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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人的催促下，林翱才仿佛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架起老父亲，发现他比自己印象中要轻很多。人上了年纪就会缩水，从一块丰盈的海绵变成一片干巴的纸屑，林翱想到这就有些犯怵，条件反射去找叶欣岚。 她站在队伍末尾，安静地如同局外人，没有化妆，脸色略显苍白，一头长发漆黑，隔着熙攘人群和他对视时，林翱觉得她美得惊人。 有人注意到她，偷偷来问林翱，需不需要让叶欣岚上来，好歹也算是曾经的家属，林翱摇摇头，说算了，他不想无端勾起她的伤心事。她能到场已经很好了，别的再不该奢求。 一行人浩浩汤汤，敲锣打鼓，几乎将死亡演绎成典礼，叶欣岚不想进去，就站在门口等。这里的殡仪馆在郊区，加上天公不作美，风大雨大，气温骤降，她没带厚衣服，这会被冻得指甲盖都青了，便回车里取暖。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了敲车窗，叶欣岚才从昏昏欲睡中醒过来，发现林翱不知何时折返回来了，连忙降下车窗：“结束了？” “差不多了，我爸他们在收尾。”他说：“你要不要下来活动活动。” 叶欣岚抱着外套摇头：“不要，太冷了。” “冷吗？”林翱说着，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手指感受到一小片冰凉，带着点湿濡，两人皆是一愣，四目对忘，一时都忘了说话。 叶欣岚不自然地向后挪开，强装镇定：“下雨了吗，你手怎么湿的？” 林翱收回手，指尖还残留方才的触感，那点寒凉像火一样灼伤了他，刺痛从指端传向身体各处。 “刚洗了手，忘了擦干。”他说道：“你饿了吧，先带你吃点东西。”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上了车，一路开到一家粉店门口。 这家粉店很出名，开了有小几十年，最开始煮粉的是一对老夫妻，女的负责招呼客人，男的负责下粉，彼此配合默契，甚至不需要言语。叶欣岚和林翱当年领完结婚照，就是来这吃的午饭。 叶欣岚走进去，发现店里还保留着当年的装修，简陋的桌椅，石头砌成的炉灶，上面放着一口黑洞洞的大铁锅，只是掌勺的已经换了人，成了原店主的儿子和儿媳妇。 下一代继承了他们的运营模式，但小两口并不如二老默契，等两碗粉的功夫，就听见媳妇不停抱怨：“能不能快一点，下面两桌在等。” “我这不也要时间吗？你先备料啊。” “我料早就备好了，叫你多买个面兜你不听，人等着急一会走了。” …… 叽叽喳喳的，丝毫不考虑有食客在场，一边吵一边煮，倒也是挺热闹。 叶欣岚和林翱相视一笑：“到底是结婚没多久，才会这么能吵，这要是过个十年二十年，估计吵架的欲望都没了。” 她说这话只是随口一句，但听者有心，林翱眼神变得晦暗不清，食指在桌面点了两下，抬头望她：“我们以前也是这样，一点小事吵个没完，也是因为年轻？” 叶欣岚没料到他这么会举一反三，错开了视线：“也许吧，正赶上了倦怠期。” 林翱撇了撇嘴角：“才几年就倦怠期，不是七年才痒吗？” “从认识时开始算，估计都不止七年了吧，也该痒了。”叶欣岚笑笑：“可能熬几年就好了，可惜没熬到。”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发现和林翱的交流变得平静许多，已经能像两个成年人那样交谈，不会一点就炸，彼此都宽容，连感情和婚姻这种敏感的话题，也能拿到饭桌上聊，也不怕倒胃口。 米粉端上来，热乎乎的，金红色的汤底飘着白胖白胖的面条。林翱给她加的浇头很多，满满一碗，几乎快溢出来，生怕她吃不饱似的，叶欣岚埋头努力吃了好久，都不见面少，只能把碗一推，开始摆烂。 “我吃不完，太多了。”她恢复了一点小孩子脾性，时不时甩脸，都快成习惯了，林翱则好好地兜着：“那给我吧。” 他没等她同意，就拨了一大半到自己碗里，呲溜呲溜吃起来。这个动作太自然了，好像他们两个本来就该这样相处似的，他吃她碗里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不用讲什么距离分寸感，叶欣岚懵了下，纠结该不该发作，这一纠结就错过了讨伐的最佳时机。 “哦对了，有件事跟你说一下。”林翱拿起桌上的调料瓶，往汤里加点醋，随口说道：“我找人立了一份遗嘱，如果哪天我死了，财产都归你，厂子也归你，你要好好管理。” 他轻飘飘一句话，叶欣岚差点被震飞，咬着面条半天不吱声，直愣愣地看着他：“你开玩笑吧？” “这有什么开玩笑。”林翱像是料到了她的反应：“你看看你妈，再看看我妈，就不觉得人生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多了吗？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长命百岁，但意外说来就来，不准备准备岂不是留遗憾。” 他本来不是能说出这番话的性子。 林翱一向是个火热又莽撞的人，说好听是直爽，说难听就是粗线条，既没有那么细腻的同理心，又感知不到很具体的悲怆，但是经历这番变故，突然就有了点觉悟，仿佛是一个血淋淋的真相摊在他面前，逼他不得不看。 叶欣岚仍旧是不信：“遗嘱呢，拿出来看看。” 林翱果然就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发到她手机上要她看，叶欣岚点开，还真是一份盖章的遗嘱，找的是萍乡唯一还算得上专业的律所，且安排了两位见证人。 