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秦羡安懂是什么意思。 「万物」。 那是秦羡安小时候最早学会的一篇中文古文。 《易·序卦》里记载: “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 有男女然后有夫妇, 有夫妇然后有父子。” 右臂上有这个刺青的男人叫做丁伦, 他用这只手臂杀了不少人, 手染鲜血,罪孽深重,然而手上却刺着源自印度佛教梵语的美好祈愿,祈愿万物生。 秦羡安小时候曾经问过他,手上这些刺青是怎么来的。 丁伦回答, 数字是丹拓给的, 将他从佣兵手里买下的时候,丹拓给他数字,不给他名字。当时他十岁。 梵文是他自己长大后刺的, 他希望万物生。 就算是干着杀人灭口的事,他心里依然希望万物生。 这种自相矛盾的心情, 秦羡安很能够明白,干着罪恶的勾当, 心里却崇尚善良圣洁。 是这个原因,秦羡安才会瞧上那个女医生。 云城一家东南亚风格的私人会所里, 秦羡安穿着亚麻花瓣领薄衬衫,绵绸灯笼裤, 在品一壶斯里兰卡红茶。 白瓷汤碗被他拽在濯白的手指间,往嘴边一送。 他一个人呆在一个雅室里, 卧榻上,懒懒倚靠的他一人独酌。 雅室门框上悬挂着的珐琅珠帘外, 丁伦在专注的听梵语唱经。 雨季来了,气温一天比一天闷窒。 秦羡安在静静的等消息,确切的说,是在等两个消息。 一个是来自棉石县的,他让人给伍明纬寄了一个快递,他想听听伍明纬收到快递后的反馈。 一个是来自阿瑞寨的,江沉从寨子里成功逃跑了,带着集团制毒的药方。 从那些药方可以追溯毒品成分的来源,也就是警方一旦得到这些资料,就能把集团的上游供货链全部端掉。 这是秦羡安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点,他以为江沉是来查他的。 只要他不露脸,像个销声匿迹的隐形幽灵一样控制集团,甚至于集团二把手丁伦,秦羡安都不让江沉见,这样江沉就无法成事了。 秦羡安反而会有机会监视江沉的一举一动,继而推测中国公安对他的侦查进度。 这是长久以来,他知道江沉身份,反而不处理掉江沉的根本原因。 结果,他低估了江沉,江沉要的不是秦羡安本人的露脸,反而要的是秦羡安制毒.的.配.方。 江沉前日潜进了阿瑞寨制药工厂的办公室,破解了里面的电脑,带走了集团所有毒品类型的制药配方。 只要警方拿到这些配方,集团的损失会不堪计算。 秦羡安现在有些后悔,没有一次性处理掉江沉。 不过没有关系,就算被公安找到了阿瑞寨的地址,联合中国空军派歼灭机轰炸了丹拓集团的老巢,秦羡安也觉得自己可以卷土重来。 一个人的天赋跟头脑才是最重要的财富。 所以,此刻他才能够很娴静的在这里喝茶看雨。 东南亚季风卷着暴雨,肆意作乱。秦羡安就这样冷眼看着它们乱。 不久,集团三把手杜登来了,姿态弓腰驼背,一脸媚笑,说要见首脑。 丁伦搜了他的身,发现没有任何武器,便让他进去见首脑。 杜登见到的,依旧是戴着苍白塑壳面具,四肢修长,气质清艳的青年,那就是丹拓的儿子。 除了丁伦,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刚回来的时候,寨子里没有人服他。 直到他单枪匹马征服了阿瑞寨的死对头,绵云村的头目,将那个手里养了十多个佣兵部队的老头子的头颅扔在杜登他们打牌的牌桌上。 鲜红的人血染红了牌桌,那一天,就连凶残可怕若杜登这样的亡命之徒,都不得不对他臣服。 “老板,抱歉,被江沉逃脱了,我们没想到他会跳湄公河,现在不知道死没死,没死的话,人不是在老挝,就是泰国。” 杜登瞧着那张毫无温度的冰冷塑壳面具,宛若真的是在面对一个阴郁森冷的幽灵,他害怕得后背冷汗直冒。 已经三十八岁的杜登此生双手沾满鲜血,穷凶极恶得不可饶恕,现在他面对这个沉默得根本不说话,甚至是不像是在呼吸的幽灵,像是迎来了一场罪恶审判。 沉默得慑人的审判者坐在碎花卧榻上,支起一支长腿,眼神酷寒似冰的睨着他。 身高一米九的壮汉浑身发抖,连说话都开始哆嗦,“老板,对,对不起,不要,不要怪我们,要是你早告诉我们江沉是卧底,那么我们肯定会防着他,不,其实我们一直都防着他,可是,那个晚上,我根本不知道他悄悄偷了我办公室的钥匙……” “电脑密码呢?江沉是怎么知道的?”苍白塑壳面具下的声音低沉醇厚,是动听的那类,然而杜登却听得双股战战。 啪嗒一声,他无力的跪在地上。 “对不起,是我喝醉了,那两个妓.女趁我喝醉,使花招问我,我朦朦胧胧中就说了,我没想到她们事先被江沉收买了……” 杜登恐惧到哭出声来了,用膝盖跪着走路,来到青年脚下,给他磕头,求他饶恕。 然而,集团一把手从来不饶恕谁,甚至于他自己,他都不会饶恕。 他低哼了一声,一直把玩着白瓷茶盏的拇指跟食指忽然停顿,将那小玩意一扔,转而拾起身边另一个东西。 