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的确也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有没有事情瞒着他,”林誉之承认,“我以为他在说林许柯的事,回来后感觉到气氛不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误会了。” “你不是误会了,你早就想到了,”林格快速打断他,“如果不是你处心积虑,爸才不会有今天的表现。” 林誉之微笑。 车库内的灯光很亮,这里昂贵的物业费令林格咋舌,但这昂贵的费用也有着与之相匹配的服务,就像现在车库中的灯光设置和布局,升级之后,一天二十四小时,始终亮如明昼。 车内仍是暗的,林誉之没有开车,他说:“格格,你对我有偏见。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了?” 林格说:“打住,我不想和你辩驳这个,我也没讲你是坏人,我只是说,你在利用我爸爸的愧疚心。” “我不信你能会错意,”林格说,“你的脑子绝不会这么迟钝,更何况你已经发现我们被偷拍。但你还是说了,因为你知道,正常说的话,爸肯定会责备你我,说不定还会劝说你放弃——所以你故意讲那种话,故意在这个时候提到林许柯的事情,让爸爸懊恼,让他对你心怀歉疚。” 林誉之不打断她,专注望她,像望一件绝佳的稀世珍宝。 “你不和我讲,也不明着戳破,你就等着我来和你说这些,说不定连现在都是你计划好的,”竹筒倒豆子般,林格噼里啪啦,全都一骨碌倒出来,“你就是故意的,林誉之。” 这样说着,她抬手解开自己安全带,啪一声,搭扣解开,她闷头推开门,往下跳。林誉之抬手拉她手腕,拉了一个空,她就像尾泥鳅,又滑又不好捉,失去控制,轻巧从他手下脱开。 不得已,林誉之拉开自己这侧边车门,快走几步,追上林格,皱眉:“跑什么?” “你管我跑什么?”林格积压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她一想到林臣儒自己打自己的那一巴掌,眼眶都热了,“你聪明,你什么都会,我们一家人都没你这样的好脑子,所有人都是你手里的木偶吗?你算计得这么好,每一步都在你计算中,你——你——” 她也说不出怎么委屈,兔死狐悲?不对;还是同病相怜?也不是。她只是在那一瞬忽然间和父亲共情了。 多么奇妙,性格和人生经历差距这么大的一对父女,在一个诡异的夜晚开始共情。 林格只觉得难过,为父亲这么大年纪了还要遭受的事情而难过;谁都说她没心没肺,实际上她才不是共情能力差,她只是不喜欢把那些难过的情感都表露出来。 这也是她不想早早公开恋情的原因之一,她不想看到父母伤心、为难。 她宁可自己痛苦,也不要累及父母。 这点,林誉之很难去共情。 他过早就离开了父母。 林格往前走,林誉之不拉她了,只跟在她身后,问:“去哪儿?” “你这么会算,怎么不算算我要去哪里?”林格激愤,“你这么聪明,怎么不知道我想去做什么?” 林誉之说:“我只知道,现在我最好不要再说什么话,我说得越多,你越生气。” 林格不理他,她辨认好方向,往电梯方向走。林誉之跟在她身后,陪她上电梯,出走廊,大厅,每幢楼的一层都是配备好的物业管家等等服务人员,其中一个礼貌地告知,外面下雪了,是否需要提供帮助? 林格冷冰冰:“不需要,谢谢。” 她一脸寒霜,唯独脸颊因为刚才的争吵而蒙了一层淡淡薄血色的绯。管家没有多问,只有林誉之同他讲,请拿一把伞。 外面的雪不算大,而在下雪天撑伞这件事,大多只有南方人会做。因天气寒冷,北方的雪花大多都是干燥的,结实的,落在肩膀,扑扑簌簌,轻轻一拍就落了。南方的雪不同,夹杂着阴冷的雨,潮湿湿地往下落,黏黏糊糊地暧昧不清,雪和雨分不清彼此,随意沾湿着人的衣物。林格来北方已经很多年,早就“戒掉了”下雪天打伞的习惯,闷头直走,路上的薄雪少,和极北方不可同日而语,连砖石纹路都遮不清,一脚踩下去,一道明显的鞋印。 林誉之追出,跟在她身后,大黑伞撑在她头上。 他问:“冷不冷?” 林格说:“你管我。” 林誉之说:“想去哪里?” 林格说:“你管我。” 两问两答,林誉之说:“我陪你。” 这次林格没有吭声,她也不想说太多的话,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大约是停药后,那些压抑的东西都汹涌地灌来,以至于她情绪起伏这么大——人在愤怒上头时候说的话都不做数,容易伤害到身边人。 林格不想误伤了林誉之。 她只看着伞外的雪花,路灯一盏一盏温柔亮起,是暖色调的光,映照着雪也好似少了冷淡的味道。 下雪了啊。 房间里的雪也正在下。 龙娇起初还是笑吟吟的。 她早先做医药代表,深知药物之间的利润,更知为了治病,现下她吃的那些药物,都不是什么小数目。一个月的药钱就是她大多半的养老金,怎么不让她心疼。 虽然林誉之说都走他的账,可到底不是亲儿子——不,即使他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亲孩子,龙娇也不舍得这样“破费”。 