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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年光有限身

时间:2023-12-02 23:10:01  状态:完结  作者:右里
  本书名称: 一向年光有限身   本书作者: 右里   文案:   两个斜杠青年,以不同的身份在不同的场合偶然遇见。她开启了及时行乐的女追男,而他则是颇有些严谨迂腐的老灵魂。在故事草率开场时,他们都未曾预料,生命将因为彼此的遇见,而变成另一番景象。 第01章   往打印机里换上一沓新的发票,她拿起杯子起身往茶水间的方向去,脚步不徐不疾,表情则是肉眼可见的疲惫不堪。   摸鱼大法,她在行得很。   “Nancy,月底是不是又一堆invoice要开啊?”茶水间里一个正在泡咖啡的同事,见她没精打采,客套关心了一下,标准的外企聊天,英文单词总要夹带的。   她叫方南心,好端端的一个名字,搁到英文环境就落入俗套。   “嗯。”她向着同部门不同岗的同事诉苦,突然来了精神,“每个月末真的是2个人的工作量!发票系统什么时候能追加Excel导入自动开票的功能,就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方南心还在愉快地吐槽,却隐隐感觉到同事局促地垂下了眼睛,默默地抱着她自己的咖啡杯。   她回头一看,部门主管出现在了茶水间的门口。   方南心又回过头,朝着方才的同事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算是为自己的倒霉做一个结语,然后就转身灰溜溜地回工位去了。   出纳的每项工作都是琐碎而无趣,她志不在此,但也要混口饭吃。大学随心所欲地念了中文系,上学期间随大流地学些傍身的一技之长,比如考会计。到现在的公司本是想从事文字工作,却因为这本会计证被调剂到了财务部。   一上午时间开了几十张票,中间穿插了好几次茶水间和洗手间的行程。她也不是天天摸鱼,但是临近周末,无心工作的症状就会格外明显。   回到座位,没有接着开发票,趁着主管还在茶水间,方南心先看了眼手机。有两条微信,江澄溪发的。   小溪:晚上这里见⬇️   小溪:[大众点评链接]   这是方南心接受江澄溪的邀请,来深圳工作一年之后的,第四次聚会吃饭。平均三个月见一次,汇报一下近况。跟公司KPI考核的频率相仿。   主要是,两个人都太忙了。一个在外企,一个在大厂。996和007。   Southern Heart:[OK]   表情包像打了鸡血一样,过分可爱。线下的方南心按了按颈椎,转了两圈脖子,认命地再次投入复制黏贴的工作。   中午随便点了个外卖对付,坐在工位上,一边干饭一边干活,找补似的一口气干到了18:00,不加班,准点打卡离开了公司。   江澄溪今天订的是个清吧,到了晚八点会有乐队驻唱的那种,环境相对嘈杂,客人大多是附近的上班族,一周的疲惫和周五的雀跃并存在脸上。   方南心先点好了几道菜,想着一会儿人到了,菜也上了,刚好。没想到向来迟到的江澄溪今天还挺准时,只是在另一方面爽约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方南心问。   “啊……”江澄溪浅浅地道了个歉,“抱歉抱歉,那位帅哥今天要加班。”   方南心也不是真的在意,一笑而过。   “再说了,”江澄溪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闺蜜,实事求是地说,“你哪里需要我介绍对象?”   方南心又是一笑,点点头道:“嗯嗯,我有‘自知之明’。”   对于自己的美貌,她从不自谦。   “我看你是没真的想谈恋爱。”江澄溪像没听见方南心的自吹自擂一样,继续说道,“你要是有这个心,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Emmm…小溪啊,我虽然天生丽质秀外慧中超凡脱俗吧,但是也没有到这种大杀四方的地步吧?”方南心突然有点良心发现。   “你能不能谦虚点?”江澄溪这才、终于、受不住方南心的自我膨胀,“我是说像你脸皮这么厚,看上谁一定都能追的上!”   “……”方南心回以一脸的生无可恋。   “你该不会是……”江澄溪倒抽了一口气,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没头没尾地问道,“还喜欢申毅吧!?”   噗。   方南心忙抽了几张面巾纸,擦着桌面上的水渍。一边疯狂摆手,好笑地说:“没有没有,都一年过去了好吗?晦气!”   “那是……有心理阴影了?”江澄溪小心翼翼地问出心中盘旋已久的担心。   方南心呼出了一阵带笑的气息,手上继续擦着桌子:“你看我像是会有心理阴影的样子吗?”   是的,她不会。两个女孩会心一笑。   方南心擦完桌子,刚才点好的菜也来了。   两个人动起刀叉,方南心才眨巴着眼睛说:“主要是认识的人有限,高不成低不就。”   “你哪有什么高不成的啊。”江澄溪一面鄙视方南心的自恋,一面又不断往她脸上贴金,顺带指点江山的时候还多少有点不负责任:“你得把雷达开起来,你看看光这个清吧里就多少帅哥!”   方南心环顾了一圈。这边地理位置紧邻福田区的CBD,来这里就餐的基本都是附近那些写字楼里的白领。女士都是精致藏在简单里,男士基本都是西装革履,只是抽掉了领带,脱掉了西装外套,熨烫过的衬衫也就显得随意了一些。   放眼望去是有那么几个整整齐齐,看着精明能干的人头。但即使横冲直撞如她,也总不至于这样唐突地一见钟情。   “嗯,帅哥都有女朋友,不然也有男朋友了。”对于闺蜜信手拈来的乱点鸳鸯,方南心也随便应付了一句。   “你别腐眼看人基!”江澄溪小声地警告方南心。   方南心回以招牌式的吐舌头。   她今天穿着一件焦糖色的绸缎衬衫,胸前的几个纽扣没扣,露出里面的白色打底背心,下身是同色系的女士西裤和乐福鞋。这身装扮稍显成熟,跟她娇小玲珑的身材很搭,跟她23岁的年纪有些不搭。但当她做起俏皮表情,通勤装的老气横秋又可以被忽略不计。   何况她这张脸啊,真是造物主的妙笔。甜美中透着一股少见的少年感,配上一头清爽的褐色短发,真的男女通吃。   江澄溪感慨地说:“相信我,弯的也会被你掰直。”   方南心大笑,觉得江澄溪对自己的日常捧杀实在不可理喻,毫不逊色于自己的王婆卖瓜。   两个女孩三个月不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日常八卦,偶尔穿插些初中老同学的现状,此起彼伏的笑声汇聚到用餐高峰的人声鼎沸之中。   时间很快就逼近八点,驻唱的乐队开始调试设备。八点一到,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架子鼓率先发出第一个音,非常守时。   主唱是一个女生,音色透亮中带着一股狠劲,这使得她唱的英伦摇滚和原唱大相径庭,此外她边弹边唱的实力有点弱,吉他好几个和弦都没按好。   但方南心对这把嗓音有点着迷,她打开网易搜了一下这首歌,往下拉到约莫第四、五个,果然找到了这个乐队的翻唱版本。二话不说,先点了收藏。   再点进乐队页面,发现他们已经上传了不少作品,在清一色的外语歌翻唱当中,夹着一个中文歌名——《彩虹》,乐队同名。   手机摆弄到这儿,方南心再次抬头看了眼舞台方向,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正从主唱脖子上拿起吉他。一、二、三、四、五,原来人这才到齐。   吉他到了衬衫男的手上终于对味,还是刚刚的那首歌,却焕然一新,别有风味。   “喂喂喂,帅哥帅哥。”江澄溪小声而又激动地拍着方南心的手背。这种窸窸窣窣同时发生在现场的许多角落。   方南心自然也有眼睛会看。姗姗来迟本来就引人注目,何况他确实有着一副俨然已是明星的长相,端正的浓眉、无辜的狗狗眼、薄薄的两片唇,本来是非常惹人怜爱的面相,却不知为何透出来的是目空一切、生人勿近的高冷气息。   大约是跑了一段路,他一头不长不短的黑发被汗水打得透湿,额前的碎发微微卷曲,那双空洞无情的眼睛在发丝间若隐若现。身上明明穿着和现场男士差不多的商务衬衫,却莫名散发着一股浪荡子的不可一世。汗水浸湿的打底汗衫若隐若现,他精瘦结实的身材也是。袖子卷到肘关节处,弹吉他的时候,小臂上的青筋明显地浮起。   方南心想,这种登场方式,多少有些犯规了吧?   “方南心,擦下你的口水。”江澄溪好笑地看着方南心。   口水当然是没有的,方南心又是一笑置之。   就像她不会跟现场的任何男士有瓜葛一样,她自然更不会对萍水相逢的明星起什么非分之想。   方南心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彩虹乐队的页面,虽然已经熄屏。但是她下一次按亮手机ᴊsɢ的时候,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乐队的粉丝数。   一万出头。还算不上什么明星。   “小溪,我跟你商量个事啊。”在摇滚乐的巨大声浪当中,方南心上半身凑到江澄溪那边,趴在她耳边说,“我过阵子要做个小手术,你能不能来给我当一下家属?”   “手术!?”江澄溪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地一阵惊慌,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却也淹没在音乐声中,“你又要手术?”   这么重要的事,不是应该在乐队表演开始前说?   “不是不是,就一个小手术,甲状腺结节消融。”方南心若无其事地回答,“你放心,我已经打好证明了。你就来陪陪我,不会要你签什么字。”   江澄溪瞪了方南心一眼。眼神里是一种类似老夫老妻的无奈、嫌弃、妥协。已没了心疼。   在回家的地铁上,方南心拿出了无线耳机,从耳机盒里掏耳机的动作,总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娴熟的老烟枪。   两只耳机分别塞入耳中,她点了播放键。   如水波荡漾般的吉他弹奏传入耳中,旋律流畅却带着一丝颓废、荒凉的底色。   歌词页上显示“作曲:付念青,作词:乔诚”,应该是这个乐队的原创歌曲吧,但方南心还无法将这两个名字和五人当中的任何人对上号。   别泪眼婆娑 我并非彩虹 不会出现在你的天晴雨过   别暮然回首 我并非星雨 不会尽情绽放等阑珊灯火   莫一晌贪欢 我并非美梦 不会胜过白昼的残忍温柔   爱若是可有可无、得过且过 为何还有人飞蛾扑火   爱若是半推半就、将错就错 明日又为谁赴汤蹈火   彩虹的人和他们的音乐一样,有着独特的凌厉与独立,仿佛武侠小说中的人剑合一,却偏偏取了个天真的名字,令人费解。歌词似乎也没给出令人心悦诚服的解释,薄情寡义反而显得小家子气,方南心找不到共鸣。但抓耳的旋律倒是激起了她的创作欲。几站地的时间,她便在别人的专页上,冒失地留下了自己的词作——   当时下雨了 后来天晴了 你是别人的光却不是自己   你被赋予了 又被剥夺了 大家都懂唯你不懂的意义   偶然出现了 必然消失了 乍现的幸存中强求的真理   这世界人来人往、应有尽有 偏偏缺失永恒的定义   所有人若即若离、似懂非懂 头头是道皆参透万事   看着Southern Heart的署名下这篇一气呵成、洋洋洒洒的再创作,方南心沾沾自喜地想象着与女主唱的嗓音、这首歌的旋律之间的适配度,沉浸在自娱自乐的兴奋中。   她终于点下单曲循环,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第02章   方南心的“小手术”花了她三天年假,凑了一个周末,在家吃了两天流食。   复工的周一,同事们发现,她不会说话了。   这是术前就被医生告知的风险,声带损伤。时间可长可短,因人而异。   偏偏在这种时候,主管把一个费嗓子的case丢给了她。更换基本户。   据说这个case在她们部门已经兜兜转转好几年,一直心存侥幸没有处理。这届换新总经理,老板放话要解决。   这个case,说难不难,主要是历史久远,资料繁琐。简单来说,总公司每换一届新总经理,分公司的法人就要跟着变动,法人变动意味着营业执照的变更,同时就需要到开户行做相关的信息变更。但是信息变更的时候,银行会要求提供一系列的资料,包括总公司法人的护照。但总公司的法人常年在法国母公司,亦不可能邮寄他的护照到中国来。因此多年以来,深圳分公司的银行资料一直没有更新过。   财务上这存在着风险,如果被抽查到,这个基本户随时有可能因为不合规被冻结掉。新上任的总经理是个谨慎的人,不允许这样的风险存在,因此决定关闭现有基本户,另找一家不必次次动用总公司法人护照的银行开户。   过往已经做过一些调查,知道这是一条可行的路线。但问题是,这些调查也已经过去一些年日,说不定今非昔比,规定又有变化。因此,方南心等于得从头做起。先向目前的开户行咨询闭户的程序、资料,再去物色合适的新银行。   在她只能吃力地发出气音的情况下,她很难不觉得,主管是在有意为难她。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在经过和现存开户行客户经理费力的沟通之后,闭户的流程算是搞明白了。但她同时搞明白另一件事,这嗓子实在不适合再给新银行打电话了。于是她决定,再把这项工作拖一拖。   可惜吃了几天钾钴胺片之后,嗓子也不见奇迹般地恢复,眼看主管交代的任务已经默默无声地拖到了周五,再不给出点交代,有点说不过去了。   方南心参考了已往的调查记录,决定抄一下作业,直接跳过国资四大行,从待定的清单上面,找一家可能性最高的外资银行问一问。但愿能够直接命中。   银行的业务想必繁忙,固定电话打了好几次才打通,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声:“喂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你好,我想咨询基本户开户的问题。”方南心惜字如金,也顾不上遣词造句的礼仪。说出这一串话,她已经很费力,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像从一个老旧部件上抠下来的铁锈,干瘪、艰涩。任何人接听到这种电话,大约都会觉得是恶作剧吧。   “好的,您稍等,我把电话转给我们客户经理。”接线的女声答复道,态度专业,觉察不出一点对可疑来电的迟疑。   不一会儿,一个男声接起了电话:“你好,我是对公客户经理Neil,请说。”   那道声音温润舒展,不疾不徐,不卑不亢。非常抓耳,尤其对方南心这种声控来说。   “你好,我是外企法尔新深圳分公司的财务,我想咨询一下基本户开户的资料和流程。”与刚才的能省则省不同,这回方南心很努力地自报家门,完成礼貌的自我介绍。   该死,和对方的天籁之音比起来,自己实实在在像一个变态。   电话那头显然有一两秒的停顿,才道:“不好意思,我有点没听清。你是想咨询分公司基本户开户的问题吗?”   “是的。”方南心有些丧气,回到了言简意赅的模式。   “好的。你稍等我十分钟,一会儿给你回电话。”对方说。   那声音依然有魔力,方南心已经想象出一个干练利落的精英模样,不自觉地对十分钟后的回电,有了另一种朦胧的期待。   不多不少十分钟后,手机屏幕显示出一串陌生的手机号,归属地深圳。   方南心喝了一大口水,虽然明知不会起到什么润喉的作用,她接起电话,依旧是那副劈叉的铁锈嗓:“喂,你好。”   “你好,我是西铁银行的Neil。”悦耳的男声已是有备而来,“刚才你咨询的问题,分公司开基本户的话,需要提供这些资料,你记一下:总公司营业执照、开户许可证、法人身份证原件和加盖公章的复印件;总公司章程原件和复印件,首页、尾页、骑缝都要加盖公章;总公司受益人身份证复印件,一定要向上穿透到最终受益人;分公司的营业执照、租赁合同、法人身份证原件和复印件;经办人和网银管理员的身份证原件和复印件;分公司的公章、财务章和预留印鉴。你听明白了吗?”   最后的那句“你听明白了吗”就像一个古板的教师,让整段疏离的公事公办以一个生硬的操心结尾。   “呃……”方南心龙飞凤舞地记着笔记,心想,就不能加个微信吗,但嘴上也只能赶紧问,“我们总公司法人是外国人,常年在国外,他的护照原件可能拿不到……”   “那复印件加盖公章就行。”对方干脆地说。   “未来分公司信息变更时,也可以只提供复印件吗?”方南心追问。   “是的。”言简意赅,仿佛他才是那个嗓子欠佳的人。   很好,得到这个答复,任务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方南心巡视了一下自己的笔记,又确认道:“受益人向上穿透,是要到哪个层级?”   “穿透到最终受益人。举个例子,公司给你发工资,你用其中一部分养活自己,用其中一部分请朋友吃饭,用其中一部分孝敬父母。那么,你、你朋友、你父母,都是最终受益人。听明白了吗?”老师又登场了。   这个例子让方南心觉得有种智商受辱的感觉,但他的声音和语气是一组奇妙的矛盾统一,既冷冷清清又周到关切。即使说着居高临下的话,也不会让她感到不适。   方南心想想又问:“我们目前在别的银行有一个基本户,这方面有没有影响?”   “那么你们是打算关闭现有基本户,在我们银行重新开ᴊsɢ设,我理解对吗?”男声问。   “嗯。”方南心终于逮到了只说一个字的机会,经过前面一长串的表述和追问,她的嗓子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那没有问题,按顺序进行就行。资料提交,没有问题的话,一周内我们会先做尽调,具体开户许可什么时候下来要看人民银行。”男声答复。   “好的,谢谢,那我完成闭户后,再跟你联系。”着迷于对方的声音和语气,方南心很想再多聊几句,但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出于身体状况和基本的理智,她适宜地结束了对话。   对方也爽快地说了句“OK”,就干脆地收线了。   电话这头的方南心,意犹未尽地低头摆弄着手机。她在保存那个电话号码。   点开微信,添加新的朋友并没有新的微信名浮出来。果然是个工作号。   方南心悻悻地摁灭了手机。无声地笑了一下。 绝不会在酒馆里,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心动,但此时此刻,她却对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心动了。挺荒谬的。   这之后的半个月时间,方南心一直在等待总公司准备材料,这个case算是暂时搁置。她每天的工作内容又回复到汇款、做表、摸鱼。   那个被存为“老师”的号码,乖乖地呆在方南心的通讯录中。一次偶然的心动,很快就被她淡忘。直到资料到齐,旧户关闭,终于要预约开新户的时候,已经一个月过去了。   方南心为了预约办理时间,再次看到通讯录里这个没名没姓的“老师”时,顿时失笑。   不仅素未谋面,连人家尊姓何名也不知道。   方南心拨通电话:“喂你好,我是外企法尔新的财务,一个月前和你联系过要开基本户,现在我们旧户已经关停,想约一下办理开户的时间。”   说话时她自己觉得比一个月前省心省力,但是在别人听来她的声音还是一样的粗粝沙哑,宛然一幅枯藤老树昏鸦的凄凉晚景。   “你好,好的。稍等我看一下。”那个久违的声音简短地回复,之后的沉默是他正在确认空档。   仅短短的几个字,便勾起方南心逝去的心动。心脏在胸腔中轻快地跳动着,她低头看了眼写字楼外的街景,芬芳娇艳的春天与她撞个满怀。   “久等了。最快可能要下周二了。下周二下午4点钟,方便吗?”对方重新回到话筒边。   “方便。”方南心看了一眼日历,3月21日,她的唇角勾起一个甜甜的微笑。   “资料是……”对方叮嘱了一遍资料明细,然后问道,“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心动的记忆完全复苏。就是这个耐人寻味的声线和语气。既疏离寡淡,又兼具一种沉淀的人文关怀。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方南心下意识地回答:“还有一个。”   对方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只是沉默着示意她继续。   鬼使神差,方南心哑着嗓子问:“你有女朋友吗?”   问出口的一刹那,她明显感受到对座和邻座的同事猛地投来的诧异目光。她也调皮地用眼神回应,毫不退缩,不羞不臊。   而电话那头又是几秒钟的寂静无声,才听见他说:“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下周二带好资料过来办理。”   然后电话就断线了。   被无视,也是被拒绝了。方南心却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和周围两个听见她讲电话的同事,靠眼神交流笑作一团。 第03章   3月21日,周二,天气阴,最高温27度,最低温19度,差不多是夏天。   方南心穿着新买的V领敞口牛仔衬衫,袖子卷到七分,露出左手腕上的运动手表,下身是三醋酸面料的灰色五分西裤、天蓝色短袜和黑色乐福鞋。在中规中矩的通勤扮相当中,加了一点点休闲时的私服元素。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刷手机,打发着等待江澄溪的时间。   手表显示19:07,这个时间段,交通状况想必是拥挤不堪。   小溪:寿星,再等我一会儿,正在转11号线。   方南心收到这条微信,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大概15分钟吧。她叫来了服务生,把前菜主菜甜点都点了。   时隔一个多月的聚餐,以及福田区CBD。   这天是方南心生日,本来说好去万象城的,江澄溪听说她今天在福田有外出公办,就临时改了地点。还好不是周末,餐厅不难订座。   19:20,江澄溪拎着购物袋出现,里面显然装着礼物。   “抱歉抱歉,我又迟到了。”江澄溪双手合十,讪笑着陪不是。   方南心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少来这套。   “你点菜了吗?”饥肠辘辘的江澄溪将礼物放在一边,先关心起晚饭。   “点了。”方南心推出菜单,问道,“你看看还要不要补什么。”   “哎哟!”江澄溪一个月来第一次听到方南心的声音,不禁惊叹,“你声音怎么还是这鬼样!?”   方南心摊开手耸耸肩,弩着下嘴唇,意思说我怎么知道。   江澄溪毫不客气地笑话她:“你现在啊,说话就跟唐老鸭似的。”   方南心不说话,面如死灰地盯着她,薄薄的单眼皮眯成一条带着警告的线。   江澄溪一点也不惧她,把礼物推到她怀里,这小姑娘简单乐天,她了解得很。这不,收下礼物眉开眼笑,还带几分假情假意的腼腆。   方南心埋头拆礼物的时候,身后的那桌来了新客人,别人拉椅子的时候,她只是下意识地往里挪了点地方,注意力全被拆下包装后的那只手袋吸引。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年终奖发了几个月?这么下得去手?”   她的怪异声音,传入身后刚落座的客人耳中,那人微微一怔。   餐厅里正在播放张溪格的《还有还有》,旋律如涌动的潮水,拨弄人心,渲染着今夜的奇遇。   送出的礼物正中红心,江澄溪满意地笑了笑,说:“我拖同事代购的,比专柜便宜得多。我自己也买了一只,不同颜色。”   为了不剧透,她今天没有带出来。   眼看方南心还在端详手中的礼物,江澄溪右手轻轻扣了扣桌面:“说吧,今天见到你男神没有?”   方南心电话调戏银行客户经理的来龙去脉,江澄溪已经第一时间通过微信获知了。这个故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不可思议,但是发生在方南心身上,她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小丫头从小就是毫无章法,不按常理出牌。   “没见到。”方南心收礼时的喜上眉梢瞬间荡然无存,情绪急转直下,脸上一副小委屈样,“他大概是被我吓着了。今天是一个女经理接待的我。”   江澄溪忍不住大笑:“大小姐,是我我也要吓跑的!你现在这个声音就像一个变态跟踪狂你知道吗?你好歹也等到今天见了面再问他你有没有女朋友啊!那你这副又纯又欲的长相还可以派上点用场!你现在是,没见光就死了!哈哈哈哈哈!”   方南心又回到了收包之前的那副表情,面如死灰,充满怨怼地凝视着前仰后合的闺蜜。   她并不知道,那个她下午没见到的人,此时此刻正坐在她的身后,并且凭她独特的声音,很快就认出了她。   原来真不是恶作剧?   此后全程,他几乎没有参与过自己桌上的谈话,只有身后那桌的聊天内容不可抗力地传进耳中。   江澄溪安慰方南心:“行了行了,你也不用难过。搞不好他只有声音好听,其实本人长得很丑!你看看国外那些声优,老天不会同时给一个人又开门又开窗的。”   方南心将信将疑地看着江澄溪,江澄溪原以为她还要替男神辩护,却听见她缓缓地开口说:“你看我……不就是又开门又开窗的典型吗?”   身后的男性下意识地捏了捏眉心,为了掩饰扑克脸上即将裂开的一道冷笑。虚掩在面前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噗,江澄溪在不知情当中替那位先生笑了出来,她的手在声带的位置晃了晃,无法不吐槽:“不是,南心,你没发现老天现在把你的窗关上了吗?”   方南心挤出一个假笑,她并不想用这副嗓子讨论这副嗓子的事情。打了个时间差辩解起前面的问题:“我又不是只看上他的声音……”   “那你还看上他什么?”江澄溪问。   “就……”方南心发现那种感觉很难形容,“一种教导主任的居高临下和教书育人的底蕴情怀?”   “……”江澄溪得出了结论,“原来你是抖M。你当年怎么没有暗恋我们教导主任?”   “他秃头好吗?”方南心翻了个白眼,不假思索地人身攻击了旧日的恩师。   “你怎么知道银行男神没有秃头?”江澄溪反唇相讥。   身后的先生下意识地扶住右侧的太阳穴,又顺手拢了一下挡在眼前的碎发,上半身不自觉地向前倾,是想要逃离后方谈话内ᴊsɢ容的肢体语言。   幸而她们的主菜上桌之后,那场心血来潮又无疾而终的调戏,终于不再是她们的谈资,两个女孩从韩国男团聊到热搜日剧,再从巴黎时装周侃到奥斯卡得奖感言。他终于从她们的对话中全身而退……   ——“长得很丑”和“秃头”算不算全身而退?可能不太好说。   他自始至终保持着如初的缄默,生怕自己发出任何一个音节,后面的女孩会当场扑过来。他同桌的朋友,则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不足为奇,自顾自地聊天,只要他最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埋单就可以。   九点过半,当他起身去埋单的时候,两个女孩也已经准备散场。   方南心从包里掏出一台有些年日的拍立得,似乎是《情书》同款。   江澄溪换座到方南心的身侧,她们已经做好准备,正在等待一个看起来赋闲的服务员经过。   当闪光灯为她们制造声势的时候,埋完单的先生名正言顺地抬头朝女孩的方向瞥了一眼,就男性朴素的审美来说,确实如她自满的那样,是有几分姿色。   那一幕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时光被缓缓拉长,她的脸上静静绽放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伴随着闪光灯刹那之间的高光,甚至营造出一种令人过目不忘的透明感,复古而隽永、干净而纯粹。   亮光一闪而过,他收回视线,跟着同行的伙伴,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餐厅里的音乐播了一轮,又回到两小时前的那一首。音乐很奇妙,有时它会裹挟着当时的记忆,将那时的场景或感觉,如标本般静静地封存。此时此刻的这首歌便是,前呼后应,有始有终,仿佛贯穿了这个夜晚,她明明坐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却充满了画面感。导致多年以后,当他们爱过、散过,又再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依旧回荡着这个旋律。   海浪、夕阳、晚风、心动。   方南心和江澄溪拍完照之后,也埋单离开了这家西餐厅。在走向福田站的路上,江澄溪才终于找到机会告诉方南心:“诶,刚才坐在你后面的帅哥,感觉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啊?不至于吧。”方南心并不当真,揽着江澄溪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往前走,“我以为我已经非常自我意识过剩了,没想到你也是半斤八两。”   “我是说真的,可能是你的唐老鸭嗓,成功引起了帅哥的注意。”江澄溪边说边露出坏笑。   方南心果然又杀气腾腾地黑起了脸,嗓子不恢复,这个梗可能要一直过不去了。   “而且我觉得他长得很眼熟。”江澄溪的重点其实在这儿。   “你看哪个帅哥不眼熟啊?”方南心忍俊不禁,“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好看的人各有各的特色。”   “真的!”江澄溪掏出手机,点开相册,把手机推给了方南心,“我刚偷拍了一张照片。”   方南心接过手机,先是看到了照片中正在傻笑的自己,衬衫的领口歪到一边,露出单边黑色的细肩带,没个正形。而后才是自己身后那个没有正脸的男人。   他留着一头不长不短的黑发,微微侧过脸,额前的碎发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眉毛浓密,鼻梁高挺像笔直的山脊,两片薄唇轻轻地抿着。最关键的是,他的眼角微微下垂,就像无辜的狗狗,但即使拍到的是一个侧面,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桀骜和冷酷。   这不是!   “这不是彩虹的吉他手吗?!”方南心脱口而出。   “谁?”江澄溪没跟上她的思维。   “就上次我们吃饭时,那个来驻唱的乐队。”方南心说着又放大了照片,背景里那几个变成景深的人,也依稀像是乐队里的成员,只是不见女主唱的身影。   “哦!”江澄溪也回忆起来了,“是他!是他!这么一说应该就是他们乐队聚餐!因为他偷听我们,我也偷听了一下他们,好像是在聊一些改调子、录音室的话题。就是那个女主唱没来,我没认出来。”   方南心失笑:“偷听你还理直气壮了。你有证据吗就说人家偷听了,人家怎么着被你抓现行犯了吗?”   “女人的直觉。”江澄溪一边说,一边通过地铁的安检。   她和方南心在岗厦北站分道扬镳,方南心又老烟枪似的掏出耳机。打开网易,播放那首已经单曲循环了一个多月的《彩虹》。   想起这首歌的原创刚才就坐在自己的身后,方南心不禁有一种神奇的感觉。   此时的她,对于自己骚扰的男人正是这个乐队的吉他手——这件更为神奇的事,还一无所知。 第04章   时间又过了约莫半个月,在方南心又迎来月末开票狂潮的时候,她接到了“老师”打来的电话。   “喂,你好。”她接起电话,语气镇定而平静,声音终于恢复到七成左右,顶多像是个唱了一晚上失恋情歌、用嗓过度的伤心人。   “你好,法尔新的方小姐吗?”对方的语调不紧不慢,声音还是百听不厌。但他如果避而不见,她自然也不会一直热脸贴冷屁股。   “是我。”方南心用耳朵和肩膀夹着薄薄的手机,歪着脖子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开户账号信息下来了,你可以找个时间来取,带营业执照和身份证。”对方说,服务态度也依旧给人不可亵玩的距离感。   “好的。谢谢。”毫无留恋地挂了电话,她自认为已经彻底放下了这段虚无缥缈的单恋。   可是打印机打出来的发票备注里,却写着“你可以找个时间来取,带营业执照和身份证”,而不是本该输入的订单编号……   作废了一张专票……   她有点想死……   午饭过后,她拎着新手袋,加一个装材料的托特包,再次来到南山站。   今天没有刻意打扮,就是简简单单的白衬衫和卡其色西裤,万年不变的乐福鞋。只有手袋是亮眼的黄色,很有夏天的味道。   进了西铁银行,熟门熟路地走到对公柜台,柜台上坐着上次帮她收材料的女客户经理,她正在接待别的客户。   方南心上前轻轻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法尔新小方,我来取开户账号信息的。”   女经理抬头看了一眼,面带微笑请她稍等,低头拨了个电话:“Neil,法尔新来取开户账号信息了。”   Neil……?这好像是……好像是“老师”的英文名。   “老师”本尊要大驾光临吗?方南心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展开,心里突然打起鼓来。   她正在方寸大乱嗓子眼儿痒的时候,只见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从柜台后方的鬼知道是休息室还是办公室的地方凭空出现,他把银行的制服穿得妥帖笔挺,气宇不凡。中规中矩的黑发微卷,柔软细碎的额前碎发下,露出一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   !!!彩虹的吉他手?   就是说!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待人走到跟前,方南心难以置信地再三确认了一下他胸前的名牌。Neil Fu。   ……那么,他的大名,一定就是,付、念、青了……   方南心的震惊全写在脸上,被付、念、青尽收眼底。   而付念青并不知她震惊的真意,权当是来自于“上帝为另一个人既开窗又开门”的震撼。   “请坐。”他微微抬了抬眼皮,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嗯,果然是那副嗓音。想象中那个既抽离又拂煦的形象,与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完美地融合统一。   方南心像一个听从指令的机器人般坐下,还未从这不可思议的巧合中回过神来。   “营业执照和身份证。”付念青按部就班地向她索要证件。   她机械式地从托特包中掏出营业执照,又从亮黄色的新手袋中翻出了自己的身份证。   付念青把她的证件拿在手里,匆匆一瞥。呵,00年?小丫头,乳臭未干。   “在这里签个字。”付念青在系统里敲了一些字,打出一张凭单推到方南心面前。   方南心在他所指的位置认真地签下三个字,字迹娟秀整洁,凭单推回去,她已经消化完这个不可思议的概率事件。重振旗鼓地仰起脸,大大方方地笑着说:“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名字。”   付念青抬眼看了一下跟前的小姑娘,她的眼中是清澈见底的亮光,朝气蓬勃、欣欣向荣,而他的眼中是波澜不惊的死寂,冷漠疏离,无动于衷。他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不为所动地收下了凭单,拿出两张A4纸和几样东西给方南心:“这就是你们的开户基本信息。这张是开立账户清单时候的密码。这个是网银U盾,这个支票的密码支付器,这个是查询卡。请收好。”   此外并没有礼尚往来的自我介绍。业务办结,她说谢谢,他只是无言地点了一下头。   没关系!在见到本尊之后,方南心已经完全打开了思路,ᴊsɢ这下她可太知道怎么追他了!   跨出银行的那一刻,她飞快地打开了网易云音乐,在彩虹的动态当中,果然找到了他们的下一个活动行程。   方南心贼兮兮地笑起来,嘴巴快咧到耳根。但她冷静下来,很快又回忆起生日当天晚上,自己就坐在他的身后,描述自己为何喜欢他的细节。没脸没皮如她,突然也觉得有点社死。   想到这儿,方南心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个重大利好,赶紧掏出手机,给江澄溪发微信。   Southern Heart:小溪,把生日那天晚上你偷拍的那张照片发给我。   小溪:[图片]   小溪:?   Southern Heart:要原图。   小溪:[图片]   小溪:怎么了?   方南心喜不自禁地保存了那张照片,这下合照也有了。她一边傻笑一边盯着照片看了好久,才给江澄溪回微信告诉她,自己见到男神了,男神竟是彩虹的吉他手付念青!   男神不丑,还有头发。   对于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宿命感,江澄溪也感到大为震惊,忍不住就怂恿了方南心几句。   小溪:What!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不是命中注定吗?那你们交换微信了吗?   Southern Heart:没有。   小溪:……   小溪:那你要怎么追……?   Southern Heart:我周六要去看他们演出。你来不来?   小溪:[Emm]不来。   周六晚上,没有闺蜜坐镇的方南心,只好独自前往彩虹驻唱的Pub。她早早选好了位置,就在舞台斜前方,不偏不倚正对吉他手的位置,付念青想看不见她都难。   果不其然,还在调音的时候,付念青就发现她了。   小姑娘穿着清凉的浅紫色无袖背心,一头清爽柔顺的褐色短发,细细弯弯的眉毛,毫不修饰的单眼皮和小雀斑,正在微笑的小嘴巴。不同于传统意义或时下流行的那些靓女,她的美,澄净、剔透,略带微妙的少年感,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精致脸蛋。   看到这个丫头坐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笑眯眯地盯着自己,付念青正在调弦的左手有一瞬的凝滞。她怎么找到这里的?   方南心满意地收下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虽然不像她在银行看见他时那般大写的震惊,但是能在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收到哪怕只有一丝丝的意外感,她也已经非常得意。   瞬息的失神之后,付念青很快就回到了素常的样子,专心调琴,与队友和音,此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鼓手依旧准时地在预告的时间敲下第一个鼓点,开场是骚当的《Lost Stars》,女版果然另辟蹊径,令人耳目一新。但因为版权的关系,方南心没能在彩虹的网易云上面找到这首翻唱。   虽然已经来不及,她还是打开了自己手机的录音功能。可惜她回家之后发现,这版录音根本没法儿听,杂音太多,还录下了一段尴尬的搭讪。   那是主歌入副歌的时候,服务员送上来的一杯调酒,附赠的纸条上写了一个电话号码,服务员朝她指了指远端的角落,笑着说:“那位先生请你的。”   方南心远远看见一个男子在朝她招手,脸上大概是轻浮的笑容,尽管她看不清。反正那杯酒最后原封不动地留在桌上,还有那张被压在杯底的纸条。   这种戏码在她后来连续跟的几场彩虹演出当中,都时有发生,她已经能够驾轻就熟地打发。   她唯一不在行的是,不知道怎么找机会和付念青拉近关系。他们每次结束演出都是成群结队匆匆离场,她想堵人都不知道从何下手。几次下来,几乎变成了一个兢兢业业的铁杆粉丝。   连江澄溪来询问战果的时候,都忍不住吐槽她。   小溪:大小姐,你那是追星,不是追男人。[笑cry]   Southern Heart:你不是说我脸皮够厚,追谁都能搞定的吗?   小溪:我那是开玩笑的……[裂开]男人不能这样追的……你这样顶多是一个站姐,他要是跟你在一起,他就是睡粉渣男你懂不懂?   Southern Heart:……你故事会不会太超前了一点?我话都还没说上一句……   小溪:欸对,人站姐好歹还能跟爱豆说上几句话。   Southern heart:……   小溪:你要制造点偶遇你懂不懂?不要搞得像个跟踪狂一样。   Southern Heart:制造偶遇才像跟踪狂吧?!   对于江澄溪的建议,她不以为意。但是站姐这个比喻,确实给了她新的灵感。当她再下一次出现在彩虹的表演现场时,便祭出了新招数。   她在淘宝上定制了一个灯牌,写着付念青三个字,会闪闪发光的那种,荧光色灯牌。   这使得她从一众或随机或追随的听众当中,脱颖而出。这次不仅仅是付念青,连他的队友,也发现她了。   当付念青头疼又无奈地低下头时,站在他身侧的键盘手仿佛看见他正在努力克制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付总,可以啊,你都有粉丝举灯牌了。”演出结束,键盘手忍不住调侃了他一句。   女主唱闻言也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   付念青冷着脸和她对视了一秒,又一言不发地垂下双眼,心里琢磨着要怎么解决这个麻烦。他可不希望,以后每场演出小丫头都举着他的名字在下面傻呵呵地晃来晃去。   “今天你们先走。”付念青把车钥匙丢给鼓手,便调转脚步,往刚才表演的Pub走。   队友们都摸不着头脑,但他向来我行我素,他们也算习惯。女主唱回头看了一眼,他背着吉他,脚下生风。   付念青走到半路,果然看见从Pub走出来的方南心,她上身穿着白色的紧身背心,下身是牛仔短裙,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斜挎着一个同品牌的黑色腰包,手上依旧拿着那个惹人眼目的灯牌。   方南心刚走出Pub没几步,就看见付念青迎面走来,他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一点,微微遮住了他的浓眉和狗狗眼,即便如此,光从鼻梁、嘴唇和下巴的轮廓,就能看出这是一个极品帅哥。此刻这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吉他,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方南心,我们谈一谈。”他挡在她的面前,当他喊她全名的时候,她觉得不生分也不突兀,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喊她名字。   方南心抬眸,笑盈盈地说:“好呀!”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说不上甜美,但绝不是电话里那仿佛绑匪使用了变声器一样的嗓音。   “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打听到的,你来听歌可以,麻烦不要带这个牌子。”付念青神色严肃地说。这是他们私下里的第一次对话,他不是银行职员,她也不是他的客户。   “不带这个牌子,你怎么会跟我说话。”方南心说着又把灯牌点亮,调皮地高举在头上晃了两下。   付念青飞快地按下牌子,语气难得地有几分急促:“能不能听话?”   听话这两个字,多少是有些亲昵,方南心不由得有了几分惊喜,飞快地反问道:“那能不能加下微信?”   付念青显然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一时无言以对。   “你让我加下微信,我下次就不带了。”方南心得寸进尺,破罐破摔地把请求变成了要挟,脸上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无赖模样。   本以为会换来一顿训导,没想到,付念青一言不发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亮出了二维码。   方南心大喜过望,愣神了几秒钟,才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扫码。   付念青看了眼微信里新出现的好友,Southern Heart,她的ID忽然和他记忆中的一个人物重叠,可是……理性很快否定了这种低概率的巧合。眼前的姑娘看起来轻浮且头脑简单,不像是会写出那种歌词的人。   方南心还在乐呵呵地低头看着他的微信名,不敢相信这一切。付念青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女孩子一个人到酒吧不要穿这么少。”   