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神。 想他也去她家里做过饭,也坐在一张餐桌上,看过一场日落。进行了像约会一样的活动,也能肩并肩走过那些她向往的万家灯火。 但她身边的男人,好像总是模糊了面貌。他可以姓周,也可以不姓周,姓王,姓李,那都是无关紧要的。 被周暮辞送到家门口,他在小区楼下的便利店里买饮料,姜迎灯顺便取了个快递,快递柜弹开,摸到里面躺着一封薄薄的书信。 以为是爸爸寄来的家书,姜迎灯旋即拆开。 下一秒,她的手却顿住。在雨后湿漉漉的空气里,姜迎灯捏着那张辗转多年,命途多舛的卷子,久久沉默。 打开手机。 原来梁净词早就发来消息:寄了个快递过去,收一下。 如果它早几年出现,她会惊喜,会感动于它失而复得。可是现在,热血上涌,带着一种感到不公的羞耻。早就放下的东西,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袭击她的身心。 来晚的东西,就不要来了。 “怎么了吗?”周暮辞攥着矿泉水出来,看见姜迎灯握着手机的腕在颤抖。 她过很久才嗫唇开口,声音低得不像她,说,“我要打个电话,麻烦你回避一下。” “ok。”周暮辞很识大体,说着就到一旁树桩下站着,像个侍卫,给她空间。 姜迎灯低着头,指尖蓄着千斤重,在翻他的号码,电话拨过去,对方接得很快。 两人同时出声—— “迎迎。” “梁净词。” 他云淡风轻,她隐忍沉重。 默了默,梁净词让一步:“你说。” 姜迎灯颤着声,竭力镇定,咬字清晰,没问哪里来的,只是指责般说:“为什么寄给我?” 他不答,反问:“你想让我帮你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依稀听见那一头也淅淅沥沥,猜他是在外面,或是车上。 她一愕,“……你看到了吗?” 他声音浊重,呼吸闷沉,在呼啸而过的风声里,一字一顿在敲击她脆弱的耳膜。 “燕子梁的梁,观身不净的净,一曲新词的词。” 姜迎灯呼吸滞住,想让他闭嘴,却发不出音节,艰涩地吞吐,“不要说……” “爱别离的爱,谓我心忧的我。” “梁净词……” 他念完,问道:“这就是你的心愿?” 试卷被她不知不觉揉皱在手心。 “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 姜迎灯说:“明明是你,错过了看它的时机。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暗示,是你没有放在心里!” “不要说错过。” 梁净词的声音也沾了点克制的沉痛,咬着牙,以防情绪倾盆而落。 她说,“你说追求我,我随你怎么做,怎么试图动摇我,你使出你的解数,都跟我没有关系——但请你不要再提这一些事,好吗。 “愿望早就过时了,卷子也已经丢掉了,它就不该被捡回来,你就算看到了,也不用跟我说,你就假装没有看到,我就假装没有发生。” 它们不应该存在于此刻的时空里,而她也已经没有回首的余地。 “我只有一颗心,脆弱得一碰就碎,所以我要保护好它,再也不想再被人凌驾,支配。我不想因为这些过期的东西,让感情再次变成我的累赘。没有了你,我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我应该能够赚很多的钱,我应该也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爱,我会有让我值得憧憬的未来。 “你来招惹我,是觉得这个女孩子还不错,她很乖,她很懂事,你勾勾手指她就会过来,你可以和她交往试试,可以每天牵手,接吻,拥抱,仅仅因为这样做会让你觉得愉悦。” “可是我陪不起了。” “你的玫瑰,你的礼物,你的甜言蜜语会让我感动,但也只能停留于感动,我要的不是这些。” 你一直都知道。 她说,“梁净词,你一直都知道。” 姜迎灯艰难地说完这些话,连同剖出了她的一颗心,精疲力尽,又无比解脱。 梁净词沉默地听着,很久,声音沙哑,问她一句,“你在哪?” “别来找我。” 他仍然说:“给我两分钟。” 电话在雨声里被切断。 而后,挡在她头顶的是周暮辞的伞。 同时接过他的纸巾,姜迎灯想要擦眼,却发现眼睛是干涩的,于是她用纸拭了拭犯潮的发尾。 周暮辞没问什么,举着伞说,“走吧,送你回去。” 很快,她意识到梁净词的两分钟是什么意思。 在回单元楼的路上,他的奔驰车刹住在路口,梁净词坐的是后排,车停下后,司机转头望他,请示下一步。 一袭黑衬的男人周身凛冽,从濛濛的雨里过来,他不撑伞,皮鞋踩在水塘,浑不在意,只是直直地望着眼前的人。梁净词站在她的跟前,平坦的眼中,一半是高高在上,一半是失魂落魄。 “姜迎灯。”他喊她的名字,声音冰冷低沉得像欲碎的玻璃。 周暮辞张了张嘴,觉得这种场合他该说些什么,但又生怕错一个字,看迎灯。 梁净词目不转睛看着她,沉沉道,“我有话要说,让他走。” 姜迎灯抬起湿漉漉的眸和他对视:“凭什么,你说走就走?” 梁净词说:“不走也可以。” 被逼到了一个情绪的爆发点,他永远镇定的眼波里也出现了一丝紊乱。 “那就让他看着。” 她感受到,梁净词在害怕。 害怕真的失去,害怕他姗姗来迟的吻再炽烈,也留不住她“过时”的爱。 她踮起的脚尖,他领子上的酒气,她抵在他胸口的掌心,他火热的唇,一丝一缕的细枝末节,缠乱在一起,成为这个凶猛又混乱的雨夜,最潮湿的记忆。
