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磕绊绊开了一路,到达金平时已经是深夜。 休整一天后,次日中午,他在向导的陪同下深入蝴蝶聚集地,一步步靠近那个爆发的中心。 他看到了蝴蝶大爆发。 山谷,林间,到处都是破蛹而出的蝴蝶,数量庞大得令人震撼。置身其中被蝶群围绕时,他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看着,想着,几欲落泪。 那么多蝴蝶一起扇动翅膀,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改变? 在他的人生里,谁又是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停留几天后,给自己的假期结束,他驱车离开金平。 依旧是夜路。他开着车,发着呆听歌,毫无困意,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平静,也很放松。他好像明白了很久以前易叔叔对他说的那种感觉,晚上一个人开车时,能获得一种孤单中的自由。 意外好像是瞬间发生的。 一辆开着大灯的对头车突然偏移路线迎面直直朝自己而来。那是一个完全来不及闪避的距离,根本没时间反应……撞上那一刻,他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记忆是一阵刺眼的白光。等一切归入寂静,他掉进一个冗长的梦境中。
第38章 他又看见那片雪。 和以往不同。过去一直只是旁观者,躲在梦的某个角落看着那一切。这一次则是变成了梦中人,他踏上那片雪地,在一片无垠的白里走着,漫无目的。所有感官仿佛都被封闭,感觉不到冷,饿,渴,累,只是机械往前走着。眼前没有其他,只是白茫茫一片旷野,渺渺茫茫。 他猜自己或许已经死了。 可这里不像地狱,也不像天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来了一个什么地方。但没关系,至少这片雪是他熟悉的,走一步看一步,他这样想。先往前走,前面好像能隐隐看到一座雪山。看不真切,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那样一座山,但管他的,先走着吧。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 那座山离自己还是很远。 他听到哭声。 声音很远,很高,他忍不住抬头望,觉得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而来。是个女人在哭,哭声很响,是一种毫不顾忌形象的嚎啕大哭。那么伤心,悲切。他听了会儿,心神微动,但没有理会,只是在那哭声中继续前行。 之后,他听到了争吵。 仍是像天边传来的声音,一男一女的争吵。 他们大概是对怨侣,一上来女方就用了很多不堪的字眼辱骂对方。她说她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他,说这辈子跟他扯上关系是她最后悔的事,到现在还要让她的孩子受这些罪…… 男方被她骂了半天,只是冷冰冰问她说够了吗,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 女人又说,他如果有什么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男人像是终于不耐烦了,说了句你有完没完。那女人情绪更激动,大吼着说你一开始找到他不告诉我这件事已经足够我恨你一辈子,我不信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我会查到底,你现在给我滚出去。那男人又说,人都是我救回来的,没有我的人跟着他都不知道死在哪个深山老林了! …… 不知道多久过去,争执的声音停了。 后来变成了那女人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一开始他不是这样的。” “第一次在舞会看见他,我们跳舞,跳了多久,我就踩了他多久,他一点不在意。他那个时候真的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恨他,他也恨我。知道你还活着,他居然不告诉我,他就是想跟我赌一口气,他也恨我……” …… 别讲了。 李均意第一次想捂住耳朵,他不想听。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关于她的往事。怎么跟那个男人结婚,怎么怀了孩子,怎么对那个男人一家失望……听起来有些像一个因爱生恨的故事。 她一边说一边哭,说都是因果报应。可怎么都应该报应在那男人身上,为什么偏偏是她的孩子受罪?为什么? 她哭得太伤心了。 他一边走一边听,只觉得那个女人很吵,很聒噪,就算死死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整个空间里都充满了对方哭泣的声音…… 随着她越来越失控的音量,面前的空间也开始摇晃。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世界开始崩塌。 那座一直觉得很遥远的,一直触不可及的雪山开始四分五裂。明明看着离自己那么远,可崩落的时候就是一刹那的事,重力拉引下,大量雪体轰隆隆地往山下的世界倾泻而下。他没有动,在那个倾覆的瞬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卷入雪中。 李均意睁开眼睛。 一个人正趴在他床边哭,哭得伤心欲绝,很投入,很专注,因为一直趴着,所以完全没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很显然,这就是梦里把那片雪吵到雪崩的那位女士,是梦里的声音。 可身体很沉,动不了。