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雾说“好”。 孟弗渊抬腕看表,“我先走了,清雾。有事微信联系。” “今天耽误你时间啦。” “没事。” 陈清雾打开了软皮箱,取出里面的一只杯子,瞥见孟弗渊即将走出大门,她抬头看去一眼。 过了两天,陈清雾带上茶具,跟孟弗渊去给安姐送货。 天气晴好,那竹林里茶舍又是另一番景致。 虽已是夏天,山里却凉快。 就在树荫底下,安姐支了桌椅给两人烧水沏茶。 等待小炉上的水烧开的时间里,陈清雾将皮箱递给安姐。 方才陈清雾上车时,孟弗渊就留意到,这皮箱不是上次的那一只,大约是专门定做的。 安姐接过,笑说:“那我就打开了?” “您打开吧。” 皮箱打开,里头一壶六杯,严丝合缝地嵌在垫了黑色绸布的海绵垫之间。 安姐“哇”了一声,率先取出了那只外部火彩内部积釉的杯子,“这颜色真特别。” “这只是‘半江瑟瑟半江红’。” “还有名字?” “都有的。” 陈清雾一一介绍剩下的“塞上燕脂凝夜紫”、“客舍青青柳色新”、“深巷明朝卖杏花”、“千里潇湘挼蓝浦”。 最后,拿出那只灰白釉的杯子,说道:“安姐您说过不喜欢白瓷,但我还是自作主张做了这只白陶杯,您看看会不会喜欢。” 安姐接过,转着圈地仔细查看:“白色挺丰富的……细看好像还有点灰色……” 她前面反应都属寻常,直到手指一顿,激动道:“这一抹灰紫色怎么烧出来?” “是柴窑自然落灰和釉料发生反应出来的随机效果,独一无二的——您喜欢吗?” “本来也就觉得一般,但这一抹灰紫色可太神来一笔了。它也有名字吧?” 陈清雾笑道:“应似飞鸿踏雪泥。” “你想的?绝了,这么切题的名字怎么想出来的。” “是渊——孟弗渊想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对着外人“渊哥哥”这称呼有点难以启齿。 安姐望向孟弗渊,笑说:“你不理工科出身的吗?这么有文化啊。” 孟弗渊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压根不理安姐的揶揄。 陈清雾拿出了皮箱里最后剩下的那只陶壶,黑釉里衍着深蓝,“这个是‘一泓海水杯中泻’。” 安姐摸摸那茶壶,又依次摸过那些形状不一的杯子,笑说:“清雾妹妹你可太能给人惊喜了。” 整一套六个杯子形状各不相同,有的形似葵口杯,有的形似建盏,有的形似宫碗……再配上浅淡却不失变化的天然釉色,可玩性十足。 安姐一个讨厌无聊的人也被征服,“花了不少心思吧?” “还好的。您喜欢就一切都值了。”陈清雾笑说。 “那我们把杯子涮一涮,今天就用它们喝茶吧。” 安姐叫来服务员,将杯子送去稍作清洗。 送回来后,水也沸了。 安姐打开小屉取茶叶,问陈清雾:“清雾还是喝红茶?” “我想用这个‘塞上燕脂凝夜紫’试试乌龙茶。” “杯子颜色深,会不会显浊?” 陈清雾笑说:“不知道,就想试试。” 安姐显然也不拘泥,真就取了凤凰单枞泡给她。 随即转头看向孟弗渊,“你呢,还是喝……” “龙井。”孟弗渊截断她的话。 陈清雾正在嗅闻凤凰单枞郁在深色茶杯里越发显出来的香,闻言睫毛颤了一下。 不知是否她敏感过度,总觉得孟弗渊这回答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他不想让她知道吗,听说他只喝雾里青。 “想用哪个杯子?” 孟弗渊目光在那只“应似飞鸿踏雪泥”落了一瞬,却抬手指了指“客舍青青柳色新。” 灰绿杯子泡上绿茶,只觉得那茶汤的颜色,恰如雨中新柳的那一点淡青色。 安姐自己则拿“应似飞鸿踏雪泥”泡了普洱,很深的茶色,有种苦到透彻的肃杀气。 “排列组合你这套杯子玩法可太多了。”安姐笑说。 她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还没跟你谈价,清雾妹妹。你直接报个价吧。” 陈清雾看了孟弗渊一眼。 安姐说:“无偿那是我跟孟总开玩笑的,这么漂亮的东西,我怎么能真的分文不给呢?” 陈清雾笑说:“说好无偿就是无偿的。这是我开张的第一单,本来就该给优惠的。安姐您应该有同行业的朋友吧,替我介绍生意我就心满意足了。” 安姐哈哈大笑,看向孟弗渊,“你这位小朋友的便宜我是占还是不占啊?” 孟弗渊说:“清雾是直爽的性格,您就随她。” “那这样好不好,我给你发个188的红包,就当你开张大吉的彩头。以后带朋友过来喝茶,我给你免单。生意我肯定给你介绍,但可不许比我这套更好啊,不然我会不高兴的。” 陈清雾莞尔一笑。 安姐拿了一只没使用的杯子,看了看圈足下方,“没有落款啊。” “还没想好呢。” “那得赶紧想啊,不然怎么帮你带货。” 陈清雾笑说:“回去就想。” 又闲聊一番,陈清雾和孟弗渊便准备告辞了。 仍旧开车将人送回。 孟弗渊看一眼副驾上的陈清雾,她深陷快乐之中,上扬的嘴角一直没落下来。 陈清雾觉察到了孟弗渊的注视,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安姐会这么喜欢。” 