她懵懂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职业假笑,飞快地把他的微信备注,改成了“付老师”。   “走了。”说完话,他径自转身往地铁方向走。   “付念青!等等我!”她脱口而出喊住了他,“我也坐地铁!”   付念青缓缓地转过身,眼神中有一丝迷惑。不是加完微信了吗?   可小跑着跟在身边的姑娘,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边上,没有更多的纠缠与打扰,唯有脸上保持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不藏不掖。   付念青突然觉得有些羡慕,这种全攻全守的直白,大大方方,毫无保留。 第05章   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激动的心情仍是难以平复,方南心举着手机的手臂,已经ᴊsɢ有点微微的酸胀了。   手机界面停留在“付老师”的对话框里,不知道第一句话应该发什么。   在换乘后的地铁上她已经迫不及待地研究过他的朋友圈了。空空如也,不出所料。   除了音乐,不知道他对什么感兴趣。   纠结了半天,她把江澄溪偷拍的那张照片发了过去。   Southern Heart:[图片]   Southern Heart:这天之前,我和我朋友就看过你们的表演了。   算是解释了他的疑惑,澄清一下自己绝不是跟踪狂。过了一会儿,看对方没回,她想大概只能从音乐切入了,于是又补充了一条。   Southern Heart:《彩虹》也很好听,只是一直没看过现场。   令她失望的是,一周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回复。   光加到微信有什么用呢……这世界上有一种拒绝,叫已读不回。   在这一周当中,同事难得地见识了一个蔫了吧唧的方南心。不同于以往摸鱼时的那种“工作量好大我好累”的表演式倦怠,是连闲聊的时刻都一副兴致缺缺提不起精神的,由内而外的疲惫。   “你大姨妈来啦?”一起吃午饭的同事关心地问道。   “没。”方南心抬了抬眼皮,“怎么了?”   “那你怎么无精打采?”对方问。   “我上班的时候不是一直这样?”方南心反问,理直气壮,并不觉得这个发言有任何不妥。   同事忍不住笑了,虽然作为社畜,大家都心烦工作,但是能心烦得像她这么光明正大,好像公司没给她开工资的还是少数。   “不不不,我觉得这星期不一样。你是不是失恋了?”另一个同事接话,她的工位就在她对面,上次听见她假公济私地在电话里问人家有没有女朋友了。   方南心嘴里含着口饭,含含糊糊地说:“差不多吧。”   女同事听到这种八卦,都非常地激动。两个人七嘴八舌地开始夹攻方南心。   要是追上了方南心也许会跟她们说说,现在没追上,她一点分享的兴致也没有,继续含糊其辞:“哎呀,就是追人没追上,你们别问了。”   女同事吃了瘪,便立刻有分寸地打住了,安慰道:“没事没事啊,再找就好了,你这么漂亮可爱,是他没眼光。”   “就是就是。”另一个人也附和道。   这顿商业吹捧并没有拂去方南心低落的情绪,她脸上写着一筹莫展四个大字。付念青这个难攻略的人,到底要怎么追,还该不该继续追呢……?   率先吃完坐在一边等同事的她,百无聊赖地打开了信用卡的电子账单,这个月为了追人,他们的表演几乎场场不落,每一次蹲点,至少都要点上一杯饮料。零零散散加起来,没少花钱。   沉没成本开始支配她。那还是,继续追吧?   周六晚上她又屁颠屁颠来到表演场地,还是第一次听他们表演的那家清吧。   这次她没有赶早,到现场的时候,差点找不到位置。   不知道是东西好吃,还是他们的音乐渐渐打开了市场,今天的清吧可以用座无虚席来形容。   方南心在吧台的边角找到了一个空位,这个角度并不利于她观赏付念青的弹奏,看看其他人凑合了。   其实说这个月溢出的外食费都是花在追付念青身上的,多少有点冤枉他了。彩虹的音乐风格,方南心本就喜欢。回想当初在这个清吧,她先喜欢上的,可是女主唱的嗓音。   方南心看着台上的女主唱,今天是一袭醒目的红裙,她的身材偏瘦,穿上这身剪裁破碎的红裙,更显得像一个单薄脆弱的纸片人。为了迎合曲风,妆容也向来走的是烟熏路线。可方南心能想象得到她卸了妆的样子,应该是个清新文艺的女生。   方南心单手杵着下巴,正沉浸在苍凉的乐声中,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小妹妹,成年了没?哥哥能请你喝杯酒吗?”   又来了……   方南心今天没有心情应付烂桃花,没好气地说:“没成年,不能喝酒。”   “没成年你来酒吧啊?”对方不愿意轻易被打发,还在原地纠缠,热乎乎的身体靠得离她很近,是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距离。   “麻烦你站远点好吗?”方南心不想再和这种人纠缠,不耐烦地提高嗓门。   “你怎么说话的?”男子显然是喝过不少酒,大声嚷嚷间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气,死缠烂打的架势也许也有酒精作祟。   吧台的角落传来骚动,付念青循着声音的方向抬了抬眼,角度不是很好,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女孩,穿着露脐T恤和牛仔热裤,大片白皙的皮肤裸露在外。原来她今天也来了?   见她似乎和一个男子正在拉拉扯扯,付念青抬起的眼,没再低下过,一直看向着吧台的远角,手指凭着肌肉记忆分毫不差地弹奏着每一个音符,心里正在天人交战,要不要管这个事情。   在他正准备停下弹奏,走下舞台的时候,却听见女主唱抢先用手里的麦克对那个男子喊话:“角落那位先生,请你不要纠缠那个女孩!”   方南心和那个男人都一瞬间望向舞台,停下了手里的拉扯。   紧接着,男人将矛头指向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主唱:“关你什么事!你插什么手!”   女主唱引火烧身,干脆歌也不唱了,放下麦克,大步流星地走下舞台,朝着闹事男子的方向,直到站定在他面前,用自己的嗓子坚定地对他说:“Girls help girls. ”   方南心这才发现她很高,站在那个醉酒男子的面前,几乎和他一般高,即使身体单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两人对峙,她一点也不落下风,气场足有两米。   “你说什么洋文!”男子似乎被触怒了,到刚刚一直还只算毛手毛脚、推推搡搡而已,这下突然抓住女主唱的衣领,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女主唱见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懦,反手也抓住男子的衣领,挑衅道:“要打女人啊?”她说中文的时候,带着明显的广东口音。   那个男人感觉已经失去理智,任何一句挑衅的话,都会随时把他点燃。方南心眼看男人一拳就要挥下来,本能地想出手帮忙。   电光火石之间,付念青的手突然挡在了面前,他反手压着男人的肩,把他架到一边,训斥的,却是他自己的主唱:“你做乜嘢!?”   他说的广东话,方南心有些意外。平时他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方南心没想到他会是本地人。   此时不知道是店家还是围观群众联系的警察也匆匆赶来:“怎么回事?打架斗殴啊?”   警察的到来,才使现场终于归于平息。短暂的问话之后,警察把那个男人、方南心和彩虹的几个人都带回警局。   方南心和他们一起坐在警车的轿厢中,逼仄而昏暗,她抬起眼,就能看到付念青用死鱼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不服气地瘪瘪嘴,心想,你不是应该盯着那个惹事的男人吗?   到了警局,警察简单做了笔录就先放方南心离开。虽然她已经在笔录的过程中一再澄清女主唱是看自己被骚扰,见义勇为帮助自己,但还是担心她会因此被扣留在警局,因此她一直等在警局门口,直到看见彩虹的一行人都走了出来。   她难得地有几分羞怯,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地走上前,拦在女主唱的面前说:“不好意思,今天谢谢你!”   女主唱似乎很意外她一直等在这里,对于女孩的致谢,她不以为意地说:“没事。”   侠肝义胆配破碎红裙,活脱脱像武侠里走出来的人物。   “那我先走了。”方南心觉得出了这个事,他们成员之间大概需要沟通沟通,自己也不好在此久留,转身要走之前,最后又说了一句,“我很喜欢你的歌。”   换来的是女主唱一个欣慰的微笑。   方南心也礼貌地微笑,算是正式的道别,转过身,全程没有正眼瞧过付念青,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无视他杀气腾腾的眼神。   然而,在她刚走没两步的时候,便听到身后那个平和舒放又了无生气的男声说:“你留下。”   就像作业没写被老师留堂的学生一样,方南心突然刹住脚步,定定地站在原地,回头确认了一下眼神,真的是在说自己。   对于这个发展,不要说方南心,彩虹的几个成员也很讶异,他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都没搞明白向来闲人勿扰的付念青,怎么会开口留住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   付念青把车钥匙托给了一个团员,交代他们回清吧收拾乐器,就让他们先行离开。临别时,拿了车钥匙的男团员和另外一位一脸暧昧的怪笑,而女主唱则是眨巴着眼睛看看付念青,又看看方南心,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最后被另一个团员拽着离开。   等ᴊsɢ人都走远了,一直沉默的付念青也跨出大长腿,径自往地铁方向走,仿佛呆滞地站在一边的小姑娘,跟他毫无关系。   方南心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像条安静的小尾巴。   就在方南心以为这一路都会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付念青突然停下脚步,冷言冷语向她劈头盖脸而来:“不是跟你说了,女孩子一个人晚上出门不要穿成这样?”   “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是爹味发言!”方南心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板着脸针锋相对。不回微信,不帮自己,不帮主唱就算了,居然还教训起自己,方南心积攒了一周的委屈,此刻迎来了一波小爆发。   “是!我同意你。”付念青也爽快承认,而后又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可以宣导的这些论调,期待世界变得更好。但是你要想一想会侵犯女孩子的男人都是些什么人?当那些犯罪分子脑子里装的都还是封建迂腐,那么你的这种论调就只有政治正确,实际上坏事发生的时候,吃亏的还是你们女孩子。懂吗?你明知道对方是思想腐朽的流氓,还要用正中下怀的穿着去进行平权科普,如果你的理想就是为了主义而活,自我牺牲让你感到值得,那也就算我多管闲事。”   虽然不想承认,但此刻她确实有点被他说动,方南心失语了一会儿,一边往前走一边心有不甘地回嘴:“你不知道我就是穿着高领毛衣,我这张脸都是引人犯罪吗?!那我是不是出门都要拿个袋子把头套起来?!”   这回是付念青说不出话来了,虽然早就领教过她的没羞没臊,但是也没想到她的自信爆棚是这么不分场合的。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痛苦地按了按眉心,简直要被这小丫头气笑了:“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   方南心不知悔改地回头翻了个白眼,反过来指责付念青:“你才是好不好?你刚才不是应该直接揍他一拳,让他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吗?怎么骂完你们主唱又骂我?”   “我要是像你说的这样,现在我们就要跟那个人一样,因为寻衅滋事被关起来了。”付念青悠悠开口,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用点脑子,别老想着以暴制暴。”   “是、是、是。”方南心也不耐烦,“您老人家有大智慧!敢问您今年高寿啊?”   完全是她的潜意识顺势而为,在这紧张的唇枪舌战当中,还不安分地打探他的年纪。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配合地据实以答:“28。”   这个答案就着他的精神年龄来说,轻了点,就着他的外表来说,又长了点。中和一下,算是合情合理,毫无惊喜。   方南心冷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才28你就这么老气横秋,严肃古板,你该不会还在家里吃斋念佛吧?”   “我家基督教的。”付念青走在她的身侧,二话不说地抢答了她的问题,语气则是慵懒随意。   “wow…”又是一个让方南心意外的收获,她接着问,“《伦敦生活》那种的?”   她想起了那部英剧里禁欲神父的人设,套到眼前这个臭脸帅哥身上,莫名还挺带感。   帅哥又冷着脸说:“那是天主教。”   方南心鼓了鼓脸颊,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小声道:“失礼了……”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悄然消失,一种平和释然的氛围渐渐笼罩住他们。他们像其他结伴同行的路人一样,一来一回地打趣聊天,汇入搭乘地铁的人潮。   付念青说:“没事,一般人搞不明白,而且我只是跟着爸妈去过几次教会。”   方南心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他高大挺拔,且有着出尘之表,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但是今天晚上,她却幸运地获得了不少关于他的个人信息,似乎他并不抗拒告诉她这些。这个发现令她漂泊了一周的心,焦躁了一晚上的情绪,顿时有了可归依的栖息处。   到了她的换乘车站,她发现身边的人依然跟着自己,惊讶地问到:“你跟着我下车干嘛?”   付念青叹了口气,一副很无奈的样子:“送你回家。”   此外没有多余的解释。仿佛这只是人之常情,并不是特殊关照,又仿佛他们之间就是这般交情,理所应当,并没有令人惊喜的突飞猛进。   所以这才是他一开始叫住自己的原因?方南心突然有点感谢今晚那位酒后闹事的男子。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轻轻上扬,原来心里美滋滋是这种感觉。此刻的她,已经一扫一周的阴霾,她的恋情,又看到了曙光! 第06章   下一个周末演出,看到方南心穿着泯然众人的T恤牛仔裤坐在台下,付念青深感欣慰。   想想那天晚上送她回家,临别时她都说了什么?   “那以后我是不是都穿这样,你都会送我回家?”小姑娘水灵灵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全是顽劣。   “少动歪脑筋。”付念青没好气地应她。   她顽皮地拉了拉左眼的下眼睑,冲他吐了吐舌头,一边欢快地跑进公寓楼:“逗你玩的!付老师晚安!”   那个画面一周过去仍是历历在目。深蓝的夜空下,一个穿着白色露脐装和牛仔热裤,露出大片雪白肌肤的娇小女孩,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又跳又笑,世界简单而快乐,让看着她的人也会觉得活着真好。   而此刻那个咋咋呼呼的女孩正乖巧地坐在台下,安安静静地听着歌。桌面上是一杯饮料,和一碟轻食。她时不时在手机里输入些什么,仿佛在跟别人聊微信。   这些每回大同小异的细节,付念青仿佛第一次注意到。   表演结束,她第一次主动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不是为他。   “你好,还记得我吗?”她笑眯眯地站在女主唱面前,矮半个头,说话时仰起脸来,笑眼盈盈。   只见女主唱先是微微愣神,随即目光中很快闪现出确认答案的光芒。万里挑一的透明感小美女,怎么可能记不得?只是她今天穿得朴素,仿佛跟上周不是同一个人格。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是我很喜欢的蛋糕,谢谢你上次仗义相助。”方南心抬起手,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素雅的礼袋。   “你太客气了。”女主唱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盛情,有些生涩地收下了蛋糕。她说话时的声音带着颗粒感,口音依旧有若隐若现的港普味。   “哟!小美女!怎么没有我们的份?”一个男团员突然杀出来问,好像是他们的键盘手。   马上就被另一个团员按回去:“得了吧!你英雄救美了吗?”   方南心正为自己的考虑不周感到尴尬的时候,对方又接着问道:“诶!你跟念青什么关系啊?怎么问他都不说。”   “就是!你也不介绍一下!”那个应该是键盘手的团员拍了一下付念青的手臂。   女主唱和另一个团员也跟着将目光投向了付念青。   他微微抬眼看了下方南心,她也正有些尴尬地看着他。几秒钟后他不情不愿地摊开手掌,用标准的礼仪手势示意她的方向:“方南心。”   没有任何头衔,既不是“客户”,也不是“朋友”。   之后,又一一向方南心介绍每一位团员:“这是我们的keyboard洪嘉、鼓手黄晓晨、贝斯李子岚,和我们的vocal乔诚。”   原来作词的乔诚正是主唱。   这下方南心把他们一一对上了号,洪嘉和黄晓晨是上周一脸暧昧嘀嘀咕咕的那两个,看起来是自来熟的个性,活泼热情。李子岚是把乔诚拖走的那个,明显性格内向,上次和这次,都不怎么说话。   “你们好~”方南心笑眯眯地挥着手和大家打招呼,“我是……”   考虑着该怎么解释自己和付念青的关系,脑子飞快闪过两个字,她用力地眯了眯眼睛说:“粉丝。”   其实闪过的两个字是,站姐。   “哦!我想起来了!”键盘手洪嘉突然福至心灵,大喊一声,“上次有个女孩儿举着个牌子来听我们唱歌的,该不会就是你吧!”   方南心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承认道:“是我。”   “原来是我们的铁杆粉丝!”洪嘉激动又热情地说,“诶!我们要去吃宵夜,跟我们一块儿吧!”   方南心也不知道,一个人的站姐,怎么就变成了“我们”的铁杆粉丝了。   “好啊!”她飞快地答应,毫不见外。   彩虹的团员们反而一脸反应不及的局促,大家大概都觉得是客套客套,没想到这位粉丝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   唯有付念青早就清楚她的品性,在心中不为人知地轻笑了一下。   跟着彩虹的人扛着大包小包的乐器到了停车场,方南心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有些不合时宜。   车是一辆黑色的大商务车,为了放乐器,后排座椅已经拆卸,剩下5人座,ᴊsɢ本来塞下他们乐团不多不少刚刚好。   现在她来了,洪嘉推她上车,然后说:“我去打车,没事!回头见!”   这让方南心颇为愧疚,全路程安静如鸡,没了方才的兴奋。   到了烧烤摊,打车的洪嘉早已先到,占了座。依然是他负责接待方南心:“小妹妹,你想吃什么?”   “哦,我随便,不辣的就行。”方南心笑着说,乖巧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落座后,黄晓晨先拿了五瓶冰啤和一瓶汽水过来,一一摆在每个人的面前,开车的付念青领的是汽水。   不料,方南心把啤酒推到餐桌中央,略带歉意地说:“啊,我不喝酒,这个你们喝吧。”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黄晓晨指了指乔诚,“这不,你的救命恩人姐姐还在这儿。”   “人家不喝就不喝,你别强人所难。”乔诚依然像上次一样,出手相救。她帮方南心也拿了瓶汽水,而后便开启酒瓶和队友们干杯,爽朗而干脆,坐在边上的付念青一言不发地喝了第一口汽水,全程事不关己的样子。   方南心惭愧地报以微笑,再次意识到自己在当中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诶小妹妹,你还在上学吧?深大?”即使已经报过家门,洪嘉依旧喊她小妹妹。   “哦不是,我已经工作一年了,大学毕业以后来的深圳。”方南心答。   “那你家是哪里的呀?”洪嘉还问,跟人口普查似的。   “浙江的。你们知道乌镇吗?”方南心问。   “知道呀。江南水乡,人杰地灵。”洪嘉对答,“念青好像还有一个表姐在那儿,是吧?”   付念青和洪嘉对看了一眼,没有吭声,算是默认。关于这件事,上回在银行看身份证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   “小心小心,上菜咯——”服务员把刚烤好的串串送上桌,黄晓晨很贴心地把不辣的串放到方南心面前。   方南心惊呆了:“这也…太多了…”   “没事,付总请客,尽量吃!吃不完的给我,我帮你吃!”洪嘉依旧热情,依旧对她充满了好奇,“诶,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哦我在一家法国的广告公司,做财务。”方南心拿起一串烤土豆,还没吃上一口,又急着回答他的问题。   “那你平时喜欢做什么?”洪嘉又问。   “嗯……”方南心的土豆还原封不动地拿在手上,“听听歌,写写东西?”   “诶那你有男朋友吗?”又一个问题。   “你还让不让人家吃东西了?这么多问题。”一旁的付念青用眼神给洪嘉施压。   “哦,不好意思啊!你吃你吃!”洪嘉也拿起一串烤年糕吃起来。   话题离开方南心之后,洪嘉的嘴依旧没闲下来,很快又跟大家复盘起今天的演出,没一会儿又聊到下周的场地,或者催着乔诚出新曲的歌词。一直内向寡言的李子岚,也只有在讨论音乐的时候,才会偶尔发表几句。   原来还有新曲啊,方南心的心中有了一丝丝期待。她安静地坐在五个人之中,听他们聊着表演幕后的种种细节,感到新鲜有趣。   付念青难得见她静默聆听的一面,也觉得格外新奇。   “欸对了,小妹妹,你从哪里知道我们的呀?”洪嘉聊了一圈,话题又带回了方南心这里。   “哦,第一次看你们表演,也是在上周的那家清吧。我和我闺蜜吃饭,你们是那天的表演乐队。付老师还迟到了。”方南心说起那时的场景,想到那才是她和付念青的第一次照面,顿时有一种命运真奇妙的感觉。   “付老师?你居然叫他付老师?”洪嘉对这个称呼感到惊奇。   方南心窘迫地解释道:“哈哈…因为他看起来古板又爱说教,像一个老先生。”   乔诚听到方南心的描述,低头一笑,似乎颇有同感。她接过话茬,指着付念青说:“那天我也记得,那天你加班迟到了,我替你弹的吉他,都没练过,紧张死了,弹错好几个音。”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在场听不懂广东话的人,她和他说这串话的时候,用的是普通话。   方南心见乔诚正在懊恼那天的表现,赶紧补充了自己对这个大姐姐的欣赏:“那天我就觉得主唱小姐姐的声音太好听了,马上在网易云上面关注了你们!那首《彩虹》我单曲循环了一两个月呢!”   “你听谁的声音不好听?”付念青微微偏过头,向方南心吐槽了一句。话中意有所指,只有他和方南心明白,心照不宣。   但在旁人听来,这句话好像在贬低方南心的品位,顺便也贬低了自己的乐队。听语气,好像嫌弃又好像亲昵,几个人心里都难免对两个人的关系犯嘀咕。现场气氛,突然一僵。   “哎呀,哈哈,你要是有兴趣,下次可以直接来看我们练团。不用老花钱去看表演的,点个饮料点个吃的,还挺费钱的。”黄晓晨出来打了个圆场。   小姑娘立刻精神百倍地问道:“可以吗?!”   她问的是邀请她的黄晓晨,但是问完又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看边上的付念青。   付念青抿了一口汽水,不置可否,等于默许。   方南心又默默乐开了花。   “你加我微信吧,下次练团我通知你。”洪嘉说着打开了自己的微信。   黄晓晨、乔诚也纷纷跟着扫码添加新好友,最后连内向的李子岚都掏出了手机。只有付念青巍然不动。   “念青你也太冷漠了,人家上回举的可是你的灯牌。”洪嘉向付念青伸出了手,“来来来来来,把你手机交出来。”   付念青咬着嘴唇,双手插在胸前,沉默了半晌,才闷闷地说:“我有她微信。”   “啊?什么情况?不是,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洪嘉到底还是把心里的疑问摆上台面,他和黄晓晨交换了一个狗仔间心有灵犀的对视,上周的画面重演。   看到大家都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他们两个,方南心心一横,大方承认:“是这样!是我在追付老师!”   ……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只见付念青痛苦地捏了捏眉心,真的是一个令人头疼的死妹钉。   方南心熬不住这个静止的场面,抖机灵似地转移了话题:“欸!今天我请客吧!就当是感谢大家上周的拔刀相助!”   “别别别!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妹妹埋单呢!”刚刚石化的洪嘉立马拒绝,即使方南心已经介绍过自己的工作,他还是刻板印象地认为她是个没出社会的小姑娘,“我们吃饭都是你付老师,我们付总埋单的。谁让他姓付呢?”   副总,付钱……不管是哪个谐音梗都扣钱。   原来冤大头这种事是天生的。   方南心不禁对付念青露出了同情的小眼光。   “他有钱,没事!”黄晓晨似乎看出了方南心的顾虑,补刀似地安慰道。   散场的时候,地铁已经停运。   经过一整晚局外人的体验,方南心知趣地提出她自己打车回家就行。   未曾想黄晓晨家就在楼上,他把自己的效果器领走,再次把方南心赶上了车。   其他人都喝了酒,车还是付念青开。副驾驶上依旧坐着乔诚。   后排座位上依次是李子岚、洪嘉、方南心。   车子启动之后,付念青没有过问任何人,只是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乔诚的手搭在窗沿,她的发丝在深夜的风里飘。眼前的这副景象,搭配身边洪嘉喋喋不休的妙语如珠,和若有似无的电台音乐,方南心突然觉得这个夜晚如文艺电影般奇异。   待她渐渐意识到路是往自己家方向开的时候,她同时意识到,付念青没问过地址。   他记住了。他记住了,也不足为奇。   但是……   到了公寓楼下,方南心向大家道了声谢谢,下了车。没有马上上楼,她继续站在原地,挥手道别。车厢里,洪嘉降下车窗,同她热情地挥手,乔诚客气礼貌地举起蛋糕朝她微笑致谢,李子岚在另一侧,没有现身。   付念青也在那一侧,隔着挡风玻璃没有多余的眼神,方向盘打了一圈,车子掉头离开。   正如方南心所担心的,车刚离开,付念青马上遭到了洪嘉的灵魂拷问:“不是,付总,你怎么知道人家小妹妹家住哪里?我怎么记得你刚没问过人家地址?不是,我现在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了,到底是她追你,还是你追她?……”   这一连串的诘问,付念青只四两拨千斤地回了句:“你能不能闭嘴让我听会儿歌?”   乔诚见他不承认也不否认,稀奇地回过头来看他,却只见他注视着前方的路况,冷漠的眼神中仿佛没有一丝波澜。   电台里还在播着那首抒情歌,是Anson Seabra的《Welcome to Wonderland》。 第07章   五月,深圳已经进入梅雨季节。方南心看着写字楼外淅淅沥沥的雨,默默地打开了外卖软件。   雨季使人自闭。这种天气,就应该ᴊsɢ窝在家里睡觉,而不是在公司兢兢业业地做凭证。   当方南心还在和牛盖饭和炒乌冬之间举棋不定的时候,她收到了一条微信。   Red:周六上午9:00练团,来不来?   是洪嘉。   那天加了所有团员的微信之后,方南心很快领悟了一件事,他们为什么叫彩虹。黄晓晨是Yellow,李子岚是Blue,乔诚是Orange,付念青是Indigo。他们好像很爱玩谐音梗……   Southern Heart:来!能带我朋友不?一个小美女。   Red:稍等,我问下付总。   他什么时候还知道看付念青脸色了?   Red:付总同意了。   Red:[百度地图定位]   周六上午,方南心拖着江澄溪一起来到了洪嘉发的地址。托江澄溪的福,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门铃响了好一会儿,等来了来开门的主人。这是方南心第一次看见氛围如此居家的付念青,他穿着质地柔软的浅灰色宽松T恤,下身是黑色运动裤和棉质拖鞋。   虽然只有平日晚上的表演,他会偶尔因为来不及换衣服,而直接穿着通勤时的衬衫西裤,但是其他时候,他也好歹会穿个板正一点儿的T恤和牛仔裤。像今天这么松弛的状态,是方南心从未见过的。似乎连头发都显得随意邋遢了几分。   但是,怎么说呢,就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样子,也在开门的那一瞬,就直接击中了方南心的心。她好像,有点色令智昏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方南心介绍了一下身边的罪魁祸首,“这是我同学,江澄溪。”   “进来吧。”付念青面无表情地让两个女孩进门,一副并不好客的样子。   她们也很自觉地在玄关处换了拖鞋,跟在付念青身后往地下室走,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想法逐渐成型,这好像是……付念青的家。   “你男神有点东西。”江澄溪向方南心竖起大拇指,物质地笑道。   这是一处联排别墅,付念青的这户带一个地下室,装潢成一个空旷的单间,安静独立,很适合乐队练团。   方南心开始有点相信黄晓晨说的“他有钱”这件事了。   到了地下室,付念青丢给方南心两瓶矿泉水,随手示意她们可以坐在边上的地板,再没多余的话。   方南心和练琴中的乐队成员们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就和江澄溪两个人在一边席地而坐,棕色的木地板温润光滑,一尘不染。   付念青背回吉他之后,乐队又恢复刚才的训练。并不像正式演出,练团中的他们少了那种光彩熠熠、一泻千里的冲劲,但是也多了在表演中不曾见的扎实与谨慎。在很多地方他们会突然停下来,反复地敲一个细节,或者干脆不练,僵持不下地讨论某一处的节奏处理。   方南心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付念青,较真而专注,不再是那个让人感觉空荡,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游魂,而是在乎着什么,眼里有真挚的人。   方南心看得失神,直至江澄溪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诶!你每次就这样看他们演出啊?”   耳边突如其来的热气,惹得方南心一阵惊跳,她也小声地说:“你吓死我了!”   而后点点头,表示肯定。   “你这样不行!你得创造点你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机会。”江澄溪又用气音在方南心耳边指教。   “哎呀,你别吵。”方南心娇嗔地打断江澄溪。误打误撞走到这里,她其实已经很满足,认识了他的音乐伙伴,甚至来到了他的家里。当追逐开始,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激进的进取心,有时候她觉得能够走近他的世界,已经令她欣喜。相识而幸,不问结果。   一首曲子抠完细节,团员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乐器,到边上找水喝。   洪嘉来到方南心身边,热情地和新朋友打招呼。方南心也顺势为江澄溪引荐。   江澄溪马上打探道:“这是付念青的家啊?”   “嗯。”洪嘉爽朗地回答,为她们坐实猜想,“他爸妈给他买的,平时就他一个人,我们周末都在这里练团。”   “那他爸妈呢?”江澄溪又问。   “他们都在香港。”洪嘉答道,“他爸妈是专业的音乐人,在香港帮很多明星编曲、制作专辑的。”   对此,方南心是第一次听说,好奇的眼中,多了几分明亮的光芒:“那他怎么不在香港玩乐团?”   “他爸妈不想他进娱乐圈,他不想靠他爸妈。”洪嘉用大拇指指了指付念青的方向,骄傲而嫌弃地说道。   方南心放眼过去,对方也正冷冷地抬起眼看向这边,他的身边站着还在跟他讨论歌曲细节的乔诚。   说话的功夫,李子岚也被黄晓晨勾肩搭背地拐过来,方南心一一为江澄溪介绍。   还差一个,江澄溪主动问道:“那边的主唱美女呢?”   “她叫乔诚。”洪嘉积极地抢答,冲乔诚招了招手。她今天素面朝天,果然如方南心预想的那样,素颜时清冷文艺,与摇滚乐并不搭嘎,也想象不出她竟有那样狠戾决绝的嗓音。   乔诚也走了过来,和江澄溪礼貌地打了照面。付念青跟在后面,懒洋洋地看着这一场发生在他家里的社交,有点不知所谓。   “那位是付念青。应该不用我多介绍了吧?”洪嘉冲着江澄溪眨了眨眼睛。   江澄溪心领神会,笑眯眯地说:“当然当然。久仰大名。”   付念青不以为然地点了下头,仰头喝了一口手里的矿泉水。   江澄溪贼溜溜地一笑,突然冲着他说:“诶我说付老师,你这儿能不能开个班?我们南心公司年会可能要表演节目,你教教她吉他行不行?付费的!”   她沿用方南心对他的称呼。   方南心听到这个没串通好的谎言,有些震惊地转过头看向江澄溪,但是出于多年闺蜜的默契,她又马上领悟了朋友这个信手拈来的好意。这就是她所谓“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可惜,付念青果不其然,没有接话,冷漠地看着她们。脸色好像比刚才臭了一点,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和平鸽洪嘉立刻又站出来打圆场:“付总他不差钱。我来教你吧,学键盘,怎么样?”   黄晓晨从洪嘉身后探出个脑袋,笑嘻嘻地说:“跟我学架子鼓也行,保证你惊艳全场!”   方南心尬笑着看着两个人,又偷偷瞄了眼另一边的付念青,他的脸好像越来越臭了。   “要不我教你吧?”一旁的乔诚也伸出援手,客气真诚,“吉他我也会的,虽然弹得没他好,教新人还是绰绰有余。”   话音刚落,就听到付念青冲着乔诚训斥了一句:“连你也跟着瞎胡闹?”说的是普通话。   “你跟我上来。”付念青接着没好气地说,这回是冲方南心。   突然被点名的方南心,不明就里地跟着他走到了一层的拐角处,付念青站定,她也站定。   付念青盯着她迷茫无措的眼睛,语气不善地说:“洪嘉家里是当老师的,他的父母是希望他也走上讲坛的,可是他现在只能兼职家教,一边搞音乐。黄晓晨是山里长大的孩子,他为了学架子鼓,从小就要打零工赚学费,现在也还是,除了练团、表演,就是没日没夜地接单、送外卖。乔诚是我发小,她家条件很好,但她也是不顾家里反对跑出来的。李子岚,他性格有点孤僻,从小受人欺负,是音乐救了他。大家都是认认真真在做音乐,这是他们的梦想,是很神圣的东西,不是你们用来胡闹的工具。你听明白了吗?”   突如其来的严正警告,让刚刚还自得其乐的方南心有些愣神,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委屈,她低垂着眼睛,意志消沉地小声道:“听明白了,对不起。”   还没有等到这一声道歉,光是说话间看她渐渐手足无措的样子,付念青已经为自己的言重感到后悔。可是话已出口,他只能绷着脸说完了所有的话,直到最后也不愿意拉下脸来安慰半句。   两个人重新回到地下室之后,付念青立刻逃避似地召唤团员重新开始练习。而方南心自此一言不发地坐在场边,面上难得地阴云密布,眼里无光。   “怎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江澄溪小声地在她耳边关心。   她也只是摇摇头,努力地抑制着心中千回百转的委屈和难过。她真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这样。她这个性格,江澄溪从小就知道,所以她也不再追问她。   一曲磕磕绊绊地练罢,大家明显感觉付念青这一首不在状态,整个地下室也笼罩着低气压。   “时间也差不多了,不然先吃午饭吧!”洪嘉提议之后,众人也附议。   此时方南心也起身,挤出个过盛的笑脸对着大家,眼神并没有聚焦在谁身上:“那你们吃吧,我们俩就不打扰了,我们还ᴊsɢ要去逛街。今天谢谢你们的邀请!预祝晚上演出顺利哦!”   之后没等好好道别,她就拉着江澄溪的手往一层走,脚步越来越快。她听见洪嘉在身后不知对谁说了一句:“我怎么感觉她笑得快哭出来了?”   再之后的说话声,就听不清了。 第08章   “我怎么感觉她笑得快哭出来了?”洪嘉冲着小伙伴们嘟哝了一句,又转头问付念青,“你跟人小妹妹说什么了?”   付念青没答话,面如死灰,径自上了楼。   几个团员都识时务地不再多问,整个午餐吃的是火锅,但是一点热气也没有,只有一言不发的付念青和一边加菜一边察言观色的小伙伴。   不止这天中午,这天晚上,未来一整周,付念青都过得,令周围的人如履薄冰。   “付总这一周是怎么了?”熬了一周,到了周六结束演出,黄晓晨觉得付念青的不悦已经升级成烦躁,忍不住向洪嘉嘀咕了一句。   洪嘉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没发现吗?小妹妹这周既没来看练团,也没来看演出。”   “发现了!”黄晓晨马上心领神会地说,“付总把人家气走了吧。”   “你见他上次谈恋爱,把人气走的时候烦躁了吗?”洪嘉又一脸不可言说的窃笑。   “没。”黄晓晨摇摇头,心领神会,和洪嘉相视一笑。   “我看他这次可能要完蛋。”洪嘉还笑着,信心满满地总结。   他们口中那个完蛋的付念青,确实度过了诸事不顺的一周。工作上是还不出贷的客户引发的一连串问题,生活里是突然坏掉的咖啡机和怎么改都不满意的编曲。以往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也许都不是太大的问题,按部就班见招拆招就行。但是在过去的一周里,他却异常地烦躁,在每一个不顺心的节点,都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委屈巴巴的眼神,心里便一阵堵得慌。洗漱的时候对着镜子,他都忍不住自嘲,是有点魔怔了。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拿出手机,在网易云里飞快翻找着记忆中的那个帖子。那篇词留在他们上传的《彩虹》下面,他看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乐迷不友善的回复,但是他却像是终于找到知音那样,感受到一种正中红心的欣喜若狂。Southern Heart,他找到了那个帖子,圆形切边的头像里,是一颗幻彩的心。他将页面切到微信,微信里的方南心,果真用着一模一样的头像……   演出结束,他背着吉他匆匆离开。最后出现在了方南心的公寓楼下。   不发微信,也不打电话,干巴巴在楼下吹了一个小时夏夜的风。到底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正要没趣地转身离开,抬起眼就看到了杵在不远处的方南心。   小丫头穿着正儿八经的衬衫,卡其色五分西裤,白色高跟鞋,背着个电脑包,满脸疲惫。一副刚加完班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儿?”方南心走到面前,打起了几分精神,但语气中听得出几分疏离与客气,并不像前几次那么没大没小。   付念青认栽地低下头闭了闭眼。自己也想,人家加班而已,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别开眼睛,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年会什么时候?”   方南心愣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地面,她的脚正在无所事事地挪移路面的沙。她自知理亏地说:“没有年会,江澄溪胡扯的。”   心里不禁委屈地想,上周还没教育够?还要继续教育?   不料付念青却说:“那你还学吗?”   这什么意思?他愿意教她学吉他了?   方南心怕是自己想多了,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要教我?”   付念青才终于转回正脸,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就一首。”   那双懵懂的眼睛里便有了璀璨的星河,如夏季夜空,晴朗闪耀。   “明天上午10点,在你家旁边的公园门口等你。”付念青说完便跨步向地铁站的方向,他的脸上似乎有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   方南心喜不自禁,对着那个背着吉他远去的背影,大喊了一声:“谢谢付老师——付老师晚安——”   突然从谷底被救出来的方南心,一个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躺在床上骚扰着始作俑者江澄溪。   Southern Heart:男神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说要教我弹吉他!!!   小溪:[doge]   小溪:太闷骚了……   小溪:你悠着点,你这样太容易被拿捏了……   Southern Heart:来吧!来拿捏我吧!   小溪:……   小溪:你能不能拿出点美女应该有的高冷?   小溪:算了,当我没说。   Southern Heart: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   小溪:自作多情是病,要治!   方南心飘飘然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功夫不负有心人地换来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一下子就耗费了小半罐遮瑕的程度。   付念青见到她的时候,差一点没敢认:“你长针眼了?”   方南心不知所以:“没有啊。”   “那你眼睛怎么这样?”付念青空泛地提问,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双眼睛的怪异,总之没了平日里的清透感,有种大哭过的浮肿。   方南心下意识地用双手遮住了眼睛,只露出咖啡色的瞳仁,又毫不矜持地回了大实话:“太兴奋了一晚上没睡好,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是。”付念青起了作弄的心,俯首含笑往前走,背上背着一把吉他。   方南心脸上是羞愧、懊恼,百感交集,双脚却差点连蹦带跳,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问道:“我们学哪首?”   付念青头也不回地反问:“你想学哪首?”   “能不能找一首特别难的,学一年也学不会的那种?”方南心俏皮地歪着头挡在他的眼前。   付念青斜睨她一眼,死妹钉的心思真的赤露敞开,毫不掩饰。   方南心改口道:“开玩笑的!我想学一首能唬人的,那种看起来很厉害,其实不难的那种。”   付念青又停下脚步,歪着头眯着眼看她,充满了内行人对外行人的鄙视。但是相较于一周前的严厉说教,这个眼神对方南心来说,已经温和多了。   “你决定你决定。”方南心最终只能求生欲满满地放弃主动权。   “陈粒的《奇妙能力歌》吧,5到6个和弦,你要是能自弹自唱,看起来就很厉害。如果你够笨的话,也有可能学一年也没学会。”付念青一面满足她的无理要求,一面又借机调侃她。   方南心朝他吐了吐舌头,也不服输。   两个人在湖边找了片草地坐下,付念青从吉他包里拿出吉他,调完音之后,放在方南心怀中:“我刚学琴的时候,我爸买给我的。一般般,作练习琴足矣。”   方南心听到这把吉他的历史,顿时又觉得自己承受了一份沉甸甸的情感。想起上周,洪嘉透露的付念青的家世,还有他教训自己时,所说的那些对音乐的情怀,方南心的心中忽然漫溢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澎湃。   付念青则不以为意地帮她夹上变调夹,矫正她抱琴的姿势,随即开始教她第一个和弦:“很简单,左手按和弦,右手拨弦。”   方南心撇过头,他坐在她的右侧,近在咫尺,神色认真地讲解着指位。   她按照他示范的动作,使劲地撑开僵硬的左手,费力才按住四条琴弦,光是这一个动作,就让她领教到自己肢体的愚笨。   “多练练就好了,一开始会比较难。”付念青还安慰她,“你的手本来就比较小。”   他的手轻轻触碰着她的,并未夹带任何的私情,她却不知不觉红了脸颊,像情窦初开,还未恋爱过的少女。   “嗯,我自己再多练练。”方南心抱过吉他,埋头苦练,以此掩饰着自己的不专心和不专业。   “今天就学这一个和弦,给你一周时间慢慢练。”付念青距离初学者已经太远,他只能按自己的想象,体会他们的困难,以此制定出来的教学计划,也许是简单得过犹不及。   “嗯。”方南心错愕地问,“那我们今天就,结束了吗?”   付念青看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湖面,平静地说:“天气这么好,你在这儿多练练吧。”   方南心闻言笑得眯起了眼睛:“好啊!那付老师,作为报答,我中午请你吃饭!”   付念青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又继续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的湖光山色。心想,谁报答谁?   方南心独自练了一会儿琴,有些枯燥,手指实在有点累,开始心不在焉地聊起天:“你们怎么从来不表演《彩虹》?”   付念青收回欣赏风景的目光,双手撑在身后,仰面朝天,谈谈地说:“很想保留到一个纯音乐的场合,而不是别人就餐时的BGM。是不是太天真了?   “也许我们的音乐只能是自娱自ᴊsɢ乐。大家其实都还有生活需要照顾,没有办法倾尽所有。   “上周还大言不惭地跟你说梦想,是不是有些可笑?”   方南心看着付念青转过来的脸,那张好看却冷漠的脸上,突然有了几分柔软的歉意,和无奈的自轻。   她微微地弯起嘴角,也看向他看的天空:“我觉得你是本末倒置。不是因为你们不够好,所以需要给自己留退路,而是因为你们不敢全力以赴,所以才做不好。”   她笑着转过头,再说一次:“我很喜欢《彩虹》,也喜欢你们对其他曲子作的改编,我觉得你们很有才华。是金子总会发光。”   付念青对上她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总是坦诚相待,一览无余。他想起她改的那首词,好奇这样的女孩如何能够写出他的心声。看着看着有些不自在,调侃了一句:“你今天妆真的太浓了。”   方南心又急忙用双手遮住了眼睛:“哎呀!你不要再看了!走吧!我请你吃饭,我手已经僵了!”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连锁茶餐厅,点了一份云吞面和一份叉烧饭。   “付老师,你这个学费收得有点太便宜了。”方南心说着,喝了一口冻柠。   付念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你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还要租房子,还是省着点花钱吧。”   方南心借机问:“所以你在香港长大的?”   “嗯。”付念青答,“一直到大学毕业都在香港。不过内地有亲戚在,所以也常回来。”   “所以你会说广东话?”方南心问了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付念青看着她充满好奇的眼睛,突然用广东话说了一句:“系咯。”   方南心满足地笑起来,她总觉得说广东话的付念青和说普通话的付念青好像不是一个人格,突然有了烟火气。   “你会说吗?”付念青反问她,这好像是他少有的主动提问。   “嗯……我会说……”方南心开始把她会的广东话,如数家珍地背出来,“扑街!食屎啦!痴线……”   见付念青已经开始按眉心,她渐渐自我消音了。   “呃……你内地的亲戚是洪嘉上次说的乌镇的表姐吗?”方南心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依旧围绕着已知的小知识点展开。   “嗯。”付念青也喝着他自己的冻柠,又补充了一句,“我祖籍也是浙江的。”   “真的啊!那我们算是老乡了!”方南心兴奋地攀亲带故。   付念青又是一个淡淡的冷笑,若即若离。   一顿饭下来,方南心旁敲侧击地问了付念青很多不痛不痒的问题,付念青却鲜少提问,只在分道扬镳的时候,把吉他借给了方南心,嘱咐了一句:“好好练琴,下周检查。”   方南心笑着说知道了,嘴上不耐烦,心里美滋滋的。   因为,他们又有了下一次见面的约定。 第09章   新的一周,对座的同事马上就觉察出了她情绪的变化,午饭时间就向她确认:“是不是谈恋爱了?今天感觉你做表的时候都是笑的。”   相较于上一次的避而不谈,得了点甜头的方南心将这个周末发生的美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同事。   “我看这个人挺闷骚的。”同事得出和江澄溪一样的结论,“微信不回却跑来教你弹吉他,啧啧啧。”   “你说,他是不是有点喜欢我?”方南心依旧美滋滋地,问了相同的问题。   “应该是有一点儿。”同事疯狂点头,不负责任地煽风点火,“加油Nancy!”   就这样,在周围人的起哄之下,方南心越发觉得自己和付念青的距离,有了可喜的进展。   然而,在焦急等待第二次吉他课的一周之内,她剃头挑子一头热地给付念青发了几次微信,都石沉大海了。   Southern Heart:付老师,今天下雨,别忘了带伞。   Southern Heart:付老师,F和弦我已经练好了!   ……   这使方南心觉得发生在上个周天的吉他课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唯有家中被慎重摆放的吉他,铁证如山地告诉她本故事并非虚构。   等到第二次吉他课的时候,看到付念青一脸平静地站在公园入口朝她招手,方南心终于找回了一点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凭着盲目的自信和薄弱的底气,她毫不客气地朝付念青伸出手:“手机给我!”   付念青一脸不明就里,但他竟乖乖地把手机放在了方南心的手心里。   “解锁一下!”方南心气急。   付念青又听话地把解锁后的手机,重新放回方南心手里。脸上则是我看看你又要搞什么鬼的表情。   方南心接手之后飞快打开了微信,一边划着对话框,一边振振有词地说:“我看看你是不是把我屏蔽了!”   找到自己的对话框之后,她发现付念青并没有屏蔽她,也没有开启免打扰,真的只是单纯的无视而已。这令自作多情了一周的她,突然有些挫败。   但同时,她又被另一个事实吸引了注意:“你微信怎么都不备注人名?”   付念青全程观赏着她脸上各种复杂的神情变化,暗自觉得有趣,草草作答:“没必要。”   “你这样别人一换微信名,你不就找不到了吗?”方南心指出问题。   “我也没有什么要找的人。”付念青满不在乎地说。   所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不爱用微信?不爱跟人联系?不是只有自己被无视?   全盘否定等于肯定,方南心乐观地想。   “你有看到我发给你的微信吗?”方南心回到事件的源头。   “看到了。”付念青坦然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回?”方南心又追问。   “那我现在回你。”付念青拿回自己的手机,对着Southern Heart的对话页面,说:“哦、哦、哦、哦。这种微信有必要回吗?”   方南心觉得自己的认真喂了狗。黑着个脸,负气走到前头。很快又心生一计,暗自窃喜。   付念青并不知道小姑娘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看着那个气呼呼的背影,只是无奈地叹出一缕带着轻笑的气息,跟上方南心的脚步,顺手拿过她背后的吉他:“我背吧。”   这天又教了两个和弦,小丫头虽然手掌小了点,先天客观条件不利,但好在刻苦用功,练出来的效果还是不错,照这个进度,再一周就可以把这首歌的所有和弦都教完。一个月学会一首曲子,付念青也不知道,这个进度是快还是慢。   午饭还是小丫头请客。他也一如既往地迎来了答记者问的环节。这次问题终于迂回曲折地来到了感情领域。   方南心吸着栋柠,若无其事地问:“你谈过恋爱吗?”   “谈过。”言简意赅,毫无波澜。嗯,应该已经释然了。   “几次?”方南心又问,吸管已经落回了杯中,斜斜地倚在冰块之间。   “一次。”付念青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平淡地说。   这么长情?   “谈了多久啊?”方南心继续穷追不舍,表情管理开始显现出关心则乱的破绽。   付念青露出思考状,沉默一会儿,说:“5、6年?”   这么久!   方南心如临大敌,契而不舍地问道:“那为什么分手?”   付念青看她着急的样子,突然也起了玩心,故意逗她:“我说分手了吗?”   “啊?!”方南心花容失色,但是看到付念青渐渐憋不住笑的样子,她也很快明白过来了。行!等着!看我回头怎么打击报复。   付念青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算计,但是他并不知道小丫头在打什么算盘。直到晚上收到方南心发来的微信。   Sweet Heart:付老师,晚安!   Sweet Heart:爱你哦~[Heart]   什么时候,就成甜心了……   付念青哭笑不得。小丫头憋了一天的大招,就是改个微信名……   不知是白天被教育的结果,还是此刻被小丫头的脑洞逗乐,付念青鬼使神差地回了句“晚安”。   并没有“我也爱你”。   即便如此,那头的方南心已经如获至宝地笑出鹅叫声。她在家里兴高采烈地跑了几圈,然后又坐回床上继续练习新学的E和弦和Em B和弦,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第三次吉他课之前,方南心久违地去现场看了一次演出,这天的开场曲是Coldplay的《Fix you》。   付念青意外地在台下发现了她,晃神片刻便暗自低下了头,那一瞬间,再弹这首曲子好像有了新的画面。   是那个女孩坐在公园湖边的草地上,笑着对他说“我很喜欢彩虹”,是她眼里的光,是她的无条件,她的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当他再抬起头,那个女孩就在刚刚的地方,笑眼明媚地等着与他对视,开诚相见,落落大方。不知不觉间,他的唇边也划过一抹笑意。   音乐进入高潮。乔诚的嗓音由压抑转为释放,现场ᴊsɢ的人潮也掀起一片沸腾。   方南心发现来现场听歌的熟悉面孔变多了,当她再打开网易云,彩虹的页面,已经有三万多粉丝。一个季度涨粉2w,对于一个只有一首原创,还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表演过的地下乐队来说,这个KPI可以。   表演结束,她前去打招呼的时候,其他团员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她。洪嘉一如既往地热情:“小妹妹,好久没看到你了!”   她腼腆地笑了笑:“最近比较忙。”   忙着学吉他。   “今天一起吃宵夜不?”洪嘉又问。   “吃啊!”方南心爽快答应。   他们也已经清楚她的个性,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惊讶。   把乐器装上车,他们就近找了家糖水铺,步行可达。   糖水铺里方南心独自喝着甜汤,洪嘉和乔诚讨论着那首还没写好词的歌,黄晓晨负责帮忙服务员给大家上点心,付念青和李子岚没有说话,安静听着洪嘉和乔诚的对话。   乔诚说:“我也不想再拖,问题是最近实在是没有灵感。”   黄晓晨把一份点心放在桌子正中央,插嘴道:“不然就上一首纯音乐。”   乔诚摇摇头:“那不行,纯器乐演奏很难有点击率。”   “不然我们去大自然团建一下,你找下灵感。”洪嘉吊儿郎当地靠向座椅靠背,半开玩笑地说。   方南心在这一连串对话及讨论当中,多余而自洽。直到付念青突然问她:“你上次不是说你喜欢写东西?写什么?”   方南心莫名地抬起头,答道:“诗、散文、小说……”偏偏没有提词。   “哪种?”他问。   在这认真又无厘头的氛围中,她不知为何突然又想逗他,于是用蹩脚的粤语说:“咸湿嘅嗰种?”   付念青无语地闭上了眼:“不会说不用勉强。”   方南心讪讪地赔了个笑。   “那你能帮我们写个词吗?”付念青突然又问。   这个问题一出,几个人都安静下来。方南心感觉其余四双眼睛都一时聚焦在自己身上,或者是付念青身上?微妙的气氛一下笼罩住刚才还非常学术而融洽的现场。   方南心瞪大了双眼,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付念青没有理睬她的疑惑,直接说:“回头发个Demo给你,你写写看。”   纵使乐观豁达如方南心,她也明显感受到了此刻现场有些紧绷的气氛,这令她有些如坐针毡。她明显意识到自己被迫踏入了一个神圣的禁区,就是之前付念青告诉她的,乐队的每个人是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在走这条音乐道路的神圣禁区。而如今那个严肃警告她的人,却不负责任地将她牵扯到其中,这显然触动了其他人敏感的神经,也令毫无心理准备的方南心惊慌失措。   “呃……”方南心突然很谦虚地说,“这不太合适吧……我,我不太懂音乐……”   “不会。”付念青完全不配合她,“我看你乐感挺好的。”   “何以见得?”方南心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五官正在尽最大努力给付念青作暗示。   怎奈付念青并不买账,继续事不关己一般地说:“看你学吉他挺有悟性的。”   一度降至冰点的糖水铺一隅,因为这句话又突然被点燃。洪嘉率先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你教她弹吉他?!”   付念青没有回答,一切尽在不言中。   洪嘉又缓缓地坐下了。和他一样石化的,是其他几个乐队成员。   付念青幽幽地说:“不用负担太大。就是写写看。只是集思广益,没有别的意思。”   话是对方南心说的,也是对现场其他人的安抚。可方南心放眼望去,乐队成员的脸色都非常的一言难尽,尤其是乔诚,作词本就是她的分内工作。那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却成了她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方南心无奈地在心里瞪了付念青一眼。 第10章   DEMO是在第二天上吉他课的时候,付念青直接Airdrop给方南心的。   方南心接收了之后,又惴惴不安地问了句:“你这样队友真的不会不开心吗?他们会不会觉得你假公济私?你没看见昨天他们一个个表情都很……尴尬。”   方南心琢磨了一下该怎么形容他们脸上复杂的表情,最后还是找不到“尴尬”之外更恰当的表达。其实更尴尬的是她。   “没什么。艺术需要一些刺激。”付念青不以为意地说。   方南心恍然大悟。哦,原来她只是一个“刺激”。   “而且你也不是我的‘私’。”付念青滞后地对她刚才的控诉咬文嚼字。   方南心翻出个死鱼眼,今天的情绪基调可以说是很灰暗了。   即便如此,方南心还是拿出了付念青称赞过的“悟性”,交了前两次课的作业。对于教学成果的部分,付念青似乎真的是满意的。在这天的课程里,他一口气把剩下的三个和弦都教给了她:“你回去再练一练,这首歌差不多就学完了。”   “我这就结业了?我们下周不上课了?”方南心着急地问道。   付念青看着她写满失望的脸,顿时失笑。她怎么能什么都写在脸上?   “上啊。”付念青轻松地说,带着几分揶揄,“我还等你表演一下自弹自唱。”   得知课程还有余额,方南心马上松了口气,手里无意识的拨了几下弦,感慨了一下自己进退两难的处境。   “你再练一会儿吧,我去买杯咖啡。一会儿我得早点走,银行临时有事,今天不能跟你吃午饭了。”付念青一边站起来,一边问,“你要喝什么?”   他明知要加班,却还是先来赴约,没有直接把今天的课取消掉。他已经把和她吃午饭当作定例,不能守约,还会提前解释一番。   方南心自行提炼了段落大意,又奇迹般地从负面的信息当中得出了正面的结论。   “哦,我不喝咖啡。”方南心微笑着说,“你买自己的就好,我带水了。”   年纪轻轻,已经带起了保温杯。   付念青点了点头,转身朝公园里的咖啡车走。   等他拿着一杯冰美式回来的时候,抱着吉他的小丫头正在反复地揉搓着左边的眼睛。   他居高临下,淡淡地问了句:“怎么了?”   “虫子飞我眼睛里了。”方南心抬头看着他,眼睛还在难受地眨,“能不能帮我吹一下。”   付念青起先站在原地没动,心里嫌弃着就你事多,最后还是看不下去,把刚买的咖啡安置在脚边的草地上,单膝跪在她跟前,单手撑开她的左眼,轻轻吹了口气。   她仰着头问:“出来了吗?”   她娇好的面容近在咫尺,卷翘的睫毛根根分明,吹弹可破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绯红,几颗若隐若现的雀斑被压在清透的粉底之下。脖颈间散发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馨香,令人浮想联翩。   “别动。”他用双手固定着她的脸颊,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很快看到了一个已被眼泪浸湿的小黑点。他再次用单手撑开她的左眼睑,轻轻吹了第二口气,轻轻抹了她的眼角,而后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说:“出来了。”   他迅速放开手,但他的气息似乎还停留在她的脸上。她竟难得地害羞了一下,用手背抹了抹眼周,想确认一下飞虫的尸体是不是还黏在自己脸上,也想拂去那一丝挠人心窝的热气。   付念青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机械表,这才有些局促地说:“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剩下的你回家练,我得去加班了。”   “嗯。”方南心难得一见地寡言少语,手里勤快地收拾着东西。   两个人似乎都还处在刚才亲密的距离当中,稚嫩得像涉世未深的少男少女,一个突然的近身接触就会乱了方寸。   一个人吃午饭的时候,方南心又即时地将今天的进展汇报给了江澄溪。江澄溪听到这一段吹虫子的描述时,不由得哈哈大笑。   小溪:我的大小姐!你们两个都多大人了!又不是没谈过恋爱!   小溪:怎么!这么!   小溪:初来乍到!   江澄溪最后想出来的这个词,方南心真是一见如故。她也不曾想,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人,让她修过的道行归零,一切从头开始。   这种情绪,当她掏出耳机,播放那首DEMO的时候,更是高涨到了顶点。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DEMO是付念青亲自录的,里面是他无字的浅唱低吟。即使早就想象过他的歌声会很动听,但那种想象还是不足以铺垫方南心此时此刻所遭遇的冲击。那副松弛又收放自如的嗓音正跟着吉他的律动,哼唱着一曲轻盈之中透着苦涩的旋律。   没有歌词,也打动了她的心。她的脑海中几乎同时有了画面,有了故事。   她打开手机的备忘录,记下了心里的词,笨拙的雏形。   抛开人情世故,文字创作确实是她所心怡的。这也是她毕业时投简历到广告公司的初衷,只是最终事ᴊsɢ与愿违地被分配到了财务部。   周一上午九点钟,当方南心再次坐到法尔新财务部出纳的位置上,她收到了一封全员邮件。   公司居然,真的要开年会了。   准确地说,不是年会,是公司周年纪念晚宴,在北京,每个分公司都要出一个表演节目。作为深圳分公司资历最浅的一个新人,方南心很自然地成为了助兴节目表演者的不二人选。   主管很快把她叫到跟前:“Nancy,听说你在学吉他?”   惨遭背叛的方南心默默回头给了她对座上的同事一个充满怨恨的眼神,再回过头来她谦虚地说:“是这样的,Annie……我刚开始学……只会弹几个和弦,上不了台面的……”   “那就不要吉他。你唱歌就行。”主管说,好像很民主的样子,“随你。”   板上钉钉。   谎言照进现实,有种恶有恶报即视感,让方南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座位后,她飞快地给江澄溪发了个微信。   Sweet Heart:……你知道吗?我们公司真的要开周年Party,我真被抓去表演节目了……[裂开]   小溪:噗……我这么灵的吗?   小溪:我中午是不是该去买张彩票?   Sweet Heart:……   Sweet Heart:我真心头大……   小溪:有什么头大的,你不是正好在学吉他吗?   Sweet Heart:我那是谈恋爱,不是弹吉他……谈恋爱可以上台表演的吗?   小溪:你过谦了。[/:B-)]你就是对自己没信心,你要对你付老师的专业水准有信心啊。你在谈恋爱,他没有。   Sweet Heart:[Emm]你没有安慰到我。   小溪:去吧,去求救你付老师。[LetMeSee]   基于深谙付念青的社交属性,方南心没有再发微信骚扰他。事已至此,她只能靠自己勤勤恳恳的练习,来保证自己不会在公司的纪念晚宴上出丑。   这一整周的晚上,她基本都沉浸在练吉他、听DEMO、改歌词,这三件和付念青息息相关的事情上。即使这期间和付念青并未见面,也一如往常地没有任何信息的往来,方南心却并不像前几周那样,每一天都因为对周末的过度期盼而感到时光的漫长。相反,她的每一天变得异常充盈而丰满,好像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当中,付念青与她并肩作战。   到了周天,吉他也练好了、词也写出来。   方南心兴高采烈地提前到了公园门口,仿佛期待汇报演出的小孩。   付念青出现的时候,她已经在那里来回踱步度过了15分钟。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还有一刻钟才到10点。   “你又失眠?”他问。   “对!”她笑着,志得意满地张开手掌说,“你看我的手,都长茧了。”   “那你要不要看看我的?”付念青不知道小姑娘怎么一大早就如此得意忘形,不敢苟同地将自己的手掌张开在她眼前。   方南心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张开在自己面前,头脑一热就顺势将自己的手与之交握,十指交扣。   付念青一动不动,微微抬了抬眼皮,盯着她说:“胡闹呢?”   那是她小小的手第一次握住那只粗糙又干燥的大手,陌生而温暖,如海纳百川。她似乎在那一刻就已经预料,此生往后,再也没有另一双手可以取替,再不会有如此令她眷恋的温柔。   她旋即大笑起来,没心没肺,无法无天。   付念青对于她今天的异常兴奋摸不着头脑,直至她完完整整地弹完了《奇妙能力歌》,又恭恭敬敬地交出了斟酌一周的歌词。   他突然有些刮目相看,原来这个小脑袋瓜子里,真不全是没有营养的嘻嘻哈哈:“写得,还挺像样。”   “瞧你这个惊喜的样子!”方南心嗔怪,“你真的就是拿我当一个‘刺激’使使,是不是?算了算了,你还给我。”   付念青却高举起拿着歌词的手,略带调侃地问道:“作词要给你署什么名?Sweet Heart?”   方南心笑着问:“这就采用了?我有没有稿费?”   “还没。我还要给他们几个看一次。”付念青说,“请你吃饭?”   “好啊!”方南心狮子大开口,“不要今天。要好好打扮,烛光晚餐的那种。”   “好。”付念青没有拒绝,“今天你请,我还在收学费。”   二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付老师,我下个月真的要上台表演了。”方南心吃饭的时候才提了这件事。   付念青抬起头,没吱声,只用疑惑的眼神示意她自己往下说。   “我们公司周年庆,我老板给我报了名。”方南心难得露出没自信的样子,“要去北京,全公司的人都在台下看的那种。你说我这个水平,能不能hold得住?”   付念青单手支着下巴,眼里带笑,一声不吭,还在玩味她露怯的样子。   “你说话呀!你笑什么呀?”她被他看得更心虚,也是几分不好意思。   “敢在专业人士面前卖弄,不敢在外行人面前表演?”付念青笑话她。   方南心嘟起嘴,筷子杵在面前的炒河粉里,来回拌了几下。   “那我给你特训一个月。”他坐直身子,埋头吃了一大口河粉。   “怎么特训?”方南心睁大眼睛问,“一周两节课?”   “嗯。”他应声,没有抬头,继续大口大口扒拉盘里的河粉。   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已经笑得腮帮子生疼也控制不住了。 第11章   方南心的词在付念青手里捂了一星期,到了下一个练团日,他才拿出来。   时间已是六月初,深圳开始热得不像话。团员们刚到他家,喝水的喝水,吹冷气的吹冷气。他好整以暇地把那页纸推到餐桌中央,转身也去冰箱里找冷饮。边走边说:“她把词写出来了。”   “谁啊?”洪嘉快速抢过那张纸,还没听明白是什么事,就先不过脑子地问了一句。   付念青在冰箱里找了一瓶苏打水,转过身斜睨着他。这还需要问。他不太情愿地张了张嘴:“方南心。”   与此同时,洪嘉已经在阅读纸上的字,卷面干净、整洁,见字如面。黄晓晨凑在他身后。听到方南心的名字,两人神经兮兮地对看了一眼。   那娟秀的字写了三段主歌、两段副歌,两人在心中默默哼着新曲,歌词的平仄工整地嵌入曲中。   跌跌撞撞恍恍惚惚的人世间,   你的视线,交织被爱的厌倦。   昙花一现,求之不得才贪恋。   汲汲营营忙忙碌碌的人世间,   你的眉间,是对世界的偏见。   总有一天,会有人入你法眼。   会不会有一个人,   是你的底线,也是你的疯癫。   是你的冒险,也是你的收敛。   是你的腼腆,也是你的盛宴。   会不会有那个人,   是你的新鲜,也是你的老练。   是你的情愿,也是你的甘甜。   是神的成全,也是祂的赦免。   兜兜转转熙熙攘攘的人世间,   你的双眼,对我对自己都欺骗。   惊鸿一瞥,谁不服命中谶言。   见二人越哼越起劲,付念青颔首,嘴角轻笑,似有莫名其妙的欣慰。   直至洪嘉突然大声觉悟:“这眉眼写的不是你吗!?”   付念青立刻收敛了所有不自觉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声嚷嚷的人。收到词的时候,他只觉得遣词用句挺有意思,并未往自己身上套。如今被一语道破,颇有几分进退两难的尴尬。   洪嘉见这势头颇像暴风雨前的平静,实相地闭上了嘴,稿纸已落到乔诚手上。   她看得很快,曲子她已经非常熟悉。就像一道自己解不开的题,当你看到正确答案的时候,一下就会豁然开朗,同时又有些怒己不争。   她平静地将稿纸压在桌上,默默起身走向阳台。   付念青将视线拉远,看见她从衣兜里取出了香烟。待她点完那一支,他才缓缓走过去。   开门,关门。   客厅里剩下吃瓜的洪嘉、黄晓晨,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李子岚。事实上玻璃门的隔音极好,阳台上的对话,想听也听不见。   付念青一开始并未开口,他只是默默站在乔诚边上,他明白她定然情绪不佳,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乔诚更为大方,释然地低头一笑,真心实意地夸奖道:“词写得好好。”   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对话总归是广东话。   付念青也才松了口气,举重若轻地说:“嗰日应该征求你同意先。Sorry。”   两个人又无言地并肩站了一会儿,他才再开口:“走咯,进去咯。练歌。”   众人下到地下室,付念青说今天要练《彩虹》,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诧异。   洪嘉先开口问:“有合适的场合了?”   付念青淡淡地说没有。   洪嘉泄气地说:“嗨——没有练个什么劲呀,练练晚上的表演曲吧。”   付念青却说:“先练好,就会有了。”   洪嘉听他这么说,意ᴊsɢ外地歪着头:“不是,你什么时候这么积极向上乐观主义了?”   付念青没有回答,默默地背起吉他,脸上不似往常般暮色沉沉,大家都觉得他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神采,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与以往不同。   他先下了前奏,其余的人,也自然各就各位。嘴上说着不愿意,但是练起自创曲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又都是最带劲,最沉浸其中。   和别的歌曲不同,《彩虹》是他们的梦,也是他们的现实。许久没练,再一触碰时的那种震撼,就仿佛不仅是梦生疏了,现实也生疏了一般,每日忙忙碌碌活着的,只是他们的行尸走肉。   当天,这帮人罕见地看到付念青在同演出场地的老板关说,大致是想争取一次纯表演的机会。可想而知,被拒绝了。   结果并不意外,反倒是付念青的举动另他们意外。他们几乎从未见付念青主向谁低头拜托,低姿态地求一个表演机会。他应该始终是那个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的人,始终是那个自信清高的天之骄子。   更令他们意外的是,被拒绝了他竟也没有失意丧志,竟然还越挫越勇。之后他们还是陆续见到他在为这件事奔走。   “付总最近怎么了?打鸡血了?”洪嘉望着远处还在和餐厅老板交涉的付念青,一边和乔诚嘀咕起来,觉得他俩关系最好,一定能问出点什么。   “不知道。”乔诚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打火机,视线也落到远处那个高挑的身影上。语气不咸不淡,洪嘉也听不出她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我觉得八成是谈恋爱了!”黄晓晨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插嘴,语气却很激动,“有一天还问我深圳哪里有像样的餐厅,我都还没回答,你们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洪嘉很配合地问道。乔诚也看着他,想听下文。   “臭小子居然说!”黄晓晨调整了下语气,学着付念青那个半死不活的调调说,“‘算了算了,不应该问送外卖的。’”   洪嘉听到答案后,不厚道地大笑起来,手上用劲地拍了拍黄晓晨的背,以示宽慰。随后才煞有介事地贡献了自己的观察:“不过你还真别说,我看他也像是谈恋爱了,你看他最近有事没事,老看手机。他以前几乎不碰的。”   黄晓晨深有同感地点头。   “上次在他家,我发现他的那把Water Road不见了,我问他,他说:”洪嘉又补充了一个旁证,到了后半段他也学着付念青的样子说话,“‘借人了’。”   最后那三个字,洪嘉憋着云淡风轻的语调说完,便忍不住眉飞色舞,渲染出一种暧昧的余韵。一个吉他手把自己珍藏的吉他“借人了”,确实是件非同小可的事。至于借给了谁,大家心中,都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此时边上一直一言不发的李子岚,才默默抬起头看了一眼乔诚。她依旧摆弄着手中的打火机,心神不宁地来回张望,似乎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   “你们别瞎猜了。”李子岚突然开口,身边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看向他,“忘了他被前女友吓得都好几年不谈恋爱了吗。他不会再找一个黏着他的。”   他声音很小,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但出口的内容却扎实有力,一下说服了在场的人。叫人心中的浮躁一下被安抚,是的,人选确实不太合理。   “走吧。”和餐厅老板结束交涉的付念青归队,并未觉察朋友对他的议论。   “不行?”乔诚紧随其后,问了结果。   “嗯。”他的脚步没有任何的停顿,像一阵风一样径直往前,“慢慢来吧。”   依旧是没有吐露一丝气馁,乔诚感觉得出来,他憋着一股劲。就像当初他不顾父母反对,非要从香港到内地发展一样。   她一直知道,他对音乐有着很深刻的爱,寄托着很大的梦想。相较于他,她的初心渺小而简单得多,但同时,又那么难。   当她靠着音乐终于能和他比肩的时候,他的身边却出现了另一个女生。   当她无妄地苦等6年,他们终于分手的时候,他却似乎厌倦了、受够了“爱情”。她所渴望而不可及的,被另一个女生耗尽了。   她只能继续等着,并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重蹈那个女生的覆辙,不能成为一个令人窒息的存在。于是她越发地独立,也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这份始于青梅竹马的情感甚至塑造了她的性格、她的人格,已经内化在她生命深处,盘根错节,使她无法抽丝剥茧,哪里是自己,哪里是爱。   她看着自己跟前的背影,她依然在跟随,距离忽远忽近,她的心情起起伏伏,刚才听到的那些种种迹象,来不及做出的反应,此刻才化作一记记带着画面的真枪实弹,后知后觉地向她袭来。她突然生出些许惶恐,生怕自己刻意保持的安全距离,会将心中挚爱再一次拱手让人。 第12章   七月中旬的北京,也已进入酷暑。方南心和同事搭乘同一航班,刚出机场,便感受到来势汹汹的热浪。   她手上推着一个小巧的登机箱,背上背着付念青借她的吉他。飞行前没敢托运,全程小心翼翼地带着,拖累不说,在飞机上放行李时还要承受其他乘客的行李无处安放的无形压力。就差艺术家精神地给吉他买张飞机票了。   他们抵京的时候已是下午,一行人先赶往酒店check in,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晚宴会场,公司定的行程,紧凑得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听说今天还邀请了很多大客户。”   “好像还有平台直播吧。”   挤地铁的时候,同事们的交谈令她本就紧张的心,更是平添了几分压力。虽说付念青一个月来的集训给了她不少底气,但是在一个朝夕相处的人面前交作业,和在一大群不熟悉的陌生人面前表演还是有质的区别。更何况,这群陌生人里还有领导、甲方领导……   方南心突然佩服乔诚的强心脏,她怎么能在每一场不同的陌生人面前,都唱得那么肆意洒脱,如鱼得水?   直至到了会场,看见煞有介事的红毯、签字墙,直播平台的长枪短炮和宴会厅里几十张圆桌的阵仗,方南心的紧张情绪反而突然得到控制,有点像是一种物极必反,惊慌到极致,内心触发了一种麻木的保护机制。   主管拍了拍方南心的背:“Nancy,加油!”此刻没有了平日工作里的刁难与严格,更多的是作为地方小领导对手下员工为分公司争光添彩的期许。   吉他在肩侧晃了晃,方南心干笑了两声。横竖一刀,谁让你选我。   晚宴19:00准时开始,先是领导讲话,全员举杯,这些必经的流程过后,才轮到一个个表演节目登场。   在别人表演的时候,方南心发现,台下的观众大部分都在大快朵颐,或者社交聊天,节目只是个背景,会看,但不会认真看。   合情合理,她要是没有表演任务在身,大概也是这种状态,而不像现在这样茶饭不思,也听不进身边同事覆盖面升级的八卦杂谈。   她的节目排在第七个,不前不后,是个不惹眼的安全顺序。第五个节目上场的时候,负责流程安排的总公司同事给她来了电话,让她到后台standby。   方南心起身背吉他的动静,惹得整桌深圳分公司的同事都纷纷向她致意,加油声此起彼伏,连隔壁桌其他分公司的同事也投来目光,令她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紧张感随之有了一丝丝死而复生。   真正到了台上,方南心发现,这个距离,台下的人,她一个也看不清。   很好,眼瞎令人无所畏惧。   她抱着已经调过音,夹好变调夹的吉他,安静地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   台下的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她静静地拨下第一个和弦,娴熟的过门之后,才是她略显生涩的歌声,刻意模仿着原唱的荒凉空寂,却掩饰不住音色中自带的饱和暖色柔光。   不同于开场的几个热闹应景的唱跳型节目,方南心这个清冷的选曲让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商务人士相谈甚欢的宴会场,似乎一下变成了下班后放松心情的酒吧,仿佛有一束光静静地照射着台上那个自弹自唱的女孩。   她穿着一件白色法式衬衫,搭配一件卡其色九分西裤,白色的罗马凉鞋,一只脚翘在另一只脚上,兜着吉他,安安静静,素净雅致,清新脱俗。   台下不断有人拿出自己的手机拍摄,也有人已在互相打听,刚才报幕的时候说这是哪里的同事,叫什么名字。   她本就是,放到哪里,都会令人眼前一亮的存在。   台上的她,闭着双眼,渐渐沉浸在歌词中,眼前浮ᴊsɢ现的,是手把手教她这首曲的人,是他们过去几个月,渐渐靠近的点点滴滴,是他没有温度的眼中越来越多的情不自禁的笑意,是她逗他时,他一本正经又生不起气的样子……   在特训的一个月中,他们又聊了许多从前不曾聊起的话题,他问她是否有一台SX-70,她好奇他怎么知道,他没有回答,却由此开启了电影的话题。他们惊喜地发现彼此有许多共同喜欢的电影,却因为内地和香港的译名不同,一开始有一段哭笑不得的鸡同鸭讲。后来他们又讨论起电影翻译的话题,似乎总有聊不完的话。   那些点点滴滴,她想着想着,也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微笑着唱完最后一句歌词,弹完最后几个和弦。她慢慢睁开双眼,会场刺眼的灯光映入眼帘,台下人头攒动,她站起身,低头谢幕,甚至有几分眩晕。   台下响起热情的掌声,一下把刚刚冷静的现场又捧得火热。   方南心匆匆下了台,不确定这阵“雷鸣般的掌声”,是强烈对比造成的错觉,还是同事们赏脸的商业吹捧。弹琴唱歌方面,她确实没有平日里那种,我花开后百花杀的自信。   回座的半路上,方南心突然被人叫住。她回过头,那个喊她Nancy的人,她并不认识。男人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西装革履,人正条顺,脸上满是少年得志的自信、张扬。   “你好,我是企划部的Alex。”男人递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他的title:Departure Manager。   DM?这么年轻?   “你好。”方南心微笑着点了点头,有点被他的气势摄住了。   “辛苦了。宴会结束一起去吃宵夜吧,表演节目的同事们都去,我请客。”Alex的这番话与其说是邀约,不如说是安排。他的话语果断干练,不容置喙。   方南心走回座位,马上被分公司的同事左右夹攻:“刚才跟你说话的是谁呀?”   “好帅哦!”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起Alex,可方南心却真情实感地疑惑起来:他……帅吗?   不知道是方南心的品位本来就和同事们有差异,还是两三个月盯着付念青那张脸提高了她的审美阈值,总之此时此刻,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跟同事们产生共鸣。   Alex那张脸,顶多称得上精神。   为了不破坏气氛,方南心忍着自己的异议没说出口,只是交出刚刚获得的名片,解答同事们的问题。   边上的同事接过名片,小声高呼:“原来是企划部的Alex!”   看同事激动的样子,方南心问了句:“很出名吗?”   “拜托!Alex欸!”另一个女同事抢话道,“手上好几个获奖作品,三十岁就升DM,全公司最年轻的高管了!而且又帅!”   前半段的夸奖,因为专业性强,方南心确实顿时肃然起敬,但是最后又落在外貌这个点上,一下子让方南心对前面的溢美之词也打了折扣。   “他找你说什么啊?”同事八卦地问道。   “说宴会结束要请今天表演的同事一起吃宵夜。”方南心说着,用公筷从转到眼前的盘里夹了一撮粉丝出来。   “好好把握机会。”同事暧昧地拍了拍她的背,“听说还available。”   方南心不感兴趣地应付了一个笑脸,正要接着夹桌上的菜,身边突然来了几个不认识的男同事,对方拿着酒杯,笑眯眯地过来敬酒。   这一桌的同事也都跟着拿起酒杯,只有方南心拿着橙汁。双方人马客套了一番之后,很快看出几位男同事是冲着方南心来的。   有了这几个人开头,很快就有一轮又一轮的各地男同事凑过来敬酒。方南心无一例外喝的橙汁,最后几乎食物没吃上几口,肚子全被饮料填满了。   “Nancy,不愧是我们深圳之光。”方才鼓励她“抓住机会”的同事再次拍了拍她的背。   方南心觉得,橙汁都快吐出来了。   晚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方南心其实又累又困。但是依然背着吉他等在会场门口,不敢爽了企划部DM的约。   很快有其他参与表演的同事认出她,主动过来搭话:“你怎么还背着吉他?没让其他同事先帮你带回去?”   “噢。”方南心琢磨着该怎么回答,“有点沉,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实则生怕给付念青弄坏了,没办法交代。她宝贝着。   其他这些唱跳同事,早是一身轻松,唯有她一个小小个头,倔强地背着自己的乐器。   等Alex陪着公司大佬送完几大客户,一行人移步隔壁酒吧,时间已经过十点。哪是宵夜,是酒水的续摊。   Alex倒是很周到,场面话说得体面漂亮,把同事们都逗乐。唯有方南心身心俱疲,一个人在角落兴致缺缺地顾着吉他。   手机屏幕突然一亮,是微信提醒。方南心解锁手机,打开微信,看到的第一条消息一下把她从迷迷糊糊中叫醒。   喜出望外,她居然收到了付念青主动发来的微信。   付老师:演出怎么样?   聊天页面的光打在方南心脸上,她的双眸亮晶晶的,粉粉嫩嫩的嘴唇弯起一道弧度,窃喜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   “听说你进公司的时候投的是我们部门?”   身后突然响起Alex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已经结束和其他同事的寒暄、慰劳,移步到她这边。   方南心不着痕迹地按灭手机,张了张口,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就听对方又说:“有没有兴趣调过来?”   这下子方南心彻底从迷糊中惊醒,可脑子却炸成一团浆糊,Alex的两个问题在她的思绪里堆叠出一场连环事故,两个没有成形的答案瞬间追尾。   这甚至不是她当初投的深圳分公司企划部的职位,而是北京总公司企划部的职位!   “加你微信了,稍后通过一下。”Alex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笑着说,“Send你一个case,下周五之前把文案给到我。”   这显然是一个考核。说完话他随即走开,并不给方南心答应或者拒绝的时间。   那个男人运筹帷幄,稳操胜券。他知道她不会拒绝,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工作机会。   方南心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打开微信,发现一下多了十几个好友请求,都是从今天宴会现场的抽奖群里加过来的。   她一一通过,并且在里面找到了Alex,赶紧为自己刚刚的失态找补,发了一条充满干劲、带感叹号的谢谢领导。   Alex直到深夜一点才回了方南心这条微信。   Alex:叫我Alex就行。   那时候方南心早已睡着。   一小时前,当她拖着快报废的身子回到酒店时,她突然想起付念青的“演出怎么样”还没有回,强压睡意,硬是调戏了一会儿。   Sweet Heart:技惊四座。   Sweet Heart:[视频]   她从抽奖群里转了一段同事侧拍的视频,那边好一会儿没回,她差点睡着。   可手机一个震动,又把她叫醒。   付老师:吉他及格,唱歌气息有问题。   方南心翻了个白眼,飞快地打了一行字。   Sweet Heart:技不如人,那一定就是,艳压群芳了。   付念青没有理她,另外开启了话题。   付老师:你的词他们都看过了,没意见,准备进录音室了。要叫什么名字?   方南心在床上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打着字,心中满是高兴。   Sweet Heart:sweet heart啊,不是说好了~   付老师:我说歌名。   Sweet Heart:啊…你帮我想一个吧,我不擅长想名字…   方南心等了一会儿,才看到页面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付老师:那就《全对》吧。   Sweet Heart:全对?   付:嗯。   就冷冷清清一个字,天又被他聊死了。   歌名随意得,好像是她做对了他出的一道题。但是想一想词的立意,她又觉得莫名地契合。   方南心又翻过身,仰面朝天。很快就睡死过去,梦里都是甜的。   早晨醒来看到Alex那条“叫我Alex就好”时,方南心才发现付念青后来还发了一条。   付老师:回来请你吃饭。 第13章   方南心搭周六上午的飞机回的深圳,统共就在北京呆了不足两天一夜。   但这个One Night in Beijing,可是天翻地覆的一夜。   她返深的第一顿饭并不是和付念青吃的,而是江澄溪,老早就约好了,算是她们第二季度的聚餐。刚好汇报北京之行的巨大收获了。   方南心坐在餐厅门口等叫号,眼前是商场里川流不息的人潮。这个江澄溪,果不其然又迟到了。   她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第N次打开和付念青的对话框,最后一行是她ᴊsɢ早上刚回的。   付老师:回来请你吃饭。   Sweet Heart:一言为定!   短短几行字,倒背如流,翻来覆去已经看不出花了,可她还能捧在手心反复诵读,眼里闪着喜不自禁的光芒。   “***请您用餐”的广播和手机排队同事提醒,方南心提起膝上的手袋往里走,落座后照例先点好了菜。江澄溪这家伙,老是坐享其成。   被方南心埋怨的江澄溪前脚刚踏进餐厅,就打了个喷嚏,商场里的冷气真是毫不吝啬。她把方南心发来的餐桌号报上,跟着服务员一路往窗边走,大老远就看见一个姑娘捧着手机在傻笑。   走到桌边,江澄溪扣了扣桌面,阴阳怪气道:“收着点,十米开外就能看出你在谈恋爱。”   方南心抬起头,眼里还噙着来不及收拢的花痴,否认道:“我还没追到呢。”   “说吧,发生什么好事了?”江澄溪才不被她糊弄,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方南心转手把自己的手机推到她面前,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付老师”的聊天页面。江澄溪飞快地浏览了一下从“演出怎么样”到“一言为定”的内容,暧昧地把手机推回方南心面前:“这不是马上要追到了?”   “你看那么快!一目十行啊!”方南心对于江澄溪几秒钟就看完了她回味无穷的内容,感到震惊。   “总共也没十行。”江澄溪嫌弃地吐槽。   方南心不满地嘟嘟嘴,马上又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趴在江澄溪面前,问道:“你也觉得我快追到了是不是?你也觉得他对我有点意思是不是?”   看她这么上头,江澄溪思索了一会儿,又慎重地改口:“这要是别人吧,肯定是八九不离十了。但是你这个付老师吧……脑回路跟别人不太一样。我保不准。万一他真的是拿一顿饭付你稿费呢?”   方南心一听,马上愁云惨淡,付·一本正经不为所动·念青确实是干得出来。   “别瞎琢磨了,吃了饭不就知道了吗。到时候穿性感一点,吊带薄纱连衣裙什么的,不得迷死他?”江澄溪又打击转安慰。   “他好像不吃这套。”方南心想起付念青教训自己穿着暴露的往事,一筹莫展地挑了挑眉毛。   “说说你去北京的事吧!”江澄溪不想再跟少女没新意地谈论老干部攻略,转而聊起北京的事,引用她微信里的词酸她,“是不是真的‘技惊四座’、‘艳压群芳’啊?就没点新桃花?”   “嗨——”说起这些,方南心满不在乎地说,“什么桃花啊,加了一堆微信,分不清谁是谁的。哦!倒是有一个事业腾飞的好消息!”   “什么?”江澄溪问。   “我们总公司的企划部老大,想调我过去。”方南心单手撑着下巴,得意洋洋地说。   “啊——?”江澄溪惊掉了下巴,“你要抛弃我啊?!”   “哎呀,瞧你说的!我们在深圳一个季度才见一次,跟我在北京也没太大差别。”方南心安慰道,“而且,八字还没一撇呢,他给我布置了个作业,我得交出令他满意的答卷才有戏。”   “这就是个形式!”江澄溪已经认定了方南心会被调走,开始哭丧着脸,为自己即将在深圳孤军奋战低迷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不对啊!你去北京了,那你男神怎么办?你还怎么追?”   “噢——”斗志昂扬、情绪高涨的方南心突然像一只树懒一样,缓缓地把头歪到45度,她似乎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不是很确定地吐出几个字,“远距离追?”   江澄溪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缓了缓劲儿说:“听过远距离恋爱,没听过远距离追人的!还没恋爱你就开始远距离,远距离能追到人那就怪了!”   方南心沉默,开始失神地盯着某一个不存在的点。这个问题她确实没考虑到,只是分开两头被即将获得心怡的工作机会和即将与付念青共进晚餐这两件喜事冲昏了头脑。   想想她手机里那些分不清谁是谁的外地同事的微信,其实这就是远距离的命运,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让她放弃这个喂到嘴边的调岗机会,继续在深圳分公司干着不喜欢的财务工作,她又绝不甘心。她心里其实早就做了决定,没任何犹豫,现在才后知后觉地为难起来。   “追不到,那也就算了。”方南心前所未有地泄气,却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   “这么佛系?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人家啊?”江澄溪不是很理解。   “喜欢啊,五迷三道,不着四六。”方南心斩钉截铁,对口就答,不假思索,像一个玩弄感情的渣女。   “喜欢你怎么这么宠辱不惊、不问得失的?上次申毅跟你分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想起她上一段失恋时那种万念俱灰的样子,江澄溪觉得方南心的恋爱脑似乎被狗吃了。   “你干嘛提他呀!”方南心不知道江澄溪怎么就提起了那个触霉头的人,皱着眉头说,“这没办法比。那个是失恋,是有人山盟海誓,然后你信以为真,他背信弃义,你说真心换绝情该不该痛苦一下?付念青,他又没给我任何承诺,追到了就谈,追不到,我放下,我不放下,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冷静了一会儿她又说:“喜欢已经让我很开心了。”眉间已是舒展开的,带着点温馨和安逸。   江澄溪被她这段透彻的理解给震慑住了。小姑娘天天傻乐傻乐的,其实关键的事情总是想得明明白白,干净利落。女孩子有时候是这样,享受着喜欢一个人的快乐,不需要对方的回应,少女心自给自足。   到了新一周的工作日,方南心彻底贯彻自己的思想,白天用行动表示自己调岗的决心,在做表、打款的间隙,见缝插针地头脑风暴,卖力地构思文案创意。   唯有晚上回到家,看到还没还回去的吉他,才会间歇性地生出一丝丝惆怅。话和江澄溪说得干脆,她也确实认这个理,但是想到这段感情很可能无疾而终,她还是有些怅然若失。毕竟长这么大,让她这么喜欢的人,好像只此一个。就算是伤了她心的前男友,也不曾给过她这种一切都踩在点上的正中红心感。   一周的时间,既漫长又短暂,到了周五,方南心带着虔诚的心,把自己用心推敲的几个文案发给了Alex,对方说下周三之前给她答复。每一个截止日期都划得清清楚楚,确实像一个干练的成功人士。   周末她久违地看了一场彩虹的表演,这回没有坐在显眼的位置,结束了也没有追上去刷存在感,她全程默默地隐藏在人群中,看着台上的那个男人,慵懒而轻松地弹着吉他,身上散发着罪该万死的魅力。   半年的时光随着旋律、声光在她的脑中晃动,心里想权衡些什么,又有另一股力量克制她不敢细想,就让这一刻在音乐中。珍惜光阴,享受当下,不一直是她的人生信条吗?   不早不晚,周三一上班,方南心就接到了Alex的提前知会。   Alex:文案写得不错,下周一会收到人事部的正式通知。   方南心看到这条微信的时刻,就像查到高考成绩的那刻一样,激动而兴奋。但兴奋之后接踵而至的,却是高考那年不曾有的五味杂陈,莫名其妙的心慌,她一时分不清是生理的难受还是心理的难受。   好死不死,付念青也在这一天给她发了微信,落实了吃饭的餐厅和时间。   付老师:[大众点评链接]   付老师:吃这个?   Sweet Heart:OK   付老师:周六晚上?   Sweet Heart:你们没演出吗?   付老师:嗯。   Sweet Heart:OK   付老师:我去接你。   他说,我去接你。方南心的心中满溢起一阵不可名状的酸胀,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   想了好几天,终于还是觉得应该喜悦大于悲伤。   周六晚上临出门,她到底还是换上了黑色紧身吊带裙,裙长及膝,把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展现得淋漓尽致,膝下是黑色的渔网水钻短袜,和黑色复古高跟鞋,为这一身的性感和俏皮,可以说是用尽了她的毕生绝学。她是下了决心,不成功便成仁。   到了公寓楼下,那个说要来接她的人已经等在门口。他穿着熨帖的白色亨利领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笔挺的西裤把他的大长腿修饰得更长,七月的大热天,让他蒸出一身薄汗,这幅景象,让她恍惚间回到第一次在清吧见他弹奏吉他的那晚。莫名有了种昨日重现、似曾相识的即视感。   “你知道多抓鱼吗?”方南心一如既往地笑嘻嘻走到他面前,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两人经过六月的集训,已熟悉到见面不必打招呼的地步。   “什么?”付念青下意识地ᴊsɢ答话,眼里还在审视她这一身用力过猛的打扮。   “一个买卖二手书的App。”方南心解释,“叫多抓鱼。你知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吗?”   付念青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没有说话。依旧是那招,用沉默示意她说下文。   方南心默契地接着说:“Déjàvu,一个法语词,意思是……”   “似曾相识。”付念青和她异口同声地说出答案,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知道啊!”方南心有些意外。   付念青实则刚刚回过神来,转身迈出步伐,漫不经心地说:“北京不是有家实体店?”   说到北京,方南心突然心虚地噤了声,跟在付念青后面小跑了几步,问道:“你不是来接我?车呢?”   付念青偏头斜睨了她一眼,最终也不知道她为何提起那家书店,只顺着她新的话题,轻笑:“你见过开商务车约会的?”   约会这两个字带着一股微妙的巧劲,令她遁入飘飘然,一时间有些找不着北。此外,没有开车还特意来“接”她这件事本身,也叫她心里溢出了甜蜜。   方南心笑眯眯地跟在付念青身后,连蹦带跳,语带淘气地问:“那我们坐什么去?地铁吗?”   “打车吧。你穿成这样。”付念青的语气已经恢复一贯的冷淡,仿佛他刚才没有故作镇定地说出那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词汇。   方南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裙,狡黠地笑起来,被点名了,等于成功引起注意。   他们坐着网约车,很快就到了订好的餐厅,是一家人均四位数的法餐,方南心是第一次吃这么贵价的料理,来之前甚至百度了餐桌礼仪。   虽然价格昂贵,可餐厅里的座位,几乎不是有客,就是摆了预订桌牌。服务员领他们到窗边的座位,分别帮他们拉开椅子,收走了餐桌上的预订牌,递上餐牌。   方南心看着每道菜后面表示的高昂价格,不由得倒抽凉气,认怂地说:“你决定吧。”   付念青倒是从容不迫,点餐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方南心不由得感叹,不愧是来自资本主义世界的阔少爷。   等上餐的时候,两个人默默无言地对坐着,背景音乐是舒缓流淌的钢琴曲,方南心突然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总觉得需要聊点什么,不然自己就会把要去北京的事情抖落出来。在付念青面前,她不知为何,对于北京这个话题,总有些避之唯恐不及。   一阵情急,她突兀地开口道:“你想不想听一下我的感情经历?”   话音刚落,餐前面包就到场了。方南心非常后悔,早知道就不心急填空了,这开的什么头?   付念青唇边好似划过一丝嘲笑,将放餐包的篮子往方南心面前若有似无地挪了一下,示意她取用。待她鼓着嘴丧着脸拿走一个之后,他也从篮中拿了一个,轻轻掰开,沾了点橄榄油,才悠悠开口:“不是要说你的感情经历?”   话中依旧带着不怀好意的嘲弄。   方南心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说:“快毕业的时候谈过一段,大学里的同乡,没几个月,对方提了分手,我很伤心,当时有种人生都被否定了的感觉。小溪喊我来深圳换个心情,我就来了。”   讲都讲了,也不能白讲,分手的那里,她故意讲得惨了点,有点想让对方吃醋的小心机。   “现在走出来了?”付念青老神在在地问她,只见过来人的老练,看不出吃没吃醋。   “嗯!”方南心忘了维持苦肉计,乐天的本性露出马脚,朝气蓬勃地点了头,“天生丽质难自弃。”   付念青看着眼前的这位自负的小姐,干巴巴地把嘴里的餐包咽下去。虽然对她的自我感觉良好早已了然于心,但是每一次面对这种场景还是叫他觉得新鲜而有趣,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是怎么养成这种心性的。   “你刚才提那家书店做什么?”付念青想起上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回过头追问。   方南心没想到他会旧事重提,愣了一下,才道:“没什么,就是想起第一次看你表演的时候,你穿得跟今天挺像的,一种过去和现实重叠的感觉。想想都半年了,有点感慨。”   付念青没有说话,仿佛也陷入她所说的时光长河之中。   “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乎在梦里还是在哪里曾经见过?”方南心又补充,“卖二手书的取这个名字,你不觉得很浪漫吗?”   “嗯,所以我才有印象。”付念青同感。   方南心笑着又眯起眼,服务员在一旁上菜,介绍菜品,打断了他们这段颇有共鸣的谈话。   前菜、主菜、汤品、甜点陆陆续续登场,他们穿插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多话题,像过去的几次相处一样,越来越自在。   吃甜品的时候,付念青拿起手机,突然说:“歌录好了,听吗?”   “什么歌?”方南心反应了一下,“《全对》?”   “嗯。”付念青说着已经把歌Airdrop给了她。是原作者,也是第一个听众。   方南心兴奋地拿出耳机盒,一边从盒子里掏耳机,一边随口问道:“你觉不觉得这动作很像在掏烟?”   付念青不答反问:“你抽烟吗?”   方南心也没回答,继续反问:“你讨厌抽烟的女生?”   付念青淡淡地耸了下眉毛,无谓地说:“不会,乔诚也抽烟。”   似乎默认方南心是抽烟的,他用了个“也”字。   方南心没辩解,她这会儿纠结的点不在烟上,而是无线耳机:“你觉不觉得这个东西很没安全感?我每次用,都担心在公放。”   付念青认同:“所以我从来不用。”   在那个小小的东西上,他们有着共识,也看出分歧。他喜欢规避风险,而她总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方南心将耳机塞入耳中,点下播放键,熟悉的鼓点和旋律传入耳中。所不同的是,vocal已不是那个令她一见钟情的慵懒男声,而是乔诚成熟而洗练的歌喉。她配合着歌词,换了一种语气,却也依然如量身定制般天衣无缝,完美地演绎出方南心词里的意境。   她听得入了迷,自己写的词变成一首歌,真是一种特别的感觉。   付念青见她听歌的表情,便知道是满意的结果,他也本就知道。作品是什么水平,其实创作者自己最了解。他心底的自信向来不是无凭无据,他们需要的是一些机遇。   “你真的要署名Sweet Heart?”她听完,他问的并无关歌曲本身。他并不需要问她感想如何,已经了然于心。   “真的啊。”方南心笑着,坚定而甜蜜,“歌很好听,真的。”   他没有问,她仍想表达,仍想告诉他,她有多欣赏他的才情。   约会的尾声,付念青依旧打车送她回去。路上方南心也安静地看着车外,这仿佛是灰姑娘的南瓜车,和倒数计时的美梦。   十二点将至,她知道,快要没有时间了。   在公寓楼下,她说:“你在这里等一下。”   转身匆匆上楼,再出现时,身后背着他的吉他。   方南心取下来,郑重地递出去:“还给你。”   付念青用冷淡的眉眼扫了眼琴,随意地背到背后,说她:“这么市侩,用完就还。”   那内伤而刻薄的口吻,仿佛说的不是吉他。   凉薄的字句抓住她的心脏,那阵无名的酸胀再度升起,细细密密,她更说不出自己即将去北京的事。   她的手垂在身侧,黑色的裙摆在风中如旌旗飘动,她轻轻地握了握拳,举重若轻地问出口:“付念青,你考不考虑今天升级作我男朋友?”   这个告白在他的计划外。他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会在这里,此时此刻把话挑明,还给了个掐死的期限,仿佛是本日限定的特别款。愣了一会儿,他低头叹出一丝无奈的气息。   再抬起头,他直视着她认真的眼睛。他的眼里却带着戏谑。他笑着说:“不考虑。”   笑屁!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   这个拒绝本该在方南心的意料之内,可是心中又腾起明确的失落,她随了个笑脸,夸张地叹了口气,四两拨千斤地,把实实在在的遗憾,乔装成一个拙劣的表演。而后洒脱地转身离去:“你可别后悔!谢谢你的晚餐!再见,付老师。”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爽朗和欢脱,背对着他的瞬间,却是莫名其妙的大颗大颗泪珠,像大晴天下起的雨。 第14章   Alex预告的人事部正式调函,果然在周一上午准时进入了方南心的邮箱,消息很快在分公司传开。   平时关系好的同事纷纷恭喜她,但也不乏一些酸葡萄心理的人开始私下造谣中伤。   对于这些是是非非,方南心向来不放在心上,嘴长在别人身上,她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何况她马上能离开这个地方,即使是同公司,将来也没太多交集。   人事给ᴊsɢ了她半个月时间交接,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她一直在焦头烂额地为北京的新生活做各种准备,打包、邮寄行李,退租,散伙饭等等。   很自然地,没有时间去想被付念青拒绝的事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周,在她临行前两三天,她突然收到了乔诚的微信。乔诚约她喝下午茶。   突如其来的邀约,方南心隐隐约约有一些,奇怪的预感。   乔诚这天下午没化妆,素面朝天的她少了舞台上的那份炸裂,多了几分的恬静。这还是方南心和她的第一次单独相见,心中竟有几分不自觉的紧张。   “词写得很好。”这是乔诚开口的第一句话,带着颗粒感的港普一下打破了恬静邻家的滤镜,声音里的她果然还是那个潇洒果断的港女。   方南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得体地接话,毕竟是抢了她的工作,无论是自谦还是道歉,或是道谢,都会像扭捏作态,或阴阳怪气。她没说话,像等待发落的囚徒。   “上上周念青同你吃饭了是吗?”乔诚的第二句话,开门见山。   方南心抬起头,又点头,奇怪的预感好像正在应验。   乔诚叹了很长的一口气,似乎事到如今才觉得不知如何开口,咬着下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上上周我们本来有一场演出的。”   我们本有一场演出,他却跑去和你吃饭了。   方南心惊讶地看着乔诚真挚的眼睛,那绝不是谎言。但这比听到乔诚说“付念青是我男朋友”更令方南心震惊,他不可能背叛音乐的。   “我……”方南心刚准备不足地开口,就被乔诚打断。   我问过他,他说没有演出。   “你的词写得比我好,你也比我勇敢,我很喜欢你。”乔诚说得坦率而大气,“但我也很喜欢他。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是谁,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为了跟女生约会把乐队丢下,不是我认识的他,也不是我想看到的。”   乔诚的指责虽未指名道姓,却还是坦白露骨得令方南心坐立难安,无言以对。她也自认对付念青有一定的了解,明白音乐对他,对他们每一个人而言的重要性。她再没分寸,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们音乐路上的绊脚石。她相信乔诚没有半句虚言,可她也深信付念青不会如此,更何况,她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你误会了,其实……”方南心不知道怎么解释付念青推了表演来跟自己吃饭的事,她只能先从自己被拒绝了说起。   “但即使他变了,我还是改不了我的心意。”乔诚深吸一口气,再次打断了方南心的话,她只想把有备而来的话说完,眼神坚定而决绝,“所以,也不会让给你。”   她付了茶点钱离开,桌上的茶和甜点,她未享用一口。方南心被刚刚发生的一整段对话震慑住,呆滞地坐了许久,她面对的,是双份的果茶、双份的甜点,如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千思万绪,还没吃就已经如鲠在喉。   即使被付念青拒绝,她也本可以带着美好回忆离开,但这顿下午茶之后,心情却变了样。那令人拿不准对方身份的摊牌当然是她在意的重点,但是付念青丢下表演跟她吃饭的说法也令她耿耿于怀。   出发在即,她却要带着一堆的谜团离开,这使她不得不拖泥带水地惦记着这座城市,和在这座城市里遇见的那一个人。   在和江澄溪的散伙饭上,方南心把这些谜团又抛给了好闺蜜。   江澄溪双手抱胸,十分有把握地说:“这就是宣示主权了呗,她就是正宫女朋友呀。虽然我只见过他们一次,时间也不长,但是我那次就觉得他们俩关系不一般。”   方南心将信将疑,她也不知道江澄溪看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只能从自己的视角里寻找迹象。   于是数月前的夜里,乔诚坐在副驾驶的画面便浮上心头,甚至还带着当时电台里播放的BGM。   “你有女朋友吗?”——他挂了电话。   “那为什么分手?”—— “我说我分手了吗?”   “你不喜欢抽烟的女生吗?”——“不会,乔诚也抽烟。”   记忆里的碎片正在拼凑一个绘声绘色的故事,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种可能性方南心当然也怀疑过,甚至在她还没听到乔诚的自白和暗示之前,在她收到乔诚邀约的时候,她就有过这种天马行空的第六感。   “那你说他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还要教我吉他?你说他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他要把表演推了来跟我吃饭?你说他要是喜欢我的话,又为什么拒绝我?”方南心有着一连串的疑问,又神经质地自答,“噢,因为他有女朋友!可是他有女朋友为什么还要跟我约会?”   鬼打墙了。   面对这些从开场就一直循环往复、原地踏步的问题,江澄溪板着冷脸看她独自表演,最后忍不住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个渣男?就是喜欢享受众星捧月,把你们迷得团团转,他独善其身的感觉?”   这样想当然一切都合理了,但是方南心始终不相信她所认识的付念青是一个这样的人:“付念青不是这种人。”   “你没救了。”江澄溪总结道,“人家女朋友都来找你摊牌了,你还帮他说话。”   “人家也没说她是他女朋友。”方南心还在咬文嚼字。   “非要人家把话说得那么白是不?给你点体面你还不懂珍惜了。”江澄溪翻了个大白眼,无语凝噎:“傻瓜和瞎子我救不了。你有没有种现在直接打个电话问问你付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他电话。”方南心心想总不能打他工作手机。   “那微信电话!”江澄溪跟她杠上了。   “……我没种。”方南心终于认怂地说,“反正我都要去北京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又希望这件事不明不白地结束了。也许是害怕真的发现他是个渣男,她的世界又要崩塌一次,也许是怕他不是个渣男,而他们之间终究要渐行渐远。错过一个心头好,可不比遇见一个渣男更令人痛心疾首?   就这样,盛夏八月,方南心没跟付念青打一声招呼,就离开深圳,去了北京。而付念青,从那个说“不考虑”的夜晚之后,也再没出过声。他本就是这样,主动的,一直是她。   北京的新生活盛大而热烈,方南心报到的第一天,Alex并没有亲自迎接她,大忙人已经出差去外地对接客户,来带她的,是部门里的一位小姐姐。   “我叫Annie,今天开始带你转部门,未来一个月你会跟着不同position的同事轮岗,我不会一直follow你,但是你有什么问题也都可以来问我。”北方口音的Annie对她说,同样是夹带英文的外企标配。无巧不成书,英文名和她的深圳老主管一样。像她的Nancy这种菜市场英文名,反而不怕撞衫。   “好的,谢谢。”方南心微笑点头,举止大方,一点也不露怯。   法尔新的企划部相对简单,大方向分为文案小组和设计小组,设计小组里面再分为平面和视频。方南心第一周被放到了设计小组里的视频小分队。这个小分队做的工作,和她心之所向的文案工作,可以说是毫不沾边。小到找各种画面、声音、特效素材,大到踩点、拍摄、特效、剪辑。无一不是新世界。   庆幸的是,这个新世界比财务的世界有趣多了。虽然和文字工作关系不大,但是可学的新事物很多,方南心觉得每天都充实而生动,她的工作状态和在深圳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在充实而新奇的生活当中,一周时间很快过去,周五上午,Alex突然出现在办公室。不止方南心,联部门里其他的同事也吓了一条:“哇老大,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半个月?”   “比预计的容易解决,已经谈妥。”Alex并未停下脚步,一边回答部下的询问,一边雷厉风行地朝他的办公室走去,肩上背着黑色的皮质电脑包。   经过方南心的工位时,他随口叫道:“Annie,Nancy,进来一下。”   两个人便立马起身,跟在后面,进了办公室。   “怎么样?第一周还习惯吗?”Alex卸下双肩包,从里面把电脑拿出来,头也不抬。   显然问的是方南心,她积极作答:“嗯!这周在跟视频组,学了很多新知识,受益匪浅!”   用词略显狗腿。   Alex唇边似乎划过一丝笑意,难得地说了句闲话:“你说话跟你唱歌好像是两个人。”   这时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方南心,方南心一时窘迫,尴尬一笑。当初付念青给她选的那个曲是仙了点。冷不防地想起他,方南心的心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动。   “Annᴊsɢie,下周让她到文案组吧。”Alex转而看向Annie,“上次她交的那个文案,让她自己跟一下,你一会儿也跟Joanna说一下。”   “好的。”Annie领命。   方南心在这短短的对话中,捕捉到了重要信息。她上次提交的文案,竟然不止是道测试题,而是将有真实后续。这个发现令她兴奋不已,她却在强装镇定。   “晚上开个迎新会?”Alex的语尾上升,仿佛倡议,但他又紧接着对Annie说,“你去统计下人数,订一下位子。”   不是倡议,是使命必达。   方南心一向不喜欢参加公司的聚餐,对她而言这就像无薪的加班。但是她初来乍到,又显然是这场聚餐的主角,所以她明白自己并没有拒绝的立场。   但是当她硬着头皮参加,却发现,总公司这个企划部和深圳分公司财务部风格迥异。总公司企划部的聚餐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不愧是做创意的,吃顿饭也不能消停,各种团建小游戏,绝不会放过你。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真的就靠着这些方南心曾经颇为鄙视的方式,相处得很亲密。   就连工作上令人有点闻风丧胆的Alex,在这种场合当中也是格外放开,甚至是最放得开的那个。什么惩罚都做到淋漓尽致,身先士卒。难怪感觉工作上他再严厉,大家和他相处的时候,也还是伸缩自如,并不会因为他是领导就缩手缩脚,也没人像方南心那样溜须拍马。   经历了这些场面,方南心不由得觉得自己白天在办公室里的那句“受益匪浅”假得出水,也终于明白Alex当时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现在方南心有些后知后觉地自惭形秽了。   “你又输了!”   方南心正沉浸在懊悔之中,就听见大家一阵热闹的起哄,原来是Alex又玩小游戏玩输了。这位大佬,工作上呼风唤雨,玩游戏有点弱鸡啊。   “说吧,这次罚什么?”Alex无奈地叹气道,心很累。   方南心见他四仰八叉地瘫坐在位置上,西装外套和领带早不见踪影,条纹衬衫的领口敞开,袖子卷到肘关节处,懒散肆意。甚至连喷了发胶的头发,也已经七零八落。确实被折腾得不成人形。   突然想起公司周年晚宴时,深圳同事们对他的称赞。方南心再次端详,依旧看不懂他的帅气。这身装扮要是放在付念青身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方南心自己吓了一跳。来北京不过一周,但是天天被新鲜事物填满,感觉仿佛过了很久,以至于方南心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可今天这第二次想起,却是她的主观能动。   “要不就罚你跟Nancy牵手发个朋友圈官宣!”不知道那个同事突然吼了一声,打断了方南心的遐思。   ???不是惩罚Alex,为什么扯到自己身上?   “不用发脸!就发手!”那位同事补充道,好像是什么大发慈悲。   Alex朝方南心看过来,他显然愿意配合任何无理要求,但是涉及到他人,他也需要征求他人的意见……   不,是方南心想太多了。   Alex并没有绅士地征求她的意见,而是理所当然一般,快速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拍下照片,迅速打开了微信……   动作一气呵成,不容分说。   在方南心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他已经举起手机,骄傲地说:“来点赞吧!”   那个表情是胜者的姿态,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方南心明白了,在这个氛围当中,较真的人矫情。   她打开微信朋友圈,红点点的第一条,果然是Alex发的照片,一只黝黑的男性的手,牵着一只白白嫩嫩的女性的小手。文字配的是“官宣”。   完全符合要求的惩罚作业。   她点开时,已有几位同事点赞。她也不免俗地点了赞,意味着对此处丛林法则的习得,不痛不痒的入乡随俗。   手指顺势下滑,新的一条朋友圈令她从麻木不仁中惊醒。   这是谁发朋友圈了……?   方南心震惊地在朋友圈里看到了“付老师”的名字。他居然会发朋友圈?   内容是条网易云音乐的推送,他发了《全对》的链接。没有配任何的文字。   该不该点赞?   刚才点赞自己和别人假官宣时的那种爽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的方南心竟开始万般纠结。   “在看什么?”Alex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   方南心慌张地抬起头,过于高声地回答:“哦没有!一个朋友发了一首歌。”   Alex瞥了一眼方南心的手机屏幕,问道:“你平时喜欢听什么歌?上次唱的那种?”   “不是不是。那个只是因为……”方南心想起选歌时和付念青的对话,心里突然一阵感慨和心酸,“想选个看起来很厉害其实不难的表演。我平时喜欢听乐队。”   “嗯,这个比较像你。”Alex似乎终于找到最优解,一点也不意外,又说,“我也喜欢看乐队现场。”   “是吗?下次可以一起。”方南心顺口客套。   “没问题。”Alex大概也是客套。她想。   “刚才的事别介意,久了你就知道了。我们就是一群疯子。”Alex又为刚才的失礼解释。这是方南心没有想到的。   “嗯,我也是疯子。”方南心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单眼皮的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   一如他在周年庆那晚向人事要的入职资料上,那张两寸照片上的笑容。 第15章   付念青发朋友圈的时候,彩虹的几个人都在他家里。他们刚练完一首曲,正在喝水间歇。   黄晓晨猛地一喊:“卧草!我刷到谁的朋友圈了!”   付念青半死不活地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已经看到洪嘉凑过去了。这两个人,干脆去说相声算了。   “谁的朋友圈?”洪嘉把脑袋凑过去,立刻也跟着嚷嚷起来,“卧草!付总你微信被盗啦!?”   乔诚听到事主是付念青,心里一紧。也默默地打开手机,点进微信朋友圈,看到付念青发的第一条朋友圈,不过是推送了乐队的新歌,她被捏紧的心又稍稍松开。   黄晓晨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地说:“当一个从来不发朋友圈的人,突然发朋友圈。那就是——”   洪嘉和他对视一眼,两个人默契十足地一字一顿道:“孔、雀、开、屏!”   这种高难度的心有灵犀,只能说明他们私下已经讨论过很多次这个话题。   事实上,洪嘉前两天刚给过黄晓晨第一手的八卦资料——   彩虹的网易云音乐一直是由洪嘉打理的,两天前准备上架新歌的时候,洪嘉问付念青:“作词要署什么名儿?方南心?”   付念青听到这个名字,心里突然一阵原因不明的不痛快,不知是因为别人消失得太久,还是懊恼自己导致了这一切,又不知道怎么收拾残局。对于洪嘉的提问,他只是镇定自若、面无表情地说:“Sweet Heart。”   “啊?”洪嘉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看向付念青。   “你看我做什么?”向来不动如山的付念青忽而局促地别开眼。   洪嘉不怀好意地反问:“你脸红什么?”   付念青难得耐心解释:“她的微信名,你们不是都看得到?她说要用这个当笔名。”   她她她。   洪嘉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付念青没有理会。   正如他此时此刻,亦没有理会相声二人组的“孔雀开屏”言论,一个人斜倚在墙边,单手拿着苏打水,不时灌一口。   只有乔诚听者有意,在一边更为紧张地察言观色。   捧哏和逗哏还在继续。   先是黄晓晨说:“但是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他不是被前女友吓得就差剃度修行了吗?”   听到这里乔诚忍不住发声:“人家是信上帝的。”   黄晓晨不以为意地改口:“那就是当传教士呗!”   当事人付念青仍在一旁沉默,对这一切不予理会,左手拎着剩下半瓶的苏打水,右手拿着手机,看得认真。   洪嘉瞟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来,得出结论:“久旱逢甘霖,又还俗了。”   这个人完全没有理会乔诚方才提出的异议,自顾自地剖析着枯木逢春的缘由。   自始至终李子岚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一遍遍调试着早就调好的贝斯,视线偶尔落在乔诚隐忍的表情上。前女友的事,上一回可是他提醒大家的。   几个音的功夫,洪嘉再回过头去调侃付念青:“别看啦!Sweet Heart没点赞——”   一直不为所动的付念青终于有了动静,随手将手机仍在一边,放下没喝完的苏打水,没好气地说:“练歌了。”   那条朋友圈过了一夜,点赞、评论加起来,破了两百,全是一些花花绿绿的微ᴊsɢ信名,搞不清楚是谁。   唯独不见那两个搞得清楚的英文单词。   付念青摁灭了手机,随手丢在枕边,手机落在灰色的床单上,无声无息,仿佛一颗心石沉大海。   他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回笼觉已经睡不着。   起床洗漱,泡了一杯咖啡,啃了几口面包,他准备出去跑几圈。   临出门前去找手机,才发现有未接来电。   是相熟的餐厅老板,付念青接起电话,对方说:“老大,生完气了没?晚上来一场不?”   “能只唱歌,不配餐食?”付念青问。   “能能能——我都安排好了。”对方很无奈,又巴结道,“你们没来这几周,我生意也不好,心情也不好。我是真的想念你们的音乐了。”   这个餐厅叫“想乐”,老板最后一句是点这个题。这家餐吧在深圳音乐圈小有名气,是一众乐团的兵家必争之地。   这个餐厅老板自然水准也不低,已经磨练出唱片公司水准的眼光。哪个团能够脱颖而出,他甚至听几个小节就能有差不离的判断。只是人家毕竟是做餐饮的,不让人家餐厅配餐食,纯纯作一个音乐场地,付念青真是第一个提出来的。   “早答应不就完事了?”付念青痞气地调侃了对方一句,才说,“今天有约了,下周吧。”   “一言为定哦!”对方喜形于色,满意地挂了电话。   这边付念青脸上也出现了笑容,挂在他颓废邋遢的脸上,竟有点美强惨的味道。   等他跑了几圈回来,洗完澡,刮完胡子才有点找回特区商务精英的模样。刘海滴下的水珠三三两两落在他的白色T恤上,手机在他手上已经转来转去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打开了微信。   Indigo:下周末我们会唱《彩虹》,来吗?   收到这条微信的时候,方南心还在赖床。昨晚实在玩得太迟,回到家洗漱完已经近一点,这对方南心来说已是极不健康的作息。   半梦半醒之间,她隐隐约约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一条信息而已,不足以叫醒她对被窝的眷恋,她执意闭着眼睛,却绝望地发现,已经睡不着了。   带着一点起床气,她划开了手机,扰人清梦的,竟是付念青的微信。   她使劲眨了眨眼,甚至想戏剧化地抽自己两巴掌,看看是不是还在做梦。   方南心依旧躺在床上,双手举着手机,在屏幕上敲着回信。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穿透进来,日上三竿。   Sweet Heart:我在北京。   付念青坐在椅子上处理着一些银行的案卷工作,咖啡已经又续一杯,才收到方南心的回复。看到这四个字,他心中终于舒坦了少许。原来这阵子人不见是去北京了。   Indigo:出差?   方南心觉得手举着酸,侧了个身,像一只虾米一样蜷缩在被窝里,捧着手机回复着。冷气和被窝真是绝佳的组合,她仍舍不得起来。   Sweet Heart:不是啊,我调来北京工作了。   付念青本来还分心敲着电脑,看到这条消息,工作突然一点也不香了。他呆滞了好一会儿,麻木不仁的情感当中,似乎渐渐生出一丝自己也不明白的愠怒。   不告而别?   方南心等了好一会儿,才收到付念青的回复。   付老师:你不是说要追我?   她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腾地从被窝里惊坐起来,在床上表演了一会儿惊慌失措的独角戏,本就睡得东翘西翘的短发被她抓得更加乱七八糟。他是在撩我?我消失他难受了?   一通没骨气的胡思乱想之后,方南心坐怀不乱地回了一句。   Sweet Heart:我就先不追了。   没两秒钟对面就回过来。   付老师:虎头蛇尾?   这个指控弄得方南心有点哑巴吃黄连。懵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来,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   Sweet Heart:你不是拒绝我了吗?   早该料到是这个原因。付念青无声地叹息,飞快地打了一行字,字里行间却仍是不愿低头。   Indigo:你什么时候学会知难而退了?   方南心两条腿跨下床,脚尖在地上搜寻着行踪不明的拖鞋。脸颊已经鼓起来,气呼呼地敲击着手机键盘。   Sweet Heart:乔诚不是你女朋友吗?我不插足别人感情的。   那边一下没了声音。她反而紧张起来,心也渐渐提到嗓子眼。拖鞋已经找到,套在脚上,她却迟迟没有站起来,抓着手机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那短暂的等待消息的时间,忽而被拉得很长,仿佛比北京的第一周还长,比他们不联系的时间还长。   在手机即将熄屏之际,付念青的回信又让它重新亮起。那边是短短的一行字。   付老师:她不是我女朋友。   方南心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开。他不是渣男,她也不是第三者。   咦?