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赌博,赌一个“也许”。 如果郗晨自视过高,缺乏自知之明,再来一点恋爱脑,她或许会相信荞姐的话,甚至幻想自己成为靳先生的终结者。 可她很清醒,也很了解荞姐,会翻译荞姐每一句谎言背后的真相。 郗晨问:“你当初就是这么想的么,以为第一个就是最后一个。虽然都是卖,但如果能选,卖一次当然比卖一百次来得轻松。万一产生了爱情,还可以来说服自己,那不是‘卖’,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荞姐瞪了过来,她的脸色非常难看,还有难得一见的形而外的愤怒,显然郗晨的话揭破了某个自以为早就痊愈的伤疤。 郗晨继续说道:“我不是你。你也知道,这种事不会只有一次。一旦开始,你就会说服我再来一次,反正也回不了头,还不如向前看。然后你会将我培养成另一个你,一直做到你这个年纪,过程中不小心爱上某个人,生下孩子,再被抛弃。如果生了女儿,又很好看,就不算白生,养大了再卖掉,再骗她说,也许你的运气会比我好呢。” 荞姐拿下嘴里的烟,箭步上前,给了郗晨一巴掌。 郗晨的头歪向一边。 她很少被荞姐打,荞姐舍不得她这副皮囊,就像猎人割掉动物的皮毛,也会尽量保证皮毛的完整一样,破损了就不值钱了。 荞姐叫道:“你还想我怎么样,我已经在为你打算了,给你挑了一个年轻的,有钱的帅哥。如果我不是你妈,我才懒得操心这些,糟老头子你一样得去!” 郗晨拨开头发,对那个所谓的帅哥并不好奇,也不在意什么糟老头子,而是问:“你说你赢了些钱,到底赢没赢,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 荞姐一顿:“原本是赢了的。” 原本。 郗晨明白了。 可能是有人下套,也可能只是巧合,总之就在这个节骨眼,荞姐被赌债套牢了,但她早就有卖她的打算,所以也没有纠结,就忙着四处寻摸买家,恰好这时有一个来林新做投资的“金老板”,几件事碰到一起,就促成了今晚的相看。 郗晨:“所以你的赌债,我的学费,都在这一锤子买卖里?” 荞姐别开脸:“我过说了,这要看你的本事。你要把胃口打开点,眼皮子别那么浅,能要就多要钱,别因为他长得帅就谈感情,也不要假清高,别让人白玩了。” 郗晨实在懒得再拆穿荞姐一次。 今晚那些男人的眼神,她都看见了,她猜那个张大丰已经在排号了,毕竟像她这样的“商品”只卖一次太亏了——包厢里的男人都会上她的床,包括张大丰自己。 假如她的第一次标价二十万,下一次可能也就五万,接着是两万、一万、五千,一路贬值。 当加码标出来时,她就不再是个人,只是货物。 而这个货物最高就值这么多钱,还可以讨价还价。 人们还会以讨论货物价值的标准来讨论她,全新的,二手的,新鲜的,老旧的,有趣的,无趣的。 如果她自己可以选择交换的“物质”,她想她应该不会选钱,而是一些可以换来更多钱的方法、门路,用这些东西来赚钱,赚到的就是自己的,再用自己的钱继续滚钱,而不是一味地伸手要,花完了再要,明明是越来越讨好,却是越要越少。 但那些方法、门路又是什么呢,此时的郗晨还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从荞姐无可救药、千疮百孔的人生中,她看到的都是教训。 …… 就这样,趁着午休时间,郗晨将自己在夜阳天荒谬的遭遇讲给戚晚听。 没有详细描述,她表现得很平静,也没有丝毫要与命运斗争的意思,仿佛引颈受戮一般。 戚晚听了很惊讶,还有些欲言又止。 可她迟迟都没有道出自己和张大丰的关系。 这在郗晨看来,还以为戚晚是被吓到了。 郗晨说:“我有那样一个母亲,就注定了会遇到那样的事,她的价值观和认知就是那样的,就算她骨子里会有一点难堪,也可以忽略不计。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钱是唯一的药。” 戚晚问:“那你,就这样认了?” 郗晨反问:“不认能如何?” 戚晚:“你甘心吗?” 郗晨:“不甘心又如何。但凡我有一点不甘心的念头,这些情绪除了会让我痛苦之外,还有什么作用?如果我不认,事情就能以我的意志而转移,我倒很愿意做一个有反抗精神的人。” 戚晚没接话。 郗晨也不再言语。 两人一同望着操场的方向。 过了片刻,郗晨再度开口:“能不能用你的手机给我拍张照片,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她的人生将会迎来一场漫长的悲剧,幸而这一刻还没开始。 戚晚拿出手机,对准她的脸。 她在屏幕里看到郗晨笑了。 她的手在抖,但那件事依然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待拍完照,戚晚喃喃道:“也许不会那么糟。” 但这样的安慰不具备任何力量。 郗晨问她:“你知不知道荞姐为什么变成今天这样?” 戚晚没说话。 郗晨说:“就是因为在每一个人生选择上,她都选了最快得到好处且最错误的选项,一个错接一个错,错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倒霉,为什么就没有赢过一次。她永远都想不明白,她的问题在这里……” 郗晨边说边指了指头。 戚晚问:“所以你才想上大学?” 郗晨点头。 “辛念也想上。”