孟弗渊说:“你远比你自己以为的更有天赋和能力。” 没有人会不喜欢被赞扬,尤其是自己心里认可尊重的人。 陈清雾笑说:“那我一定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孟弗渊嘴角微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先把工作室名字想好,整理一下过去的作品,小红书什么的运营起来……”陈清雾打了个呵欠,“够我忙一阵了。” “端午回家吗?” “回。” 孟弗渊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稍稍收拢,“祁然端午也会回去。” “我总不能因为他都不跟父母见面吧。”陈清雾淡笑了一下,“渊哥哥你回去吗?我记得你上回说要出国出差。” “目前是这样安排。” “那祝你出差一切顺利。” 孟弗渊点了点头。 随即两人暂且都不再说话。 往工作室去的次数多了,无需导航,甚至能精准判断,还有几分钟就能抵达。 眼下,还有二十分钟就该到了。 安姐的订单已经完成,似乎他也失去了再去工作室找她的合理性。 除非…… 心口鼓噪起来。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 目的地眨眼即到。 陈清雾道声谢,拉开车门。 “清雾。” 陈清雾一顿,转头看向孟弗渊。 他看着她,明显欲言又止的神色,但一瞬之后他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好好休息。” 有些莫名的叮嘱。 陈清雾点了点头。 孟弗渊没有第一时间将车启动,望着陈清雾走进大门的背影,抬手按了按小指上的尾戒。 他以为自己绝无妄想。 可当穷途末路之时陡然生出一线生机,他也未能免俗地,想要去争上一争。 / 端午节气,陈清雾自驾回家。 两家聚餐,地点仍在孟家。 陈清雾停好车,上前去敲门。 两声后,听见里头传来脚步声。 门一打开,竟是孟祁然。 有一阵没见了。他穿着黑色宽松T恤和短裤,较之以前人显得沉郁了两分,似乎也瘦了两分。 陈清雾顿了一下,神色如常地打了声招呼。 孟祁然目光停在她脸上,“自驾回来的?” “嗯。” “路上堵吗?” “还好。” 大抵是听见了动静,一叠脚步声从厨房出来,是陈妈妈廖书曼和祁阿姨祁琳。 祁琳两步走过来,亲热地搂住陈清雾的肩膀:“好久没见你了,清雾。” 陈清雾笑:“工作室刚开起来,事情比较多,所以没怎么有时间回家。” “我下次去东城玩,去你那里看看好不好呀?” “当然,到时候我陪您去逛街。” 祁琳抬手正欲去捏她的脸,陈清雾不动声色地转身,假装跟孟成庸打招呼,顺势躲过了。 “孟叔叔你们今天没打牌?” 孟成庸笑说:“打一上午了,累。马上要吃饭了,先喝茶歇一会儿——清雾放几天假?” “后天上午回去。” “你现在自己当老板,时间上应该更自由是吧。” 陈清雾笑说:“我现在还是光杆司令,什么事都要自己做呢。” 闲聊两句,廖书曼让她去洗个手,马上就吃饭了。 这顿饭家长暂且没再打趣她和孟祁然,大抵是知道他俩现在正处在“闹别扭”的时期。 吃过饭,陈清雾被孟成庸叫上牌桌,硬着头皮陪了几局,局局都输。 一直坐在角落沙发里闷头玩掌机的孟祁然,此时出声了:“爸,雾雾再输下去你好意思吗?” 孟成庸笑说:“算了算了清雾,不勉强你了。你输的钱,叔叔红包退给你怎么样?” 陈清雾笑说:“那我不会要的,愿赌服输。” 孟祁然抬眼,看向孟成庸,“我看您不如把钱转给我,我带雾雾逛街去。” 孟成庸当即拿起手机,给孟祁然转了一笔账,笑说:“我要看小票的啊,这钱是给清雾的,你可不能挪用。” 孟祁然将掌机一丢,站起身,走到陈清雾身旁,手掌在麻将桌沿撑了一下,低头,低声说:“走吗?出去逛街。” “我不太……” 祁琳笑说:“清雾你别跟祁然客气,我看你衣服好像还是去年的,去买几身新衣服吧。就刷他的卡,反正他自己也没用。” 廖书曼也说:“你去顺便帮我带支口红。就我常用的那支,我用完了一直没空去补。 这形势,让陈清雾很难当面说出拒绝的话,只好推了面前的牌堆,笑着起身。 走出棋牌室,陈清雾脚步加快。 孟祁然跟在她身后。 到了客厅沙发那儿,陈清雾定步转身,“祁然,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强迫我。” 孟祁然低头看着她,“没想强迫你,就想单独跟你说句话。” “上回已经说清楚了。” “雾雾。”年轻男人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有种锐利的执着,声音也是如此,过去少有一种严肃:“……我想从零开始追你。” 陈清雾闻言只觉得几分无语,正要开口,忽听玄关处传来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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