这是什么意思?欢迎来追?   付念青盯了会儿手机,想不明白小姑娘怎么就把飞醋吃到乔诚头上了。   杯里的咖啡又空了。   他起身去冰箱里找苏打水,门铃随即响了。付念青顺手多拿了几瓶出来。   门一开,却只见李子岚。   “他们两个去买食材了,晚点到。”他对付念青说。   付念青了然。今天是乔诚生日,四个大男人照例要帮她做一顿生日大餐,约好了提前准备。乔诚则回了趟香港,晚上才会出现。   李子岚换完拖鞋,熟门熟路地把手里的蛋糕塞进冰箱冷藏柜,坐在餐桌边开启付念青事先拿出来的冰水,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   八月盛夏,实在是酷暑难当。   两个沉默寡言的人呆在一起,空气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他们却早已习惯,并没有任何不适。   “你真的谈恋爱了?”李子岚突然出声,反而差点吓了付念青一跳。   “怎么连你也这么八卦。”付念青也开了一瓶苏打水,仰头喝了一口。   “我还以为你不会谈恋爱了。”李子岚看了付念青一眼,又很快移开,并不愿与人有过多的眼神接触。   付念青低头轻笑了一下,略带自嘲,没有正面回答李子岚的问题。   “那你怎么没选乔诚?”李子岚低着头问,声音也越发地小。   付念青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了一会儿才说:“你们怎么一个个地都扯乔诚?跟她有什么关系。”   李子岚没再说话。他听明白了,付念青对乔诚没意思。不谈恋爱并不是因为被上一段恋情吓怕了,只是没有遇到能克服恐惧的怦然心动。   而现在大概是,遇到了。   两个人没了对话,付念青又对着电脑工作了一会儿,门铃第二次响起。   洪嘉和黄晓晨提着超市买的食材,和四份外卖,大汗淋漓地登场。   “哇——”洪嘉大出一口气,一感受到室内的冷气,人就复活过来。   “来来来,午餐午餐。”黄晓晨把几份外卖搁上桌面。   付念青转身到了冰箱那头,把收进去的冰水重新取出来。   四个糙老爷们儿,外卖就冰水,就把午餐对付了。稍事休息之后,再开始精细地帮队里唯一的女孩准备生日惊喜。   摘菜、腌肉、布置现场,粗活细活都不在话下。忙忙碌碌的过程中,不免说些闲话。   “这是第几个生日了?”洪嘉拉着彩带问话。   积极回应他的永远是黄晓晨:“好像是第四个。”   “还记得你们俩刚从香港过来,我们在罗湖的酒吧认识那会儿,你把晓晨从我们乐队挖走,我要找你干架,结果你吉他实在弹得太好,我自己投诚了,哈哈哈哈哈。当时你一小鲜肉,乔诚也就一邻家小姑娘。”洪嘉开始忆往昔,“当时我以为你俩是一对。”   付念青用专业的肉锤捶着牛排,莫得感情地抬了抬眼皮。想当年这种事情,他从来不做。   也许是因为,当年的记忆都不好。   “后来你那个恐怖情人追来了,才知道,哦……”洪嘉嘴快,说了之后,又很快意识到付念青不想提前女友,悻悻然闭了嘴。   气氛一下有点僵硬,洪嘉受不住这种氛围,急切破冰,就提起了方南心:“诶!最近怎么,都没看见你家甜心小妹啊?要不晚上喊她一起来呗!”   付念青锤肉的手不由得一滞,咽了口气才答:“她去北京了。”   “出差啊?”洪嘉想当然地问。   付念青绷着脸说:“换工作了。”   “啊?!”洪嘉过于震惊,手上的彩带绕过水晶灯,咻地掉下来,本来小巧紧凑的一卷直接抽成没有尽头的长条,“哎呀晓晨帮我捡一下!”   黄晓晨捡起地上的彩带,在手上绕了几圈,重新递给梯子上的洪嘉,也加入围剿:“她怎么突然跑北京去了?那你们,不就成远距离了?”   队友们不知为何,都已经默认他们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对于这个误会,付念青,当下也没澄清。   “哦!难怪你丫骚包地开始发朋友圈了。”黄晓晨又恍然大ᴊsɢ悟地说,“吵架了是不是?”   他用择菜的手拍了拍付念青的背:“远距离不容易啊。”   付念青嫌弃地瞟了眼自己的后背,他能感觉到白色的T恤上已经有了湿漉漉的五指印。   “还没谈呢!”他把锤完的牛排丢进酱汁碗里,没好气地丢下这一句,洗了手准备去换一件衣服。   还、没、谈。   洪嘉和黄晓晨一个秒懂的对视,再次异口同声地发出内涵丰富的转音:“噢——” 第16章   夏季天黑得晚,乔诚傍晚到付念青家时,天还半亮,一点派对的气氛都没有。反正说是惊喜,其实已是惯例,乔诚甚至自己带了红酒来,两瓶2017年的西施佳雅。   付念青开门时一见她的手信,不由得调侃了一句:“偷你老豆cellar?”   “痴线。”乔诚把红酒推进付念青怀里,“我Daddy畀我送畀你地嘅。”   乔诚换好拖鞋径自往餐厅里走,付念青拎着两瓶红酒晚两步跟在后面,走到厨房拿了开瓶器和醒酒器,直接先开一瓶醒在一边。   “跟着乔姐有酒喝!”黄晓晨屁颠屁颠地凑到付念青身边,拿起醒酒器猛地吸了两口气。   “少拍马屁了!”洪嘉拿着一叠餐垫从后面拍了他的头,“来摆桌啊!”   黄晓晨扶着后脑勺,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身体却从善如流地跟着洪嘉,把厨房里备好的菜,一道道端出去。李子岚已在餐厅默默无闻地摆酒杯。   乔诚对着空调口,还在吹拂室外带来的燥热,一边拉着领口手动煽风,一边看着一盘盘华丽登场的料理,不由得感叹:“哇,你们越来越犀利了喔。如果我们唱不下去了,你们改行当厨师也是可以的。”   “过奖过奖。”洪嘉谦虚地答话。   这回换黄晓晨拍他后脑勺:“你客气什么啊!哪道菜是你做的?要改行也是念青和子岚转行!”   被点名的李子岚懵懂地抬起头,见乔诚笑着看着他,又慌忙低下头。付念青则在CD机旁找唱片,根本没搭理这边的谈话。   最后他找了一张大桥三重唱的碟,音乐一起,氛围到位。   付念青从CD机边走回餐桌,已经换了干净灰色T恤的他,下身仍穿着白天的深蓝色宽松短裤,露出紧实的小腿肌肉,脚上屐着人字拖,整个人懒散又松弛。他说:“我是不转行的。”   原来他先前没答应,其实都听着。   “先干杯吧。”他帮每个人把酒倒进红酒杯,看向乔诚,“祝我们的主唱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大家一起举起酒杯,在吊灯的光下,五只酒杯投下摇曳相碰的影子。   “顺便告诉大家一个消息——”付念青抿了一口还未醒够时间的葡萄酒,继续道,“下周六晚上我们要去‘想乐’唱《彩虹》了。”   听到这个消息,几个人先是一愣,随即炸开了锅。   “真的吗?!”黄晓晨激动怒吼。   洪嘉跟着说:“他们好几周没约我们,还以为上次我们爽约他们不爽了呢!”   ‘想乐’是几个驻唱的餐厅里,他们最看中的一个,传说不时会有一些业内人士出没,是很多未成名的音乐人跃跃欲试的舞台,差不多是深圳的都市传说。何况他们都明白,‘想乐’的老板愿意让他们唱《彩虹》,意味着什么。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至高无比的肯定。   回想几周前的辞演事件,这几个不明白真相的人,其实多少有些泄气,以为得罪了重要的老板,以后很难再有合作机会。   “以退为进知不知道?”付念青脸上露出一个运筹帷幄的笑,这种意气风发的神情在他身上很是罕见。   连乔诚也意外:“你上次故意的?”   付念青低头给大家分沙拉,没有说话,嘴边有极浅的笑意。   乔诚意会了,但是心中也随之纠结起来。那么,她思量了半天跑去和方南心说的那些话,不仅是错怪了,还白白摊了牌。现在已经追悔莫及。   这个开场的“好消息”,让她整个生日派对都过得不尽兴,一直到吹蜡烛的环节,都还是恍恍惚惚,总在分神想着要怎么在方南心那里挽回。尤其是晚餐期间,又从洪嘉那边听到方南心去了北京的事,她更觉得心里闷得慌。   她自然不愿意将付念青拱手让人,但她也不愿意赢得不光彩。   憋了两天,她还是给方南心发了微信。   Orange:抱歉。上回辞演的事,是我误会了,跟你没关系。   文字发出去,她又觉得解释得阴阳怪气,想撤回又想不出更好的表达。就像她上次找方南心摊牌的事,其实她早就后悔。从小到大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一直是付念青要做什么,要追求谁,要和谁在一起,她都默默地在一旁看着,从不插嘴,更不会插手。   这些一反常态的行为,其实最深受其扰的就是乔诚自己。失控是最令人惶恐不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过去能冷静看着付念青和别人谈恋爱的她,现在不过是又出现一个追求者,就已经慌不择路。   方南心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正在跟文案组开会。Alex之前给她出的题目,其实是客户下单的真实案件,她给出的若干文案中有一条被Alex相中,但是仍需要配合影像设计打磨、拓展文本。   他们正在为了这个后期的发散开会讨论,她很专注,并未及时打开那条微信。等她终于有空打开时,消息已经晾了两个小时。   看到消息的一瞬,心中涌现的释然,让她意识到,原来她一直在等这一刻。毕竟是她感激钦佩过,也真心喜欢的女孩子,哪怕今后难得相见,但以那个下午茶作为这段人际关系的句点,未免也太难堪。   而后如回甘般涌上心头的是欣慰,虽然她对发生了什么仍是一头雾水,但这已经足以重构她的信心。她对付念青从未坍塌过的信心。万幸,她喜欢的人都如她所见。   方南心回了一个拥抱的表情包,表示释然与和解。那边很快又回过来连续的两条信息。   Orange:我收回那天说的话,除了“付念青不让给你”。   Orange:下周六《彩虹》首演,欢迎来举灯牌。   方南心已经能想象出乔诚说这两句话时的飒爽,不由得笑了出来。乔诚的邀请和付念青的邀请,对她而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义。   付念青的邀请令她蠢蠢欲动又束手束脚,乔诚的邀请则为她拨云见日,令她豁然开朗。   “在笑什么?”Alex不知何时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身后。   方南心尴尬地收下手机,如实地回答:“没有,我朋友邀请我周末去看他们演出。”   “什么演出?难不成你还真有玩乐队的朋友?”Alex并没有指责她工作时间看手机,反而跟着闲聊了两句。   “嗯,不过在深圳。”方南心解释道。   “那你去吗?”Alex问道,挑着眉。   “去呀!”方南心笑靥如花,“我还得给我朋友举灯牌呢!”   Alex低头摆弄了一下手机,道:“身份证发给你了,顺便帮我订一张机票。钱回头转你。”   说完便离开了方南心的工位,来去匆匆,只留下还没回过神来的方南心。他上回说的一起去看乐队表演,原来不是客套而已。   方南心万万没想到,来了北京半个月就会回深圳,更没想到的是,还要带着一个公司的领导……   为了避免白天还要带领导环游深圳的无薪加班项目,方南心只好牺牲白天的时间段,掐着时间订了午后的航班。   翟柏乐。   方南心从Alex发过来的身份证信息中,第一次知道了他的本名,但是知道又仿佛不知道……   “所以你的本名是Zhái Bó Yuè?”在机场办登机手续的时候,方南心闲来无事找了个话题跟新领导尬聊。   “Dí Bǎi Lè。”Alex笑着纠正她,笑里是老练的和蔼宽容,看来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一个字念对。8种排列组合,你怎么就能选到那个全错的?”   方南心歪着脸,笑着掩饰社交失败的尴尬。也不知道他父母是玩心还是恶意,姓就算了,为什么名也要找两个多音字。   “相马的那个人,其实叫柏乐。”似乎看透方南心的疑虑,Alex主动解释着自己名字的由来,很自然地会问,“那你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吗?南方之心?”   方南心没想到在外企的日常中,自己的上司竟会记得她一介草民的中文名。她开始后悔打开名字这个话题,她从无打算向同事倾诉自己的生平,打了个太极:“差不多吧。你晚上住哪儿?”   “我在你朋友表演场地附近订了个酒店,你不用操心。”Alex一边推着行李快步走向登机口,一边回答。   方南心心想,我也没操心,就是转移一下话ᴊsɢ题。   “你住朋友那儿吗?”Alex问道,踏在自动人行道上,也没停下脚步。   “嗯。”方南心也跟着在自动人行道上疾行。   “男朋友?”Alex回过头,带着几分调侃的神情。   “不是,我闺蜜,初中同学。”方南心笑着否定,行李箱差点撞上Alex的后脚跟,自动人行道已到尽头。   下了飞机,他们便打车到了Alex下榻的酒店,Alex好意让方南心把行李寄存在前台,虽然演出场地就在马路对面,但是提着行李到处转到底还是不方便。   方南心欣然答应,随即打开行李箱翻出一个灯牌。   “你真是来给朋友举灯牌的?”Alex好笑地问。   “嗯……”方南心略有些不好意思。   “这肯定是男朋友了吧?”Alex打量了一下她手里的灯牌,三句不离男朋友。   “不是。”方南心低头看了眼灯牌上的“乔诚”二字,这是她前两天加急下单的,“人家是女孩子。”   “哦。”Alex沉吟不语,眼底露着莫名的笑意。   眼下Alex跟着方南心走到马路对面,很快就看到一个扎马尾的女孩在向方南心招手,年纪和方南心相仿。   江澄溪是方南心订票那天得知她要回深圳的。由于距散伙饭也就短短半个月时间,江澄溪很是意外。   小溪:怎么了?水土不服?想我了?   Sweet Heart:不是,就是,付念青和乔诚邀我回去看演出。   小溪:???   小溪:什么意思?他俩合体请你看演出?人家官宣了?然后你还屁颠屁颠要来捧场?   Sweet Heart:不是…他俩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男女朋友…   小溪:???   Sweet Heart:哎,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一场误会。你收不收留我?跟不跟我去看演出吧?   小溪:收!跟!   江澄溪可不是为了去看什么乐队演出,方南心这个小丫头什么都没说清楚,她得去帮她睁大眼睛瞧一瞧,别傻不拉叽地被人家耍得团团转。   可晚上到了‘想乐’门口,江澄溪才傻眼地发现,方南心还带了个帅哥一起来看表演。这是什么修罗场?   “你今天居然没有迟到?”这是方南心开口的第一句话。   “怎么回事?那个帅哥是谁?”江澄溪没有回答,马上把人拽到一边,明晃晃地说悄悄话。Alex大概能够猜到,他大老远从北京跟着小姑娘来看演出,很难不惹人联想。反而是那个姑娘本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该有的联想。   “我不是跟你说了?”方南心尽量避免在领导面前有这种拉拉扯扯的小家子气行为,“我们部门老大,好像是摇滚发烧友。”   “你说了吗?我可能没留意。我以为你们老大是个中年老头呢!”江澄溪汗颜,觉得在新朋友面前有点抬不起头来,赶紧调虎离山,先问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你行李呢?”   “寄放在我们老板住的酒店前台了。”方南心说着指向马路斜对面,“就在那儿,很近吧?”   结束窃窃私语,江澄溪走到Alex面前,机灵的眼珠子转了转,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江澄溪,是方南心的初中同学。”   “你好,我叫翟柏乐,叫我Alex就行。”Alex也大方地伸手回应,举手投足间可见商务应酬的历练。说到“乐”字时,他还举起另一只手指了指餐厅的招牌“想乐”。   在收到方南心发给他的演出地点时,他心里感到几分幸运,就像无意中看到命运的印证。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他有时又挺信这种无凭无据的玄学。   “走吧!”两人在方南心朝气蓬勃的一声令下,往“想乐”的入口走去。 第17章   演出还没开始,但彩虹的人已经在台上调试乐器。   方南心一进餐厅就看到台上的付念青,他也闻声向她这边看过来,波澜不惊的眼底似有过一瞬的光亮。   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未见,最后的面对面交流,是她问他考不考虑在一起,他笑着说不考虑。那个她背水一战,他却悠然自得的夜晚,如今想起来,仿佛久远的往事。   方南心竟难得地认怂,别开了视线,也许也有一些赌气。她心想,我又不是来看你的。   三人落座后才发现今晚餐厅不提供饮食,演出开始之前,竟没有些道具可以化解面面相觑的尴尬。江澄溪当着Alex的面也不好聊八卦,只能一边和Alex进行着初次见面的慷慨聊天,一边余光瞄着方南心的动静。   方南心也自认为投入地参与桌上的谈话,并不知觉她为了避开看向舞台付出了多少的刻意。   “所以你们现在芯片的问题怎么解决?”Alex和江澄溪聊着聊着,话题渐渐偏向了工作。   方南心没想到别的行业的问题,Alex也能聊得头头是道。听见江澄溪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们公司的现状,方南心渐渐走神,一不留神就看向了舞台方向。   那个高挑醒目的人影正在捣鼓麦克的支架和电源线,并没有看向他们这边。   她匆匆收回眼神,竟莫名有些紧张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公开场合表演原创曲,现场没有提供饮食,但是为了音乐而来的人也陆陆续续填满了这个餐厅,她衷心希望一切顺利。   江澄溪和Alex还在交换国际局势与行业博弈的意见,方南心走了会儿神就更跟不上思路,百无聊赖地环视着周围的人潮。   片刻之后,鼓点响起。方南心低头看了眼腕上的运动手表。19:30,果然依旧准时。   此后的半个小时,彩虹依旧翻唱了多首摇滚经典。有的方南心看过现场,有的也是第一次听。每一首她都听得津津有味,摇头晃脑。   “接下来我们为大家带来一首,我们的原创歌曲——”乔诚的话音响起,熟悉而又陌生,“《彩虹》。”   如水波荡漾般的吉他声响起,是那个她在耳机中单曲循环过百遍的、再熟悉不过的旋律。   闻声望去,弹奏吉他的那个人,忽而抬起低垂的眼眸,直勾勾地向她看来,目光中是不变的冷峻、懒散。明明她应该被包裹在安全的暗淡之中,但她却感到那眼神绵里藏针,穿过舞台交错的灯光,不偏不倚地扎在她的心上。   别泪眼婆娑 我并非彩虹 不会出现在你的天晴雨过   别暮然回首 我并非星雨 不会尽情绽放等阑珊灯火   ……   乔诚的歌声响起,带着迷幻摇滚的颓丧和冶艳,勾人又绝情。方南心急忙举起歇在一边的灯牌,随着节奏晃动。此后便完全沉醉在了音乐声中,成功的编曲如润物无声的细雨,将舞台的氛围烘托到极致,纵使杂念纷繁如她,也无法将眼睛从主唱的身上移开。   不得不说,现场虽不如录音完美,但是那种身临其境的氛围感,还是胜过了一切,她甚至起了鸡皮疙瘩,有点感动得想哭。   “你朋友很厉害啊。”连Alex都夸奖,在巨大的音乐声中,他倾身到方南心耳边说了一句。   方南心转过头对着他骄傲地笑了笑。舞台上的乔诚真的太有魅力,乐手们也把整首歌的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这场首演很成功,方南心已经暗下结论。   江澄溪把跟前的一幕看在眼里,转了转洞悉一切的眼珠子,暗笑着喝了一口饮料。   “接下来——”《彩虹》的尾声,乔诚突然说到,“再为大家带来一首我们的新歌,《全对》。”   现场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方南心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一瞬失神。这是她始料未及的,没有人告诉她,今天会唱这首歌。   她呆滞地望着舞台的方向,眼神终于稍稍偏移,飘忽向那个人的方向。   付念青早已等在那里,等着和黑暗中的她对视。即使台下黑灯瞎火,他也能凭着感觉找到那双清澈水灵的眼睛。他的唇边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狡黠而满意。   乐器奏响,乔诚孤寂的嗓音唱出方南心写的歌词,词里的人仿佛遥远的意境,却又活生生地站在那里。   方南心的眼中不知不觉有了晶莹的湿润,心里是满溢的无法言说的情感,像涌动的海浪,高涨而澎湃。   演出结束时,方南心已经不甘于只是千里迢迢来当了个观众,她仿佛一个被勾了魂的人,非得和那个人近在咫尺地面对面。即使一句话不说,也想要亲自站在他的面前,让他知道,歌她听到了,他的第一个现场,她也一同经历了。   她风风火火地领着江澄溪和Alex一起去了停车场,果然见到了正在往后备箱收拾乐器的彩虹一帮人。   “乔诚!”她选择叫住乔诚。   乔诚回过头,见是方南心便立刻露出笑容。刚才在台上看见那个摇晃的灯牌时,她就知道是她。   方南心笑着跑到乔诚面前,此刻她们之间有ᴊsɢ过的抓马,都简单地一笔勾销,烟消云散。   “谢谢你大老远跑来捧场。”乔诚表达得含蓄,但看到方南心真的从北京飞来举灯牌,她内心还是非常高兴。即使知道她还有别的心思,但也不妨碍,这是她们的破冰。   “小妹妹,你太有心了!专门从北京跑回来!”黄晓晨看到方南心,又惊又喜,顾不上拉乐器,跳出来凑了个热闹,顺便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付念青的背。   洪嘉则是看破不说破,热情又熟稔地问了句:“吃宵夜,去不去?”   “啊……”方南心犹豫了一下,眼神始终不愿看向那个人,“今天带了朋友,可能不太方……”   话还没说完,被付念青截断:“方便。一起吧。”   他径直盯着方南心,语气冰冷又挑衅,不等方南心答应不答应,便转身朝驾驶座走。   乔诚左右不是地笑了笑,朝方南心说了句:“走吧。”   方南心带着两个朋友,统共三个人,直接把第二排座椅占满。这回更离谱,洪嘉、黄晓晨、李子岚一起打车去了。   江澄溪坐在车里,看着车里这几个人头,不由得感叹,这是什么修罗场。本来还想帮方南心把关,现在隔岸观火的心情渐渐占了上风。   Alex还未跟任何人交换姓名,即使纵横商场多年,到底也有点局外人的尴尬。   就这样,一路上,五个人谁都不说话,车厢内流淌着令人窒息的空气。还好车程不长,几首歌的时间就到,是家牛腩面。   方南心这边三个人刚好也没吃晚餐,饥肠辘辘,扎扎实实地点了主食。   “小甜心你不介绍一下?”洪嘉开始充当司仪。   方南心不知道自己的称呼什么时候从“小妹妹”变成了“小甜心”,却也顺着语境傻愣愣地抬起头:“哦!啊!这是江澄溪,你们上回见过的。这是我北京的领导,Alex!”   说完,Alex落落大方地点了一下头:“你们好,今天的表演很精彩。”   “谢谢捧场!”洪嘉得意地接过话茬,“我们今天也很爽!”   Alex看向方南心,意思是,那你不给我介绍下你朋友?   方南心领会了领导的意思,马上扭头介绍:“这是洪嘉,彩虹的贝斯手!热情好客!这是黄晓晨,鼓手!特别会照顾人,特别靠谱。这是李子岚,键盘手,他稍微、有点害羞。这是乔诚,主唱大美女,我们的香港同胞,金庸里的女侠。”   Alex伸出手和每个人绅士相握,轮到乔诚时他特别多说了两句:“幸会幸会,她为了你二话不说买了往返机票。”   突然把买机票的画面搬上台面,令方南心一阵被戳穿的尴尬。Alex以为方南心全是为乔诚而来,可现场除了他谁不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方南心做贼心虚地抬眼瞄了付念青,他单手拎着汽水瓶靠在唇边,仰头闷了一口,才缓缓撩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恶作剧般地开了金口:“你不介绍一下我?”   呃……   方南心一阵头皮发麻,陪笑地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付念青的方向:“这是付念青,我…吉他老师。”   吉他老师?   这回不是在追的人了?   “哦——”Alex这一声回应显得饶有兴致,“原来还有你的吉他老师。”   方南心尴尬地笑了笑,有种被拆穿的赖活感。   Alex又伸出手准备与付念青相握:“名师出高徒,上次我们公司年会,南心可是惊艳全场。”   Alex突然称呼她中文名,惹得方南心不由得失态地猛向身侧回了个头。   那头付念青已经伸出手,和她领导友好握手,她又歪着脖子把头转了回来。   “哇,那我们小甜心是不是又老多人追了?”洪嘉朝方南心抛了个媚眼。   方南心立刻得意忘形地答应了一句,完全不用过脑子:“那还用说?”   付念青瞥了她一眼,忍下一个冷笑。当着追你的人的面,你真是君子坦荡荡。   答完方南心才意识到领导在场,后知后觉地有了点惭愧的意识。   “哇,那你这位领导大老远跟着你跑来,是不是也来追你的?”洪嘉又出声。   呵,一个敢答,一个敢问。   “噗!”方南心啜的一大口面差一点喷出来,“别瞎说!Alex是摇滚发烧友,听说我朋友玩乐队的,就来看看你们是何方神圣!”   原来她不是真的那么没心没肺,是蠢……看不出人家在追她。   江澄溪旁观者清地琢磨着晚上回去要教育点拨一下方南心,视野稍微放宽,她发现,斜对面的付念青也正用一种类似的眼神看着方南心,眼里透着无奈的叹为观止,好像还有一点自得其乐是怎么回事?   “你们这个水平,应该到北京发展。”Alex默默认领了摇滚发烧友的身份,很诚恳地说道,“我有认识的唱片公司和经纪公司,需要的话,可以帮你们介绍一下。”   “好意心领。”付念青颔首致意,惜字如金地婉拒了Alex释出的善意。   “孩子还小不懂事,您别介意!”洪嘉猛地拨开付念青,拿着手机窜出来说,“加个微信。加个微信。”   一旁被扒拉了脑袋的付念青拿着筷子,冷着脸看着洪嘉。心想什么时候养出这么个狗腿子。   最后又是那个画面,一桌子人全被拱着加了微信,就像方南心第一次和他们一起吃宵夜的那个夜晚。在这混乱的社交当中,方南心和付念青的眼光不经意地交汇,他们心有灵犀地想起了几周前的漫谈,当时他们聊过的那个法语词。   déjà vu,似曾相识。   付念青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继续吃面,吃饱喝足的方南心则握着已经喝空的杯子,不知道该拿什么打发对视之后的心慌。   面店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但是吃完汤面的几个人还是不免俗地暴汗,纷纷拿餐巾纸擦着额头、下巴。最后等乔诚吃完了,几个臭男人冷气也吹够,付念青起身结账。   Alex本想抢单,被付念青拒绝了。来者是客。   “送你们回去。”结完账的付念青转头对Alex说了一句。   这回是Alex拒绝了:“不用了,我打个车送她们俩,而且她还要去我那儿拿行李。”   付念青起先没说话,看了方南心一眼,才答:“那行。”   不知为何,方南心总觉得付念青今天看自己的眼神隐隐约约有些敌意,是教导主任抓早恋学生的眼神。   目送三人打车离开,彩虹五个人才懒懒散散往停车场走。   洪嘉搂着付念青的脖子,调侃道:“你盯了一晚上的人,就这么把人送走啦?”   付念青看都不看他一眼,直视着前方,语气有点不耐烦:“神经。”   “你可别太明显!”洪嘉撤回胳膊,用力地在付念青的后背拍了一下,“我可都看见了。人没来的时候,门口一点风吹草动你就往门口瞄,人来了你就死死盯着人家坐的方向。”   洪嘉说的是在“想乐”里的事,他的站位总是挨着付念青,特别方便他暗中观察。   付念青似乎低头轻笑了一声,有点自嘲的味道。   “怎么?担心小甜心被人家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你放心吧!不用危机感!人家有女朋友的。”洪嘉自作聪明地安慰道,同时掏出了手机,他打开Alex的朋友圈,塞到了付念青眼前,“你看,前几天刚在一起。”   那还是Alex最新的一条朋友圈,是他和一个女孩的牵手照,两人都没有露脸,配文“官宣”。付念青虽然也加了Alex微信,但洪嘉料定他不会去翻人家朋友圈,得意地觉得自己提供了一个重大利好情报。   殊不知,是在倒油。   付念青站定,盯着手机的脸色渐渐不好,明明手机屏幕的光源白亮,可照在他脸上,却反射出死气沉沉的阴暗。   跟在身后的黄晓晨来不及闪避,一下撞上了他的后背,像一堵坚硬的墙,撞得黄晓晨鼻子生疼。   黄晓晨小题大做地嗷嗷叫,走在最后的乔诚和李子岚忙跑上来询问。   洪嘉也收起手机回过身来:“你走路不长眼啊?”   黄晓晨摸着鼻子直起腰来:“谁知道你们好端端的突然停下来!”   付念青则插着手旁观大老爷们装柔弱,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18章   方南心取了行李,刚落脚江澄溪家,就被江澄溪押解审问:“来来来来来,现在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你也太猴急了吧?能不能先给我倒杯水?”方南心质疑闺蜜的待客之道。   “我都憋了一晚上了!”江澄溪一边向厨房走,一边抒发着自己的情绪。   “行了行了,我不要水。你让我先上个厕所,我也憋了一晚上。”方南心其实更想解决人类的三急。   从卫生间出来,方南心就看到江澄溪翘着脚坐在转椅上,硬生生堵在卫生间正门口,一副ᴊsɢ绝不放过她的样子。   她双手举过头顶,一副投降状,一五一十地把付念青和乔诚发的微信,都展示出来。   名侦探江澄溪看完微信聊天记录之后,也没搞清楚辞演的乌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付念青单身,并且闷骚,并且正在撩她姐妹这件事,她算是整明白了。   她就说,他一晚上看方南心的眼神,都不清白。   江澄溪回味了一下,突然感觉被喂了一口齁甜的狗粮,但想到这种闷骚男还带女二的剧情,她又有些惯性地嫌弃。暂时想换个口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江澄溪转念问道:“那你跟你老板又是怎么回事?”   方南心没想到话题还能扯到Alex那,戏剧化地瞪大了双眼:“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都说了他是摇滚发烧友了!”   “不是,你平时那么自恋的一个人,怎么到你老板这儿雷达就这么迟钝?”江澄溪百思不得其解。   “不不不,你刚才不也听他说了吗?他下周一刚好在深圳有工作的。”方南心急于撇清。   方南心只帮Alex订了单程机票,刚刚到酒店取行李道别时,Alex确实说了那么一句,明天不跟方南心一起回北京。   江澄溪没话反驳,但表情就是没被说服的样子,贼溜溜的眼珠子写满了怀疑。   “不跟你说了!我能先洗澡不?我明天还要赶早班机。”方南心颇有点缴械投降的味道。她不是迟钝,她是深深不愿意往那方面想,那会让她觉得现在的工作机会都是歪门邪道换来的,跟她的才华没有半毛钱关系,就会正如那些造谣的同事所说,这是让她自尊心受伤的。   “就是说你为什么要订一个这么赶的行程?”江澄溪很纳闷。   “这不是来的时候为了免去要不要带领导观光的尴尬,掐点买了个时段比较好的航班,把钱都花光了吗?那不得在返程机票上找补一下?”方南心一边打开行李箱,翻找着换洗衣服。   “你个小机灵鬼!”江澄溪斜倚在转椅上,俯视着蹲在地上找东西的方南心,突然正经地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跟你付老师远距离恋爱啊?就你这个穷样。”   方南心瘪了瘪嘴,实则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本来已经被拒绝过一次,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觉得应该过段时间,就能慢慢淡掉了。可现实是,她挺没出息的,人家随便撩拨一下,她就订了机票起早贪黑跑来应援,几千块钱也没换来几句对话。   虚无缥缈,劳民伤财。   什么话也没说,她拿着衣服进了卫生间。江澄溪感觉得出来,她心情挺低落的。认识这么久,没想到乐天元气少女,也有这么一蹶不振的时候。   大概洗了半小时,方南心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出来的时候,江澄溪给她指了指手机:“你有微信。”   方南心带着浴室里氤氲的水汽,一边擦头发一边走过去。   江澄溪眼睁睁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呆滞变成抑制不住的痴笑,恨铁不成钢地问了句:“付老师啊?”   “嗯。”方南心不好意思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把手机屏幕转过来对着江澄溪,上面显示着最新的对话。   付老师:明天几点飞机?   Sweet Heart:7点多,最早的那趟。   Sweet Heart:干嘛?你要送我啊?   付老师:嗯。地址。   “悠着点,啊,悠着点。”江澄溪双手抱胸站起来,嫌弃地看了眼方南心这不值钱的样子,夸张地摇着头。   方南心把江澄溪推去洗澡,自己自觉地霸占了闺蜜的床,还在不断回味这几行有限的对话。不知是因为送机的约定,还是晚上看演出的兴奋,方南心的大脑异常活跃,闭上眼睛也安静不下来,最终的结局果然是一夜无眠。到四五点时好不容易困意来袭,手机闹钟却响了。   她飞快地按掉了闹钟,江澄溪还在呼呼大睡,香甜得令人发指。   方南心朝睡梦中的闺蜜做了个鬼脸,蹑手蹑脚地收拾走人了。   一出小区门口,就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驾驶座上的男人开着窗户,修长的手臂架在窗檐,手掌支着头,脸微微侧向这边,面部表情漠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慢慢走近。   “早安!付老师!”一改昨晚保持距离的作风,女孩又像一个月前那样,不知进退地闯进他的世界。   付念青的嘴角轻轻弯起,转头目视前方,没有开口,只用肢体语言告诉她上车。   方南心习惯性地走到侧门边,要等付念青开后侧的电动推拉门,才听到他喊了一句:“前面。”   她屁颠屁颠地跑到副驾驶的窗口,笑嘻嘻地问:“那我行李放哪里?”   装了半天冷酷的男人,才突然意识到还有行李这个碍事的东西,尴尬地从驾驶座下来,不情不愿地把她的行李箱随手塞到了后排座位上。依旧对她说:“你坐前面。”   这是方南心第一次坐这辆车的副驾驶座,以往这个位置是乔诚的专属座位。方南心拉着扶手蹬上这个位置,坐在里面有一种新奇的感觉。后排座位空荡荡的,诺大的车里就他们两个人,方南心心想,这不就是,传说中没人见过的,开商务车约会吗?   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开车的男人不苟言笑,似乎一大清早就心情很差。   方南心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悻悻然控制住脸上的笑,乖巧地摇了摇头。   车一路沉默地开到第一个红灯,付念青毫无预警地开口:“你跟你老板在谈恋爱。”   好像是一个问句,却不舍得加入任何一点情绪。   “怎么连你也胡说八道!”方南心已经对这个话题有些不耐烦,尤其当对方是付念青的时候,她没来由地有点火大。   付念青却驾轻就熟地单手解锁手机,随手地扔到她双腿上,没任何感情地问了句:“这是不是你?”   前方红灯已经变绿灯,付念青的右脚从刹车移到了油门,目光依然正视前方。   方南心感受到了强大的推背感,整个人被惯性带得更加陷入座椅之中。她翻起趴在腿上的手机,瞬间感觉有点面瘫,尴尬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教了两个月吉他是白教的吗……   付念青没理会她,继续怼人:“你不解释一下?”   方南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没有监护权的人跑出来说两句,她也会自知理亏。她低着头闷闷地说:“就是玩游戏的惩罚。”   付念青打左转,唇边划过轻微的冷笑:“你们做广告的都有乱牵人手的毛病是吗?”   都。   方南心很快反应过来,他影射的是被她十指紧扣的旧事,怯生生地说了句:“我可不是乱牵的。”   车已驶入机场的地下车库,付念青趁着停车的空档,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缩在副驾驶座里,表情委屈。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就像个泥娃娃,悲喜全在匠人的掌控之间,他似乎总是找不到刚好的力道。   一路送她到安检,他都没想好该怎么开口,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你没话对我说吗?”站在安检队伍的最后头,方南心觉得她再次站到了一个月前的那个夜晚里,又是临别的关头。那个夏夜里令人焦躁的蝉鸣,仿佛也闯入了与世隔绝的机场大厅,催着她每每想要一个痛快。   她并不知道,他的节奏全被她打乱。   他看了一眼队伍的长短,利落地斩断了脑海里繁杂的思绪。他说:“去北京再说吧。”   清澈的声音中带着暗哑。   她猛地抬起头:“你要来北京?什么时候?”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嗯。过几天。”他说,“有点事。就去两天。”   她眼里的光又暗淡下去。原来是出差啊。   “好吧,来了给我发微信。我请你吃大餐。”遗憾之后还是高兴。至少,还会见面。她着急地抓住机会,强行卖了个人情。   “嗯。”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跟着队伍一点点往安检口靠近。他没有挪动一步,直到她过了安检口,在那一端朝他挥手。   他也举起右手挥了挥,而后摸着后颈,低头转身离开。   她觉得那个离开的背影,疲倦又苦涩,像她自己心情的投影。 第19章   付念青说的过几天,已经是过了一周多。   本来请好的假,由于银行临时追加的业务,不得不改期。   到北京时,已经九月了。七月流火,北京竟已开始有一丝秋天的味道,和深圳仿佛两个世界。   付念青连行李箱都没带,背了个双肩包,出现在唱片公司S Music的门口。   即使是早就对演艺人员见惯不怪的前台,也不由得对眼前这个穿着简单黑色T恤和牛仔裤的男人多看了两眼,他高挑精瘦,眉宇清秀,桀骜不驯之中又透着一股温文尔雅,极不合理又真实存在。   “你好,我是付念青,我约了Edᴊsɢward。”他向前台的姑娘说明来意,语气客气却不低眉顺目。   “好的,稍等。”前台姑娘名正言顺地看着送上门来的大帅哥,目不转睛。拨通了总监办公室的电话后,她说:“Hello Ada,这边有位付先生说约了费总。”   只听她在电话中又应和了几声,态度恭敬。挂了电话,就把访客证给了付念青,指引他电梯的方向。   “谢谢。”付念青礼貌地点头。那个姑娘见帅哥转身而去,不再掩饰兴奋之情,低头立刻在公司群里发布第一手消息。   付念青刷卡进入建筑主体之中,按了电梯直达顶楼,Edward Fay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他,见他进门的那一刻,就欢欢喜喜地从位置上起身,朝他走过去,给了一个巨大拥抱。   付念青在熟人面前,很快就露出那份惯常的不耐,嫌恶地推开了眼前的中年人:“我可不是你儿子。”   “差不多啦!”Edward放开手,不以为意,“坐吧,干儿子。”   付念青坐进浅棕色的皮革沙发,抬眸环视了办公室内的装潢,中规中矩的商务氛围当中,颇有巧思地融入了不少艺术考量,有品而高级,不愧是头部唱片公司的老板办公室。   “说吧,怎么突然想通了?”Edward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仰坐在另一个沙发卡座里,颇为符合事业有成的长辈姿态,开门见山地调侃着后生晚辈,“之前不是说不想靠爸妈的人脉吗?”   秘书无声无息地将茶水端上茶几,又默默退出,熟练周到,专业而冷静。出到门外,却是另一副样子。她兴冲冲地加入群聊,证实前台所言非虚。一下子,公司群里炸开了锅,能让阅人无数的两位美女称道的帅哥,到底得生成那副天仙模样?   百叶窗围得密不透风的办公室内,付念青眼神漠然,盯着桌上的热茶,手肘搁在膝盖上,双手交握,半晌没有说话。他躬着背,模样固执又锋利。良久才幽幽开口:“你不是也说了,不会做亏本生意?”   Edward静默一秒,随即畅快笑开,取笑他:“早想开不就好了?现在已经大红大紫!”   付念青叹了声气,气息里仍带着依稀可辨的不甘,大约是些不值钱的自尊和清高。   “我会先把工作辞掉,其他人可能没那么快。”付念青说,“半年内估计base还是在深圳。”   “没问题啊!”Edward爽快答应,“互联网时代base在哪里都可以。什么时候来签合约?”   “我得回去和他们一起商量一下。”付念青还没和彩虹的其他人说过这件事,虽然明知他们100%答应。   “没问题!”Edward想签下这支乐队已久,何况乐队主心骨是老友的儿子,无论是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甚至会提供更优越的条件。   这桩生意当然不只是为了人情。付念青既有令人疯狂的皮囊,又有过人的音乐天赋。物以类聚,乐队几个成员的水准也都可圈可点。加上专业的包装和营销,这个团大火,只是时机的问题。在唱片行业摸爬滚打多年,Edward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令他心潮澎湃、血脉喷张的新人。现在新人虽然比两年前老了点,但他仍有把握,这绝不会是亏本生意。   “晚上一起吃饭吧。”Edward说,“叔叔请你吃老北京人才知道的地方。”   “下次吧。我约了人。”付念青不给面子地拒绝了未来的老板,转身离开前还说了句,“餐厅发给我。”   敏锐的娱乐圈大佬立刻察觉到情况,气愤地说:“敢情你拿我的美食地图去泡妞是吗?”   付念青已经潇洒离开,嘴边噙着笑意,完全不理会身后的咆哮。   Edward还在对着那个瘦削高挑又闷又骚的背影喊话:“不对,是谁?你下次得给我从实招来!我得提前想好公关对策!”   付念青一路从顶层坐电梯下到大堂,期间进出过电梯的几个人,都在显而易见地讨论着他,包括Edward的秘书和前台的姑娘。这些女孩或打量或欣赏的目光,他其实都感觉得到,只是从来没放在眼里。方南心本来也是她们当中的一个,却不知怎么横冲直撞,就横亘在他的面前,甩都甩不掉了。   电梯的数字从30+在往下疯狂地倒数,他也飞快地经过形形色色的女孩,而他心中在意的却只那一个。   是那个在别人主页乱改歌词,却闯进他心里的冒失鬼,是那个把灯牌举过头顶,要不到微信就不罢休的无赖,是那个满眼真诚地对他说“我喜欢你的歌”的头号歌迷,也是那个在他的循序渐进里一个人突飞猛进,问他要不要立刻马上变她男朋友的疯子。后来他才回过神,原来那是她临别前的豪赌。   赌输了就彻底滚蛋?   可没那么容易。   付念青站在法尔新北京总部的写字楼下,单手插着口袋,双肩包挂在单侧的肩膀上,人斜倚在玻璃外墙上,一只手拿着手机。Edward终于把餐厅的定位发过来,还好心地帮忙订了位置。   他看了眼屏幕左上角的时间,差不多该下班了吧。刚这么想着,就收到对方发来的一条微信。   Sweet Heart:等我一下下,Alex还在给我们开会。   时隔一周多再看到Alex这个名字,他还是莫名地不爽。   本来不会回的微信,他竟然也没话找话地回了一句。   Indigo:不急,出门左拐。   付念青从双肩包里掏出耳机,想听会儿音乐当静心,无奈歌词和旋律都浮躁,一个小节都没有听进去。写字楼的门口陆陆续续有来来往往的人,天色从敞亮到浮现出夜晚的不通透。他抬起头呆滞地望天空,不见一颗星,和每一个繁华都市的夜空一样乏味。双手交叉在胸前,他无奈地长出一口气,已经放弃和内心的兵荒马乱较劲。   手机震动,他抬起手腕一看。   Sweet Heart:我下来了!   付念青放下绷在胸前的双手,微微站直了身,朝门口转过头去,扯下的耳机线随意地挂在肩头,耳边无序的噪音正在渐渐统合成节奏强烈而确定的搏动。   “付念青!”   那个女孩一声高喊,挥着手向他跑来,白皙透亮的脸上满是欢喜,像一朵绽放的山茶。   她跑到他跟前,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抬起头来,一句话也没说,光是用亮晶晶的眼睛不敢相信似地看着他,还在喘着气。   “体力太差了吧?才几步路。”