戚晚说:“对学生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它真的荒谬。大家每年都在说,考学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像年轻人的唯一出路就是升学,没有其他可能性,人的发展不存在多元的选项,就是这样单一的,绝对的,错过就会遗憾终身……认知都被固化了,所有人都疯了。” 郗晨抬起眼皮,往天上看:“可我们要去外面的世界,要接触更高的思维,要打开眼界,目前只有这个途径。知识已经被垄断了,重点大学和普通大学学到的东西不一样,普通人和有钱人看到的世界不一样……” 还有,那个包厢里的人。 昨晚那一幕,始终在郗晨脑海中回荡。 她一眼就注意到那位“金老板”,却不是因为他的年轻,而是那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就像他站在教室外,学生们在内心发出的赞叹一样。 他坐在包厢里那群男人当中,明明每个人都在说笑,阶级却在无形中划分清晰。 即便是包厢里的其他老板,都跨越不了那道线。 在穷人眼里,他们都是有钱人。 但在富人眼里,有钱和有钱,也是有区别的。 就在那一刻,郗晨觉得自己的眼界、认知,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想,如果一定要卖,她想换的不是钱,而是跨越那道线的方法。 十六年来,她的思路第一次这样清晰,混沌的精神世界被什么东西强行打开了,并从中延伸出一条路,一直通往遥远的某处。 …… …… 郗晨的“认命”直接刺激到戚晚。 戚晚并不知道郗晨的内心活动,更加不知道她心里那片欲望的沼泽已经开始燃烧。 戚晚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处境。 她看着手机里郗晨的笑脸,脑补的是,如果有一天她去夜阳天,见到张大丰和郗晨做那件事,郗晨衣衫不整、满不在乎地从他的办公室出来,就像别的小姐一样,她们要怎么面对彼此。 还有,张大丰要将她认回来的意图太过明显,她似乎阻止不了。 如果一年后她考上外埠的大学,或许还能躲过去。 但这一年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张大丰让她学做生意,该不会连和类似郗晨这样的女生谈价码,她也要参与吧? 可这不是她要的人生,她想成为的是简奥斯汀那样的作家。 而那个做拉皮条生意,靠践踏女性来获取利益的张大丰,将会是她人生中永远洗不掉的污点。 这天傍晚,戚晚接到了张大丰的消息,他说这几天不用来夜阳天了,他要招呼一个大客户,顾不上她。 戚晚松了口气,却又因此想到郗晨。 大概是太过关注这些,她丝毫没有在意消失了一整天的辛念。 翌日是周六。 戚晚和郗晨都留在自己家里补眠。 直到下午,郗晨用家里的座机电话联系戚晚,说她打辛念的手机关机了,但她们原本说好了下午一起去学校的。 于是戚晚和郗晨约好时间,先去了一趟辛念家。 但她家大门紧锁着,敲了许久没有人应。 两人离开时还在讨论,是不是辛念的妈妈病情有变,又住院了。 戚晚想了想,拿出手机联系余钺。 她记得他说,他有个姑姑在医院工作。 作者有话说: 红包继续么么哒~
第56章 三个人是绊 在余钺的帮助下, 郗晨和戚晚在医院里找到辛念。 辛念拿出家里最后一点积蓄,这之后她就得想办法筹钱。 当三人坐在一起时,对于郗晨、戚晚这两天的遭遇全然不知的辛念, 对两个朋友诉说着苦闷, 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异状。 “有什么办法可以来钱快而且安全吗,生活费、学费、医药费,还有日常杂费, 怎么到处都要钱。” 来钱快, 安全。 这样的途径每个人都想知道。 郗晨和戚晚对视了一眼, 又错开。 她们一个在想“卖身”的事,另一个则想到了“学生贷”。 其实她们都有门路, 而且殊途同归, 但这样的门路她们都不可能提供给辛念。 两人只陪了辛念一会儿,待天色渐渐暗了,她们准备离开。 辛念没有钱请护工, 就自己留下来, 戚晚答应她, 会将笔记、作业以及重要的知识点告诉她。 郗晨没有提自己一个字, 离开医院只低着头走在路上。 戚晚问她,怎么不告诉辛念。 郗晨说:“她会很愤怒,会打抱不平,但这样的情绪对现在的我们毫无意义。你看她的脸色, 她这两天一定没睡好,接下来还要操心阿姨的身体, 哪还有心情和力气管这些。” 至于她。 或许在以前, 她还需要朋友的愤怒情绪以表安慰, 借此证实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关心她, 不带个人企图。 可现在……这样的安慰只会拖住她的脚步,令她生出不甘,在心里为自己的命运叫屈,那么待会儿去到夜阳天,她恐怕会流露出来,这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毫无帮助。 戚晚没有接话,她的家境是她们三个人当中最好的,她知道如果真的走到绝境,辛念可能会跟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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