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昏迷的两天,程曼尔在山上待了五天时间,待到医生说体内毒素排得差不多,她也感觉自己胃口终于好一点了。 好一点,不代表能吃得下多少。 所以今天,程曼尔猜测孟昭延为了让她多吃几口,搬出了“杀器”。 这道炒花蟹——虽然用的好像是别的蟹,但味道和她在藜水镇吃的不相上下,加上担了“孟昭延亲自做的”名头,她很给面子,女佣拆多少只,她就吃多少只。 虽然牺牲了桌上的其他菜式,但她总算吃得比昨天多点。 饭后,两人沿着前庭花园散步,新栽种的朝雾草经彭慵日夜打理,已经长成一个圆润的灌木球状,正反叶片都长满银白色的柔软绒毛,离远看,像冬日里的冰花。 程曼尔整理好措辞,小心翼翼地开口:“孟先生,我想回去了,我还没和乔姃她们……解释和道歉。” 牵着她的手收紧了一瞬,复又微松。 “乔姃不想见你。” “什么?” 孟昭延停下脚步,与她面对面站着。 “程小姐,你猜你请的律师上门让乔姃签房产转让书时,她会怎么想,怎么做?” 会着急,会担心,会满世界找她。 也会在得知她平安无事之后,气得把合同撕了再骂她。 程曼尔自知理亏,眉眼耷下,没有说话。 男人云淡风轻地带过一句:“她签了。” “什么!” “现在房子是乔姃的,她说她要解雇你,催我赶紧去把你的行李收拾好拿上来。” “真签啦?”程曼尔瞪大了眼睛,怀疑他们又在合伙骗她,“都签了?” “都签了。”孟昭延不给她留一点幻想,“如果你不信,明天彭叔会去把合同拿来。” …… 所以,现在房子是乔姃的,卖老宅房子的钱也会一分为二,给到竺崎和施安,还有存款,也全部捐出去了。 换句话说就是…… “程小姐,你现在一穷二白,如果我不送你回去,从这里打车到你店里,车费要六十。” “乔姃不会这样见死不救无情无义的!” 孟昭延握紧她气急败坏想甩开他的手,眉梢轻挑,肯定道:“她还真会。” 程曼尔甩不开,干脆快步往前走。 而后,她忽地一个急刹转身,身后人与她相隔不过半个身位,一路紧步跟着,眼看就要撞上—— 意料之中,她没感受到一点错愕的力道,反而与一个怀抱撞个正着。 “那你呢。”程曼尔在他怀中仰首,草坪上的柱灯点亮了她的眼睛,“孟先生也要这样无情无义,一辈子都不送我下山吗?” 他状若思考,眸底浮起揶揄之色。 “前两天阿明才徒步爬下了山,走了一个小时而已,你也可以的。” 程曼尔细眉一拧,唇角却忍不住上勾:“好没人性的资本家。” 孟昭延的手停在她纤细柔软的腰侧,继续将人往怀中带了带。 “再没人性,不也得求你让我养一辈子。” 她没有应话,趁左右无人,侧脸贴在他胸膛处,听里头沉稳有力的心跳。 不知怎的,过了几天不管不顾的畅快日子后,越来越不舍得醒过来了。 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也寸步不离地黏着,光想一下下山的事,好像就要得分离焦虑症一样。 选在今晚提,是因为至少在这件事上,她再逃避,怕会再提不起勇气去面对了。 程曼尔也知道,若是她想,孟昭延一定可以让她就这样逃避下去。 但不行。 她是个病人,要好起来,彻底的。 “嗯?” 小腿处忽地扑来一阵湿漉漉的热息,程曼尔拧头,往下一瞧,低声惊呼。 小狗! 一只雪白蓬松的萨摩正凑到她膝侧左闻右闻,圆滚滚的双眼如同黑曜石一般清透明亮,一眨不眨地抬头望着她。 “哪来的小狗啊?”程曼尔刚蹲下身,萨摩就热情地冲上来拱她的手心,但她看清它模样时,却怔了怔。 她其实能隐隐分辨出,遭受过抛弃与伤害,和从小在主人宠爱下长大的小狗的区别。 后者眼神中一般会有一种清澈的愚蠢,那是对人类全身心的信任。 而前者……共同生活时,会有一种说不上来,隐藏在热情、兴奋下的小心翼翼与讨好。 她经手过无数流浪动物家长们的告别仪式,听得最多的一句是:“它真的很乖很听话,像人一样,说什么都听得懂。” 那是抛弃、流浪、饥饿、风雨赋予这些小动物们的“人性”。 程曼尔的手被这只小白狗顶到它脑袋上,然后再也没动了,等待她的选择。 她眼眶一下就红了。 “这是……这是朝月基地里的那只……”她一遍遍抚过它头顶,眼看着小白狗的尾巴越摇越快,“你怎么把它带回来了?” 那是她在袁凤叶家中看见的那条脏兮兮,毛发结成泥块的尾巴,也是孟朝月基地里,看见她们路过,会怯生生躲在角落不敢上前的小狗。 那时,朝月劝她再养一只。 她说:“养宠物那一刻,就代表要接受未来有一天会生死相隔。对我来说,相处十几年的快乐,都会加重分开那瞬间的痛苦。” 其实不是的。 是她从没有忘记过,那五只死在阴暗地下室里的流浪狗,和溅在她脸上的血的温度,更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带给元宝这样的结局。 