儿女都有儿女的生活,她就是一个衰老的机器,没必要再去花昂贵的价格去保养维修。 现在从医生口中得知停药的希望,她自己心里打了小算盘,三下五除二,算了个数字,能给孩子省出一大笔钱,她很欣慰,一口气吃了林臣儒给她剥好的两个橘子。 林臣儒的橘子不是白剥的。 一边喂着妻子吃下,他一边委婉地问她,对誉之这孩子感觉怎么样。 “你这话说的,”龙娇说,“你是觉得他哪里不好?还是又想怎么样?想把他送给林老板?人家是完璧归赵,你在这人想来个’送儿子归林’?” 林臣儒讪讪:“不是这个,就是说……” 他又剥开一个橘子,没用刀,指甲狠狠插进去划破的,手指甲尖尖和指腹都染上了橘子的颜色。他不看,尽量不扯上面的白色橘络,中医上讲,橘子这水果吃多了上火,但这白色橘络却是上好的下火药。 龙娇爱吃橘子,他就几乎给她剥了半辈子的橘子;她之前不爱吃橘络,林臣儒就摘下来,放在水杯里,泡水喝。 现在龙娇开始吃橘络,林臣儒也就不再喝橘络水。 林臣儒对妻子说:“要把誉之给你做亲儿子,你觉得怎么样?” 龙娇说:“怎么?你还想搞一份假的DNA鉴定报告?你说这话就是胡扯,完全想一出是一出。” 林臣儒递过去剥好的橘子,问:“你觉得,誉之和格格配吗?” 龙娇刚拿到橘子,疑惑地看着他,慢慢品出他话里的意思,脸色变了,直直地把那橘子塞到林臣儒嘴巴里,横眉冷对:“赔你老娘!林臣儒,你脑子是被门夹了吧?你想钱想疯了你?!誉之和格格多好的孩子啊,你别打他们俩的注意!” “这种话,怎么能从你这个当爹的人嘴巴里说出来?你丢不丢人啊林臣儒!” 嘶。 橘子爆开。 微微的酸,浸润着柔软的甜。 超市中,仅仅是试吃了一点点,林格就不得不承认,这个近乎天价的精选商店中,陈列的这个高价橙子的确物超所值。 一盒小橘子,六个,价格近千。林格先前看林誉之家中水果几乎都是这个店的包装,再加上这是步行距离最近的一个商店—— 她没想到,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商店里,东西一样比一样价格高。 看到价格的时候,林格放下东西掉头就走,林誉之站在她身后,让她犹豫几瞬,又想到家中龙娇也爱吃橘子。 她又转回,闷头仔细选。 秋冬的橘子和橙子都便宜,记忆中有一年橘子价钱格外低,龙娇喜出望外地买了两箱回来,放着慢慢吃。林格吃烦了,剩了一箱半,几乎都是龙娇和林臣儒解决的。父母疼她,买了贵价的猕猴桃和桂圆,一个不吃,都给女儿,自己却吃处理价格的橘子,吃得皮肤都发黄,手掌也是黄白黄白的,硬硬地发干。 林格现在攒的钱不算多,但偶尔奢侈一把也不算什么。她抿着唇,仔细挑拣出一盒品相最好的,放在小小的购物车中,看着购物车电子屏上显示的价格,默默叹口气。 林臣儒爱吃橙子和柚子,都是同一科的水果,林格低头选,身后的林誉之拿了一盒猕猴桃,要往她购物车中放,被林格闷声拒绝:“你自己去推你的车子,我还在生你的气。” 林誉之笑了,手中只握着那盒猕猴桃,也不推购物车了,仍旧跟着她。 林格在这个商店中转了一圈,从水果蔬菜区绕去了海鲜肉类区,只觉价格在刷新她的认知。原来虾蟹这种东西还可以以100g做计重单位,连薄薄几块儿猪肉都能卖到九百多块钱。 她都要怀疑这些价格标的是否属人民币了。 仔细看介绍,原来不是普通的猪肉,是吃奇亚籽长大的健康猪肉。 林格说:“……那怎么不让人同时吃奇亚籽和猪肉?岂不是要比这个更健康更具备性价比?” “因为有些人只想一步到位,”林誉之说,“想要饮食健康,又担心摄入的脂肪会’不健康’。当然,这只是一种可选择的生活方式,当然,格格,我们更在乎性价比的生活。” 林格推着小推车,请阿姨从混养鱼缸中帮她打包一尾新鲜的东星斑:“那是我,谁和你是’我们’。在乎性价比的人是我,不是财大气粗的林誉之。” 这样说着,她指挥:“谢谢您,阿姨,帮我捞这边这个,对,对,就是这个,谢谢您。” 等待打包东星斑的过程中,林誉之说:“我也在乎性价比。” 林格说:“比如?” “比如,在我们这件事情上,我只想着如何把事情影响降低到最小,如何把伤害控制到最低,”林誉之沉沉,“我不是没有想过坦白,格格。但我尝试了,发觉爸对我们的事情并不赞同。从他的态度来看,他插手分开你我的概率极大。” “所以你选择了伤害他,想要用语言来让他愧疚,”林格闷声,“对不起,可能我现在说的话有点重,但我现在就是很生气,我没办法让情绪冷静。” ?“我知道,”林誉之说,他拿着那盒猕猴桃,又顺手拿了一份已经打包好的虾,“我也只是想解释。” 东星斑被称重,打包好,装进一个漂亮精致的盒子中,林格推着购物车去结账,她拒绝林誉之的帮助付款,自顾自地付了自己购物车里的那部分。只在出超市后,林誉之主动接过她手中东西,林格倔强地不肯给,手指都被风吹红了——下来得急,她连手套都没戴。走了几段路,林誉之看不下去,仍旧从她手中强制性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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