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祁然懒散坐着,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陈清雾问:“没睡好?” “本来躺下了,突然有灵感,爬起来写到凌晨三点。” “你们几点散的?” “凌晨一点吧,忘了。”孟祁然身体往陈清雾斜靠而去,“雾雾肩膀借我,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陈清雾将肩膀稍稍抬高,便于适配孟祁然的身高。 孟弗渊收回目光。 餐厅是半预约制,环境净幽。 落座没多久,孟弗渊来了一通工作电话,叫他们先坐会儿,自己起身出去了。 孟祁然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后看向她,“昨天的事,对不起。” 语气比平日稍显郑重。 他T恤外面套了件灰色运动外套,有种清爽的少年感,额前几缕头发垂落,衬得偏深色的眼睛有种净澈的柔软。 让陈清雾想到大学时跟他一起自习,他趴在桌上睡觉,也是这般,有些柔软又有些无辜。 “没事。”陈清雾声音平静。 孟祁然打量着她,仿佛并不完全相信她说的话,但他也没再说什么,转而说道:“昨天晚上你走之后,詹以宁也去酒吧了。” “我看到她发朋友圈了。” 孟祁然目光一顿,“那你不问我?” “好像没什么好问的。” “昨天最后王昱送的她。” “嗯。” 孟祁然仔细分辨陈清雾的神情,她太过平静,使他难以确认,她究竟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掩饰得天衣无缝。 以往她生闷气的时候他其实能够察觉。 但此刻,过去的经验和直觉似乎失效了。 他只好轻声一笑:“这么相信我啊?” 陈清雾抬眼看他,微微勾了勾嘴角,“相信你还不好吗?” 孟祁然刚要再说什么,包间门被推开。 孟弗渊进门,只觉得气氛有几分不自然,目光自两人脸上扫过,但最终没多问。 终究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轮不到他多嘴。 菜已提前点好,服务员问过之后,便去通知后厨准备上菜。 所有菜式上齐,除了孟弗渊所点的,服务员还赠送了三客冰淇淋,说是春季新品,请熟客尝鲜。 那冰淇淋浅粉和轻绿间杂,盛在白色瓷盘里,像春日桃枝的配色,十分清新。 陈清雾当即拿起银色小勺,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孟弗渊不露声色的注视着她,待她吃完几口,方才出声:“计划什么时候辞职?” 陈清雾放下勺子,答道:“展览一结束就回去递辞呈了。” 孟弗渊点了点头,“你上回说,打算开自己的工作室,这事儿在筹备了吗?” 陈清雾时常觉得,孟弗渊只比她大六岁,却像是大了一辈,她跟他说话时,总有种在同长辈汇报的正襟危坐。 “还在初期计划阶段。” “有没有想过开在哪个城市。” “瓷都或者南城吧。瓷都配套比较完善;南城离家近,地租低。各有优势。” 她话音落下以后,孟弗渊沉默了片刻。 后续的话,他斟酌再三,方才开口:“我有一个朋友,在东城南郊开了一间陶艺教室,最近生活变动,要离开东城回老家,打算把店盘出去。她那儿设备齐全,清雾你如果感兴趣,可以过去看看。” 陈清雾刚要开口,孟弗渊看她一眼,又补充道:“去年南郊文创园开了一座柴窑,对外开放。但我对你们行业了解不多,具体是否合适,你自己判断。” 他声音低沉悦耳,如玉石相叩,声调又不急不缓,便很容易予人以安全感,让人相信他能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陈清雾点头,伸手轻轻挠了挠脸侧皮肤,“我知道,看到过新闻。柴窑比较麻烦,那应该是东城唯一有柴窑的工作室。” 孟祁然笑说:“哥你人脉真广。” 孟弗渊没接这话,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这些话昨天跟陈清雾单独待着时就可以说,但总觉得不合适,再如何解释,也推脱不了自己的私心。 所以特意选祁然也在场的时候提起。 陈清雾听完,当场认真考虑起来,“渊哥哥对那边租金是什么区间有了解吗?” “政府对文创园有政策扶持,地租不高。” 陈清雾当下有些心动。 除了孟弗渊介绍的设备齐全、园区有柴窑、地租低之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她最好的闺蜜学材料分子,也在东城读博,她所在的新校区离南郊很近。 陈清雾思索片刻,便说:“下周我抽空来一趟东城,过去看看可以吗?” 孟弗渊点头:“我来安排。” 却见陈清雾又似不自觉地抬起手来,抓挠皮肤,她脸侧那一片,已经有些泛红了。 他顿了顿,往她面前看去,随即神情一凝,揿铃叫来服务员。 服务员匆匆赶到:“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 孟弗渊指了指冰淇淋,“这里面加了坚果?” 孟祁然和陈清雾闻言都是一震。 服务员明显慌了,“我……您稍等我去问问!”说完飞快跑出包间。 孟弗渊这句话好像启发了陈清雾一样,她只觉得更痒,忍不住抬手。 “别挠!” 孟弗渊和孟祁然异口同声。 孟祁然强势而迅速地一把抓住了陈清雾的手。 孟弗渊望见孟祁然的动作,一顿,忽地意识到自己手臂也已抬到了半空。 孟祁然一只手抓着陈清雾,一只手按着她下巴掰过她的脸仔细查看,这动作几乎是将她半抱在怀里。 孟弗渊在一旁站着,只觉得心头涩然。 他似乎忘了,自己没这资格。 孟弗渊定了定神,看向陈清雾:“带药了吗?” “没……”陈清雾平日饮食十分注意,国内烹饪不像国外常常用到坚果,就没再时刻带药。 她已经好久没过敏了,刚刚投入聊天也没留意,以为那种微微的刺痒,不过是敏感皮肤换季时的正常现象。 孟弗渊抽纸巾擦了擦手,径直站起身,“祁然你看着,我去买药。”他走得很快,自感有些狼狈逃离的意思。 冰淇淋里应当是加了某种坚果粉,剂量不多,是以除了瘙痒,并没有太过严重的过敏反应。 陈清雾望着孟弗渊匆匆而去的背影,一时怔愣。 ——作为青梅竹马的兄长,他的紧张和担忧,未免有点过分深切。 而她记得小时候的孟弗渊不是这样。 陈清雾十岁那年暑假,家长把她放在孟家,同孟家家长一块儿出去旅游,他们觉得有孟弗渊在,又有保姆和司机,出不了什么事。 也不知该说他们太心大,还是太信任孟弗渊。 大人们出发后的第三天晚上,孟弗渊正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忽听外面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 他放了书打开门,孟祁然慌慌张张跑过来,语无伦次道,雾雾过敏了…… 孟弗渊匆匆赶去客厅。 陈清雾脸上飞起大片红疹,呼吸也有两分急促。 保姆跟孟祁然吵得不可开交,一个说叫司机送去医院,一个说直接叫救护车。 孟弗渊直接喝道:都闭嘴。 十六岁的少年面色沉冷,有种叫人噤若寒蝉的气势,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 陈清雾记得那时孟弗渊一点也不见慌乱,离开了客厅半分钟,回来后手里多了盒抗组胺药。 药是陈妈妈提前准备的,临走之前放进了药柜里,单独跟孟弗渊交代了用法,以防万一。 待她服了药,孟弗渊冷静地吩咐保姆,叫司机把车开过来,送医院。 到医院挂了急诊,医生问吃的什么药,孟弗渊直接将药盒递给他。 陈清雾都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将药盒带上的。 医生做了基础检查,说没什么大碍,吃的药也是对症的,让再服用两顿,症状消退了就自行停药,叮嘱以后注意点。 末了,医生问孟弗渊:“你多大了?看着不像是大学生。” 抢答的是孟祁然:“我哥今年十六岁!” 医生说:“小伙子很冷静啊,知道带妹妹来看儿科急诊。十六岁自己都还只是个小孩呢。” 最后这句话让孟弗渊的脸色有点不好看,酷哥可能不希望自己还跟“小孩“二字划上等号。 陈清雾瞥见他的表情,没忍住噗嗤笑了声。 孟弗渊立即瞥过来,她顿时不敢再作声。 回到家,进门的时候,陈清雾听见孟弗渊在身后说:“以后自己注意点。” 那语气不很耐烦,现在想来也能理解,好好的暑假不能出去玩,要在家看着两个拖油瓶小屁孩,任谁都会很不爽吧。 陈清雾那时候只有给人添了麻烦的愧疚,讷讷地道歉,“对不起……” 孟弗渊就更不耐烦,“又没做错,道什么歉。” 后来,陈清雾临睡前听见外面有动静,跑到门口偷听,是孟弗渊在训斥孟祁然,说他十来岁了还跟没长脑子一样,什么都敢给妹妹吃。 孟祁然不服气:“她吃什么我还得负责吗!” “她在我们家做客,我们就得负责。” 孟祁然被堵得没想出辩驳的话,只哼了一声。 这件事让他们所有人都长了心眼,陈清雾自己尤其,往后吃什么东西必得再三确认。 今日订餐,孟弗渊也是一再强调,不要添加任何坚果,谁能想到作为赠品的冰淇淋却成了漏网之鱼。 没一会儿,孟弗渊买药回来了。 餐厅经理过来免了单,又一再道歉,说会加强对服务员的培训,末了恳切地请求孟弗渊别将这事儿告诉给餐厅老板。 孟弗渊说:“我跟老板是朋友,出了问题尚可以商量。换成其他人,你们今天轻易收不了场。这是管理上的漏洞,我不能替你们打掩护。” 经理喏喏点头,不敢再置喙什么。 耽搁了一番,菜快凉了,大家也都胃口尽失。 下午四点的飞机,陈清雾现在就得出发往机场去。 孟弗渊推了一个会议,亲自去送机。 路上孟弗渊找她要电子登机牌的截图,她发给了他,当他是要确认出发的航站楼。 车抵达机场,孟祁然送陈清雾进去值机。 走往值机柜台的路上,陈清雾手机振动。 微信消息,孟弗渊发来的。 孟弗渊:午餐体验很不愉快,抱歉,是我的失误。帮你办了升舱,飞机上吃点东西吧。 孟祁然见陈清雾站定不动,跟着停住脚步,“怎么了?” “没。”陈清雾收起手机,“走吧。” 陈清雾走在前,去往头等舱的值机柜台。 孟祁然倒是疑惑:“这次怎么舍得买头等舱了?以前我劝你你都说要省钱。” 陈清雾每天跟土与火打交道,一点也不娇气,自工作以后没问父母要过一分钱。自己工资有限,自然撑不起太过奢侈的消费,因此通勤坐公交,飞机坐廉航经济舱,都稀松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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