回到他那边。一边是贫困的、毫无血缘的家庭, 和一段“令人作呕的畸形感情”(路毅重原话), 另一边是庞大家产的唯一继承者, 将被路毅重视作亲儿子的“大好前程”。 彼时的林格的确认为这样会更开心。 多好,他已经动了离开的念头,也刚好,可以借此修正这段本不该出现的兄妹恋,让一切回归正途,不用再背负兄妹相女干的恶名。 实际上呢? 她一点儿也不开心,她走不出,林誉之也走不出,他们都被困在那场隐秘的恋情中了。在接下来的这十几年中,缓慢而扭曲地发酵,发酵成一个丑陋的怪物。 重逢后的这么多天里,林格第一次产生“重新开始”的念头。 不是续上断掉的地方,是重新,从头开始一段感情。 沙发垫子太软了,软到躺上去就要陷进去。林格睡不惯这样的软,想了想,掀开被子,悄悄地溜下沙发,轻手轻脚。 林誉之一声不响,香薰蜡烛灯下的杜静霖已经发出熟睡后不自觉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如月下潮汐。 林格不确定林誉之是否睡着,如过往每一个夜晚那般,光着脚,踩着软和的地毯,飞快又轻地掀开被子,钻进他被里—— 一双手揽过她的腰,往身上一搂,林格几乎整个儿都贴在林誉之身上,她不敢发出声音,捂着嘴,抬头看,林誉之垂眼看她,换了侧躺的姿态,将她肩膀上的被子拉一拉,遮住她身体,低声问:“大晚上不睡觉,想干什么?” 他说话声音很低,胸腔随着发声有细微的震动,这在平日里如蜜蜂翅膀版细微,沉静的夜中却好似沉郁的鹏。 林格急急匆匆:“小点声,别吵醒静霖。” 林誉之笑了声:“你叫他挺亲切。” 只一声,他手指绕着林格头发,转了一圈,又绕一圈,松开,她这头发也养得好,和林誉之记忆中触感也不尽相同了。 “是冷?”林誉之说,“还是害怕?” 林格闷声:“睡不着。” 林誉之没有继续往下问,他已经敏锐地听到旁侧那同父异母弟弟的呼吸声不正常了。 他如今已经并不在意袒露这段关系,但总要顾忌到妹妹。默不作声,林誉之拍了拍林格脸颊:“睡吧。” 被子将她挡得严严实实,林誉之不介意这里的床褥染上妹妹的气味,但林格在乎。 人是闻不到自己身上气味的,有人讲,基因会让人对某些气味有所偏好,很多时候,你认为是自己选择了命定之人,实际上,是你的基因选择了对方。兜头兜脸地撞进林誉之的被中,那种浓郁的月季花叶子味道要把她吞没了。林格睁大眼睛,不能大口呼吸,生怕那清新的味道会贯入她忐忑不安的心。 她无意识地伸手,搂住林誉之的背:“哥。” 林誉之:“嗯。” 林格说:“还记得高中时候你给我买的那条裙子吗?就是老板娘脾气不太好,但衣服很漂亮也很贵的那个店。” 林誉之想了想:“春光乍泄?” “嗯,就是’春光乍泄’,里面墙上贴了好多好多张国荣和梁朝伟的合照,”林格打哈欠,“后来我还特意去看了那个电影……哎,你看过吗?” 林誉之听到身后的动静——杜静霖醒了,他不动声色,抚摸着林格的头发:“我不看同性的爱情片。” 林格叹气:“那你一定不知道里面最经典的那个台词了。” 林誉之问:“什么?” 林格闷声:“没什么,就是滥用的句子……我困了。” 这样说着,她的手紧紧地拽着林誉之背部那薄薄一层棉睡衣,哥哥的怀里暖到像童年时妈妈的怀抱,她并不知杜静霖已经醒了,撩起他睡衣下摆,凑过去要吃米,被林誉之按着头。他没舍得用力,僵硬着,和她对峙半晌,无声叹气,咬着牙,随她去了。 林格不知道那天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电,次日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林誉之为她准备的房间中了。 外面的雪厚成一大块儿方糕,杜静霖在前院没心没肺地堆雪人,声音穿透力极强,遥遥地传到她这边:“你们这边堆雪人都拿手啊?