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跪在程雾宜身后,没过一会儿,婶婶冯玉霞嚷着说自己腿疼。 “你别是那风湿病又犯了吧。”程大强关心着老婆。 “不知道。”冯玉霞捶着腿,“哎呀我这腿,真是……阿雾我跟你说,你叔叔连让我下地都不肯的。” “我听懂了。”程雾宜只盯着台子上的烛火,“叔叔你扶婶婶回去休息吧,这儿我来就行。” 天色晚了点,风吹得烛火飘曳,白色的旌旗被吹得哗啦啦直响。 叶晟脸色有些发白,拽了拽程雾宜道:“阿雾,洗手间在哪儿啊?” “出门左拐就是。” 叶晟哦了一声,但并没有动。 程雾宜反应过来:“是害怕吗?” “怎么会?!”叶晟连忙摇头,“就是外面有点黑……” “平章。”程雾宜于是去外面叫了蒋平章进来,“麻烦你去取手电筒,陪阿晟一起去吧。” 蒋平章点头,就要带叶晟出去。 程雾宜那双狐狸眸子之后再也没落到过叶晟身上。 重新跪下来,她只说:“卧室在隔壁右手第三间,平章,你回来就带着阿晟去休息,叫他不用过来了。” “……” 第二天一大早,程家祖屋门口来了很多客人,大家都来送程大有最后一程。其中有很多是和程大有同辈的村里乡亲,程雾宜并不认识。 想要俏,一身孝。 程雾宜是丧主,虽然已经一整个月没怎么睡过觉,也连着熬了好几个大夜,但她身上的美丽丝毫没有半分减弱。 相反,她身上那种几乎破碎的憔悴感,会让她连眼睛里的红血丝都动人。 程雾宜一身黑色旗袍,衬出她皮肤里没有一丝血色的白。 头发随意挽起来,右耳侧别着的一朵白色劣质塑料小花,是她悲恸的点缀,也更凸显出她的哀婉和清丽。 整个屋子里烟雾缭绕,程大强和冯玉霞睡饱了一觉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人的儿子程建刚。三人嚎啕大哭着,嘴里说着些追思的话,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程雾宜跪在旁边,甚至没有流眼泪。来宾一一上前,她批了麻布衣服,就机械式的作揖或者磕头,表达谢意。 摔盆烧衣的时候,程雾宜正准备把父亲的衣物丢进火盆,就听村里的老族长拄着拐杖出了声:“让小的来吧。” 程雾宜抱着衣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冯玉霞已经明白,推了自己儿子到程雾宜跟前,嚷道:“阿雾,让你弟弟来。” 程建刚在程雾宜身旁跪着。“姐。”他喊了声,作势就要从程雾宜手里抢过程大有的衣服。 程雾宜身子瘦小,但此刻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攥着将衣服团进怀里,抱着那些东西死活不撒手。 “为什么要他做?”她很不解。 冯玉霞哎呀了一声,也过来抢衣服:“你爸爸无后,要不是你爸爸是建刚的大伯,我们根本都不愿意让他沾这些的。” 程雾宜只淡淡回了两个字: “放屁。” “……” 冯玉霞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更加用力地扯程雾宜。 现场的所有人都在责怪着程雾宜,只说老程家这个女儿真不懂事,族长都发话了,还在这儿胡搅蛮缠。 程雾宜的室友们帮忙说了几句,想保护程雾宜,但人微言轻,被村里人横了一眼,叫她们女的不要多管闲事。 叶晟从小生活在大城市,家庭幸福美满,还从来没经历过这些,整个人都吓傻了。 蒋平章看不下去,上前拉开程建刚。 眼下这个场面,程雾宜也只肯略微听听蒋平章的话。 铁盆里的柴火燃得正旺,她被熏得直咳嗽。 蒋平章安抚着拍着女人的后背,让她冷静下来,片刻后只说—— “阿雾,听话。” 程雾宜怔了片刻,再 抬头,连蒋平章的脸都没再看一眼。 她跪在地上,经过刚才的争执,她的头发有些散,碎发从耳后漫出来,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皱,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崩溃之后的决绝。 女人冷笑一声,指着族长道: “听话?我听什么话?我为什么要听这个老不死的话?他他妈算个什么东西?我爸爸怎么没后,我,程雾宜,是程大有唯一的孩子。你程建刚想烧这些东西,还他妈没这个资格!” 老族长扶着胸口,大骂着不肖子孙四个字,一副要厥过去的样子。 冯玉霞顺势哭了起来,程大强本来还在袖手旁观,如今也不再犹豫,帮起妻子儿子来。 议论声比刚才还要大,村子里到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对着程雾宜指指点点。 场面陷入混乱之际,门外突然乌泱泱进来一大群人。 因为人数众多,所以现场所有人都没办法忽略他们。 那是一群穿西装的人,个个打扮整齐干净,在这间农村土屋里显得格外得不搭。 人群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最后进来的那个男人,也最特别。他也是一身黑,右臂上还戴了块黑色的徽标,很慢很慢地从门口跨步进来。 他先是祭拜上香,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走到程雾宜身边,跪下来。 衣服已经被抢到程建刚手里,景峥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看了那男孩一眼。 只是一眼,程建刚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就将直接将衣服丢在了地上。 