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柳烟凝也没有睡好,火车的卧铺本来就很狭窄,她带着阿宝睡,即使阿宝的个子小小的,也很挤,如果阿宝睡在另外一头的话,那就不挤了,但是柳烟凝不敢,她担心自己睡着了不知道,怕阿宝被人悄悄抱走,这个年代正是人贩子最猖獗的年代。 柳烟凝一手搂着阿宝,闭着眼睛,耳朵里传来车轮毂撞击铁轨的声音,在寂静的平原中见显得非常嘈杂,但柳烟凝的心却很平静,列车已经行驶了十多个小时了,她们娘俩离沈牧越来越近了。 在这规律的撞击声中,柳烟凝缓缓地睡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醒来,车厢里已经慢慢有了动静,不少人拿着搪瓷牙缸脸帕去洗手台洗漱,柳烟凝扭头往里看,阿宝早就已经醒了,妈妈的手放在了他的小肚子上,他不想吵醒妈妈,就一直忍着躺着没动。 看着阿宝湿漉漉的黑葡萄一眼的眼睛,柳烟凝爱得亲了亲他的脸,“宝贝,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妈妈。” 阿宝早上七点是要起床的,这是他长久以来习惯。 阿宝打了个哈欠,“有一会儿了妈妈,我们去洗脸吧。” 柳烟凝先带着阿宝去简单地洗了个漱,然后从行李袋中取出了秦姨烙的饼子,秦姨手艺很好,干了也不显得硬,泡着热水吃。 老婆婆问柳烟凝,“你们是要去哪啊?” 老婆婆应该是东北人,口音夹着东北腔。 “去兰城。”柳烟凝警惕地只说了大致的地方,这也不稀奇,这车上起码一半的旅客都是前往兰城的。 老婆婆哦了一声,“去兰城做什么呀,那地方穷,能有顿面片子吃就不错了,一日三餐都是吃土豆,苦得很!” 柳烟凝没回答,“是吗。” 兰城,她还真没有去过,再苦能有多苦呢,她想。 只跟老婆婆说了几句话,柳烟凝一回头,阿宝就不见了。 她吃了一大惊,猛地站起来,头重重地撞上中铺的横杆,痛得她眼冒金星,眩晕感差点让她站不住,柳烟凝顾不得疼痛,惊得大声呼喊起来,“阿宝,阿宝!你去哪里了!” 老婆婆也连忙站起来,“刚刚还在这呢,这孩子上哪去了!” 柳烟凝奔到过道,焦急地左顾右盼,入目皆是陌生人,柳烟凝慌了神,声音都开始打颤,“阿宝!阿宝!” 阿宝的小脑袋从视线尽头冒了出来,柳烟凝看到他的那瞬间,狂跳的心脏被按了暂停键,看着阿宝蹲着搪瓷缸慢慢地走了过来。 “妈妈!”阿宝喊她。 柳烟凝急急地走过去,一把接过搪瓷缸,一把拉住阿宝的手,朝床位走。 一直将搪瓷缸放在了床位中间的小桌上,柳烟凝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拉着阿宝坐在床上,伸手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阿宝听见妈妈的心脏跳得很快,咚咚作响。 老婆婆也松了口气,看着搪瓷缸说道:“原来是去接水了啊,吓死人了。” 柳烟凝摸着阿宝细软的头发,“宝贝,不要离开妈妈的视线,好吗?” 阿宝点点头,小声地说道:“妈妈,我想喝水,水缸里没有水了,我就想去接点水,下次我会跟你说的。” “不要,宝贝,这不是在家里,知道吗,你不可以离开妈妈的视线,你一个人容易遇上坏人。” 阿宝点头,小声地道歉,“对不起,妈妈。” 他知道接水的地方很近,他想喝水就想着自己去接,没想到将妈妈吓成了这样,阿宝愧疚地垂着眼眸。 “是得注意,这车上人多复杂,这孩子长得俊,可得警醒点,到了兰城也是,那边的少数民族生活上跟我们汉族有一些差异,去了之后一定要入乡随俗,不能冒犯人家的信仰。”老婆婆细细地交代。 柳烟凝有些诧异,“阿姨,你去过兰城吗?” 老婆婆一笑,“怎么没去过呢,我没有退休之前,就是在兰城工作,我爱人.他年轻的时候就来了兰城,夫妻两地分居十几年,后面孩子大了,上大学去了,我就来了兰城,在当地做了一名老师。” 柳烟凝疑惑地问她,“我听您的口音是东北的,那您现在都已经退休了,还去兰城做什么呢?” “我老伴的忌辰到了,去看看他。” “原来是这样。”柳烟凝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本来上车之后她对这个老婆婆的防备心挺重的,人贩子不一定是穷凶极恶的歹徒,也有可能是柔弱的妇女和老人。 老人看着柳烟凝笑了笑,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找出一个相框,拿给柳烟凝看,“这就是我和我老伴。” 柳烟凝凑过去看,她一眼就感觉相框上的男人看着很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老婆婆戴上了眼镜,珍爱地抚摸着照片上笑容灿烂的男人,“这是六十年代时候拍的了,那时候他还没有患癌呢。” 柳烟凝愣住,她想起来了,这个男人她曾经在报纸上见到过,在六十年代国家最重大的项目中做出了杰出贡献,但因为跟放射性物质接触太多,他患了癌症,在十几年前过世了。 柳烟凝惊讶地看向老人,老人戴着眼镜,目光平和地看着照片上的丈夫。 “您每年都要来一次兰城吗?”柳烟凝惊讶地问道。 老人笑道:“那怎么可能呢,我已经快十年没有回来过了,我想着我年纪大了,腿脚也一天天的不方便起来了,想着趁还能走得动,最后再来看看他吧。” 柳烟凝心里既敬重又沉重,照片上的功勋先辈至死都坚守在岗位上,路途遥远,无法回到故乡,只能安葬于他奉献了生命的地方。 老人看着柳烟凝,笑了起来,“你一定是带着孩子去看望丈夫的吧?” 柳烟凝点头,“您看出来了?” 