这么厚的雪,就没有工具什么的?” 林格喉咙痛,她端了杯水,隔着落地玻璃,看到外面杜静霖穿着薄薄白色卫衣,正兴高采烈地问林誉之:“你小时候就在这儿长大的啊?你是不是吃不惯扬州菜啊?你户口本上是哪里人啊?” 林誉之回答问题不多,冷冷淡淡。 “嗯。” “龙妈和林爸做的菜好吃。” 最后一个问题没回答,他抬头,看见林格哆嗦着打开玻璃房门,快步走来:“别出来,外面冷——容易感冒。” 林格回应他一个重重的喷嚏。 幸运的是林格并没有感冒。 感冒的人是杜静霖。 他从傍晚开始发烧,烧糊涂了,一直喃喃着要爸爸,要妈妈,晚饭也不想吃,蜷缩着身体躺在沙发上,不让林誉之和林格离开他的视线。 天大地大,生病的人最大。林格体谅他是个患者,再加上对方是帮自己才来的,也容忍了他这些奇怪的小脾气,给他倒了好几次热水。 家中有常用药箱,林誉之找出药片给他吃下去,毫无用处,杜静霖还在发烧,烧得眼皮滚烫,温度直逼三十九度。 他的病来得突然,不一定是受凉导致的发烧。 问题开始严重了。 没有仪器,自然没办法帮杜静霖做详细的检测。他的体温一直降不下,持续的高体温十分危险,倘若一直放任高烧下去,多半要伤到大脑。 林誉之给附近的医院打电话,确认急诊室有值班医生后,开始打开衣柜拿羽绒服。 “雪太厚了,车子开不动,”林誉之简短地说,“你在家等着,我送他去医院。” 林格跳起来:“我也要去。” “别开玩笑,”林誉之说,“虽然只有两公里,但只能徒步走。” 徒步从雪地里穿行,林誉之倒习惯了,但林格未必能行。她是南方里长大的姑娘,一生中见过的大雪屈指可数。 林格说:“我一个人在这里不放心,万一你路上出了意外,我还能背你去医院呢。” 林誉之说:“你背我?” 林格说:“实在不行还能呼救呢。” 林誉之拉上羽绒服的外套,垂眼看了阵妹妹,几秒后,叹气:“好吧。” 他没有阻止林格,但给她找出了厚厚的、一直裹到小腿的防水靴。外面的雪虽然被冻上了,但不一定结实,倘若林格一脚踩进雪窝子里,也不至于冷到脚趾。围巾裹住整个头部和颈部,口罩戴两层,再拿两个干净的备用,最外面的一层口罩厚,防风,里面一层薄薄纯棉口罩,用来收集呼吸的潮气,等感觉到凉了,就得及时丢掉,免得冻伤脸颊。 林格第一次发觉,两公里距离这么遥远。 小区内部还好,物业顶着恶劣天气清扫积雪,用摆渡车将他们送到小区门口,外面几条街的积雪不属于物业管辖范围,能提供的帮助只有三个电暖手宝,杜静霖一个,林誉之不用,让林格一手一个。 林格真庆幸,现在的雪花没那么大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在这样的极端天气下,连外卖小哥都不会外出,几乎遇不到什么人——最后一个街道时,不知积雪下藏着什么,林誉之身体一晃,差点把杜静霖摔下去,他闷哼一声,林格叫他哥哥,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林誉之说,“可能是小石子,崴了一下,不要紧。” 林格说:“你那条腿,之前出车祸时刚刚伤到。” “没事,”林誉之说,“又不是大毛病。” 他倒是平静,背着杜静霖一路到了医院。在急诊室等杜静霖的血液化验结果时,林格蹲在林誉之面前,眼巴巴看他那条伤腿。 林誉之扶她起来,林格不起:“让我看看。” 林誉之说:“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不方便脱鞋。” 林格说:“那我站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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