景峥这人,从来都没什么忌讳,小心地团好程大有的衣服,无声地递到程雾宜面前。 女人跪在泥面上,死命地抢过衣服,并没看景峥一眼。 冯玉霞被这突然的阵势吓到了,声音怂了很多,但仍没退步:“你是谁啊?” 景峥最开始没有回答。 “阿雾的同学?同事?”冯玉霞兀自猜测着,然后下逐客令,“这是我们程家的家务事,我们这里有我们自己的规矩,外人就不要过问了,放下红包就赶紧走!” 景峥喉头滚了滚,居高临下地看着冯玉霞。他很高,即使是跪下来也高同样跪着的冯玉霞半个身子。 男人微微侧身,从某个角度看,他像是把小小的一只程雾宜全部护在了身后。 “不是外人。” 他看着程雾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只是她再没看过来。 于是男人转头又面向冯玉霞,那双见谁都随和的桃花眼没有一丝笑意。 他开口,言语依旧礼貌,声音却抖得厉害: ——“是……哥哥。”
第48章 小风筝 ……哥哥? 这句话一出, 现场又迅速交头接耳起来。 程大强打量着景峥,看他一身行头昂贵,语气立刻就矮了三分, 但仍强撑着嚷嚷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他妈报上名来!!!” 景峥丝毫没有被惹恼,盯着程大强,毫不在乎地缓慢说:“我可以是姓程。” “……”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窃窃私语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程大有很早就出去打工, 常年都不在岷安镇, 这些年大家只知道他带着女儿四处寻亲,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踪迹, 更不要提他的家庭情况了。 面对这个蹦出来的哥哥,大家都转移了注意力。 没人注意到, 程雾宜就是这个时候,将程大有的衣服丢进了火盆。 烟雾燃起来,老族长拄着拐杖,要景峥结束之后跟他一起去看族谱。 见程雾宜已经烧掉衣服, 冯玉霞再不满也不能说些什么, 只能不甘心地重新跪下来。 短暂的闹剧结束,一切似乎又恢复正常。 只有程雾宜跪在原地, 整张脸上都写满屈辱,对着旁边的景峥只说了一个字—— “滚。” 声音很小, 只有彼此听得见。 ——程雾宜已经是在给他面子。 男人怔了一瞬, 整个人都僵住,只有耳根子很明显地动了动。 六年没再见过面,重逢之后, 真正只有彼此对话的场面里,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第一个字,居然是这个。 盆里的火烧得正旺,流动的黑烟亘在两人之间。 “不动是还想我谢谢你吗?我爸死了你还要给他造谣对吗?” “……”景峥呼吸滞了滞,艰难发出音节,“程……” “是还要我重复吗?”程雾宜那双美艳的狐狸眸子此刻红得几乎快要滴血,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他,“你给我滚,我和我爸爸都不想看见你!!!” 景峥张了张口,有好半天都没能接话,最后勉强开口,只道:“对不起,就走。” 说了他就起了身,只一个眼神,就带着他的那些人退了出去。 岷安镇落后,这里的人更是将拜高踩低写在了脸上。 在镇上采买用品这些天,程雾宜没少像买茶叶那回一样被坑过。 人们并不会因为程雾宜丧父而对她有什么同情,相反,还会因为她是个女人而更变本加厉地去占她的利。 但现在陡然出现在现场的这些人,悄然间打破了程雾宜和村子里其他人的地位平衡。 是失怙的孤女又怎么样,身后有着不知名的强大靠山,就连族长也不敢轻举妄动。 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程雾宜并不想理景峥。 送完程大有最后一程,已经是下午,程雾宜返回祖屋的时候,后院请来的厨师已经在起锅做饭。 景峥和他带的那些人坐在靠门口的那张桌子上,和其他来参加葬礼的村民们之间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界限,泾渭分明。 程雾宜从车上下来,旁边搀着她的是她的大学室友边蔓,叶晟和蒋平章也陪在她旁边。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景峥身上。 除了程雾宜。 蒋平章眼神在景峥和程雾宜身上来回逡巡了好几下,向程雾宜耳语了几句,然后跑过来。 景峥朝他点头示意,算是问好。 蒋平章有些局促,提议道:“景峥,你们晚上有落脚的地方吗?我家就在阿雾家隔壁,阿雾她室友还有男友都住在那儿,还有空房间的,你要住一宿吗?” 天气很热,烧得空气和不远处的灶火一起在流动。 “她还好吗?”景峥只问。 蒋平章一愣,顺着景峥的目光扭头看向程雾宜。 “放心吧,阿雾还好的,大有叔熬了这么多年,她有心理准备的……”男人舔了舔嘴唇,打量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忖度着又说道,“毕竟没有你,大有叔他也不能——” “那麻烦你了,”景峥咳了咳,打断蒋平章的话,“不用床,给我找个能打地铺的地方就行。” - 晚上岷安突然下起雨来。 所有手续和仪式都已经办好,程雾宜的年假已经用完,明天就得回南淞上班。 房间里,室友边蔓和她住一间房。程雾宜自然是睡不着的,边蔓就在一旁陪她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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