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 她的心上仿佛也被掌上一盏灯。 里屋的护士们还在打扫,大病房区那儿人声依旧嘈杂。 只有他们这儿是安静的。 很安静,程雾宜起初只能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但后来—— 滴、答。 滴答、滴答…… 程雾宜先看了一眼地面,眼皮重重一跳,然后又看向景峥的右臂。 男人身上的病号服凌乱,被撕烂了一个大口子,右手的袖子随意捋着,手一直控制不住地在抖。 鲜血漫过他右手的风筝纹身、手腕带,一点一点地滴到地上来。 景峥也察觉出来,低头,正要往那地面上望去。 只是还没望过去,双眼就被一只手捂住。 “你别看。”程雾宜一边说,一边用剩下一只手捂住他的耳朵。 仿佛是她身体的本能反应,看见地上的血迹时,这么多年了,程雾宜最先选择的,竟然还是捂住他的眼睛。 男人嘴角微妙地勾了一下,伸出手附在程雾宜的手背上,故意往下扯了扯。 程雾宜火了,嗔怪道:“干什么?你别乱动!” 目的达到,他的手得以轻轻握住她。 景峥嘴角的笑容于是更加藏不住。 男人不置可否地从喉咙里逸出声轻笑:“程雾宜,三年多以前,我家里给我算过命,龙元寺的住持说,我是短命鬼。” 程雾宜眉毛一皱,语气慌乱又恼怒道: “乱讲,是他乱讲!” 景峥拖长调子嗯了一声。 又想抱她了。 “程雾宜,你放开就是了,我看到也没关系。” 程雾宜没听他的话,反倒将他眼睛捂得更紧:“怎么没关系?我没觉得没关系!” “语气这么硬邦邦的,程雾宜,才发现你原来脾气这么差的啊?”景峥轻叹口气,任由自己的贪婪和欲望作祟,单手轻轻一揽,又把她搂进怀里。 “程医生,我不害怕了。” 血一点一点往下滴着,景峥反倒笑得更加明显。 他贪恋着她这个馨甜的怀抱。 “因为,我有更害怕失去的人了。” - 要怎么去保留一场突如其来入侵到你人生中的雾呢? 风筝是有形的,景峥当然可以用各种方式纪念。 可是那场雾,起初稀薄,而后弥漫,太阳升起就会消失。 太缥缈了,抓都抓不住。 和Jason比赛赛车的那天,州道上起了很大的雾。 地面湿滑,他的车飞出护栏外面,撞在橡树上,立刻起了火。 那是景峥第一次梦见她。 梦里有溪流、有杏花,他带着全部的记忆和她相见,她却彷佛并不认识他。 于是景峥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是他的濒死时刻。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各种各样的仪器声弄醒,病床上,他身上被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看见了医生挂在他床头上的捕梦网。 他和她,只能在梦里相见。 留不住雾。 留一场梦也行。 - 精神科之前出的事故都还只是小打小闹。精神病人行状心性难料,多数情况下也并非医生主观意图造成,因此奖惩也仅仅局限于科室内部。 但这次这回事不同,动静太大了,直接惊动了整个医院。 医委会直接越过李家栋对鲁健和程雾宜进行了调查。 虽然这次事件主要还是因为南大一院并非精神专科医院,硬件设施和经验都不足所造成的,但主治医生鲁健对情况研判能力不足,用药剂量不当,也负有不小责任。 同夜班当值医生程雾宜负连带责任。 处罚结果是鲁健停职一周,取消三年内评选职称晋升的资格。 程雾宜也被罚了绩效和奖金。 周五的听证会结束,从医委会办公室出来,鲁健气得直接把白大褂脱了。 男人情绪激动,嘴里骂骂咧咧着,直接把白大褂甩在了地上。 程雾宜吓得肩膀抖了一下,帮鲁健把白大褂捡起来。 当时鲁健为了按住那个躁狂症病人,手上被抓了不少口子。程雾宜自己手上也受伤了,她白大褂口袋里正好还有师姐给她的创口贴,于是就拿出来给鲁健。 她开口道:“师兄,你也别太难过,我看刚才主任也没把话说死,这段期间咱们好好做科研,还是有机会的。” 鲁健接过程雾宜递过来的创口贴,将那只蓝色爱心的创口贴缠在食指上,皱着眉道:“阿雾,你说咱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妈的怎么就遇到那种病人了呢,我最近股市也被套牢了,基金也亏了不少的,草,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顺。” 一路上程雾宜都在安慰鲁健。 过了一个星期,程雾宜重新上班。 到了科里,因为同为精神科医生,大家都对他们的遭遇很同情。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少,程雾宜又顶着个院花的名声,一到医生公共的休息区,就看见她的位子上摆满了奶茶和小蛋糕。 旁边的师姐已经端详好一会儿了:“阿雾,这个开心果蛋糕可是最近网红店的新品,听说排队至少要排两三个小时的。” 程雾宜有点赧:“那给师姐你吃。” 这么多东西,程雾宜吃不完也不可能吃,办公室分完了还有不少。 想起三床的爷叔爱吃甜食,她找了辆干净的小推车,将剩下的甜点还有奶茶推去了病房。 窗外的冬风萧瑟,梧桐树光秃秃的,枝丫被吹得乱晃。 景峥套了件黑色卫衣,蓝白病号服在领子那儿露出来一角,就这么懒懒地靠在墙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那晚他背被仪器砸得不轻,其他地方也零星有些伤口,鼻梁上贴了张创口贴,嘴角那儿也泛着红。 