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唱了。”她冷着声音打断他,门把硌到握紧的掌心里,不疼,但足够让她清醒,“她睡着了。” 歌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安静下来,程俐淇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嘴里溢出几声软糯含糊的轻笑。 手机被倒扣在了床上,邵成泽的眼前是黑暗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这首童谣是他第二次唱。 第一次,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晚上,天气原因,他们被困在一座岛上,她半夜被雷声吵醒,睡不着,他把她搂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生疏地轻声哼唱着安眠曲,她的耳朵贴到他的胸前,双手搂着他的腰,像一只懒懒的小猫儿一样,听着他的心跳声,重新入梦,她很少有这样全身心都依赖他的时候。 一连几天的暴雨,连手机信号都惨得可以,他们过得像是与世隔离,他甚至想过,等以后老了,他们两个就找一座不知名的海岛,住进去,朝阳日落,海风银沙,就算遇到恶劣的天气,她还可以依偎在他怀里,他唱摇篮曲给她听。 再后来,暴雨停歇,程瑾川来电话说施燃回来了,他们从岛上连夜赶回,一切发生得很突然,也不突然,她知道了他的邵是邵家的邵,其实他没想过隐瞒,只是她从来不问,他也便心存侥幸,没有刻意提起。 她知道的时候,很平静,很平静地提了分开,他说好。 或许跟他姓邵还是姓什么没关系,她那样的性格,真的喜欢一个人,那些陈年旧事的恩恩怨怨或许会成为阻碍,但她不会连试都没试一下,就断然说分开。 他见过她亮着一双盈盈的眼睛,对着一个女孩子练习如何向施燃表白,他第一次知道,那么冷傲的一个姑娘,想着要跟喜欢的男生告白,会笑得那么甜。 她说要在一起,他只当她是爱人不得,心中烦闷无解,而他恰好出现在她身边,还算能入她眼,她说得很明确,她不喜欢纠缠,如果有一天她提分手,那就是再无可能。 还没开始就已经想到了分手,这注定是一段不会长久的关系。 她说分手,他便接受,他可以当她的消遣,但不允许自己被当了消遣还去纠缠。 后来妹妹离世,他再没心思去争邵氏的烂摊子,索性就直接出了国,出国之前,李沛丰一帮人说要给他践行,那一晚对过来敬酒的人,他来者不拒,他不喜欢醉酒,极其讨厌醉酒带给人的失控感,他更习惯清醒的掌控,那天是个例外,想借着酒精来麻痹一下神经。 梦里的场景很真实,真实到他第二天醒来,看到干干净净的床,有一瞬的恼,他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是恼春梦无痕,还是恼自己做了那样的梦,手定在置顶的电话上,迟迟没有拨出去。 再后来,李沛丰父亲病重,他回国探望,在医院的走廊里,看到她和施燃并肩拐进了一间病房,他鬼使神差地跟上去,看到她从包里拿出结婚证给施燃的母亲看,他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可笑到荒谬,也再不想从旁人嘴里,听到她的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一断就是几年的光阴,他将她尘封在过往里,再没任何联系,而现在,他只觉得悔不当初,那天早晨,如果那通电话拨了出去,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程瑾澜两三步走到床边,拿起床头的手机想要挂掉,她没料到是视频,对上屏幕里幽沉的眼神,愣了一下。 邵成泽也有一瞬的怔,随即马上偏过头去,低声道一声“抱歉”。 她刚洗完澡,身上仅穿了一件香槟色的丝绸吊带,黑如海藻的长发披在肩头,盖住了大片裸露在外的皮肤,但遮不住莹莹的锁骨,灯光的照耀下,颈窝里似汪着一湖春水,白得晃人眼。 程瑾澜恼恨地瞪他,刚要按掉挂断,他又出声,眉眼低垂,只用那个红红的鼻梁对准屏幕,“我打电话是想说今天那个偷拍的事情。” 程瑾澜停住手,将镜头对着地板,走出程俐淇的卧室,关上门。 “说。” “你酒店里是不是有一个叫曹岩森的员工?” “对。” 曹岩森就是那个因为性骚扰服务员,被扭送到派出所去的人,她对他印象深刻,这是在她酒店里第一次出这种事情。 “跟拍是他让人去做的,他最近搭上了一富婆。” 程瑾澜明白了,当初那个事情闹得很大,姓曹的无非是对她心存怨恨,一朝得了势,就想借着程俐淇折腾出点儿事情来。 邵成泽接着说,“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程瑾澜淡声道一句谢,客套又疏远。 “这是我该做的,”邵成泽顿了一下,试探着开口,“淼淼,我—\" 程瑾澜平静的声音陡然变高,急声呵住他的话,“别这么叫我,邵成泽。” 以前,她不爱喝乱七八糟的饮料,更不爱咖啡,只爱喝水,他突发奇想,给她安上了这个奇奇怪怪的名字,情到浓时,会在她的耳边这样叫她。 程瑾澜恨极了他现在提起这个名字。 “好,我不叫,但是我想和你谈一谈那晚的事情。”他怕她挂掉电话,不等她的回应,便继续,“我只想说一点,那晚我是醉酒,可我不是把你当成随便什么人,我以为我在做梦,梦里是真真实实的你,也只因为是你,我才会做那样的梦,我如果知道一切是真实的,我肯定会—” 程瑾澜也不把镜头对着地板了,她举起手机,看向屏幕里的人,清冷冷的眼睛里讥诮不加掩饰,“你这话说的,好像多喜欢我似的。” 她冷笑一声,“也是,你当然喜欢我,和我在一起,轻轻松松就会让你们家老太爷气得暴跳如雷,七窍生烟,别人大概也起不到这个作用,你说是不是,邵总?”