她指摘不出来，嘴硬道：“那也不该给我。” 林翱笑笑：“那给谁？没人了。” “给你爸，给你将来的老婆孩子都行，我管不了你的厂。” “我爸身体也不好，给他能做什么用。”他停顿了下：“至于将来的老婆孩子，更是没影的事，我没想再找别人。” 叶欣岚装作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拿筷子尖一下一下点着面汤：“那也……给我算什么，我们什么关系，什么都不是。” “你就当做个好事吧。”林翱说道：“厂虽然不大，但也有这么多工人指着吃饭呢，解散了可惜，给外人倒腾坏了更不划算，落你手里还能挣点钱。” 叶欣岚不太想听他说讨好的话，嘴也变得很毒：“那好啊，反正哪天你出了意外，回头我就把厂子卖了，把工人全辞了，钱吞走一分都不给你家。” 林翱全程以一种宽容的眼神看她，淡定说：“你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叶欣岚莫名炸毛，差点捶桌子：“我肯定会！我现在心狠手辣，早就不是好人了。” 林翱含着笑不说话，眼神定定的，并不接茬，只催她：“赶紧吃，面凉了。” 他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叶欣岚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十分不爽，狼吞虎咽吃完就立刻站起来，招呼不打一个往外走。 林翱只能迅速扒拉，把钱放在桌上，快步跟上去。 车停在小弄堂外头，走出去需要穿过一条石子路，叶欣岚穿着高跟鞋，走不稳当，好几次差点扭到，走了一会她突然脑子里划过一道灵光，猛一个转身。林翱走在她后头，差点撞上去。 “你……”叶欣岚支吾了下，越想越不对劲：“你该不会是得病了吧？查出什么绝症了？” 林翱愣住：“说什么呢？” “我怎么想都觉得诡异，你原来也不是这种人，怎么变化这么大？”叶欣岚眯着眼睛上下审视他。 林翱十分淡然，双手闲闲地插在兜里，任她看。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说我对不起你，我家里人也欠你的，那就把这些当补偿吧，权当我的心意。你能原谅也好，不能也罢，反正这事就这样了。” 叶欣岚提醒他：“先说好，就算你真的把家当都给我了，我也不会跟你处对象的。” “我没那个意思，你又不是物品，我给钱就能买。”他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你就看做是我良心发现吧，人总得有个成长的时间，我只是没你成熟的快，又比别人慢了好多步，但总还是会懂事的。” “那你确实是懂事的太晚了。” 叶欣岚冒了一句，林翱有些羞愧地低下头，眼睛盯着地面，耳朵也红了。 忽然视野里多了一双鞋，叶欣岚的尖头鞋冒着闪亮的红光，一步就走到他跟前，林翱看见两人的鞋头彼此对着，如同亲吻。下一秒，温暖的手掌就落到了他头顶，掌心温热，手指轻轻揉着他的头发。 “不过也总比老不懂事强，知错能改，还是有前途的。”他听见叶欣岚说着，话音柔柔的：“那我就勉强原谅你了，咱们以后就……和平相处吧。”
第53章 这场冰释前嫌来之不易，又有点突然，和好后的两个人在回程时，反而多了尴尬。 叶欣岚坐在副驾，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只能专心看手机，可惜手机上也没什么新鲜事，明星八卦不感兴趣，公司也照常运作，员工各司其职，自我管理能力超群，轮不到她担心。 “你是不是明天就回去了？”林翱开着车，突然问。 “是，你呢？” “我还得陪陪我爸，估计月底吧。” “也行，反正尾款到时候我让财务打给你。”叶欣岚顿了顿：“关于你之前的提案，我觉得可以，但我货量不稳定，你能接受？” 林翱笑笑：“我又不止你一个客户，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那成，我等你回来签合同。”叶欣岚也爽快，当场就拍了板，想着早点回公司主持大局，便临时改了票，换了最早的班次，一路归心似箭。 这次临阵脱离前线，本来就属意外，留员工彻夜加班也说不过去，回到家就收拾了东西，澡都来不及洗，急匆匆赶到公司。 跑进大厅时，正看见一楼的电梯门徐徐关上，叶欣岚加快脚步跑过去：“诶诶，等等，还有人。” 门又从里头被摁开了，叶欣岚得以安全跨进去，刚想说谢谢，一抬头愣了神，面前站着的不是项南还能有谁。 几天没见加莫名冷战，两人生疏了许多，几乎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叶欣岚纠结许久，别扭地问了句：“你这么晚上班？” 项南低低地“嗯”了声，视线还钉在电梯跳动的小荧幕上：“昨天晚上加到12点才回的，今天就晚了点，你要是不高兴，我下回踩点来。” 语气平淡，但说出来的话还是阴阳怪气的，叶欣岚皱了皱眉头，觉得很没劲。 电梯到了楼层，门一开，项南就要往外走，被叶欣岚踮脚抓着领口后方，又扯了回去。 “干……干嘛？”他惊慌失措，差点没站稳摔倒，见叶欣岚冷着脸，重重又按了个一楼，转过头瞪着他：“差不多闹完了吧，几天了？一回来就这个态度，我欠你的？” 她发了火，读条已经到了70%，只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还劝自己忍一忍。项南面色发白，低下头去，嘟囔了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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