这边三床的爷叔正盯着小推车上的甜点挪不开眼,病房里其他人也都跑过来看。 程雾宜将小推车推到了中间,好方便他们挑选。 “哦呦,程医生,长得水灵就是好啊!”爷叔吃着块红宝石的奶油小方,口齿不清地称赞道。 梁叔正好也在,挑挑拣拣了半天,拿了杯血糯米奶茶,还不忘询问那头景峥:“小景,你吃什么?” 似乎才注意到她,男人朝这边看了一眼。 他的气质萧肃,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的情绪复杂。 程雾宜推了小推车过去。 男人抱着手,看着车子上的奶茶零食,眼光挑剔得很。 再抬眼,他就像只委屈小狗似的,顷身过去问: “程医生,不是说好帮我跟护士申请下去打篮球的吗?” 程雾宜噎了一下,景峥的脸色比平常还要白,他受伤的时候,眉眼里的英气减弱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柔和又干净的气度。 女人指了指他鼻子上的创口贴:“你伤成这样,怎么打?” 景峥吹了吹耷拉在眉毛那儿的刘海:“原来你还知道我受伤啊?” 他语气是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一双桃花眼就这么委屈地盯着她。 程雾宜于是柔声道:“你背上还好吗?怎么样了?” 那天景峥被送到急诊去包扎,程雾宜第一时间就问了负责的医生他的情况。 有流血也有伤口,但并不严重,大部分是软组织淤伤,没有伤及到筋骨,问题不大。 “伤在背上,我也不太清楚怎么样了。”景峥悠悠道,作势就要抻袖子,“程医生要是真心想看的话,我就勉为其难把衣服脱了。” ? 程雾宜:“……景峥!” 被她这么一瞪,景峥也不敢再放肆了。男人正了正身子,随意从小推车上拿了块凯司令的栗子蛋糕吃起来。 蛋糕包装简单,男人撕掉纸质包装纸。他不太爱吃甜的,只是随意尝了几口。 正准备丢掉包装纸,景峥瞥随意瞥了一眼,却发现背面有字。 “程医生,我想你可能并不认识我。”男人读着包装纸上的字,眯着眼睛仔细辨别着字迹,“但从入院培训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这次发生的事情,即使是听别人转述我也觉得胆战心惊,还好你没事。很冒昧地不知道能不能加一个你的微信,我的微信号:fhwp……” 程雾宜耳朵红透了,一把抢过景峥手上那张包装纸:“干嘛念出来!” 男人撇了撇嘴:“字写这么丑,就这还好意思撩妹呢?” 然后就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程雾宜探过身去,发现景峥正在搜那个微信号,然后点了添加朋友。 “你加他干嘛?” 景峥说得冠冕堂皇:“送这哥们两本电子字帖,让他练练字再来。” 程雾宜:“……” 她正准备叫景峥别乱来,就听外面有人叫她的名字。 “这儿呢!”程雾宜探出头来,从病房走出去。 男护士看见程雾宜,指着门口道:“程医生,有人找,院长也陪着呢。” “院长也在?”程雾宜眉心一跳。 男护士一脸担忧地猜测道:“上次那个躁郁症的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而且,这事儿不是主要是鲁医生惹出来的吗?找你程医生干嘛?” 程雾宜也觉得奇怪,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病房里的景峥。 男人也在静静注视着她。 下意识地,程雾宜关上了病房的门。 南大一院的行政系统也在十楼,就在精神科住院部的对面。 院长办公室,这还是程雾宜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医学生学制长,医院更是个论资排辈现象极其严重的地方,程雾宜作为一个毕业还没两年的小住院医,并没有机会单独来这个地方。 女人深呼吸了几下,敲了敲院长办公室的门。 本以为会是秘书或者其他的医生,办公室门开,程雾宜没有想到居然是院长亲自来开的门。 她朝院长淡淡鞠了一躬,局促了向院长问号。 但没有想到院长居然比她还要客气,连忙把她往屋里请:“小程来啦,快请进。” 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住院医,院长的态度让程雾宜受宠若惊。 本来还在狐疑着,直到看到坐在办公室里面的人,程雾宜一下子明白了。 景丰正在叹茶,看见程雾宜,将茶盏落在茶几上。 男人保养得宜,一身精制西装裁剪得宜,眉宇间尽是上位者专有的凌厉和威严。 “阿雾,好久不见。”景丰主动站起来,朝程雾宜伸出手。 程雾宜有些尴尬,她以前拢共就没和景丰说过几句话,现下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硬着头皮和他打了招呼。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景丰指了指院长,“那个躁郁症的患者没有行为能力,责任完全不在你身上,我已经跟院长说了,你的年终奖还有日常绩效还是照常给你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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