付念青仍是冷着脸消遣她,心中纠缠了半天的那些思绪瞬间烟消云散。他已经迈开步子。   方南心紧随其后,她今天穿了一件浅黄色的小格子连衣裙,古典端庄又不失少女情怀,可盐可甜,浓妆淡抹皆宜。   “你想吃什么?我请客。”方南心没有理会他的消遣,转而问道。   付念青不语,默默用打车软件打了辆车。方南心是上车后听到导航的智能语音,才知道晚上要去吃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餐厅?听说很难订位的。”方南心也是前不久听一些老饕同事介绍,才刚知道了这家老店。   付念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朋友帮订的。”   “你来北京找什么朋友啊?”方南心想起他来北京有正事,不禁好奇地关心了一句。   付念青沉吟片刻。他想告诉她,也会告诉她的。但是不应该是现在。毕竟连他的队友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似乎不该第一个告诉彩虹以外的人。   “一个忘年之交。”他含糊其辞,却在没有必要的情节上清楚交底,“男的。”   方南心笑嘻嘻地,这个多余的交代,让她再次意会到了他和她之间若即若离的暧昧。她也不知道自己和付念青现在算是什么阶段,也不想再去纠结到底应不应该继续追。她只知道和他在一起时很开心,哪怕不在一起,只是收到他十万八千里外的一条微信,她也能兴奋一整天。   喜欢着这个人,让她觉得,亲近和想念都甜蜜,拥有和不拥有都美好。让她觉得,活着真好。   她的快乐贯穿了整个夜晚,甚至在他们聊严肃文学的时候,聊黑色幽默电影的时候,她的笑意都不合时宜地神出鬼没在她的眉眼之间。   “你笑什么?”晚餐快结束时,付念青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一个晚上,对面女孩肉眼可见的欣喜,让他觉得心痒又无解。   “开心啊!”方南心嘴里含着甜点的勺子,笑眯眯地说,依旧直白热烈毫不闪躲,“喜欢的人就坐在对面的快乐,你不懂了吧?”   甜点勺上残留的无花果香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清爽的酸甜。   她语气得意,没料到,付念青单手撑着头,冷不防地回了句:“我懂。”   方南ᴊsɢ心瞬时一懵,破罐破摔的笑容微微一僵,心脏紧紧地缩起来。   怦、怦、怦……   几秒的停顿之后,方南心听到付念青问她:“异地恋谈不谈?”   他依旧单手撑着头,姿态慵懒而随意,眼神漫不经心地,在餐厅昏暗的氛围灯中,看不出是一时兴起,是玩笑,还是……疯了。   疯了!   反正方南心觉得是自己疯了。她肢体僵硬地比划着彼此:“你、跟……我吗?”   “不然呢?”对方狡猾地反问,像一个老道的猎手。   方南心觉得心中有些东西轰然倒塌,是理智的壁垒,是铺垫已久的自我打击,是收效甚微的预防针……   “那你会回我微信吗?”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鸡毛蒜皮。   他似乎没想到紧接而来的会是这个问题,停滞了一秒才缓缓閤了下眼皮,钝钝地点了下头:“嗯。”   “哦也会回的那种?”方南心又问,往日那有去无回的微信聊天记录已经有备而来地推到了他面前,她另一只手指着手机界面,目光炯炯。显然是记仇的。   付念青尴尬地咬了下脸颊内侧的肉,垂下眼眸:“我尽量。”   “好啊,我谈!”他话音未落,女孩明亮的嗓音,发出清脆爽快的声响。似乎生怕答应得稍有迟疑,对方撤回刚说的话。   他重新抬起头盯着她,亲眼看着她露出一个渐渐明朗的笑容。蓬松柔软的刘海下,那对单眼皮眼睛弯成两道彩虹桥,笑里是应承,是两情相悦,是洋洋得意,甚至有点耀武扬威。   付念青心中不知怎么就飘过四个字:小人得志。   他差点又按着眉心暗笑,在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黄毛丫头面前,年近三十的他反而显出无所适从的羞涩。他伸手取过她手里的手机,低头输入一串数字,摁下拨打按键,然后仍回给她,别开脸才说:“你男朋友电话,不是喜欢我的声音吗?打电话吧。”   他们背对背坐在西餐厅里的那天,他果然听光了她和江澄溪的对话。竟用偷听来的信息揶揄她。方南心的心中也飘过四个字:卑鄙无耻。   但脸上却不可遏制地噗嗤一笑,喜不自禁,她迅速把他的手机号存到通讯录,不再是“付老师”,而是“男朋友”。   付念青起先是津津有味地旁观着她的一系列溢于言表的喜悦,觉得她像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没有一点少女的扭捏,有着少见的赤诚。可当方南心存完手机号,开始撑着两个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新到手的男朋友看时,他却渐渐在她灼灼如炬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付念青别开眼,目光游离,轻轻说了句:“走吧。”   方南心想兑现承诺抢买单,却被付念青以“男朋友”的身份拒绝了。她于是很受用地摁灭了付款码。那种想忍却忍不住的笑明目张胆地挂在她脸上,百米开外就能令人嗅出恋爱的酸臭。   “你能不能收敛一点。”付念青付完钱,无奈地将右手覆在她的头上,随即抽走。   被摸头杀了……!方南心单手摸着自己的头顶,复刻着方才的那一瞬间,唯恐那失真的幸福感转瞬即逝。她低下头试图“收敛”一点,却失败地笑出了声。   她的心中唯有一声逐渐膨胀的呐喊:啊!活着真好! 第20章   付念青和方南心确认关系后不到24小时,付念青就飞回了深圳。   为此,方南心向江澄溪汇报脱单消息的时候,被狠狠消遣了一番。   Sweet Heart:小溪…   Sweet Heart:我搞定男神了……   小溪:???!!!   小溪:你们419了???   Sweet Heart:………   Sweet Heart:你能不能纯洁一点………我们刚在一起,连手都还没牵……   小溪:噗……   小溪:他这大老远飞去北京,你们就只是有了个名份?   Sweet Heart:嗯……   小溪:我的老天鹅!你们两个够古典的哈~开局就异地恋,你们怕不是要柏拉图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Sweet Heart:……   方南心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天灵盖,那里残存着那个被复习过多次的触感,短暂而温存。人是贪心的动物,那些不拥有时的豁达,在拥有的时候便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越来越多的贪婪,得寸进尺的思念。   这种本性并不是只存在于方南心身上。   付念青回深圳的第一个晚上就给方南心打了电话。那个调戏别人喜欢他声音的闷骚鬼,竟是先忍不住主动拨打电话的那一个。他拨通了那个,憋了一晚上,等到独自回了酒店,才悄悄存下的,女朋友的电话。   方南心看到来电显示“男朋友”时,简直欣喜若狂,接起电话的声音就跟裹着蜜一样的甜腻。   听到那声热情奔放的“喂”,付念青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先问了句不痛不痒的:“你在干嘛。”   方南心调皮地回了句约定俗成的土味情话:“在想你~”   付念青果然招架不住这种大俗即大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找不到办法治她。   她已经在北京得意地笑起来,逗男朋友真好玩。   “你今天没有表演吗?”笑了一会儿,方南心决定暂时放过他。   “你想累死我?”付念青轻叱了一声,情绪还在被调戏的羞愤中。   “好想看你们的现场啊——”方南心讲着电话,躺到了床上,感叹一声,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心酸。远距离的苦楚终于慢半拍地袭来。   电话那边又没声了。调情也不会,安慰人也不会。真是名副其实的古板无趣老干部。   方南心正这么想着,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了吉他的琴弦被拨动的声音。   “给你弹一首。”付念青已经把手机调成公放,凑向话筒问道,“要听什么?”   方南心大喜过望,没想到老干部还是懂点浪漫。想了想便说,“那……《Yesterday》吧。”   那是她第一次看他们表演时听的歌。   电话那头响起悠扬婉转的吉他弹奏,方南心静静地沉浸在音乐之中,仿佛陷入了记忆的时光隧道。在这首旋律的画面里,她看到了那个穿着衬衫,姗姗来迟的吉他手,他从乔诚的身上取下吉他,自如地加入乐队的弹奏之中。他的绝世美颜和高挑的身材,引起了现场的一片哗然。而她只记得他那双混沌又冷漠的眼睛,遗世独立。   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人,如今竟成了她的男朋友。她不禁笑着叹了口气,感慨人生际遇的妙不可言。   一首弹完,她意犹未尽:“没听够。”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无奈的笑声:“那给你唱一首?”   这是方南心得寸进尺地索求时,没想到的。她不由得笑出声来:“还有这种好事?”   电话那头吉他的声音已经传来,是《彩虹》的前奏,方南心跟着音乐晃着脑袋,准备充分,要进入她耳熟能详的主歌,却听见电话那头唱的是——   当时下雨了 后来天晴了 你是别人的光却不是自己   你被赋予了 又被剥夺了 大家都懂唯你不懂的意义   偶然出现了 必然消失了 乍现的幸存中强求的真理   ……   方南心惊呆了,比起那副令她心驰神往的嗓音,她此刻更震惊的是,他竟然看到过她的那篇留言,他现在正唱着她脑海中预演过的词曲,一字一句在他的歌声中合一,仿佛本该如此。   “你……”待付念青唱完,方南心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对面的人轻笑:“我觉得这首写得比《全对》好。”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写的……?”方南心问了个蠢问题,只因为她还在被看见的震撼之中。   “你难道不是同步了微信ID?ID和头像都一致的概率应该不是那么高吧?”付念青好脾气地回答。   “但我们之间巧合发生的频率有点点高。”方南心调皮而得意地笑了。   那一头,付念青也笑了。这一次,他也有些相信命中注定的说法。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会儿,他们互道晚安,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在打电话前心里沉甸甸的负担似乎减轻了一些,他躺在床上閤眼,竟也很快进入了梦乡。第二天迎接他的,是关于乐队未来的严肃谈话。   清晨,付念青依旧出门跑圈,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李子岚站在那里,不知已经到了多久。   “未免太早了一点。”付念青用脖颈上的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开门让李子岚进去。   进门后他不需要招呼李子岚,径自准备着换洗的衣物。这里与其说是他的家,不如说是彩虹的基地,每个人都对这里熟门熟路,拿冰箱里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客气。   他洗完澡出来,看到李子岚一瓶冰水已快见底。   他也从冰箱拿一瓶,两个人又相对无言地坐在餐桌的两侧,默默喝着各自的冰饮。这个场景ᴊsɢ仿佛乔诚生日的那天,昨日重现。   那时李子岚一反常态地过问他的感情,而付念青则是刚刚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如同等比例复刻般的此情此景,让付念青对失而复得突然有一种很深刻的体验,甚至比方南心答应在一起的当下,更沉淀、真实,让他突然有了一种倾诉欲。他只差没对一个社恐男孩脱口而出,兄弟,我有女朋友了。   突然响起的门铃,打断了付念青的妄想和冲动。这回和那天不一样,先到的是乔诚。她见到付念青的第一眼,就问:“你喺开心咩?”   付念青不以为然地抿了下嘴唇,矢口否认:“冇。”   乔诚吊着眼尾扫视他,明明就一脸漏洞百出的春风得意。这时的她已经或多或少有预感,但是又不愿猜中那答案。   黄晓晨和洪嘉陆续抵达之后,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先练了团。几个人也以为这是今天唯一的要事。直到最后一首曲子练完,付念青突然一本正经地说有事宣布,他们才知道今天的重点并不是练团。   付念青的严肃态度让地下室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凝重,他沉默了半天才终于说:“我们要和S Music签经纪约了。”   话毕,他平静地看着众人,他感觉到那一瞬的无声很长很长,煎熬难耐。直到它突然被洪嘉的一声脏话打破:“我*!我以为你要宣布解散了!”   说完这句,洪嘉冲上前来抱住付念青的头,准确地说是死命往地上压,而后黄晓晨也压上了,甚至李子岚也压上来。男孩们酣畅淋漓地骂着没有恶意的脏话,骂付念青故弄玄虚,突然袭击。   只有乔诚在一旁并不那么开心,等四个大男孩闹腾完了,她的声音仿佛一盆冷水泼下来:“Neil,你上来。”   她很少当着其他人的面喊他英文名,总是入乡随俗地喊他中文名或者付总。因此这一声称呼喊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意识到,她想要和他单独谈话,并且是一种博感情的谈话。   他们出到一楼的露台,又是那扇隔音效果极好的落地窗,将二人的对话隔绝在外。   “你见咗Uncle Fay吗?”乔诚问付念青,甚至可以说是质问。   “系。”付念青承认,视线先是拉得很远,又突然收到近处。   “你之前唔系话唔想靠你爸爸妈妈嘅吗?”乔诚还在生气的情绪中。   “我唔觉得呢系靠爸爸妈妈咯,就算系,呢依然系一个chance。冇必要用廉价嘅自尊同梦想作对。如果梦想真的那么珍贵,就应该甘愿为佢卑躬屈膝。系唔系?”付念青没有被乔诚挑动情绪,他只是很平静又很诚恳地说完这段话,希望老朋友能理解。这是他真实的感悟,不久前刚刚想通。或者说早就想通,只是一直不愿面对。   乔诚听完这席话,不再针锋相对。事态的发展她并非不能接受,她只是在气别的事情。也许是,为她曾自信非常了解的那个男孩,正在渐渐变样而感到恐慌。她长长地叹息,点了一根烟在手上,没有抽,她说:“我哋当然系无条件信你,但你做任何决定之前,能不能话卑我哋知先?我哋系一个team。唔系事事都可以搞surprise嘅。”   付念青垂下眼眸。没有答话,便是他的认理与歉意。在乔诚即将把香烟放到嘴边时,他抽走了她的烟:“少食一点烟,Vocal。”   乔诚狠狠瞪了她一眼。   青梅竹马之间的矛盾,总是在一两个招式之内就轻易化解。   付念青离开露台之前,转身对这个多年好友说:“系了,方南心上次买畀你嘅cake系哪家嘅?”   乔诚径直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游移间也故作镇定地与她对视。她在那双厌倦万事的眼眸里,明明看到了不可能的羞怯。   “耶露家嘅。”静默片刻,乔诚缓缓开口,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你哋在拍拖啊?”   “系咯。”付念青低下头,不自在地收敛了外露的情绪,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似乎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乔诚停在原地,看着他单手插兜,屐着拖鞋潇洒地推开露台的落地窗,重新往屋内走去,脚步轻盈飘逸。而她心中被坐实的猜想,令她五味杂陈,千头万绪。 第21章   彩虹要去北京签约的那天,成员们在机场碰头时,都看到付念青手上提的蛋糕盒子。   洪嘉和黄晓晨争先恐后地八卦他:“这该不会是给小甜心带的吧?”   付念青不答,等于默认。   “不是,你这再不承认你们两个有奸情,是不是有点侮辱我们智商了?”洪嘉并不打算放过他。   付念青掀了掀眼皮,瞄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贯的不屑,却也多了隐忍的笑意,带着点过火的放纵,仿佛是一种很新的羞涩。   羞涩?   洪嘉真不敢相信掠过自己脑海的这两个字眼。他从未在付念青脸上见到过这般离谱的神情。   付念青依然不说话,洪嘉于是溜到乔诚身边,决定找另一个突破口:“乔姐姐你肯定知道,付总是不是谈恋爱了?”   乔诚也瞥了洪嘉一眼。洪嘉感慨,这两个人兄妹情深,有时候竟连眼神都那么如出一辙。   “你问他自己去,问我做什么。”乔诚不愿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个事实,仿佛拍卖行的落槌。   “噢噢噢噢噢!”洪嘉的食指在空中拼命敲打着隐形的鼓点,嚷嚷得越发大声,他已经在推推搡搡中意会明白了,又跑向付念青。   过去就先用手肘扣死他的脖子,贼兮兮地笑:“乔姐姐口风太紧,居然让我问你,我看我还是直接问小甜心吧?”   说着作势要掏手机。   付念青抢过他的手机:“别胡闹,她现在在上班。”   洪嘉得逞地笑开,再次扣住付念青的脖子,取回手机吊儿郎当地说:“你太不讲义气了吧!脱单了不得请我们大吃一顿!”   再次遭到体重压制,付念青下意识地举高提着蛋糕的右手,然后用左手掰开洪嘉的膀臂,冷言冷语地说:“你们哪一顿不是我请的?”   黄晓晨凑上来补一句:“欸!这可不一样!”   “那晚上请。”付念青顺水推舟。   “太敷衍了吧!”黄晓晨不依不饶,“再说了,晚上肯定是费总请客,哪里轮得到你!而且我们不得正式见一下甜心大嫂?”   付念青心想,这帮人想得倒挺远。他又不说话,脸上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看,他不敢接了!”洪嘉说,“以前拿我们当烟雾弹,现在嫌我们是电灯泡了!”   洪嘉和一旁黄晓晨对看一眼,交流了一种肉麻的同感。两个人默契地渐渐放慢了步伐,等着走在身后的乔诚和李子岚赶上他们的速度。   付念青一个人提着蛋糕在前面走着,边上少了两个叽叽喳喳的人,他难得清静。那个寡淡疏远的高挑身影,和甜腻软糯的蛋糕之间,有着一种极强烈的冲突感,却硬生生地被捆绑在一起。   洪嘉先感慨地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跟上一个已经是一地鸡毛的阶段了,约等于没见过他谈恋爱的样子。没想到付总谈起恋爱,是这么地……骚气!”   乔诚因为洪嘉的这段话,陷入沉思,付念青谈的上一段恋爱,她亦是全程旁观。他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确实是细致入微,但是不爱的时候,也真的就冷若冰霜。想到这里,她竟有一些不称头的安慰,觉得现在的火热,也许终会像上次一样,冷却收场。   “你刚才没看见他脸上那个表情!”洪嘉激动地描述着热腾腾的八卦。   黄晓晨也附和:“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李子岚看着眼前这两个绘声绘色的活宝,又看了眼走在前面提着蛋糕的那个,最后才不着痕迹地瞄了眼身边的乔诚,不自知地低下头叹了口气,轻飘飘的,就像他的存在感一样。   五个人坐了三四小时的飞机,到了北京就直奔S Music总部。付念青竟大大方方地把蛋糕寄放在唱片公司的冰箱里。   也自然而然地换来了Edward的一顿调侃:“臭小子,你今天可得给我一五一十交代了。”   余下的四个人,除了乔诚跟Edward算是认识,三个男乐手都是第一次见这位业界传奇,就算洪嘉和黄晓晨平时再怎么张牙舞爪,到了初次见面的老板面前,还是拘谨了起来,虽然很想凑上去一起拷问付念青,却也只能表现得乖巧安分,识大体地端坐在Edward办公室的沙发椅上。   片刻功夫,秘书上了茶水,也送来了合同。气氛由轻松愉悦,稍稍变得正式。Edward的助手向各位讲解合同、接下来的发展计划、酬劳福利、公关事项等等,付念青带头签下合同,几个人也紧随其后纷纷签字。他们就这样ᴊsɢ成为有经纪约的艺人了。   晚饭自然是Edward请的,表示对公司新成员的欢迎。除了彩虹的五个人,S Music的工作人员也来了好几位,有些是公司的高层,有些是今后直接要跟着彩虹的经纪人和助理,里面不乏上次已经在公司群里风闻过付念青的人。   在这样的聚餐阵容当中,付念青开始后悔带蛋糕来北京的主意。寄放在公司里,等到聚餐结束还要回头去拿,北京那么大,一个来回好几个小时,显然不可取。硬着头皮带到聚餐现场,小小一个精致甜点,明显不是分给大家的,失礼之余,还要惹来全场陌生人的八卦猜疑和热情盘问……   而这个无奈的事实正在发生。   “靓仔,蛋糕带给女朋友的啊?”知道他是香港人,一个操地道京腔的人,故意挑了个广东用语来称呼他。   不熟悉本就令他不适,这种没名没姓的调侃更是他所厌恶的。平时没事的时候就散发着不好接近的气场,现在自然更没给人好脸色。   见付念青冷着脸一言不发,Edward出来打圆场:“你少在这套话。帅哥的感情生活不归你管。”   那个打探八卦的人,恰恰是负责公关策略的高层。他见付念青是个不苟言笑的刺头,也就顺着Edward给的楼梯下,没再纠缠。做这行的人情商都高,懂得审时度势,对有个性的艺术家也见多了,碰了灰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他们在乎的,还是会不会红,能不能带来利益的问题。付念青的外在条件,确实是老天爷赏饭,走偶像流量那挂肯定会爆。这种路线里,高冷点也不失为一种坏事。就是高冷男神的女朋友肯定是个痛点,这个绯闻管理肯定得提前准备。此时他脑海里已经全在盘算这些事情,全然不曾想他眼里的流量男神,竟可能还有才华。   一整个饭局,全充斥着这些流于表面的社交,浮华的八卦,逢迎拍马,利益关系,这也就是付念青一直不愿意签经纪公司的原因。他从小见多了业内的浮光掠影,并不想被那些与音乐无关的框架套牢。但是他终究还是走到这里。背叛自我和走出舒适圈,有时候竟是同一回事。   结束两个小时的被迫社交,送走公司的高层和同事。付念青终于从无尽的疲惫和虚空当中解脱。他向服务生取了寄放的蛋糕,告别彩虹的四人:“你们先回酒店吧。”   小伙伴自然心领神会,但还是有人忍不住调侃他:“已经10点了,现在吃甜食会胖哦~”   洪嘉口中的甜食,一语双关。   付念青轻蔑一笑,依旧是一副懒得理人的样子,转身离开。   他赶到方南心公寓楼下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以往这个时候,方南心已经躺在床上,甚至已经入睡。   但自从和付念青谈恋爱,方南心发现自己一天比一天晚睡。或者舍不得结束聊天,或者像现在这样,11点才开始一场珍贵的面对面。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的,第二次见面。   付念青穿着一身黑衣黑裤,远远走来。长得好看的人,为什么连走路都会生风?方南心陶醉地看着那个潇洒的人影由远及近,隐隐约约见他手里提着个礼物。   等那个人从一盏盏暖黄色的路灯下风尘仆仆地来到眼前,方南心才看清那个礼物,是上次她送过乔诚的蛋糕。   付念青提起蛋糕放在方南心眼前,脸上挂着克制的笑意,一句话没说,意思是,给你。   他竟记得她曾经说过喜欢这个蛋糕的事。   方南心眯起眼睛,甜蜜的笑仿佛刻入她的眼角,那几根卷翘的睫毛似翻飞的蝴蝶,振翅欲飞。她笑盈盈地接过蛋糕,忍不住调戏起他来:“啧啧啧,没想到我男朋友是走这种暖男路线的。”   付念青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臭丫头取笑了,歪着脑袋盯着她,几分恼羞成怒。她今天穿着长袖的卫衣,和成套的运动裤,仿佛一个即将去夜跑的人一样随意。男朋友千里迢迢飞来看她,她却连打扮都不用。   追到手就不珍惜了?   “我也没想到我女朋友的真面目是摆烂。”付念青反唇相讥了一句,故意上下打量着她。   “是你自己说女孩子晚上自己一个人不要穿得太亮眼的,付老师!”方南心为自己的谨遵教诲鸣不平。   原来如此。付念青习惯性地按着眉头,接梗似地开玩笑说:“那你怎么没有拿套子把头套起来?”   二人拿着往日的谈话互相打趣,他们明明许久未见,却仿佛天天相伴无比熟悉的情人,开场都无需一句好久不见。   漫无目的地在公寓楼下散步,方南心用外侧的手拎着那个舟车劳顿的蛋糕,紧挨着付念青的手空荡荡地在身侧小幅度地摆动。   近在咫尺的那只男性的手,也在随着步伐有序地摆动着。两只手不时若有似无地擦身而过,分不清是巧合还是蓄意。夜风里的躁动和心痒,就像捉迷藏的孩童一样,怕被对方抓住,又怕对方一直找不到自己。   方南心伸手抠抠下巴,又把手放下。空气里的安静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却一直没有发生。   酝酿了许久,付念青闷闷地打破沉默:“我今天其实是来签合约的,乔诚他们也来了。”   “啊?”还沉浸在旖旎遐想中的方南心,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倍感震惊,甚至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合约?”   “经纪约。”付念青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地面,微笑着说,“我们跟S Music签约了。”   方南心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温柔的神情,不知为何竟在那种温柔中感觉到一种弱小无助。那明明是一个笑,但她却觉得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付念青这种没有底气的神情。   以至于她还来不及惊喜,就急着想安慰。她轻轻抒了一口气,用空着的那只手狠狠向付念青的胸膛出拳,挑衅地喊:“你在怕什么啊!”   他的胸膛宽阔而结实,她出拳的那一下,方才的矜持都灰飞烟灭。但拳头打到坚硬的肌肉上,她的心底又生出少女的心虚,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付念青似乎没猜到她会突然出手,站在原地有些愣神。眼前这个女孩毫不费力地读取了他自己尚未整理清楚的心绪,而她乐观的笑和无畏的信心,似乎永远能给他莫名的力量,告诉他既来之则安之。理解和治愈,就像她的天分一样。他再次迈开步伐,不知有意无意地问了句:“你手不痛?”   “要你管!”方南心并不知道短短的几十秒内,付念青的心已经千回百转。她娇嗔地回了句气话,有些加快了脚步。   “你国庆回不回深圳?”付念青轻松追上她的步伐,问她的假期安排。   “干嘛?你要陪我玩啊?”方南心转头问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期待。   “没有。今天公司给我们看了schedule,已经排满了。”付念青故意话说一半。   “那你还问我!”小姑娘这回好像真生气了,转过头又向前快步走去,背影都看出气呼呼的样子。她每次生气,似乎都是这样。   付念青笑了,再次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腕:“逗你的。是排满了,不过我银行已经辞职了,过阵子交接完就会腾出时间。到时候我来找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无比真诚,甚至有点深情。   而她已经忘记思考,她的手被他温热的掌心拽着,她的眼睛被他认认真真地望进灵魂深处。夜里的风徐徐地吹,温柔而缱绻,那个她喜欢得不得了的人用令她着迷的嗓音对她说“到时候我来找你”。   她本该有一肚子的气,这个男朋友太不上道,这么多重要的事都先斩后奏,但是时间那么珍贵,她顾不及生气。   她听到自己说“嗯”,他放开她的手,再笑着拨乱她的短发。   摸头杀很好……但是,怎么就……放开手了呢……   你明明有两只手的啊…… 第22章   凌晨一点,江澄溪接到方南心的微信,听说今天又没牵手,她简直笑到差点在地上打滚。   小溪:不是,你付老师是不是性冷淡?   Sweet Heart:……你用词能不能别总那么刺激?   小溪:我的错,古代人。   小溪:你们两个都是古代人,绝配!   Sweet Heart:……   小溪:你明天还有机会吗?   Sweet Heart:还有吧……他们明天傍晚才回去。不过明天中午是跟彩虹的几个人一起吃饭,估计也没什么机会吧……   小溪:要不你就主动点吧,你男朋友,闷骚!   Sweet Heart:[笑着活下去]   小溪:早点睡吧,注意身体!   互道晚安之后,方南心还是没睡着,闭上眼全是今夜画面与台词的逐帧回放,那些高光片段甚至是带着对方身上的香气,带着晚风ᴊsɢ和星空。   记忆虚幻又美好。   而那个从深圳远道而来的蛋糕,还真实地躺在冰箱里,如同一个等待出庭的证人。   第二天是周六,本可以赖床。但付念青说中午和彩虹的几个人一起吃个饭,他会提前来接她。于是一夜无眠的方南心,又打鸡血般地起了个大早。   先享用了爱心蛋糕,接着开始捣腾自己。虽然彩虹的几个人早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是毕竟身份不同了,方南心竟也有几分莫名的紧张。何况,前有乔诚的摊牌事件,那之后她们虽然已见过一面,冰释前嫌,但毕竟那时她也并非付念青的女朋友。如今身份转变,她不确定二人见面是否会尴尬。付念青究竟知不知道乔诚的心思,她也不敢轻易试探。   在各种忐忑当中,方南心选了半小时的衣服,最后挑了一身低调的白T、牛仔裤,却没想到和前来接她的付念青意外地撞衫。   仿佛事先串通一般,甚至连白T的品牌都默契地一致。两人一见面,一个花枝乱颤地笑出声,一个双手抱胸无奈地倚在墙边歪着头。   花枝乱颤的那个说:“要不我上去换一套吧。”   吊儿郎当倚着墙的那个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阻止道:“再换要迟到了,就这样吧。”   她再次因为被他揪住手腕而心跳如擂,身体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他控制,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一份牵制而靠向他。他见她已调转了方向,便转头阔步向前,若无其事地将她的小手攥入掌心,后来又将修长的手指悄悄地交握进她的指缝中。   那只她曾经短暂握住的大手,此刻正与她的手紧紧交扣,依然温暖、干燥、粗糙。方南心死死地低下头,紧跟着前面那个人的步伐,仿佛一个躲避镜头的女明星,被她强行按下的,是心中无法控制的欢喜、雀跃与甜蜜。   两个人一同出现在彩虹的队员面前时,他依然毫不避讳地牵着她的手。而他们也果然因为“情侣装”被队友们狠狠地调侃了。   “不是,你们就这么怕别人看不出你俩是一对是吧?”洪嘉率先发难。   方南心羞涩地低着头,低头之前又抢着确认了一眼乔诚的表情。方南心觉得她的脸上似乎有一种,慈母的微笑,释怀而端庄。   付念青也不解释,反正情侣是事实,解释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洪嘉见两个人默认,捂着眼佯装没眼看的样子。轮到黄晓晨跳出来:“小甜心,你今天可得给我们透露透露,是怎么搞定这朵高岭之花的。”   黄晓晨这么一问,方南心后知后觉地在心中犯起了嘀咕。确实,她自己也还没搞明白呢,之前不是才被拒绝过,怎么突然间男神就回心转意了。   方南心将狐疑的目光转向付念青。   付念青则歪着脑袋不明就里地瞧她一眼,冷冷道:“看我做什么。”   方南心又回过头来,脸不红心不跳地答复黄晓晨:“应该是被我的倾城之貌迷倒了。”   那位被倾城之貌迷倒的人,闻言不可思议地盯着她。这么久了,还是没习惯她信手拈来的盲目自信。   连透明人李子岚都忍不住抬头看向方南心。他对这个小姑娘没有什么定论,或好或坏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对于世界上竟有这样自信满满的人,他也觉得稀奇甚至钦佩。毕竟是他无论如何也活不出来的样子。   “那必须,那必须!”黄晓晨则是非常给面子地吹捧着,手里没停下帮大家烫碗的动作。   乔诚旁观着这一切笑而不语。在方南心看来她是放下了,但她自己知道,要做到今天这样表面的泰然,她经过多少的心理建设。   “我给你说,你不知道!”洪嘉接过话茬开始爆料,“你来了北京之后,我们付总有多失魂落魄!”   这个话题方南心非常感兴趣,但是她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当事人向洪嘉投去了死亡威胁般的眼神。   方南心出手捂住付念青的眼睛,循循善诱地对洪嘉说:“来!你说!不要害怕!”   双眼忽然被那双软糯的小手捂住,那种酥麻的触感在视觉受阻的情况下被越发地放大,付念青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拉开她的手。转头把这种挠心挠肺的情绪化为对洪嘉更猛烈的威胁:“乱说话这一个月饭钱都你付。”   洪嘉根本不把付念青的威胁放在眼里,变本加厉地升级成了模仿:“你看啊,他就是这样——”   他学着付念青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不时拿起手机烦躁地看一眼,又放下,抓耳挠腮,唉声叹气。   方南心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李子岚和乔诚,看着这一幕也会忍俊不禁。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惟妙惟肖。   付念青则拐着洪嘉的脖子,作势要杀人灭口,嘴边却也掩饰不住笑意。   方南心在一旁看着,第一次发现付念青也有像大男孩的一面,新奇而幸福。   “罪不至死,罪不至死。”黄晓晨假意在二人之间缓颊,实则帮着付念青一起加力。三人扭成一团,就像一场发生在大学宿舍里的胡闹。   余下的三人在一旁笑出眼泪。   这天的记忆在他们的脑海中一直带着一种年轻的滤镜,直至多年后也颜色不改。也许因为那是与乐队的启程相关的回忆,那时的他们共有着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最青涩的模样,也同时共有着功成名就之前对梦想最纯粹的初衷。   那天他们象征性地吃了北京烤鸭,后来方南心要尽地主之谊埋单时,再次被付念青拦下。他也有着正当的请客理由,这是他第一次带“女朋友”跟队友吃饭。方南心于是没再坚持。   散场时队友们识相地先回酒店整理行李,留下小情侣继续光天化日下的你侬我侬。   付念青提议:“去看个电影?”   “你飞机来得及吗?”方南心问。   他们的手自然地牵在一起,仿佛没有任何伺机,没有任何久等。   “嗯。”他默默地哼了一声,便掏出手机选片,选定之后问她,“看这个好不好?”   方南心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火光中的基莲墨菲,正是她最近想看的。   “好啊!”她笑眯眯地答应,没有什么不好。   他们在电影院里认真地看片,除了一直牵着的手,和偶尔讨论剧情时靠在一起的头,没有其他亲密的举动。   他们喜欢电影,他们知道彼此都不是喜欢在戏院里借题发挥的人。说要看电影,就是真的看电影。那只是他们靠近彼此灵魂的又一个小节,而不是肉体。   电影还没散场,付念青就接到洪嘉的电话,话筒的声音有点大,连方南心都听见内容,是他们在催他值机。   “你还说来得及!”方南心小声嗔怪他。   付念青只是淡定地笑笑,抽出手拨乱了她的头发,人依旧钉在座位上,不舍得放弃结局。   “快走啦!”方南心拉拉他的手,顺势站了起来。   他不情愿地跟上:“还有十分钟就结束了。”   “等下你飞机飞走了!”方南心斜仰着头瞪他。   付念青却从容地笑着说:“改签就好了。”   方南心气结。但她仿佛能分辨,他舍不得的并不是电影的结局。进退也共鸣。   他们匆匆赶上开往机场的地铁,在拥挤的人潮中,一对俊男靓女格外惹眼,但他们的眼中却没有别人。   讨论了一会儿电影剧情,说到男女主角的缘起,方南心忽然灵光一现拐回午饭时的话题,笑得贼眉鼠眼地问他:“所以你是怎么被我迷倒的?本来不是拒绝我了?”   付念青低头斜睨着她,一脸嫌弃之下是不露声色的欲说还休,他下意识地抠了抠眉心,不情不愿地开口:“谁知道你要来北京。”   “嗯?那你是‘失去你我才知道要珍惜’?”她一脸正经地突然清唱起来,在列车开动的喧闹噪音中,那微微弱弱的歌声惹得他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小丫头,看的电影、听的歌,都不符合她的年龄。   他径直盯着她,眼神真诚而坦白:“我本来是表演完《彩虹》要跟你说的。”   他言辞含糊,语义不详,但她却听明白他的意思。原来这个人本来是要告白的,被她捷足先登了。她即刻喜笑颜开,但细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对:“那你《彩虹》表演完也没说啊!”   付念青沉下脸,佯装的生气还有几分像样的认真:“我怎么说?当你牵过手的领导的面?”   方南心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男朋友按部就班的老式灵魂和吃醋的样子都可爱,她忍不住又继续调戏:“那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地铁中英双语的报站广播间歇性地响起,比深圳少了广东话,他们都没有听进去。他的眼里只有她,她的眼里只有他。   那双眨巴着的眼睛,循循善诱。   他笑着看她,消受着所有的恶意挑逗,然后不相上下地予以还击:“喜欢你的倾ᴊsɢ城之貌咯。”   说完他恣意地笑开,仿佛一个顽皮的孩子。他正在展现从前不曾在她面前展露的自己,一点点天真少年的杂质。   终点到站,他们在机场依依惜别,小伙伴们早就把他的行李带进安检,他明明轻装上阵,但离别的脚步却是沉重。   “快进去吧!”方南心催促他,最后甚至把他推进安检。明明是她先动的情,她却总是先一步理智抽身。   他对此感到不满,恨恨地回头瞥了她一眼,像一个耍着狠的顽童,警告着抢走他心爱玩具的伙伴。   她则没心没肺地笑着,举起手机晃了晃。意思是,打电话。 第23章   付念青回头打的不是电话,是视频。   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耐不住性子,还没定居北京就开始谈远距离恋爱。他从没想到过每一天的生活会如此地煎熬,没想过甜蜜与痛苦会这样相生相克。说到底,他没想过自己会这样疯狂地陷入对一个人的喜爱。他明明是谈过恋爱的,但是这种感受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他正在颠覆对自己的认知。   有时候他们只是开着视频,各做各的,那种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矛盾感,令他心安,最后也令他失落。   “你在看什么?”付念青一边开着Cubase,不时瞄一眼视频那头的女朋友在做什么。   她马上屁颠屁颠地把书的封面推向镜头,那花花绿绿的书名渐渐失焦。   他单手拖着下巴,没精打采地吐槽了一句:“你一个中文系毕业的还看这么没营养的小说。”   “我还写呢!”方南心不认同地嘟起嘴,“无脑小说多轻松啊,让人开心。难道你就不听DY神曲吗?”   “不听。”付念青不屑地秒答。   “那我这边建议您有空听一下呢。”方南心贱贱地说,“大俗即大雅,懂吗?有些东西它能流行起来,就有它的可取之处。”   付念青一脸不可一世,又继续编他的曲。谁知道夜深人静时,他会在搜索引擎里面输入“DY神曲”。   他觉得,他真是有点疯魔了。   整个国庆节,彩虹或者在接受出道前的培训,或者接小型商演,付念青还要见缝插针帮S Music的其他艺人做编曲,此外还有银行交接的一些收尾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他和方南心也就真没见上面。   方南心和江澄溪去了趟普吉岛。原本江澄溪还在感叹恋爱的闺蜜居然有空陪自己旅游,消遣她恋爱谈得佛系,结果旅行期间就亲眼见证了热恋情侣的隔空谈情。她觉得自己还是道行太浅。结论就是,不要小看远距离的杀伤力,那可是,太腻歪了,视频竟能比奔现情侣更腻歪。江澄溪从来没想过,就一个十几分钟,俩人没说一句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视频电话,能喂她一嘴狗粮。她也是开了眼界。   而小情侣的日子就在这种忙忙碌碌与视频的插科打诨之间度过,终于熬到付念青正式从银行离职,两人翘首以盼的见面之日来临。居然距离上次见面,又过去了半个多月。   付念青飞到北京,直奔法尔新楼下接女友下班,仿佛是一种日常。   他依旧倚在出门左拐的地方,听着耳机里的音乐。路人来来往往的目光,他早已熟视无睹。   直到一个同他相近的身高出现在眼前,他抬眼一看,竟是Alex。他摘下耳机,听到Alex礼貌而客气地问:“好久不见,来找南心?”   Alex对方南心的这个称呼,依旧让他感到刺耳。纵使是他自己,也未曾这样称呼过方南心。他甚至至今为了称呼发愁,两人之间总是不明不白地开始聊天,有时只想叫一声对方的名字,隔着手机却别别扭扭地开不了口。   “嗯。”付念青站直身体,微微颔首,礼尚往来地回了句,“好久不见。”   “她还在加班,你可能还得等上一会儿。”Alex应该是出于好意的告知。   付念青却不领情地说了句:“我知道。”   “那我先走了。回头得空一起吃饭。”Alex热情地拍了拍付念青的手臂。   付念青抬了抬眼皮,再次点头示意。   没走两步,Alex又折返回来:“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帮我们一条广告写个配乐?薪酬从优。”   付念青依旧半睁着眼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懒散地说:“抱歉,可能没有兴趣帮你。”   话答得完完整整,可反而有种隐隐约约不太礼貌的感觉。Alex便自知没趣,笑着告别。   付念青心里,一股不顺畅的情绪却自此挥之不去。直至方南心出现,他好像还在生着闷气。   方南心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才仓促拂去自己的愠怒。   他们在街上并排走着,登对的俊男靓女,不时引来旁人的侧目。但周遭的一切始终不在他们的眼里。   远距离把他们的进度打回原形,他们跟没牵过手的初恋似地,重新开始试探可与不可的边界。   终于在过马路时,他名正言顺地牵起她的手。漂泊的心,这才找到了定所。所有的烦躁在这一刻,才真正消除。她是他的方南心,此外没有任何人。   他们去后海边的酒吧吃东西,听其他艺人的驻唱,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自由而迷茫,有种奇妙的心境。他也不知道,如今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是已经亦步亦趋地走到这里,没有回头路。   至少,当他回过头,看到方南心在身边时,他会觉得,来北京是个不错的选择。   饭后他们不紧不慢地在后海边散步,找个角落席地而坐。不远处也有三三两两的情侣或朋友,像他们一样,各自耳鬓厮磨,窃窃私语。   方南心穿得轻薄,似是低估了深秋的夜凉如水。她微微地缩着身躯,自然地抱着自己的双臂,试图安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付念青双手本撑在身后,仰头望着无星的深夜,大城市的夜空都太寂寥,只有云烟,没有璀璨。看似心无一物的他,还是察觉了女友的动静,他坐起身,不着痕迹地将一只手搭在了方南心的肩上,语气温柔:“冷?”   “嗯。”方南心窘迫地承认,心又开始没出息地乱跳,“有点。”   付念青随即把人摁进自己怀里,拢在肩膀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臂,将方南心紧紧地箍在自己的臂弯之中。他的体温滚烫,无声地渡着她的凉薄。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世界寂静无声,唯有彼此的心跳锣鼓喧天。   他轻轻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人抱得更紧更深。她身上的清香就在他的鼻息之间,挠心挠肺。良久,他忽然喊了她一声:“心。”   该死的胜负欲在潜意识里作祟,让他在得偿所愿的时候,还要得寸进尺地减掉一个字。   没有下文。   你的名字,便是我宣之于口的爱意。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句,之后便是更深邃的寂静,无人言语。   他们就这样贪婪而拘束地抱了许久,直到她暖起来,他假装冷静下去。他轻轻放开她,眼神飘忽不定地看向别处,不太肯定地说了句:“走吧,很晚了,送你回去。”   她难得娇羞地低着头,不知所措地拨着耳边的碎发,轻声答应了一句,没了平时张牙舞爪的样子。   他仍搂着她,为她取暖的样子竟有点称兄道弟。   他这趟能在北京呆足一周,可是当晚道别的时候依旧感到不舍。两人互道bye-bye好几遍,才真的转身离开。   等到他们落单,晚上的回忆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爱情是,溢于言表的笑意,旁若无人。   之后的几天,但凡是工作日,付念青都会去接方南心下班。很快,方南心有个帅哥男友的事,传遍了公司,甚至传到深圳老同事那边去了。   过去的同事发微信来问她,是不是搞定了教她吉他的男神,她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后来因为来问的人太多,她已经有些疲惫。   最后一天送付念青去机场时,她甚至问付念青:“我能不能发一张你的照片在我朋友圈?”   “做什么?”付念青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又在打什么主意,只是本能地抗拒个人情报暴露在社交媒体上。   “好多人来问我是不是交了个很帅的男朋友,想看下我男朋友照片。我都应付累了。”方南心抱怨道。   付念青冷笑:“发了可能会更累。”   方南心不以为然,继续拗他:“你就说行不行嘛。”   “随你。”付念青拗不过她,反正就宠着。   获得许可,方南心笑嘻嘻地举起手机,对着付念青打开了摄像功能:“来,笑一下。”   这回付念青不配合,只摆着张一如往常的臭脸。方南心也无所谓,随手按下快门键。反正她男朋友就是,没有死角,颜值随时在线,跟她一样。   她已经把拿手的自鸣得意,扩张到男朋友的领域了。   付念ᴊsɢ青进了安检,坐在登机口边上刷手机,刷了好几次都没有看到方南心所谓的朋友圈,便没事找事地打电话质问她:“不是要发朋友圈?”   方南心还站在机场里面,孤身一人跟丢了魂似的,正盯着刚拍的照片发呆,心里空落落的,接到电话却立刻有了精神:“不发了,万一被人发给狗仔怎么办啊。”   付念青失笑:“你男朋友还没那么红。”   “怎么不红?”方南心不同意,“你们都10万粉了!以后我们可能只能躲家里约会了!”   没见面的时候,她隔三差五就刷着彩虹的页面,对他们的粉丝数了若指掌。   “也可以套头套出门。”他憋着笑,还是拿着老梗逗她。   她想象了那个画面,觉得实在太恶搞,忍不住笑出了声。等笑累了,她狗腿地说:“我的大明星,苟富贵,勿相忘啊。”   付念青在候机室里仰头闭上了眼睛,轻轻换了一个深呼吸,手机仍贴在他的耳边。那一瞬间,未来仿佛以一种蒙太奇的手法飞快地掠过眼前,画面切换得太快,他什么也没有抓住,只是心里升腾起一股恍若隔世的感慨,不可名状。   他闭着眼,用几不可闻的气息轻笑着回应,没有答复任何的语句。   不思量,自难忘。   然而在那捉摸不透的预感里,他仿佛不是那个慷慨给承诺的人,而是那个狼狈负伤的人。 第24章   后来付念青时常往北京飞,他们有时逛书店,有时看电影,有时看展,有时是话剧,或者听别人的演唱会。   人山人海,付念青还不曾被人认出。   11月的光棍节,付念青生日,他们终于把约会的地点搬进了方南心家。   他说想吃方南心做的菜。江澄溪警告方南心,这就是老男人登堂入室的借口,做好准备吧!还故意活灵活现地发了条微信语音:“我不要礼物,我的礼物就是你~”   方南心表面不以为意,但心中也有一丝丝隐晦的期待。   她在厨房做着菜,也做着梦,一瞄客厅,付念青却开着电脑,一本正经地趁机改编曲。他甚至有备而来地带了键盘、吉他、效果器……   方南心趁着意大利面在水里的5分钟时间,从厨房探出个不满的脑袋:“男朋友,你这时候不是应该从后面抱住我?”   经过两个月的恋爱,她为数不多的娇羞早就全无踪影,没羞没臊的本性毫无掩饰地敞露。   付念青取下耳机,专注力从电脑屏幕上移至厨房那个一脸欢脱的女孩身上。他则是一脸漠然,人淡如菊:“你说什么?”   方南心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是来约会的,还是来工作的?”   “公私兼顾。”付念青讨好地笑了笑,非常贴合他的犬系长相。   方南心回头就给江澄溪回了条微信:你猜错了,老干部选来我家过生日没什么歪心思,是为了来兼顾工作的……   她一边恶狠狠地敲着手机屏幕上的键盘,一边真情实感地翻白眼。   手机闹铃响起。意大利面该捞出来了。   几道简单的西餐上桌,付念青还在兢兢业业地改编曲:“再等我一下。”   方南心忍无可忍地像一只小蜜蜂一样,开始围着付念青喋喋不休。对于做菜的人来说,没有趁热吃就是最无礼的怠慢。   付念青无奈地摘下耳机,用手捏住方南心的嘴唇,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蛊惑般地说出两个字:“安静。”   方南心的两片薄唇被他的指尖捏在一起,她出手拍掉了他燕尾夹一般的手指,怒目圆睁,但没真的发火,她将那引而不发的怒气化作一次调皮的调情,她用手指着自己嘟起的小嘴,说:“这时候男朋友通常会用他的嘴堵住女朋友的嘴。”   没羞没臊,大行其道。   付念青失笑:“少看点无聊的小说。”   但他也不得不放弃工作,腾出一只大手习惯性地拨乱她的头发,顺势起身走向餐桌。   桌上的菜肴令他惊喜,竟没有黑暗料理,每一道都秀色可餐:“你真会做菜?”   当时方南心问他要什么礼物,他说想吃她做的菜的时候,可没期待过会有如此像模像样的礼物。   方南心得意地扬起头,这可是,她的童子功。   虽然菜和面都凉了,但是付念青还是非常满足地把桌上的料理吃得精光,算是安抚了料理人餐前拼命催促时几乎抓狂的心情。   “给你听个东西。”酒足饭饱的付念青站起身,取来了他的耳机线,轻轻将两个耳机塞入方南心的耳朵里。他点下播放键,双手抱胸,坐在沙发靠背的边缘,正对着方南心,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   方南心愉悦地跟着节拍点着头,不时和付念青交换着眼神。这是他写的新歌。   “不是你生日,怎么我还有礼物收?”全曲听完,她笑眯眯地摘下耳机,微微仰视着他,“要听乐评吗?”   “不需要。”他看着她,笃定地笑着。早已经从她听歌时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得到了答案。他探寻地问:“帮我写个词?”   “不写。”方南心傲娇地撇开头,迅速而干脆地拒绝。虽然她和付念青已经在一起两个月,期间她也不断地确认着乔诚对她的接受。但她还是有所忌惮,不愿意多踏足乐队的事情,生怕再侵犯了乔诚的领地。   没想到会被拒绝,付念青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餐椅上的方南心:“真不写?”   “不写。”方南心回过头来看着他,再次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回绝。   付念青忽然倾身靠近,一只手摩挲着她耳边的碎发,那对深邃的褐色瞳仁,渐渐被羽片般的长睫覆盖,他轻轻将他的嘴唇贴近她的。   书里写的“长驱直入”、“巧取豪夺”、“攻城略地”全都没有,他从来是轻柔而耐着性子,一点点地吮吸着她的唇齿,像吃着什么不可吃东西,春天的花瓣,四月的雨,柔情似水,浪漫多情。   缱绻之间,他忽而抽身,缓缓睁开那双迷离的眼睛,哄骗般地说了一声:“写一下。”   “你不要脸!你色诱……”方南心还要抗议,未完的话却被他吃下。卷土重来的一吻,他不给她一点点喘息的机会。明明是温柔的,那种温柔却见鬼般地令人窒息。   她的心跳疯狂加速,几乎到了失控的边缘。虽然二人已不是第一次亲吻。但每一次,依旧让她有着如初的悸动,仿佛再不喊停,脆弱的心脏就会原地爆炸。   方南心猛地推开他:“等一下,我快死了!”   付念青维持着被推开时的姿势,一脸茫然。不是你说要亲的吗……   方南心捂着胸口,落荒而逃般地躲进厕所。   付念青回过神来,到底觉得方南心有些异样。跟到厕所门口,问她:“心,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方南心压着轻喘,故意没下限地笑着说,“你要亲的时候麻烦预告一下,不要挑我尿急的时候!差点尿失禁了!”   门外的付念青,脸色渐渐尴尬,束手无策地按着眉头,无奈地笑出叹息。这个女朋友真的,过于天马行空……   方南心平复下来,煞有介事地摁下冲水键。刚打开厕所门,就被付念青逮个正着,他仿佛还在审视她脸上的表情。   “干嘛?”方南心心虚地低下头。   “帮我写词吧。”原来他是,还在打词的主意。   “乔诚不写吗?”方南心走向沙发坐下,到底还是问出了心中的芥蒂。   “她给我寄了酒了。这是你的礼物。”付念青也跟着坐到方南心身边,脸上是顽皮的笑,像个缠着别人要糖的孩子。   “我不是给你做了一桌生日礼物了?!”方南心叫屈。   付念青直勾勾地盯着她,不依不饶地说:“菜吃了就没了。”   两个月前的方南心,是万万没有想到付念青谈起恋爱来会是这种小狗赖皮的人设。   “别人送的酒喝了就没可以,我送的菜吃了就没就不行。你也太双标了!”方南心不满地说。   “嗯。那你是别人吗?”付念青问她,神色平淡却叫人轻慢不得。   方南心不答,白皙精致的小脸蛋上,有一丝丝裂开的笑容。   “那就这一首,以后封笔了。不然礼物都不珍贵了。”对视了一会儿,方南心败下阵来。   “嗯。”寿星满意地收笑,不怀好意地问她,“你现在还尿急吗?”   方南心怎么也没想到,她情急之下扯的谎,从此成了暗号,白了他一眼:“你浪漫过敏吗?”   后来他们在一个漫长的吻里结束了约会,从容体面,付念青并没有留宿。   江澄溪本想识大体地等到第二天再严刑逼供,没想到当晚就接到了方南心的电话:“我男朋友真的回酒店了。”   江澄溪这回没有取笑方南心,而是特别正经地跟她说:“南心啊,你男朋友该不会是真有什么隐疾吧?”   方南心就跟护崽似的马上打断:“你瞎说什么呢!你就是遇到的渣ᴊsɢ男多了,不知道什么叫正人君子呗!”   “行行行!这毕竟是第一次到你家里来吧,你说是正人君子,我也就认了。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劝你还是旁敲侧击一下。”江澄溪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态度。   “我怎么旁敲侧击啊?”方南心立马问道。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其实你比我在意呢!”江澄溪无情地拆穿了她。   方南心并不承认,心虚化成夸张的修辞,描述着自己晚上的际遇:“我才没有!还好他回去了我跟你说,不然我可能会一命呜呼。明天会上热搜。”   “啊?”江澄溪不确定方南心是开玩笑,还是纪实。   直到感受到方南心语气中的慌张:“晚上他亲我的时候,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呼吸不畅,心脏好像要停跳一样。”   “你……是紧张还是……?你要不要去看下医生啊?”江澄溪听着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语气担忧而关切。   “嗯,我找个时间。”方南心觉得告诉闺蜜之后,那一股若有似无地压在她心头的劲儿,终于松开。   “你心脏的事有没有告诉付念青啊?”江澄溪却问她这个问题。让她再次感受到一丝丝心堵。   “没有。”方南心停顿了一下,修改了措辞,“还没有。”   “找机会你还是要跟他说的。”江澄溪说,“你放心啦!他又不是申毅。”   江澄溪深知方南心的阴影哪里来的,她又补充道:“要那么倒霉真遇到申毅第二的话,渣男还是早一点识穿的好。”   “他不是啦。”方南心还是替付念青说话,“他平时又不在北京,我怕他瞎担心。”   “哇!”江澄溪愤慨,“我也不在北京啊!你就不怕我瞎担心?!你这个双标女!”   方南心不由得想起晚上说付念青双标的事,感慨万千地傻笑起来。   江澄溪感受到电话那头酸臭的暧昧气氛,嚷嚷着:“你笑什么啊!太恶心了!我不吃狗粮了!记得去看医生,不然我就跟你的正人君子男朋友告发你!”   “别别别!”方南心阻止她,虽然明知道她不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我会自己找机会跟他说的。”   挂了电话,方南心突然觉得心里又有了负担。她的过去,本不是什么令她难以启齿的秘密,从小到大她都自我接纳得很好,能向所有人开诚布公。直到经历了上一段失败的恋爱。   虽然她早已走出失恋的阴影,但是那段感情经历却给她的世界观造成了其他的回响。 第25章   方南心排门诊、排检查、再排看报告的整个期间,大概半个多月。期间付念青又来过一趟北京。她依旧没提这件事。   江澄溪问起,她发现自己事到如今有点开不了口。而江澄溪依旧认为她是上一段恋情的阴影没走出来。   可能各半吧。   比起跟没跟付念青说过去的事,江澄溪还是更关心方南心当下的身体状况:“所以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异常啊。”方南心把手机夹在耳边,轻松地说,“可能是我太喜欢他,太紧张了。”   方南心把几双短袜放在暖气片上,听到电话那头作呕的声音。   这通电话在江澄溪的强烈要求下结束。   方南心看着窗外一片金黄的银杏,体会着第一个在北京度过的冬天,身心都是暖的,幸福但有些不踏实。下次见面时一定向他坦白从宽,她暗自下决心。   不曾想,下一次见面竟又等了小半个月。期间付念青到过北京,但两个人互相忙得挤不出时间见面。付念青忙着筹备乐队的首专,方南心则因为上一支广告的文案颇受好评,于是收获了新的重要工作。   都在北京,却见不上面,这是异地情侣万万没有想到的,错过时只有狠狠地扼腕。   等到圣诞节前夕,他们终于挤出一个晚上的时间,付念青却是又带着电脑,盘腿坐在方南心家的地毯上。   “答应我的词呢?”付念青改一条编曲改了快一个小时,好不容易取下耳机,又是一副讨债的嘴脸,“都一个多月了。”   方南心提到嗓子眼的自白,迅速自由落体,改口回答他:“写好了写好了!”   转身拿起盖在餐桌上的手机,给付念青发了个文本。   《孩子》   我想教你成为一个温柔的孩子   可我不知道什么是温柔   不知道避而不谈是温柔   还是直言不讳是温柔   我想让你成为一个自由的孩子   可我不知道什么是自由   不知道无拘无束是自由   还是能屈能伸是自由   我想教你成为一个幽默的孩子   可我不知道什么是幽默   不知道谈笑风生是幽默   还是心照不宣是幽默   付念青单手撑着下巴,背倚着沙发腿看着手机屏幕,波澜不惊的表情看不出褒贬。方南心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他缓缓开口,抬头看了眼方南心,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像一只遇见天敌的小动物。他伸手去拉她坐下来,侧着头平视着她:“你不是应该写首情诗当生日礼物?”   “不怨我!”方南心微微弹开些距离,极力撇清,“你的曲就没有情歌的味道!”   付念青轻笑,他自己当然也知道自己写了什么。他心潮澎湃,几乎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循循善诱:“你这是写的谁的故事?”   “我前男友的。”方南心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恶作剧。   付念青没说话,轻轻咬着下唇,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渐渐出现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却又非常文明、非常克制地问道:“你用我的曲写前男友的故事送我当生日礼物?合适吗?”   方南心见他那个想发作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逗你的。”   付念青隐忍的怒气,一瞬间变成了明晃晃要吃人的杀气,但那几乎同时发生的自我催眠和自我安慰也是肉眼可见的。遇上这么个淘气鬼,他总要想办法自己消气。   方南心几度笑岔气,渐渐冷静下来才补充了一句:“我看完一个电影写的。”   付念青终于心满意足地说出那个电影的名字。   方南心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的曲也是看完那个电影写的。”付念青看着她,两人停顿一秒,相视而笑。   心有灵犀,如此美妙。   “你现在尿急吗?”付念青这个梗已经玩得如火纯青,甚至可以丝毫不破坏当下的气氛,大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   头顶的日光灯明晃晃地普照大地,他们之间却生出昏暗暧昧的氛围。他的指腹习惯性地摩挲着她的鬓发,微微倾斜着脑袋,将自己的嘴唇贴在她的唇上,唇齿间是薄荷糖的清冽,让缠绵悱恻变得若即若离。心机鬼,吃完晚饭发糖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吧。   结束一个情到浓时的吻,方南心又提起心里的负担,还没开口,却被付念青抢了先:“圣诞节要不要一起回一趟乌镇?”   “啊?”方南心的一声,透露出还没交底,就被对方直捣黄龙的慌张。   “刚好有一场商演,顺便带你认识下我表姐和外甥。”付念青解释道。   “哦,好。”听闻是见男方的家人,方南心已经镇定,甚至在这短短的一两分钟时间里,她顺势而为地策划了Plan B。既然如此,干脆等圣诞节回老家再说,一切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不是可以更自然地切入?   径自盘算着这些事的方南心,并没有意识到,付念青那边似乎在等着她礼尚往来地作出一些类似的邀约。当然,即使她没有盘算这么多,她也很可能意会不到付念青的抛砖引玉。这种迟钝,来源于她那个尚未和盘托出的人生。   两个人又腻歪了一会儿,付念青开始准备赶在末班车前撤离。   方南心见他收拾东西的样子,看出他准备离开。她的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江澄溪说的“旁敲侧击”,于是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付念青说:“付老师,我能不能问你一个学术问题?”   付念青停下收鼠标的手,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什么学术问题?”   “就是,就是真的是,学术探讨一下,没什么别的意思哦。”方南心铺垫了一堆废话,显得越发可疑。   付念青噙着笑,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盲猜女朋友一定又开了一个光怪陆离的脑洞。   “你能不能给我分享点那个经验!?”方南心飞快问出这个问题,强迫自己依旧看着付念青的眼睛,一定要显得自己特别的刚正不阿。   付念青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经验,愣神一秒,直白地问道:“什么经验?”   “不是跟你说了,我在写咸湿小说……写到关键情节了……我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写……”方南心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到这儿,突然眼睛又亮起来,缠着付念青的手臂,讨好地说,“付老师,我保证不生气,这就是一个学术探讨!真的!你ᴊsɢ就给我讲讲。”   “你还真的写?”这是付念青没想到的,他跟着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伸手拨乱了方南心的短发,没回答一个字,重新开始收拾电脑包。   见方南心还是看着他,似乎还在等答案。付念青才无奈回了句:“我也没经验。”   方南心懵了,这也是她没想到的,难不成真被江澄溪说中了?方南心试探地问道:“蛤?你不是谈过好几年的恋爱了?难道你跟你前女友……?”   付念青没想到她还要追问得这么细,半哭半笑地回她:“你忘了我爸妈虔诚基督徒?家教严。”   方南心不以为意,恨不得翻个白眼来鄙视男朋友不真诚,瘪瘪嘴反讽了句:“信以为真。”   付念青却突然正襟危坐,不躲不闪地看着眼前的方南心,认真严肃地说:“我是说真的。家教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在我看来,放纵情欲、随波逐流是很容易的事,克制和等待则是更有摇滚精神的事。”   虽然付念青在方南心的心中,一直都是这副死板、古典、爱说教的老干部形象,但是这一刻他的顶真还是比以往更甚,甚至有了几分神圣不可侵犯的味道。   方南心愣神片刻才忽而有些明白过来,他前面的那句家教什么的,并不是敷衍或玩笑,她感受到付念青确实不同于她所认识的任何男生,也不同于她自己。他虽然不信教,但是他家里的观念多少有点耳濡目染,深入骨髓。或许这就是有父母言传身教的人吧,他们的心里始终会有一条不能逾越的底线。他所谓的摇滚精神,只是在用一种自己能接受的方式,去美化骨子里的传统礼教。   当方南心还在“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的时候,付念青突然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不想负责任的东西,就不该碰。”   这句话,第一个瞬间方南心也知道是在接着说前女友的事,但是她很快举一反三又问了一句:“那你是也不想对我负责任?”   付念青愣着没动,恍惚地眨了两下眼睛。死妹钉,什么意思?   方南心突然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邀请的意味太浓厚了,前面大费周折铺垫了半天的“学术问题”,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心虚之下,她赶紧转移了话题:“那不聊学术话题,那你给我讲讲你前女友好了?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为什么分手?”   在一起三个多月,她从来没涉足过这个话题。好像光沉浸在自己的甜蜜里已经时间不够,根本没心思管别人。   但头一回聊起这个话题,就被他冷漠地拒绝了。   付念青简简单单地答了三个字:“不想讲。”   那一瞬间,他收拾完电脑包,起身就离开了。他们的珍贵约会,第一次结束得不太愉快。方南心觉得自己似乎踩到了一个禁区,越发在意起那个不能提起的“前女友”。 第26章   那天之后,讳莫如深的“前女友”话题,方南心也识相地避而不谈。不欢而散便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两个人之间微妙的距离感,在几次若无其事的聊天之后,烟消云散。   但那个话题,到底成了方南心心中的一根刺,越忌讳越在意。   时间就在这种,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纠结不已的状态下,前进到了平安夜。   正如付念青之前告诉方南心的,彩虹在乌镇有一场商演,刚好是周末,方南心久违地回了趟老家。   在平安夜表演之前,还有一天半的时间,但付念青和方南心,也没什么机会独处。周六他们要招待第一次到乌镇的队友们吃喝玩乐,这是自“正式介绍”的那顿饭以来,方南心再次见到彩虹的小伙伴。令她惊讶的是,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瘦了。   “你们这是累的,还是打算走偶像路线啊!”方南心感叹。   “你不知道,可累了!”洪嘉率先抱怨,黄晓晨也紧随其后吐槽公司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课程和行程。   方南心从没听付念青抱怨过,所以她也从来不知道这些幕后的辛苦。今天这么一听,她突然就很心疼。她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说了句:“你们尽量点!今天我请客!”   回过头专门叮嘱了付念青一句,今天不许和她抢埋单:“这是我老家,我要尽地主之谊的,你少抢风头噢!”   但这种警告,在那个老派大男子主义人士那儿,是不管用的。吃完饭,方南心发现,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默默买掉了。她恶狠狠地白了付念青一眼,但当着小伙伴的面,她也没发作,掏出手机,不知道在微信里按着什么消息。   付念青估摸着,她大概又在跟江澄溪打小报告了。   过了会儿,方南心喊他交出手机,他不明所以地把手机交了出去。   方南心划开密码盘,拎到付念青面前面容解锁,很顺手地点开了微信,再点开最上方的对话框,一顿操作猛如虎。到这时候,付念青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是给他转账了。   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着身前的方南心点完收款回过头来,问他的却是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什么时候把我备注改全名了?”   付念青顿了一秒,抽回手机,看着页面顶端的“方南心”三个字,无谓地说:“省得你哪天又改什么微信名,我找不到了。”   方南心再次把手机抢过去,一边低头摆弄,一边说:“不会,我不改了。”   她把手机恭敬地交回他手里,他看到,置顶对话框的那个熟悉的头像,名称变回了sweet heart。了然一笑。   乔诚从身后窜上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人的肩:“小情侣,又在腻歪什么?”   几个月不见,乔诚面对着他们两个,已经相处得无比自然。不知情的人,甚至会觉得她是方南心这边的朋友。   “乔诚,你看他!又跟我抢埋单!”方南心跟乔诚抱怨着付念青。微信名的事情,很自然地跳过。   “他就是这个样子的!”乔诚接过话茬,“整天抱怨我们啃老,其实是他自己爱当大哥来的!”   两个女孩就着共同喜欢的男生,却有着说不完的槽点,你一言我一语,热热闹闹地走在队伍最前头。   黄晓晨上来搂住付念青的脖子,酸言酸语:“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后悔答应带我们玩儿?给你们当电灯泡了吧?”   还不等付念青官方,洪嘉已经冒出来代答:“那可不是!”   付念青生无可恋地回头看了眼走在最后的李子岚,他果然露出了爱莫能助的眼神,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走在最后。   再回过头,洪嘉已经又窜到队伍前头,不知在和两个女孩叽叽喳喳什么。   不一会儿,方南心转过身来,单薄的眼睛眯成一道线,透着不友善的光,锋利地朝他射过来。   付念青不明就里地一歪头,痞里痞气地等着她上演兴师问罪。   方南心果然放着两个外地人在前面乱带路,自己折回付念青跟前,直来直往地问出:“你怎么没跟我说你们公司法务在追你的事?”   黄晓晨在一旁噗嗤一笑,眼里充满了看热闹的活泼。   付念青无奈地冷笑,随即是一声叹息,以为是多大的事。洪嘉这小子真是挺会兴风作浪。   “你笑什么!你说话呀!”跟前的小姑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好像还挺在意。   “这个需要说吗?”付念青不以为意,慢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那要打的报告可能有点多。   方南心当然多少是有点借题发挥,她自己也是个万人迷,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事见多不怪。她其实真正在意的,却问不出口。   见方南心小醋精演得入木三分,付念青疑心她该不会真的介意?便嘟哝了一句:“是她喜欢我,又不是我喜欢她。”   凡事要是都能用这句解释了就好。   “帅哥你还挺委屈!”方南心嘲弄了他一句,翻了个白眼,又奔到队伍前头去。   好像突然来了灵感似的,方南心打算转而向洪嘉和乔诚套点付念青前女友的事,刚要神神秘秘地开口,脑袋就被一只大手掌按住,直推着她突进到队伍的最前头。   付念青大概是觉得不能再这么放任女朋友瞎听这帮损友的小报告了,或者是担心她万一真生气了,还是小心为妙。立刻追上去把她拎到了前头,一对一地说:“想知道什么,你直接问我就好了,知无不言。”   我信你个大头鬼。   方南心与可靠的信源失之交臂,内心扼腕。无奈脖颈儿被扣在男朋友的臂弯里,灰头土脸。   另一头,路上几度经过儿时生活过的地方,她本该借机坦白从宽,无奈周围尽是游山玩水的朋友,气氛始终不对。   周末的第一天就在一群人的狂欢中扎扎实实地度过。付念青要送方南心回家,却被方南心以“你还是陪游客回酒店吧”为由拒绝了。   事实是,她好像死到ᴊsɢ临头,有点慌了。担心付念青发现她无家可归,一下子原形毕露。   就这样,方南心既没套到前女友的一丁半点信息,终于有机会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时,她又很怂地临阵脱逃了。 第27章   当方南心感慨现实总是跟想象不同的时候,她是万万不会想到,有时候不仅不同,甚至还会离大谱。   第二天中午付念青按原定行程约了表姐和外甥一起吃饭,虽说见亲戚的压力比不上见家长,但是方南心为了留个好印象,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穿衣风格收敛了不少。   付念青走在前面,先进了包厢。方南心跟在身后,听见他问了里面的人一句:“你妈呢?”   “哥!”里面的人先打了招呼,那应该就是付念青的外甥,却不知为何管他叫哥,只听他接着回答问题,“我妈单位突然喊她加班去了。”   方南心正在琢磨这孩子声音不仅老成还有一丝丝耳熟,不详的预感还来不及成型,脚步已经紧跟着踩进了包厢。一抬头,客套礼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WTF!?申毅!?   那边申毅瞧见跟在付念青身后进来的人竟是方南心,也第一时间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艹,方南心!   表舅外甥的久别之喜还在面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两人竟能扯到一块儿去。   “这就是你说的女朋友?”申毅难以置信地质问付念青。   是的,质问。   付念青感到那是一个质问,他有些莫名其妙。   “嗯,怎么?你们认识?”付念青不明所以地反问申毅,转头一看,方南心的脸也极黑。   “我前男友。”   “我前女友。”   俩人异口同声。   这下轮到付念青杵在原地,一脸不知身在何处的晃神。   等等…这就是申毅那小子爱得哭哭唧唧,分得凄凄惨惨戚戚的那姑娘?   那敢情申毅就是把方南心搞情殇,让她远走他乡的那渣男?   那…那自己成什么人了……?   里外不是人。   付念青下意识地按住眉心,物理性地感到一阵老眼昏花,他一周多前攒这个饭局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是这个场面。   三个人立在原地沉默半晌,付念青抛下一句“今天这个饭先不吃了”,扯起方南心的手,果断转身离开。   付念青一路拉着方南心疾行,手上的力道和脚下的速度,都不温柔。脑海中快速地闪过好几年前申毅说过的话,“她一出生就是先天性心脏病”、“她父母就把她扔孤儿院了”、“她上小学前就做了好几次手术,还上过新闻”……那些曾经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只言片语,没想到竟那么深刻地存在了记忆的深处,此时此刻它们不请自来地跃进脑海,仿佛未卜先知的伏笔,让付念青心中那股无以名状的愤怒,越来越具象。   还没走多远,方南心没忍住开始哀叫。刚开始还喊着付老师,后来意识到他真生气了,便改口喊他全名:“付念青!付念青!你等等,你停一下!”   付念青还是死拉硬拽,把人拉到了一条没人巷弄里,这才放开。   方南心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他仍不说话,脸色别提有多难看。   方南心正想着要怎么解释,付念青突然开了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方南心觉得委屈,着急地说:“我告诉了呀,没在一起的时候,就跟你交代过了呀!我怎么会想到,我前男友是你外甥啊?我还以为你外甥是一小男孩……”   付念青沉着脸打断了她,语气甚至有些严厉:“我是问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   方南心这下被噎住了。看来自己的事,申毅告诉过他。他甚至含含糊糊地用“小时候的事”来指代。是怕伤害她,还是和申毅一样,觉得那是她人生中不光彩的部分,她此刻竟不能分辨。   哦!原来他就是申毅从前说的那个“哥”。方南心的脑袋上一秒还在一团浆糊,下一秒又突然拨云见日,不稍努力回想就瞬间恍然大悟。大概是他们年龄相仿,申毅一直没按着辈分称呼。   申毅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哥也劝我们分手,他说你这个身世跟我们家这个情况,我们没未来的。”   方南心就这样想起了那段她以为忘光的记忆,旋即带着几分幽默的心情反客为主:“说了,岂不是‘我这个身世跟你这家这个情况,没未来的’?”   付念青看着方南心眼中的狡黠,透着用力过猛的痕迹。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全没了方才的怒气和理直气壮。   要完,申毅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分的手?该不会是把他劝分的那些话照搬照抄,还尊重原著地落了款吧……死小子真的没个肩膀。   当年申毅跟方南心恋爱,自己没拿捏好分寸,过早地把方南心的悲惨童年告诉家里,兴许以为可怜是一种加分,不料竟成了家里极力反对的原因,此后他夹在爱情和亲情中间,开始举棋不定,磨磨唧唧,犹犹豫豫,其实心里退堂鼓都打响了,又不愿意自己不仁不义,就希望分手这些话能从别人嘴里有理有据地说出来。   付念青,就是这个别人。   那时候他根本也不认识方南心,他在深圳的外资银行工作,他俩则是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付念青只是作为申毅年龄相仿的亲戚,又是家中认可的“好榜样”,被表姐指派来给申毅做思想工作的。   自己家里的亲戚,和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当然是帮亲不帮理。   付念青还特意为此返了趟乌镇,申毅这个孩子,从小跟他算亲,因为年纪相差不多,总是喊他“哥”。付念青虽然带着表姐布置的任务,但也没有劈头盖脸劝分。他先问了申毅的想法,很快就看出了他的犹豫,人家小姑娘本身就经历了不幸的童年,要是再摊上一个这样没担当的男朋友,面对这样的家庭压力,实在是雪上加霜。   所以付念青最后还是给申毅分析得明明白白,女方身体不好,家世更无须多言,门不当户不对很难走下去,还是沉默资本、及时止损。   谁知道,转头申毅就把这些理由拿出来,跟方南心说,我哥说的。   得,自己家的墙角,自己挖。   付念青思及此心塞地闭上眼睛,心里还是那个念头,自己成什么人了。   他捏着眉心,皱起的几寸肌肤甚至已被他捏红,他认命地问:“那小子还跟你说什么了?”语气带着几分自我放逐的味道。   方南心一副鱼死网破、满不在乎的样子,配合着回忆,突然说:“唔……说你前女友了。”   经付念青这么一提醒,方南心突然也回过神来了。那个付念青捂得严严实实的初恋,其实她也不用打听,原来故事早就听过了。   高中早恋,大学同校,六年长跑,毕业分手。   嗯,妥妥的白月光。   她不知道的是,那女孩对付念青来说,与其说是白月光,还是噩梦更合适。   男孩成长起来,眼界和品位都宽阔开来,精神世界有了参差,早就没了喜欢,只是女生不愿意分手,哭着闹着也要互相消磨,青春的一点美好,早被后来的拖欠耗尽。   只是,这些会让人对女方有看法的事,他也从来不愿跟人多说。即使分手了,也不诋毁他人。这也是他内心固有价值的一部分。   申毅不知道的,自然没办法跟方南心说。   这会儿在方南心心里,她忽然觉得自己矮了一节,不仅无预警地原形毕露,还遇到了无法超越的白月光。   付念青见方南心的脸上露出罕见的失落,便下意识地伸手捏住她的鼻子:“你想什么呢。”   虽然猜不到女孩那些九转十八弯的心思,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低落。   “没有。”她拨开他的手,马上换上一张精神振奋的笑脸,“所以,我们是不是也要分手了?”   她逞着张回光返照的面孔,用她最甜美的声线,说着最锋利的话。   付念青伸手拨乱她的短发,再次重复那句:“你想什么呢。”语气甚至有些反怒。   方南心似乎有些意外,看着他的眼睛里闪着晶莹流转的微光。   “申毅是申毅,我是我。我是看出他没毅力,才劝他别耽误你。当然也是胳膊肘往里拐,有些护短的私心。”付念青也看着她的眼睛,难得认真地解释了一大串。而后才低下头,若无其事地问了句,“那你现在身体还好吗?”   “嗯,我小时候做了好几次手术了。这几年一直好好的。而且,我前不久才检查的,没事。”方南心拍着左胸口迅速回答,却为自己招来新一轮拷问。   付念青撩起垂下的眼眸,盯着她问:“你前不久去检查了?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没告诉我?”心里还在回响着她说的,小时候做过好几次手术,他竟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被人捏着,隐隐作痛。   方南心一面是心虚,一面是被付念ᴊsɢ青的架势吓到了,赶紧安抚道:“没有没有没有,就是……的时候喘不过气,我就去检查了一下,医生说没什么问题的。”   中间几个字含混不清,付念青追问道:“什么?”   “你亲我的时候!”方南心把消音的那几个字重复了一遍,音量大得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   话音落地,两个人都一动不动,仿佛空气凝结、时间静止。   付念青抬手遮在额前,捏眉心仿佛已经不足以化解当下的荒唐。第一次听说这种理由就诊的。   “你笑什么!”方南心看见付念青嘴角的暗笑,意识到自己被男友取笑了,开始撒娇撒痴地捶他。   付念青抓着她胡乱捶打的双手,往自己的方向一带,顺势把人拥进怀里,十二月的江南水乡,不像北京那么冷,但是相拥取暖,依旧是令人舒心的事。片刻之间她终于安静下来,乖乖地呆在他怀里不动了。他的下巴顶着她的额头,他缓缓开口:“下次不舒服记得告诉我,我陪你去看医生。”   她乖巧地嗯了一声。   又静默了一会儿,付念青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咽下了想要继续追问的冲动。当他发现,父母亲情是比身体健康更沉重的话题,他的心不禁揪得更紧。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怀里的这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原来早就历尽风霜。   很多的关切在心头,但他最后只是开口道:“还有,我在意你的身体,在意你的过去,只是因为那与你有关,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是你生命中的每一件事情,让你成为你。我喜欢你,是全部的你。你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方南心嗯了一声,小脑袋钻进他怀里的更深处,在那里即使一行清泪划落,也无人知晓。她似乎感受得到他在那一段沉默当中,起起伏伏的权衡。她知道,那是他的在乎和心疼。此刻她在这种笃定当中,获得一种崭新的、莫大的安慰。原来当你遇见一个全然接纳你的人时,你才会承认,看似所向披靡的自己,曾经被否定和拒绝深深地伤害过。而伤口,只有被发现,才能被治愈。   “你当时看上那小子什么了?”付念青把钻进怀里的人扯开一点距离,俯视着她未及掩饰湿润的眼睛。   “你们家基因还挺好的。”方南心妄图不着痕迹地把眼泪蹭在付念青的前襟,低下头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付念青追问。   方南心带着微弱的鼻音补充,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俏皮:“蛇和井绳都挺帅的。”   付念青立时放开怀里的女孩,缓缓地歪了头,目光带着审视。仿佛在说你再好好想想,谁的基因比较好。   方南心笑中带泪,脸上焕发着恣意的光彩,狗腿地说:“你比较帅,你比较帅。你最帅!”   “所以你当时是看上那小子的脸了?”付念青牵着方南心的手走在石板路上,还在纠结方才的问题。   “唔……”方南心认真想了想,“大概是吧,年轻不懂事,他追我的时候追得是挺真诚的,一个真诚的帅哥,谁顶得住?”   付念青看着身边女孩那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也无奈地笑了:“你追人可比他真诚多了。”   方南心知道自己又被取笑了,但她也不羞也不臊,仿佛被夸奖了一般:“那是!我这么一个真诚的美女,长这么大,我可是第一次倒追!你就说你荣不荣幸?”   “荣幸之至。”付念青宠着她。   两个人牵着手穿梭在小桥流水人家之间,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的画面。   “对了。”付念青突然说,“我晚上还请了表姐和他来看演出,要不我让他们别来了?”   “那多不好意思!”方南心觉得不妥,毕竟他们是付念青的家人,以后还要相处,她不想处成这样尴尬的关系。   “要不你别来看了?”付念青的声音低微,毕竟是个违心的提议。   “你认真的?”方南心眼带威胁地否决了,“我第一次看你们这么大场的演出,我都期待好久了,我专门从北京飞来的!”   激情抗辩之后,两人沉默了片刻,方南心再次用冷静的语调说:“虽然分手之后,我跟申毅老死不相往来,我甚至都把他拉黑了,但是那些事其实早都翻篇了。既然命运要开这个玩笑,那就大家都大方一点。你表姐我也没见过,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申毅不说,大家当是初次见面,重新当个朋友,我觉得我做得到。”   