老人笑道:“我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带着孩子千里迢迢坐车来探望他父亲,到了地方之后,我爱人很忙,基本也见不着面,也就是距离隔得近了,在东北的时候隔了三千多公里,来到兰城之后,隔了几百米,就是见不着人。” 柳烟凝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带着阿宝过去,会不会和老人一样,即使已经隔得这么近了,就是见不着面。 但来都来了,隔几百米,总比隔两千公里好得多。 老人没追问柳烟凝的丈夫是做什么的,她大概也能猜到了,她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兰城的东西都说给了柳烟凝听。 从老人的谈吐,柳烟凝知道了她不是坏人,渐渐地也放下了防备,跟老人交谈了起来。 人的修养不是后天刻意的培养就能增加它的厚度,只有阅历才行。和老人交谈过后的柳烟凝震撼不已,活到这个岁数的老人不管在学识还是见识上,都让柳烟凝肃然起敬。 阿宝静静地听着,他很听话,知道自己乱跑的话会吓到妈妈,所以乖乖地坐在一边,但他很喜欢听老婆婆说话,她讲了很多陇省的风土人情,那是阿宝在书上看不到的知识。 因为有老婆婆的陪伴,剩下的十个小时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老婆婆还告诉柳烟凝下车之后要怎么赶路,哪种车可以坐,哪种车不能坐,甚至还告诉了她哪家面馆好吃。 “但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 老人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无比的怀念。 “您家人怎么不陪您过来?”柳烟凝有些疑惑,老人的家人为什么能放心让她一个人来。 “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我也不想麻烦他们,再说了,我在这个地方待了十几年,谁也没有我熟悉,我一个老婆子,人贩子也看不上,安全是没有问题的。” 老婆婆低声交代柳烟凝,“一般人贩子不会来卧铺,卧铺管得严,他们也舍不得花这么多钱坐卧铺车,但是你也一定要小心,到了兰城之后,处处要小心。” 老人后怕地说道:“当年我第一次带着孩子过来的时候,孩子就差点被人贩子给拉走了。” 柳烟凝郑重地点头,“我知道的,阿姨。” 老人笑道:“当年我还不止带一个孩子,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我们家四个孩子,带着四个孩子来兰城的时候,我害怕孩子们走丢了,一个一个用绳子拴起来,就系在我手上。” 柳烟凝点头,“那我也系个绳子。” 阿宝是很乖,可是柳烟凝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阿宝还是个孩子,阿宝是她的命,要是阿宝没了,她的命也就没了。 婆婆从包里取出一段毛线给柳烟凝,昨天老婆婆上车了之后还打毛衣呢,打发时间。 经过了三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火车终于缓缓地停靠在了兰城火车站的站台上,柳烟凝将婆婆给的毛线系在自己和阿宝的手上,背上背包,拖上行李箱,准备要下车。 婆婆也要在这里下车了,她也要转车,但是柳烟凝不知道她具体是要去哪里。柳烟凝拉着阿宝跟她告别,老人蹒跚着走下月台,柳烟凝这才发现她腿脚似乎出了毛病。 柳烟凝拉着阿宝,先去售票大厅买去往泉市的火车票。 娘俩在车上吃的都是干粮,火车上也有饭菜卖,她给阿宝买了一份,但是味道不好,阿宝很不喜欢,柳烟凝尝了一口,也觉得不太行,娘俩就只吃干粮果腹了。 到这个时候,柳烟凝才感觉到自己少带行李的决定多么正确,要是带很多行李,这会儿她就寸步难行了,她拖着行李箱,一手拉着阿宝,走出了火车站。 一直到这个时候,柳烟凝才知道婆婆口中的很苦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的兰城还非常的落后,看不出来是一省省会,到处都很荒凉,走在不是很整齐的街道上的行人普遍偏黑,面色愁苦。 柳烟凝找了个看着卫生还可以的馆子,要了两碗面条。 这是娘俩这一天多以来吃上的一顿像样的餐食,面条都是现擀出来的,喝一口面汤,非常浓厚的牛骨头熬出来的汤,喷香。 柳烟凝喝了一大口面汤,满足地叹了口气。 阿宝听见她叹气,凑过来问她,“妈妈,怎么了,你觉得不好吃吗?” 柳烟凝笑道:“好吃,妈妈在北京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食呢。” 周围的食客说着都是听不懂的方言,柳烟凝这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真的到了外乡,她心里却并不觉得可怕,甚至听着周围人说话感觉很愉悦,这是沈牧工作的地方。 她仿佛已经在空气中闻到了沈牧的气味。 吃完了面,柳烟凝得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在她带着阿宝出火车站的时候,就不停地碰到人,操着不熟练的普通话拉他们去住宿。 柳烟凝在车上的时候就跟老婆婆打听好了,这里最大的酒店是哪里。她不敢住在火车站旁边兜客的那些旅店,不干净不说,里面的旅客人龙混杂,很不安全。 但是柳烟凝等了好久,也没有看到有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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