屋外电闪雷鸣,雨下得更大了,短暂一眨眼时间,杜登的庞大身躯轰然倒地。 杜登瞪大了双目,完全没有想到他的下场会是这样,他跟了丹拓二十多年,为集团卖了无数次的命,赚了数不清的钱,现在,他的结局竟然就是死在这里。 杜登知道,他的尸体会被丢进那条连着五个国家的河,里面每天都会出现很多尸体,根本没人在乎这些尸体来自哪里,是怎么死的。 杜登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已经说不出了。 冷眼旁观一个活人在他手里秒变成一具尸体,秦羡安把消音枪扔下,将面具摘掉,继续喝茶。 门外,丁伦的梵文经吟唱完了,迈步进来拖尸体走。他知道这种事一秒钟都不要耽搁,少爷怕脏,死人是最脏的。 走出房间之前,丁伦汇报说:“棉石县那边来了消息,那个姓伍的警察拿快递去化验了。” 秦羡安猜他肯定会这样做。 起码在他跟江沉成功联络之前,他会一直处于被动,秦羡安处于主动。 “雨什么时候停?”秦羡安问。 “少爷想出去找那个女医生?”丁伦问。 “我有些想她。”秦羡安说。 “少爷,她是那个伍警官的女朋友。他们准备抓住你之后就结婚。”丁伦难得的多嘴提醒主子,那是他不该迷恋的女人。 “是吗?”秦羡安用另外一个杯子倒茶喝,耸了耸肩,傲慢的冷声道,“那可能他们一辈子都结不了婚了。” 丁伦沉默,不再说什么,将杜登的尸体拉走。 他走到门口,秦羡安吩咐:“告诉老挝跟泰国两边的人,只要见到江沉,千万别留活口。” “是。”丁伦答应。 * 温琰今天上夜班,还是跟傅晋升搭档。 晚上十点,他们接到急救报诊,在云城万丰街道的升北路中段有车祸发生。 有个年轻男子当街被撞断了腿,大幅度失血,需要120急救。 他们跟司机老周一起,火速赶往现场。 车祸是一辆拉砂石的重型卡车在深夜违规驶过居民繁多的市区,在拐弯处因为超重而刹车失灵,眼看要撞上一个从学校刚下晚自习出来的女高中生。 紧急关头,有人不怕死的冲出来,将少女拉走跟挡护,卡车司机使劲甩开方向盘,撞上一旁的服装店。 服装店的警报拉响,惊扰了住在周边的居民。 现场十分混乱,围观群众甚多。温琰跟傅晋升抵达现场后,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才来到伤者身边。 伤者很年轻,是个年轻男性,四肢修长,五官英气,瘫坐在一地血泊里。 被他及时拯救的高中生呆在他身边,哭得肩膀抽筋。 “哥哥你没事吧?” “哥哥,医生来了,你快告诉医生哪里疼?” “哥哥,你的腿还有知觉吗?” “哥哥,你不要睡,你醒过来,看看我,医生来救你了。呜呜呜呜。” 少女很担心自己的救命恩人,因为他的左腿全是血,她亲眼见到,重型卡车的车头偏离道路前,擦撞在男人的腿上。 温琰在伤者身边蹲下,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叫他。 “伤者,打起精神看看我,我是云城紧急救护中心的温琰医生,你有哪里不舒服,请告诉我。” “腿。”男人牵动失去血色的薄唇,轻喃,“我的腿在流血。” 温琰搭上手指,轻轻按压,问道:“疼吗?” “……疼。” 即是还有知觉。 男人的左腿裹在被血打湿的黑色西裤里,温琰快速用剪刀剪开他的裤腿,查看伤口。 被玻璃划伤的伤口在大腿处,有些深,但是腿骨现在有没有受伤,现在不得而知,要回医院照片才行。 温琰拿出酒精跟绷带,动作麻利的帮他处理了伤口,止血之后,跟傅晋升将他送上120担架。 围观群众都在不绝口的夸赞男人见义勇为,是个大好人,如果不是他恰好路过,救了这个下晚自习的女高中生,说不定这条年少的生命就没了。 当地派出所警察很快来了,把那个肇事司机扣押。 * 温琰跟傅晋升将伤者带回医院进行急救,照片后发现他运气好,只是外伤,左腿腿骨只有轻微的碎裂,需要住院几天跟卧床休息。 对紧急救护中心这样的医院来说,这样的事故算是小事故了。 得知伤者已经处理完伤口,送往病房里挂消炎药水,温琰放心了,正要回去调度办公室,待命下一次的紧急救护来到。 护士说:“温医生,这个被卡车撞伤的伤者想见一见你。” 温琰迷惑,“嗯?” “他说他姓秦,适才被你跟傅医生带回来,你好像没把他认出来。” 温琰在记忆里搜刮她认识的秦姓男子,想起来一个人,温琰去病房探望,发现真的是他。 “秦先生。”温琰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他,真是太巧了。 “怎么是你?” 温琰见到他一个人在病房里呆着,也没有亲朋好友来探望,问:“你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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