第63章 C19 这不是梁净词第一次强吻她。 再温文随和的人在屡遭碰壁, 无计可施的时候,也不得不用这样唐突冒昧的方式让感情破土。他滴水不漏的心迹有了缺口,从里面漏出来, 是对她的不舍和疼惜。 幸而他吻得不深。 浅浅一个烙印却滚烫,落了她满唇。 姜迎灯再加一把力推他, 梁净词就自然而然退开了。 他眉眼里有醉意和失态。发间, 领上,各有一点潮气, 眼睛也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雾。隔两三秒, 他抬手揉了揉皱紧的眉心,转而便恢复好整以暇的姿态,动了动嘴唇, 可能是想为这唐突道个歉,但姜迎灯显然不想听。 这时应该做什么呢?骂他一句,或者扇一个巴掌, 都不过分。但她没有太过激动,只是看着他说:“因为走投无路了, 所以就不择手段了吗?” 一旁的周暮辞尴尬得耳朵发烫, 想帮姜迎灯撑个伞,又实在怕被卷进风波, 只好退到一旁的廊下,放低了伞沿装透明人。 “不择手段?”梁净词刚揉平整的眉头再次皱起,严肃地看着她,惊讶这用词。 “不然呢, 你有什么立场亲我?” 她湿漉漉的眼在夜色里炯炯, 并不避让他的进攻性:“梁净词,没有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的招数。” 他卑劣道:“有用的话, 再来一次又何妨?” 姜迎灯一滞,脸色沉冷:“如果你只有这样鲁莽的回答,我回家了。” 她说着,正要走,手腕被擒住。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声音又低了一些,只掠过在他肩侧的耳畔。 “我告不告诉取决于能不能改变。我不能,我的力量太微薄了。既然早就看透,又何必再去做扑火的飞蛾,自焚一场,伤透的仍然只有我自己。” 手腕被他捏得一片潮热,梁净词力量很紧,这回又不管不顾她的疼痛,只想把人留住一般心态执拗。 “我爸和你说什么?” 姜迎灯抑制着鼻酸,仰头又看他晦暗低潮的眼:“不要回溯痛苦,没有意义,这是你教我的,我现在能够做到不去计较这些了,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来撕扯我的伤疤?” 梁净词说:“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愿再提?” “我刚才已jsg经说得那么清楚。梁净词,你猜我为什么说你精?因为你明明就心如明镜,比谁都懂,一遍遍盘问有什么意思。” “是,”他肯承认,“我知道你要什么,只不过我需要处理一些麻烦。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些事我会——” “因为那时的我,并不想让你为我陷入这些麻烦。”她难抑地颤着声,打断道,“如果你要娶的人是顾影,你不会有麻烦。然而我是姜迎灯,你就要为我分心,为我忧愁,为我去安排这这那那,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因为我太爱你了,所以甘心放手,我只想让你轻轻松松过完一生,我想让你做那个应有尽有的天之骄子,而不是为了姜迎灯满身负累。我不想看到你为我失落,为我痛苦,为我腹背受敌。” “一定要亲耳听我说出这些话吗? “如果是的话,那我再清楚地告诉你,我们两个人注定就是悲剧结局,这就是一个死局,不要再去圆了。很生硬,很痛苦,也很折磨。我不想为难你什么,当机立断就是最合适的选择,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 梁净词说:“那时的你这样想,现在的你呢?” “现在?时过境迁了,现在不重要。” 他说:“我不甘心。” 冷雨潇潇,垫在他还算沉着的嗓音之后,为这被热浪席卷的夏夜,添了几分萎靡。 “我后悔了,迎灯。”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当初轻而易举放你走,后悔亲自送你离开。如果凡事讲一个甘愿,你甘愿放手,我甘愿承担我需要为爱情承担的代价。我从没想过凌驾你,支配你。如果你觉得不公,以后随你意愿,我会用时间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他握着她手腕的力度又重了些,声音哑然,像耗尽了力气一般低沉:“但是你能不能,别让我成为你的过去?” 姜迎灯将他压制的手缓缓推开。 良久,她说:“不会追人就别追了吧,你这样只会让我更痛苦。” 转而看向在一旁躲雨的男人:“周暮辞,你送我上楼。” 周暮辞听命,往前小跑两步,帮姜迎灯撑住伞,“走走走。” 在雨里的男人站在那里,一身黑色,像是融进了夜幕,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不过背影也写满了悲痛。 姜迎灯很累,一句话都不想说。嘴唇的温度好像始终没有降下来,更让她烦躁。 周暮辞可能是怕尴尬,断断续续和她继续聊了聊《青蛇》。 昏暗的走廊,姜迎灯吞吞往前走。 周暮辞拎着伞,配合她的步调,余光里的姜迎灯珍惜地展开那张皱掉的卷子,小心翼翼地抻平每一个角角落落。 周暮辞说:“结局我没有太看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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