她红着眼摸小白狗,孟昭延也以同样的方式轻拍她头顶。 “尔尔,给它起个名字吧,我们一起养。” 小白狗最终被赐名:来钱。 来自于程曼尔一穷二白后朴实无华的愿望。 只是说起来,价值五十三亿的私人地块上,养了一只叫来钱的狗,多多少少有点奇怪。 “大少爷!你管管程小姐!和她的狗!”彭慵一改往日沉着,连门都不敲就直接进来了,“来钱就来了三天!已经在草坪上挖了十八个洞了!再挖就要海水倒灌了!” 孟昭延头也不抬,轻飘飘递去一句:“这么厉害。” “当然厉害!上梁不正下梁歪,程小姐陪着来钱挖的,还、还问有容要了把铲子!” 他忍不住失笑,回头望向落地窗外。 湛蓝天幕下,有一抹葱茏的绿在青绿色的草坪上跃动,程曼尔跪在地上教来钱玩飞盘,来钱笨,学不会,气得她一遍遍将飞盘捡回来重新扔。 这好歹是正常的人宠活动,在此之前,一人一狗刚在一棵鸡爪槭扒出个空荡荡的土堆,连根都露出来了。 看了一阵,程曼尔又带着来钱转移阵地了,走出视野后,孟昭延仍未收回目光。 “彭叔,她什么都没问我。” 既没问那夜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没问先前那些纷纷扰扰的舆论平息与否。 离开前,她接起他电话后问的唯一一个问题,是那艘船叫什么名字。 但这几天,她甚至不愿去能看见山下港口的地方。 程曼尔身上洋溢的快乐不像假的,但偏偏不像她,也不像一个还需要咨询师与服药的病人。 “你原本不是打算好,要带她上船吗?” “是。”他收回视线,眸色波澜微显,“但……我怕她又拒绝我。” 如果这一回,万事俱备下,她还是不愿意,那他该怎么办。 彭慵摇摇头,对这些年轻人的情爱之事无奈之至:“程小姐做事可比你干脆多了,上一回问完我后,她连你具体在哪个国家都不知道,直接就飞去了巴西。” “而且不管她答应还是拒绝,这一生,你不是都非她不可了吗?一次不行,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但说好啊,要是失败了,可别又拿我的花园来撒气。” 孟昭延沉舒一口气,侧眸瞧了眼腕上的时间。 “去喊她回来吧。” 十分钟后,程曼尔被女佣逮了回来,元宝也被抓去洗澡。 她坐到沙发上,阖眼仰头,男人用湿纸巾拭掉她脸上的污渍,再细致地擦净她的手。 “其实我去洗个脸就好了……”她弱声弱气地“抗议”这种效率低下的行为。 孟昭延没有应声,从桌上药板掰了一片药下来,抵到她唇上,“到时间吃药了。” 她听话咬住,又被喂下一口温水。 只有此刻,她才会露出一些属于病人的表情。 失落的,懊恼的,不知为什么已经表现得这么开心了,还要吃药的表情。 她信任的那位咨询师说她如今抗拒服药,多少有些欺骗自己马上要好起来的想法在里面,故一定不能听从病人想法,擅自停药。 方才在草坪上肆意奔跑,欢欣雀跃的女孩,如今却要安静地服下一片,让她能继续触碰与体会到开心这一种情绪的抗抑郁药。 这种落差,让他不再犹豫:“明天我带你出海。” 程曼尔诧异抬眼:“什么?我不想——” “尔尔。”男人咬重这两字,一字一句地说:“该给我个名分了。”
第76章 程曼尔想了一夜, 也没想明白这个名分指的是什么,但她不具备拒绝的权利。 她这几日特意避开能望见那港口的位置,是怕自己忍不住去追究。 追究那个听不懂的单词是什么意思, 追究前面她忘记的故事。 孟昭延没有陪她下来, 而是让彭慵先将她送到山下港口。 程曼尔遥遥望着五十米远外的游艇, 全船外观以浅象牙色和青铜色调组成, 手中翻阅的册子,详细介绍了这艘船的长宽,吃水深度、引擎、速度等基本信息,后面还有装潢图。 私人游艇,尤其是造价如此高昂的, 内部通常处于一个高度保密的状态, 因而这本由意大利游艇俱乐部Island club整理的册子,是仅属于船东的。 仅属于她的。 临近傍晚,彭慵与她一同上了停在近处接送的快艇。 “程小姐, 你现在应该知道,这是一艘同时具备探险和度假游玩功能的游艇了。” 快艇驶入船尾处的大型坞舱, 船舯部分,还停放着一艘载人潜水艇。 坞舱里头可以自由排干或灌入海水, 方便这些船只进出与检修。 待到海水排到打不湿她的鞋后,程曼尔才在船员的搀扶下, 踩住阶梯登上了船。 她眉头自始至终都没有舒展过,一时忘了接话。 登船后, 那长久充斥在心腔不停膨胀的虚妄感,还有她接不住的这泼天富贵, 都在此刻放大成令她不适与惶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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