试着动了动手指……不对,他一只手打着石膏,另一只手打着针,完全动不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醒来的感觉不太好,一阵头晕目眩过后,他再次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依然是被哭醒的。 这次睁开眼,他看见的依旧是那位女士。 视野一开始是晃的。那位女士这次没趴在他边上哭,而是坐在窗前哭。窗外有阳光,她半边身子坐在光里,穿着一条墨绿色的裙子,裙摆很长,有大半都扑在地上,她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只是呆呆地看着窗户哭泣。她留长卷发,没有扎起来,随意地披在脑后。李均意打量她片刻,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纪了,但岁月给了她另一种独特的气质,她哭起来的时候,整个房间好像都是雾蒙蒙的。 李均意听她哭了半晌,正觉得有些困想继续睡过去的时候,她似乎终于哭累了,转过头来。 对视的刹那,她似乎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带翻了椅子,睁大眼,呆呆盯着他看。 李均意很平静地跟她对视。看清对方正脸那一刻,他感觉到一种微妙的触动。 几秒后,那女人急急忙忙地跑出房间叫医生。 也是那个时候,李均意注意到,自己的右耳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 一个白人男医生走进来,对着他一通检查后,走过来跟他说Hi,问了他几个问题。问名字,知不知道你是谁。问地点,知不知道你在哪。那位女士像是怕他听不懂,用中文在旁边转述了一遍。 张口后,李均意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可字句来到嘴边时偏偏就卡住。 医生又试了几次,见他没有反应,叹了口气,开始跟身边的女人说话。他们语速很快,用英文对话。因为有一边耳朵很不舒服,他只听清了一些关键词——浑身多处骨折,头部、肋骨、手、腿骨。语言运动中枢受损,右耳鼓膜穿孔…… 没死,但听起来伤得很重。 发现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没有让李均意感到庆幸,他反而想着,为什么没死呢? 他有些累了,视线变得模糊,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那位穿绿裙子的女士,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嘴巴张合,好像说了句什么话。来不及听清,他又昏睡过去。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阶段,他睡睡醒醒,身体和意识似乎在不断重启。 再次毫无征兆地醒来时,他先看到的是有些暗淡的夕阳。 之前见过的那位女士还是坐在窗边,正在低头削一个苹果。 她的侧脸很美。 李均意盯着对方看了片刻。 没等多久,对方终于转过脸来,见他睁开了眼睛,她慌忙站起来,急急忙忙凑到他跟前,一手拿刀一手拿苹果,用他熟悉的母语对自己说:“你……你醒了,现在感觉还好吗?” 试着回答对方,但张开口后,他发现自己发出的只是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这太糟糕了。 李均意最后放弃了尝试,皱着眉,很缓慢地对她眨了两下眼睛。 “我,你可能不认识我。”她看起来很局促,“我叫徐诗。徐徐而来的那个徐,诗歌的诗,我……我……” 说着说着,她眼眶红了,看着他,哽咽着说完了剩下的那句话:“我是你妈妈。”
第39章 妈妈? 这是过往在他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一个角色。 李均意好奇地盯着她看。 徐诗。一个陌生的,自称是他妈妈的女人。 “你在国内做完手术后一直昏迷,谢震业联系我之后,我把你接来了纽约。” “关于你出的那场车祸,你想知道吗?谢震业告诉我,肇事的那个司机疲劳驾驶才会撞向你……” 这个时候,她语调还是正常的。 “我已经听说了你的一些事,谢震业说你被高朗养大……我都知道了。” 她好像不太敢跟自己对视,会飞速看他一眼又偏开目光,像是有些不忍。 “谢天谢地你醒了,我真的,我……” 她声音开始抖。 然后莫名其妙讲起了别的。 “很想知道你的一些事,去查了下,在网上看到你小学的时候在心算队,拿了金牌……我读到一篇你初中时得奖的作文,题目是雪,很漂亮的一篇作文……” “你初中开始就一直参加竞赛了,你得过好多奖啊。我觉得很开心,没有我们你还是成长得这么优秀……” 这个时候,李均意开始察觉对方有点不对劲。 她看起来太乱了。眼睛红肿,说话时语速飞快,很不安地捏着手里的东西。 接着他注意到,这位女士用左手拿水果刀,似乎跟他一样是左利手。 那个削了一半的苹果被她的指甲抠得乱七八糟,她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还是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丝毫没有考虑别人能不能消化她说的话。 徐诗女士,手快捏到刀刃了。李均意很想开口提醒她小心一点,但他发不出声音。 耳朵很不舒服,右耳里有很多奇怪的声音。 身上很重,头也是昏的,听对方说话有些费力,但他还是强打精神听着。 她又哭了。 “高朗给你取的名字很好听啊,李均意……比你奶奶取的名字好听,对吧。” 她哭着笑了,看起来有些苦涩。 “我看了你们高中的论坛,里面有很多讨论你的帖子……我都找来看完了。” 她低下头。 “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可是我当时怎么都找不到你……” “对不起。” 说到这里,她好像瞬间就崩溃了,蹲下抱住自己。苹果和刀滚落在她的裙摆边,她失控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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