第20章 邵成泽眉峰蓦地一滞, 想到了这句话的出处。 酒醉后的第二天早晨,老爷子突发奇想约他喝早茶,本地一个老牌子茶楼, 老爷子一个星期至少要去上三次, 宿醉带来的后果是头痛欲裂,喝杯茶喝口热汤, 也算是不错的解酒方式。 他以为老爷子找他, 无非是又要讲那些狗捣灶的商业经,结果他问他为什么招惹程家姑娘, 老爷子知道不奇怪,在他周围时不时晃的人, 除了邵章庭的人, 就是老爷子派来的。 他灌下半杯热茶, 随口敷衍, 能让您老人家不高兴的事情, 我不介意都做一个遍, 至于二叔, 我做什么他信什么, 谈一段恋爱而已,就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我又何乐而不为。 他问,“你当时在场?” 程瑾澜漠然, “这个重要?” 他说, “我可以解释。” “不需要, ”程瑾澜不用听解释, 只问他,“你敢说你从来没有起过这样的念头, 还是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利用过我一次?” 邵成泽回,“我敢。” 但他知道她不会信,亲耳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她不可能再信他。 程瑾澜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会再信你。”她本想直接挂断电话,可还是气不过,“邵成泽,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姓的是哪个邵。” 知道,还是默认了他的靠近。 她给过他一个坦白的期限,但他从头到尾都不曾提过一句,最后这个事实,还是通过别人的嘴,进到她的耳,就连她提分开,他也平静得可以,只说一句好,就再无他话。 好像这就是一个既定的结局,他早有预料,或者说,这个结局一开始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如果不是因为他妹妹的离开打断了他的计划,邵家早在几年前就该是他的囊中之物。 她该说他好手段,用她打障眼法,这边用她气他家老爷子,那边用她降低他二叔的警惕心,以为他是一个只贪图情爱,无心争权的浪荡子,不懂讨老爷子欢心,只因为心里一点儿愤懑,就一心只想着和老爷子作对,完全被自己的情绪操控,这样的废物点心,自然不值得他们费什么心思去筹谋对付。 他从来都会演戏,能骗得了邵家老爷子,能骗得了邵章庭父子,也能骗得了她。 这些话,她本不想问,也不想说,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可他凭什么在利用了她之后,还在她面前来扮演这样一个深情的角色,简直虚伪至极。 程瑾澜挂断电话,犹不解气,又拉黑了他的号码。 她承认自己在意气用事,她很少拉黑什么人,他是第一个,她不介意让他再做第二个。 程瑾澜第二天一大早,跟父母坦白了程俐淇的父亲是谁,之前她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昨晚那通电话反而给了她勇气,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早说早了。 三言两语就交待了过往,掐去了邵成泽欺瞒的事情,只说两人分开是各自都觉得不合适。 程山河听完只说了一句,“小俐淇姓程,是我程家最宝贝的孙女儿,你和她的背后是程家,至于她爸是谁,或者姓什么,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要是谁敢欺负你们,那就是和整个程家作对。” 程瑾澜眼睛有些湿。 程山河走后,费祖荟坐到她跟前,嗔她一眼,“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跟我们说了呢。” 程瑾澜有些错愕,看向费祖荟,“妈,你们早就知道?” 当初她和邵成泽在一起,说是地下情也不为过,身边没有任何人知晓,她没带他见过她的任何朋友,施燃也是后来才知道。 费祖荟抚了抚她耳边垂下来的散发,“事关你,你爸怎么可能不查清楚,你以为邵家这些年为什么这么乱,你大哥背地里让人给邵家使的那些绊子,要是没你爸的默许,他也干不了。” 程瑾澜挽上费祖荟的胳膊,靠到她肩膀上,“对不起,妈,让你们担心了。” 外人面前再坚强,再雷厉风行,父母面前也不过是一个会撒娇的小女儿。 “傻闺,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不管你喜欢上的是谁,喜欢这件事本身没有错,它带给你的感觉也没有错,至于这件事所带来的结果,你难道后悔生了小俐淇?” “当然没有,”程瑾澜急着起身,看向费祖荟,眼神坚定。 “这不就对了,你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们有了一个宝贝孙女儿,至于其他的,我不对那个邵成泽做任何评价,谈恋爱本就有合有分,一段分开的过往,能够教会你更谨慎地看待感情这个问题,这是一件好事情,但不应该让你一直裹足不前,我早就想说你了,你也该去谈谈恋爱,认识认识不错的男孩子,吃吃饭,约约会,年纪大的不喜欢,就试试年纪小的,不要整天就是围着酒店转。” 费祖荟原本是看好施燃,两个人从小感情要好,施燃母亲最后的那段日子,一直放心不下施燃的终身大事,施燃父亲早逝,她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看他结婚生子是最大的心愿,奈何癌细胞扩散太快,根本不给人留任何时间,生子肯定是看不到了,程瑾澜做了个假,也算是满足了她最后心愿,让她安心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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