付念青歪着脖子看着方南心,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难得阴阳怪气地说:“你做得到,我不一定做得到。”   方南心见他别扭的样子,新奇地挽住付念青的手臂:“不会吧!付大帅哥吃醋啊?”   “就算我做得到,那小子也未必做得到。”付念青没接茬,继续不苟言笑地说,“你是没见过他当年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是他自作自受,但是跟你分手他也真的很伤心,看得出当时真的挺喜欢你。”   这是方南心第一次听闻申毅分手后的心境,忽而有种奇妙又难以言喻的心情。旧人旧事明明已经翻篇,但事到如今听到他也曾难过,到底心里还是有一点动容和宽慰。   时过境迁,会让你热泪盈眶的,永远是有人曾经爱过你。   “既然是这样,就更应该当朋友了。”方南心的脸上现出一个开朗而豁达的笑容,她的声音也明媚而透亮,“大家真心以待过,只要有这点善意,就够了。我不喜欢他,也不恨他了。来吧。”   付念青不明所以地看着方南心,淡淡问了句:“来什么?”   “把他微信推给我。”方南心坦荡而大方地说,“我来邀请他。” 第28章   小溪:[蛤?]   面对江澄溪发来的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方南心只好不厌其烦地把刚刚陈述过的事实,再发送了一遍。   Sweet Heart:我说,我见到申毅了,他居然是付念青的外甥,他还跟付念青说过我的事,然后我们还一起看了付念青的演出。   小溪: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方南心对于自己有生之年,竟还会跟申毅有来往,甚至一起和和气气地看了场表演,也觉得像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那天晚上,付念青的表姐因为加了一天班,太累了没来,是申毅自己来的。虽然经历了午饭的不欢而散,但是经过了半天的消化,在收到方南心微信邀请的时候,他还是决定如约来看付念青的演出。   有些话,他还想和方南心说。   在人群中再次看到方南心和付念青站在一起的画面,他还是觉得那么荒谬甚至奇幻。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干系的人,究竟是怎么……   付念青见到他,已没了中午那种找不着北的感觉,神色如常,依旧是那个家中最沉着冷静的年轻人。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是脸比平时更臭一些。   “正式介绍一下,我女朋友,方南心。”马上要转身去准备表演,付念青匆匆跟申毅打招呼,说的是多此一举的介绍词,肯定是有故意的成分,“我外甥,申毅。”   方南心把他往后台方向轻轻推,嗔怪了一句:“没化成灰,我认识!”   付念青便顺势拍了拍申毅的肩膀,意有所指,而后不情不愿地往后台方向走,忍着没回头,心里懊恼着,是不是该让他喊声婶婶?   彩虹是这场商演的开场,他们连唱2首原创,虽然是悲情歌,但是炸裂的节奏却能把气氛炒得火热。   方南心在人群中看到不少为他们举灯牌的,明显是不远万里来追星的。   她不禁感叹,他们如今竟真有举灯牌的粉丝了,内心充满了一种孩子长大、与有荣焉的感动。她在人群中随着乐声摇摆,小声地跟着合唱烂熟于心的曲子,浑然忘我,也借此忘了身边还站着个前男友。   直到歌曲间奏时,申毅突然开口:“你在深圳还好吗?”   “我离开深圳了。现在在北京,挺好的。”方南心礼尚往来地问了句,“你呢?”   “我也挺好的,现在在公安局。”申毅不着痕迹地提了自己的就业方向。   方南心想,他终于过上了他家里期望的生活,体面的公务员,将来应该顺理成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媳妇:“确实挺好的。”   话题好像终结了,只有舞台上的音乐不曾间断。   短暂的沉默后,申毅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跟我…表舅,更没未来。”   方南心应声侧过头去,眼神里的兴奋还来不及褪去。申毅紧接着说:“他们家可比我们家门槛高得多。”   他临时按着原来的辈分改口,风水轮流转地学长辈棒打鸳鸯。   方南心微微眯起眼睛,眼神里仿佛是没听清的懵懂。   但申毅听见她答:“你们这些男生,老说什么未来未来的,我向你们要过吗?”   她ᴊsɢ听清了,而且回答得云淡风轻。   “我从来只活现在。”她别过脸去,继续若无其事地看着台上的表演,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再看着申毅。   申毅突然觉得,他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孩,她坚毅、清醒、自由自在、遥不可及,似乎不属于任何人。   方南心继续跟着节奏摇摆,并不再搭理他。但是他的话却在她的心中生起了荡漾,一如他一年前分手时给她的世界造成的震荡。她再一次陷入那种陌生的自我怀疑,是不是她真的,配不上平凡的幸福?所以家庭、健康、爱情,都不会眷顾她。   在恍惚之间,她觉得台上那个正在吉他solo的人和她长长地对视了一眼,但是台下的观众这么多,他真的能在黯淡的芸芸众生当中一眼找到她吗?被爱真的不是自以为是的错觉吗?   当晚表演结束,付念青带上方南心和申毅一起,参加了彩虹的聚餐。算是弥补了当天中午临时取消的饭局。在餐桌上,申毅只是付念青的外甥,谁也不知晓他从前和方南心的关系。两个人这场初次见面虽然演得不好,但任谁也想不出这种荒诞的剧情,所以他们之间的尴尬,谁也没多想,只当两个人不对付。   付念青倒是看出方南心热热闹闹的表面之下,情绪不佳的实际,趁着其他人热烈交谈的时候,在她耳边悄悄问了句:“怎么了?心情不好?你们聊什么了?”   方南心没想到自己的粉饰太平会被识破,却还是打死不认,摇摇头说:“没什么,玩了一天,我有点累。”   不经意地归因到身体疲劳上,付念青马上很紧张,问她:“没事吧?不然我先送你回去?”   方南心急忙摆手。   两个人的这一段咬耳朵看在申毅眼里,有种说不出的膈应。他依然处在没能接受现实的阶段,可现实却一幕幕地上演,让他有种被强买强卖的不快。毕竟,分手至今才一年多,他这个主动提分手的人,都还没走出来。女孩的绝情,有时真是挺绝的。或许是他当初不该那么认真,也许像她一样抱着及时行乐的心态,他们现在还好着呢。也就轮不到付念青出场了。申毅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自己闷灌了一瓶啤酒。   饭局结束,付念青送方南心回住处,发现她竟住在酒店。此时他才获知,她已经成年,甚至连抚养她长大的福利院都没有她的房间了。   他很想给她很多的安慰,却发现自己的语言那样地苍白,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她说她累了,他也便放她离去。目送她的背影,他第一次觉得,那个永远熠熠闪光的女孩,也有灰暗的角落。   这兵荒马乱的一天结束,方南心才给江澄溪发了微信。江澄溪除了表示震惊,还八卦了申毅的反应、付念青的反应。女孩子似乎天生喜欢那种,前任吃瘪的戏码。得知二人的反应,江澄溪很是满意,甚至借此消弭了此前对付念青的种种微词。   小溪:付老师这波可以,我路人转粉。   Sweet Heart:你怎么就又可以了……   小溪:至少他不像他外甥是个没担当的妈宝呗。   Sweet Heart: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了……   小溪:不是,你今天怎么了?我说你男朋友好话,你怎么一直唱反调呢?   过了好一会儿,江澄溪才收到方南心的回复。   Sweet Heart:就……突然有点没自信。来,给我点一首《我不配》[笑cry]   小溪:渣男又给你下降头了吧!你现在就跟你一年前那会儿一个样。你付老师不是跟你说了吗?他跟他不一样。你醒醒!   Sweet Heart:嗯……我先睡一觉好了……睡了才能醒……   小溪:嗯快点去睡吧!你一定是今天经历太多了,累坏了!   小溪:晚安!   小溪:你是方南心,你值得拥有!   江澄溪说了晚安,却又意犹未尽,总觉得还得再说最后一句鼓励的话,不能让方南心就着消沉的意志入眠。   那头方南心看到最后这一句,确实是心头一热。毕竟是老同学老朋友了,江澄溪很知道她需要什么。她从来也不是悲观的人,不喜欢沉浸在负面情绪里。今天承受的所有,似乎在与江澄溪的短短对话里,终于落地,清晰,剥离。   她沉沉睡去,将昨天翻页。那个因为充满戏剧冲突,而显得格外漫长的昨天。   清晨的第一条微信,是付念青发的。   付老师:路上小心,元旦见。   他们又要分道扬镳,方南心回北京,付念青和彩虹回深圳。   Sweet Heart:元旦见。   Sweet Heart:[抱住]   付念青见她又能发不正经的表情包了,便放了心。昨夜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睡去。脑海中翻涌着白天的奇遇,也找寻着回忆里的只言片语,他在一点一点消化着这一天的信息量,心中对那个女孩生出一种不可避免的同情。这种朴素情绪夹杂着他个人的私情,变成了一种压抑的钝痛和不知所措的苦闷。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疼爱那个女孩,才恰如其分。   这种沉重的思想负担,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天,始终得不到疏解,毕竟两个人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又各自忙着工作。直至元旦终于又见到面,当方南心站在他的面前,他发现,答案其实如此地简单。   方南心站在暖黄的路灯下,夜空里飘舞的细雪在光线里折射出晶莹的亮光。那个画面就像童年的水晶球,一切动静仿佛一个包裹着流光溢彩的慢镜头。付念青笑着走上前,将人扎扎实实地抱进怀里。两团蓬松的羽绒之间,发出温吞而细腻的摩擦声。   “你干嘛?”方南心被抱得有些喘不上气,不知道男朋友一上来这是哪一出。   付念青依旧不松手,脑袋埋在她软乎乎的围巾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想你了。”   方南心旋即笑开,也回应似地箍住眼前的人,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搬来北京?”   付念青腰间被紧紧抱住,唯有肩颈微微抽离,近距离看着方南心认真地答:“过完春节吧。等他们几个深圳的事处理得差不多,我们应该会一起过来找房子。”   “嗯。”方南心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虽然还有近两个月,但是有了盼头就觉得是近在眼前。   方南心松开手扯着着付念青的一只手臂,两个人并排走起路来。冰天雪地里他仿佛被她挟持的人质,总觉得是个别扭的姿势,索性拉下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并排走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没有言语,只有呼吸间冒出的白气,勾勒出平淡又餍足的幸福。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自从那天之后,他的情感似乎突然切换了模式。以前抠抠搜搜藏着掖着的爱意,好像突然恨不得昭告天下,丰沛而外向。   在这种悠长而又岁月静好的氛围里,方南心忍不住捅破了窗户纸:“付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然后就开始疼我?”   付念青停下脚步,不知道该怎么接住她的直球对决。   方南心牵着他继续往前走,宽慰道:“你不用特别对我好,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行。就像你说的,我身体不好,我是孤儿,都是我的一部分。我从出生就跟这些标签打交道,我跟它们相处得很好。”   付念青像被她带着走的游魂,被动地点了点头:“嗯。”   见他还是一副凝重的样子,方南心突然心生一计,操着业余的京片儿说:“要不这样吧,你帮我件事,就当是疼我了。然后你就不许再愁眉苦脸地煽情了。好不好?”   付念青见状已经预感到即将迎来的作妖,认命而顺从:“说吧。”   方南心贼兮兮地将计就计:“能不能帮我写个广告曲?”   付念青停下脚步,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语气冷清:“你想我帮这个忙?”   方南心点头如捣蒜,装着可爱。她脸上略带的一丝丝歉意,明显是言不由衷的演技。她明明胜券在握,早就把他拿捏住了。   “两个月前Alex就找过我了,我拒绝了。”付念青心里已经答应,嘴上却还在兜圈子。毕竟这个差事,他原本真是不想做的。他也不知道,若没有平安夜发生的那些事,他是不是还会心软应承。   “啊?可这是我的案子,最近刚接的。”方南心解释道。   原来不是Alex的那个案子。付念青心里莫名有了一丝丝舒坦,他还板着脸问:“我有什么好处?”   到这里方南心已经确定他会帮自己,乐呵呵地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付念青咬着下唇,片刻的思索后,挑了挑眉:“来看我们下周的live house演出,售票的。”   方南心闻言喜不自禁地笑ᴊsɢ话他:“你怎么跟高中男生打篮球似的。”   “什么意思?”付念青不解。   方南心没有解释,径直往前走,脸上仍是收不住的笑容。她觉得自己这个男朋友,有时候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一样,把成年人的恋爱谈得像一场高中生的纯爱。是那种,篮球赛的时候,希望喜欢的女生在场边加油助威的纯爱。   付念青虽然没意会过来,但是从方南心喜形于色的样子当中,越发感觉到了侮辱,三两步追上去勾住她裹着厚厚围巾的脖颈,纠缠着问:“什么意思?”   方南心于是笑出声来:“孔雀开屏知道什么意思吗?”   白雪皑皑的远景中,两个成年人打打闹闹,真像天真烂漫的学生,活脱脱的幼稚鬼。 第29章   方南心答应的live house,她没去看,她要的广告曲,付念青倒是连夜给她写出来了,小菜一碟。   “怎么惩罚?”付念青这么问她的时候,脸上特别的冷静,特别淡定,让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之后会迎来一个把人吃干抹净的深吻。   可能付念青自己也没想象到吧。   live house表演当天,接到她说负责的广告点阅率破千万,团队要给她开庆功宴,她可能来不了了时的失落感,其实并没有那么重,甚至还有余力为她事业上的成就感到开心。但是演出结束,打开微信,却在Alex的朋友圈看到九宫格里的那张大合照,他们俩站在C位,他轻搂着她的肩膀,自然而顺手。再划到下一张,竟还有Alex给方南心拍的怼脸近照,她笑盈盈地对着镜头,就像对着镜头后面的那个人一般。其实前前后后明明还有别人的单人照,但付念青顿时就觉得,她爽约没来看表演,是一件惹人烦的事情。   演出带来的兴奋一下冷却,脸瞬时就黑了。   洪嘉还问他:“付总你咋了?怎么一下台就这么……?”   洪嘉想不出来的那个词,大约是,肃杀。   洪嘉也不是没刷到Alex的朋友圈,但是一张其乐融融的大合照,和一张并不唯一的单人照,在旁观者眼里,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小甜心没来看演出,失落呗。”黄晓晨这个剖析,虽然沾边,但也没答到点子上,可取之处是他最后的建议还算体贴,“你别吵他了。他可能赶着要去接女朋友呢。”   付念青转头确实跑去接方南心了,带着一张万里挑一的臭脸。   同事们见到传闻中的大帅比男友,纷纷起哄,喧闹声里有着久仰大名、惊为天人、自愧不如等等很多的层次。付念青朝着唯一认识的Alex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没什么风度地把人截走了。   走的时候,他也搂着她的肩。是旁人眼里的理所当然,也是他自己幼稚的针锋相对。   “Sorry!”没走多远,方南心就搓着两只小手,诚心道歉,“他们之前没告诉我,为我攒的surprise,我不来实在说不过去。我也很遗憾没看到你们的第一场live house!”   付念青还搂着她,微微歪头斜睨着她,耐着性子听她说完最后一个字。   女孩子道完歉,眨巴着眼睛望着付念青,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咬着下唇,仿佛嘴唇是个可以把玩的小玩意儿,唯独没发出任何声响,她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付念青一直没说话,只盯着她的脸,这么近的距离,也看不出任何的瑕疵,精致得像一个瓷娃娃,眼睛虽不是主流审美里的那种双眼皮大杏眼,但是却有着如诉如泣的灵性。确实很经得起怼脸拍,他想。   沉默半晌,他才问出那句:“怎么惩罚?”   “你想怎么惩罚?”终于得到答复,方南心马上轻松地走回俏皮路线,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撩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是料定了他不会把她怎么样。   才刚刚不为人知地吃过飞醋的付念青,觉得自己的男性荷尔蒙被这个一无所知的小姑娘深深地侮辱了。没有任何预兆地,他低下头就在她的唇上落吻,且不是一个蜻蜓点水。也不管是不是还身处嘈杂闹市,四下有没有人来人往。   或许这也是他有意为之,但愿大庭广众能帮助他克制更多的欲望。他想他近来是有些脱序,和她在一起时总是想入非非,而他的高尚情操则要负隅顽抗,想办法抽离出来对付那些原始而俗不可耐的花花肠子。   还是应该直接结婚?他甚至有过这种打乱节奏的想法。才恋爱几个月,他们刚刚签了经纪约……这个节骨眼冒出这种想法,他自己都被自己气笑了,为自己的色令智昏感到颇为不齿。   方南心对老干部心里的这些挣扎,并不知情,只觉得他最近终于不占用约会时间跑到她家里工作了,那些键盘、合成器什么的,还放在她家里积灰呢。   深夜的大马路上,被旁若无人地亲了一个回合,方南心到底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挣扎着把人推开了,还勉强调侃了一句:“付老师,我发现你有点近墨者黑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开放的。”   付念青不满地拨乱了她的头发,反击一句:“那你是近朱者赤了,突然知道不好意思了?”   “我是没关系!”方南心蹬着个鼻子,“我是怕你被狗仔拍了,毕竟你现在也是在live   house开过小型歌友会的人了!”   付念青不以为意地笑笑:“我谢谢你,我没那么红。凑在一起人家知道我们是彩虹,分开了谁知道谁是谁。”   方南心对付念青的这句话不太认同,他好像对自己有多惹眼一无所知。   他们俩谁都没想到,方南心这一句话,一语成谶。只不过,应验得稍稍有些偏差。   春节前,彩虹几个人为着把基地搬到北京,在深圳处理事情的时间变多了。   期间付念青得了流感,整个人发烧在家动弹不得。   方南心从小各种病痛缠身,跟医院打过太多交道。像流感这种级别,对她来说,都算是小打小闹。近来她的工作压力也大,男朋友感冒发烧这点小事,本来她是不怎么上心的。   但是视频的时候,看到在付念青家里照顾的人是乔诚,她忽然就觉得不那么得劲儿了。明明天天加班,还有堆积如山的工作,她却硬生生请了一天假,当日往返地往深圳飞,光路上的时间就相当于一个工作日。她自己都想跟自己说,方南心,你别太爱了。   飞机落地深圳,方南心刚走到11号线站台,就收到江澄溪的微信。   小溪:Surprise!猜猜我在哪?[Yeah!]   Sweet Heart:这是我想发的信息。   小溪:什么意思?你在哪儿?   Sweet Heart:深圳。不过没空见你了,付老师生病了,我来看一下他。   小溪:这也太不凑巧了!我在北京!   Sweet Heart:你呆到什么时候?   小溪:就两天,周六早上回去。   Sweet Heart:那明晚一起吃饭吧,我今天晚上就回去。   小溪:……我一时不知道你是太爱你男朋友了,还是太爱我了……   小溪:嘘!你别说!我不想听!   江澄溪苦笑着摁灭了手机,踏进了进站的地铁。   付念青裹在青灰色的棉被里,被坚持不懈的门铃叫下楼的时候,原是有些暴躁的,但当他虚脱无力地打开家门,却发现站在门口的是毫无预警,突然出现的女朋友时,心底的惊喜和欢愉又是那样的活泼、生动。   他紧接着从大门后取了只口罩戴上,没说话,露出来的两只狗狗眼越发地温顺,无声地笑出来,眼神里有嗔怪也有宠爱。   方南心见他神色苍白又憔悴,准备好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也说不出口了,只是张开双臂抱住他。   付念青听见她在他怀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我好想你。”   但那本就微弱的声音,被他的衣物吞没。他问:“你说什么?”   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眼眶湿润,瘪着嘴:“我没说话。”   说着就无情地放开手,低下头动作利落地换着拖鞋。   他又习惯性地拨乱她的头发,温柔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问她:“你行李呢?”   “我晚上就走。”方南心换完拖鞋抬起头,潇潇洒洒地说。   付念青转头看了眼客厅里的挂钟,都已经十二点三刻了,他回过头,消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口吻顽劣,带着虚弱的、不怀好意的笑:“方南心,你别太爱了。”   自己心里的话被对方说出来了,方南心反倒有点沾沾自喜。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关系,彼此懂得,所以珍贵。   方南心推开病人,径直往屋里走。付念青的这个家,她就来过那么一次,并且留下的记忆有些不愉快。如今再仔细瞧瞧,素雅、干净,屋如其ᴊsɢ人。   “你午饭吃了吗?”付念青跟在她后头。   “在飞机上吃了点,不饿。”方南心反问他,“你吃了吗?”   “我也不饿,吃不下。”身体抱恙,他没什么胃口。   “烧退了吗?”方南心问他。   “嗯退了。今天下午要是不烧,应该就好了。”付念青笑了一下,口罩在那阵气息的煽动下一瞬服帖,一瞬蓬松,“死不了。”   她当然知道死不了。   “你快回房间躺着吧。”方南心洗完手,想推他回卧室,只是不知道他睡哪儿。   付念青给她倒了杯热水,另一只手牵着她往二楼走,不发一语。   他的卧室也是极简的黑白灰,唯有透过白纱帘的阳光,带着点温度。床上的被褥不修边幅地堆作一团,让人看着甚至能感觉到主人的余温。   “你接着睡吧。”方南心朝床的方向努了努嘴。   “那你做什么?”付念青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床上,两条大长腿曲着杵在木地板上,抬头看着她,递出了那杯热水。   方南心接过水杯,双手抱着圆滚滚的杯身,特别自然地答道:“我看你睡。”   付念青长臂一伸,又取走了她手上的水杯,轻轻地搁在床边的矮几上,回过头不打招呼地将她扯了下来。   方南心跌坐在付念青边上,脸上是还不及掩饰的错愕,她万万没想到她那复礼克己的付老师,会说出下面这句话:“你陪我睡。”   “你烧糊涂了?”方南心伸手捂在他额头上,不烫啊。   “行不行?”付念青拿下她的手,特别认真地看着她。眼神纯净,一尘不染。白色的口罩仿佛成了他的遮羞布,有它挡着反倒口无遮拦。   “行。”方南心乖乖巧地点了点头,又说,“但我没带睡衣。”   付念青浅浅一笑,起身在衣柜里找了件深色的T恤,回头问她:“这个大概可以当你的睡裙了吧?”   还不等她回答,他又回头去又翻了件裤衩出来,嘴里念念有词:“还是再找件裤子。”   感恩那件裤子上有绑带,可以调节腰围。方南心把绳子催到最紧,才勉强绑住了自己的水蛇腰,裤头皱得都没了型。他的五分短裤,到了她这儿成了七分阔腿裤。   她换了这一身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在被窝里就位,靠着床头端坐着,看见她就不厚道地笑了,还调侃:“我再给你找一条大金链子。”   说她像Rapper了。方南心白了他一眼,看在他弱不禁风的份上,没跟他计较。   付念青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方南心听从指挥地走过去。两个人板正地坐着,像大会上等待表彰的好学生。直到方南心先慢悠悠地缩进被窝,付念青也才若无其事地躺了进去,依旧戴着口罩。   他想他一定是被惊喜冲昏头了,或者是对自己虚弱的病体充满信任。总之此刻,他无法从那个,想要从身后静静抱着她的冲动里逃出去。   方南心背对着他,静静地被他搂在怀中,不知是他又发烧,还是男性的体温使然,她觉得被窝里充满了热气,比北京的暖气还足。她刚想换个姿势面对他,就听见他在耳后警告:“不要趁人之危。”   方南心气结,心想,是谁趁火打劫?   他又说了句:“小心我传染给你。”   她便不动了。虽然这些年身体还行,但是她也确实比别人在健康上下功夫,轻易不敢感冒。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捂着,方南心居然先睡了过去。最近工作实在是太忙太累,她几乎两周没睡过踏踏实实的觉了。这一觉醒来,她发现天都将黑,头脑昏昏沉沉的,比不睡还难受。   往身后一侧,空落落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她一摸手机,看了眼时间,五点了。   她匆匆下楼,发现付念青在流理台边摆弄锅碗瓢盆,隔着口罩也能看出他神清气爽,跟中午见面时,判若两人。   付念青注意到了楼梯处的方南心,她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他抬眼问她:“睡醒了?”   “嗯。你怎么不继续躺?我来弄吧。”方南心快步走过去,却没抢赢初愈的病人。   “你坐着吧。快好了。”付念青说,“9点的飞机是不是?吃完差不多该走了。”   成天飞来飞去,他早就对这条航线上的航班了若指掌,只是没想到她订的是末班的红眼航班:“9点40的。”   付念青又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她猜到他不高兴了。顿时有些委屈,不知道自己飞这大老远来,睡这么个头痛欲裂的午觉,是为哪般。   付念青端着两碗汤面出来,放在餐桌上的隔热垫上,才终于开口:“车牌号记得发给我,到家记得给我发微信。”   “知道啦。”方南心瞄了他一眼,气消了。   这是他们约定俗成的默契,从不置气太久,远距离的时间,珍贵得很。 第30章   周五早上,方南心回到工作岗位,大衣挂在座椅靠背。昨日刚见过男朋友的好心情,支撑起她的精神气,整个人看起来状态还不错,黑眼圈也被遮瑕霜完美盖住。   刚打开电脑就收到一二十封邮件,有同事的、有客户的,还有一些垃圾邮件。她优先处理了那些不好得罪的,当中包含Alex。点开来果然是,列表催件,问她手上几个案件进度几何的。她的假仿佛白请,领导总归默认她是工作的。   她还在苦恼一个今天截稿的案子,不知该怎么拿自己也不满意的答卷交差,就听到旁边的同事在八卦新鲜的微博热搜,大约是某个狗仔预告了某个明星的恋情瓜。   Annie从Alex的办公室走出来,距离三五步就听见那两个同事的讨论,她走到她们工位旁,食指叩响桌面,提醒她们别再讨论注定无人伤亡的娱乐新闻,截稿日分秒必争。   两个同事尴尬地互看一眼,一个开始敲键盘,一个端起马克杯小碎步往茶水间走。   Annie而后转头看向在一旁对着邮件装忙的方南心:“Nancy,Alex叫你进去。”   死到临头。方南心两眼一闭,双手撑着桌面站起,埋头往Alex的办公室走。   敲两下门推开,里面那个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从上到下一丝不苟的男人也正抬头看向她。   “今天Deadline的脚本呢?你不会是要等17:59才发给我吧?”Alex的目光又回到电脑屏幕上,右手不时地敲着PgDn的按键。   “再给我两小时。”方南心心虚地回答。   “我昨天发的mail你也还没回我。”Alex依旧盯着电脑。   “我昨天休假了。”方南心头铁地解释。   “So?”Alex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语气不善地反问,“我应该不需要关心下属假期过得愉不愉快吧?”   言下之意,他不在乎你是不是休假,只在乎你有没有完成工作。虽然Alex平日对她算是青睐有加,有时甚至态度暧昧,让她难免有些猜想。但是每当他切换到工作狂模式,就会流露出一种斯巴达属性,令方南心又打消了自作多情的念头。   魔鬼司令、魔鬼司令。   “我马上回。”方南心答了这句,心想就可以借故离开了。   不曾想Alex又开了金口:“第二季度有个名额,可以外派去总部2年。你在我们部门虽然是新人,但是从调岗到现在成长迅速,表现亮眼,我和几位高管都有共识推荐你。你自己考虑一下,要拱手让人也可以。”   好话说得阴阳怪气。   方南心这才抬起一直微微低垂的头,Alex的这番话是她始料未及的。出国工作这种机会,搁以前她肯定是要尽力争取的,欢天喜地的,但是此时此刻她听到这个消息,却有着矛盾而纠结的悲喜交加,心中的声音嘈杂,没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Alex捕捉到了她脸上那抹进退维谷的神色,悄无声息地将眼光又移回到电脑屏幕上,平铺直叙地道了声:“出去吧,2小时内我要看到有诚意的答卷。”   方南心走出Alex的办公室,自己动手拨乱了自己的头发,乱糟糟的鸡窝,适配她的心情。   远的先不说,这好几天没润色好的脚本,哪是2个小时就能突飞猛进的?关键根本也不是润色的问题,是切入点本身就缺乏让人拍手叫好的灵光一现。   方南心回完邮件,只剩自欺欺人的苦思冥想,呆呆坐在工位上,苦等2个小时明知不会来临的灵感,脑海里其实想的是,要不要争取去法国的事,烦得很。时间一到,她认命地按下发送键,把休假前就已经写完的脚本,原封不动地送出。   突然隔壁同事骂了句脏话,把周边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果然是根本不认识的明星!”那个同事降低了分贝,但是语气依旧激动,“但是好帅!”   早上和她ᴊsɢ讨论八卦的另一个人,闻言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方南心心想,还真有人蹲着网上这种无聊的八卦看。   直到另一个同事也骂出一句脏话,终于勾起了方南心的好奇心,她把脑袋凑了过去,想直接从同事的手机页面上吃瓜。   同事生怕自己的微博账号曝光,索性打开了男明星的大图,放到方南心面前:“你看看!好歹标题下的神颜是没骗人。”   斗大的公式照赫然出现在方南心眼前:这不是我男朋友吗……   这几个同事明明见过付念青,明明也称赞过人家是大帅哥,怎么过眼就成云烟了……   方南心一想,不对,这会儿不是该纠结这个点的时候。她匆匆拿起自己的手机,背过身打开微博。同事之间,交换微信是一种社交礼仪,互相不打听微博账号也是一种。   方南心在微博热搜的页面看到:#狗仔爆新晋神颜乐队恋情、#吃瓜后我路人转粉……   她从第一个热搜词条点进去,心里疯狂打鼓,一种生活即将天翻地覆的紧张感充满了她的胸腔,她再次感觉到心脏的剧烈跳动,呼吸也跟着有些局促。但是这一切的症状,都在看到新闻内容的那一霎那烟消云散。   狗仔拍的并不是她,而是夜里进出付念青家的乔诚,时间就是前两天,估计就是乔诚去照顾付念青的那天,连同框都没有,就能编纂出一整个有鼻子有眼的故事。   也对,如果被拍的是她,同事刚才就不该是惊叹男明星长相的反应。   方南心看了眼新闻下面的网友留言:“下次别预告了!这谁啊?”、“天!好帅!可惜英年早恋……”、“路人转粉”、“搜了一下,歌居然好听的!”、“我路人转CP粉!”、“谢谢,别来打扰我的宝藏乐队。”……   方南心还在继续往下扫评论,座机响了,Alex有找。   对于刚收到的脚本,Alex当面是这么说的:“你敢交出来,我就敢交给客户。”   听起来像激将法,但他眼底是很平淡的,抱着一颗看破万事的平常心。最终还是把人赶出去,死猪不怕开水烫,看着着实心烦。   午休时,方南心给付念青打了个电话,想问问新闻的事,也想倾吐一下工作的不顺,可那边一直在通话中。她于是留了条微信。   Sweet Heart:热搜没事吧?   过了快一小时,付念青给她回了一条。   Indigo:没事,别担心。   就没了下文。   方南心倒不是担心,她是觉得挺闹心。昨天面对面刚攒的一点点能量,今天似乎一下子消耗殆尽。   她明明不应该的,却连乔诚的醋也吃起来。看到网友在热搜下面的CP粉言论,她竟有些较真,有些别扭。   一直到晚上和江澄溪见面吃饭的时候,她也还带着这一整天愁云惨淡的心情。她们自从国庆旅游之后,已经三四个月没见,江澄溪没想到,姐妹聚首的气压会这么低,见面第一句先问她:“你们吵架啦?”   微博热搜的事,她早就在微信里跟方南心预先讨论过了。方南心字里行间都是淡定和不当回事,以为她多潇洒呢,见到真人,江澄溪明白了,都是逞强。   “没有。”方南心即刻否认。江澄溪心想,喏,还在逞强。   “没有你脸色这么难看?”江澄溪道破。   “我就是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方南心说的也是事实。   但江澄溪没有买账:“亲爱的,就我们之间的深厚友谊,你不至于拿这个理由搪塞我吧……?”   “哎——”方南心双手捧着脸,趴在餐厅的桌面上。   “怎么了?”江澄溪极少见她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不知道,我觉得我的自信离开我了,我好像不是我自己了……”方南心嘟着嘴,还在奋力撒娇,妄图用搞笑来掩饰真实的失落。   江澄溪也觉得稀奇:“这也太不像你了,你可是所向披靡方南心啊!”   “你也这么觉得吧?!”方南心激动地握着江澄溪的手,不愧是她的好同志,“今天Alex跟我说,有个去法国工作的机会。”   “要让你去啊?”江澄溪问,眼睛里也闪着光,“那不是很好!?”   “是很好啊,搁以前我肯定二话不说就上了。”方南心的眼神里难掩惋惜。   “你现在不想去了?”江澄溪问。   “去了我不成异国恋了?”方南心反问。   “那你现在也是异地恋啊。”江澄溪觉得好笑,“有差吗?”   “异国和异地,还是有差的。”方南心说,“而且,单纯就是,舍不得。”   江澄溪闻言一脸你少来肉麻我的表情,整个人往后拉开了点距离。   方南心接下去说:“而且吧,我现在就,很没自信,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他身边随便出现个女孩子,我都很有危机感。然后还要让我异国恋?……哎,我好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啧啧啧——”江澄溪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头,“你这次是真完蛋了,你被拿捏得死死的,你看看你这个不值钱的样子。”   “哎——”方南心又是一声叹息,沉默半晌,突然说,“要不分手算了?”   江澄溪一下子没跟上她的脑回路:“等等等等等!你怎么回事?上一分钟还在爱得难舍难分,连法国你都不想去,现在怎么又要分手了?”   “就是有种……拿在手里怕掉了,干脆我别拿了,的想法。”方南心木讷地说,仿佛魂不附体。   “本末倒置,本末倒置。”江澄溪一脸困惑。   “而且我真的好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方南心开始重复刚才说过的话,“就是,这个恋爱谈得,让我越来越不像我自己了。我都瞧不起现在的自己……”   “不是。”江澄溪打断了她,“本来人跟人在一起,就是会互相影响、互相改变的,这都是恋爱的正常过程。你不能因为患得患失,就主动选择失啊,这不是懦夫的行为吗?”   “嗯,你说的对。”方南心认可的是,“我现在就是懦夫。所以我不喜欢自己了啊……”   死循环了。   江澄溪垂着眼,决定闭嘴,就静静看她表演。不过方南心会有今天,她是万万没想到的。在她眼里,这个闺蜜向来是乐天、阳光,即使是和申毅分手,人生和未来被渣男否定的时候,她也都是静思、内化,哭、痛和放下都干脆。不曾想,一个她自己追来的甜甜的恋爱,竟能把她弄得这般盘根错节、畏首畏尾。   “姐妹,吃点好吃的,多照照镜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江澄溪把点来的炸鸡推到方南心面前,“你现在就是远距离,没安全感,等他搬来北京就好了。”   “等他搬来北京,那我又要去巴黎了呀。”方南心说话带着点哭腔,戏精上身。   “敢情你还是想去法国呀?”江澄溪算是看透了她。   “想去,又怕失去。”方南心塞了一块炸鸡到嘴里,这一句话也跟着发出了嘎嘣嘎嘣的脆响。   “明白了。”江澄溪比了个OK的手势,眼睛一闭,了然于胸,总结道,“既要又要。”   方南心默认,两个人无声地吃了会儿炸鸡。江澄溪问道:“你几个月前谈异地恋的勇气跑到哪里去了?”   “就是说,问题就出在这里!”方南心有点小激动,这才有了点平日的生气。   “是因为微博热搜的事?”江澄溪刚问出口,就想起她前段时间就已经展露过这种“我不配”的心态了。   “也不是。”方南心说,“他吧,有一个白月光前女友。”   “他告诉你的?”江澄溪问。   “他不说。”方南心解释道,“我以前听申毅说的,现在对上号了。”   “切。”江澄溪不屑,“申毅的嘴能信啊?就算是真的,也是过去的事了,谁没点过去?”   “嗯。”方南心若有所思地应声,“话虽如此……”   “他现在对你不好吗?”江澄溪问。   “挺好的。”方南心诚实地回答。   “那不就得了。”江澄溪一改往日打枪的角色,近来一直在力挺付念青。反正从她旁观者的角色,这个男人虽然死板傲娇了一点,但是对方南心是有点死心眼的。那就够了。   谁知道,现在问题出在方南心这里。她本来一个敢爱敢恨的人,是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可能就是他太好了。”方南心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江澄溪一脸的难以置信。搞什么鬼?   方南心也觉得自己太矫情了,心虚地把话吞了下去:“算了,我应该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江澄溪翻了个白眼,配了一口冰啤,跟一个不喝酒的人一起吃饭,真是太扫兴了:“你最近身体咋样?”   “还行,挺正常的。偶尔有点喘,但跟前阵子差不多其实。这大概就是我的常态了。”方南心边回想边说。   之后她们便聊起ᴊsɢ了其他零零碎碎的话题,气氛终于渐渐回到往常的轻松愉快。可方南心自己明白,她心中纠结的东西,还堵在那里。 第31章   和江澄溪聚餐的那个周五,方南心提交的脚本,最终在客户的比稿中,被刷了下来。   春节前的一周,公司里不少人已经提前告假。方南心无家可归,男朋友也忙得不可开交,她便很无奈地在公司坚守着岗位。   Alex一通电话,把她叫进了办公室。不用说,肯定是一顿批评。客户最终选择了另外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广告公司,这对方南心来说,侮辱性极强。她很自责。   进入Alex的办公室,迎来的却不是方南心想象的训话。Alex和和气气地问她:“春节回老家?票买好了吗?”   这家长里短的对话,虽不符合预期,也不像工作模式里的Alex,却倒和格子间里弥漫的无心工作的氛围相称。   “嗯。买好了。”方南心含糊敷衍,心里还在等着被先抑后扬的重点。   “上次跟你说的去法国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Alex坐在转椅上,目光来于仰角,却给她一种俯视的压迫感。   方南心惊讶地抬起脸,眼神里写满了意外。   “怎么?”Alex气定神闲地反问,“自觉作业交得不好,以为好机会失之交臂了?”   “嗯……”方南心的语气诚实又心虚。   Alex把一叠资料仍在桌前,叹了口气道:“脚本我改过了,但是无力回天。不能全算你的责任。毕竟其他人也没有交出更像样的东西。”   方南心拿起那叠资料翻了翻,是Alex去客户那儿的PPT影印本,他竟能在短短半日之内将她那份乏善可陈的脚本改到如此地步,方南心不由得在心底起了敬佩。过去总是风闻他的才华、手腕,如今可说是亲身体会。   “但我还是觉得,我资历太浅……”方南心还在推脱,像她心里的犹豫。   Alex不等她推三阻四,单刀直入:“舍不得你男朋友?”   没想到Alex会直接切中隐私,方南心失语片刻,才镇定地说:“不全是。我刚搞砸一个case,你还送我去,同事们大概会觉得我德不配位,他们也会有想法的吧。”   “什么想法?”   方南心觉得Alex是明知故问,既然如此,她也想一扫心中长久的雾霭,要一个明明白白。也许是节前的宽松氛围作祟,叫她斗胆放松了对职场人际的警惕。   方南心提了提气,大大方方地说:“觉得我们两个关系匪浅,觉得你对我另有所图,而我不正当竞争。其实我自己也挺怀疑的,本身我从深圳被调来北京,深圳的同事也有很多微辞。”   听完这席话,Alex轻笑一声,而后没有说话,只直直盯着方南心,眼神里似乎有一种嘉许,对对方,也对自己。   “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沉默过了片时,Alex才含笑说道,“就没可能你既有才华,又有人爱?”   这个答案,虽未挑明,亦不远矣。方南心倒抽一口凉气,直白地说:“老板,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Alex仍旧笑着,“所以我先想办法拆散。”   方南心正惊得目瞪口呆,Alex笑出声来:“你真觉得我非得这么小人才能追到我喜欢的女生?”   到底是如何?方南心被这个商场老狐狸整不会了,在他面前,她就是个初出茅庐的三脚猫。   “我是确实觉得你的潜力值得这个机会。公事公办。”Alex收敛了没正形的笑意,话语诚恳而体面,“你好好考虑,春节后给我答复。”   方南心点了点头,恍恍惚惚地离开了Alex的办公室。她的心里依旧延续着乱糟糟,自由和留恋互相牵制。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缺乏自信。   为了摆脱这种迷失自我的不安全感,方南心二话不说在多抓鱼里订了一本二手的法语入门。甚至在春节期间勤奋地带着它回乌镇。   虽然没有归处,但是她的童年、她的朋友,她的根还是在这里。所以每年春节,她还是习惯回到这里,订一个价格翻倍的酒店,体会着熟悉和疏远、热闹和冷清共存的那种微妙心境。   今年春节不同的是,付念青也回乌镇来。本来付念青问她要不要去见家长的,但方南心把付念青故作轻松的态度看作玩笑,真就轻轻松松地拒绝了,他反倒有点失落。   但付念青也没再执意邀请,毕竟考虑到逢年过节这种场合,会有申毅,他也觉得不是合适的时机。他既想当着那个臭小子的面为她正名,又怕场面过于抓马会令她难以自处。近来他越来越觉得无所适从,已经有些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程度,从男友俨然变成老父。   他不曾想,到了年夜饭上,会真正为了方南心没有同来感到庆幸。   话题本是说的乐队发展,他的父母也终于对他的音乐有几分认可,他心里多少有些高兴之际,表姐夫突然问起和乔诚的绯闻:“欸念青啊,上回热搜的那个,你们乐队主唱,真是你女朋友啊?”   闻言,付念青的父母也不动声色地望向他。虽然他们向来表现得开明,不过问他的感情,但如果真是乔诚,他们可希望能好好走下去,毕竟是世交的女儿,现在也是事业共同体,轻易不能搞砸。   岂料付念青否认了,语气清淡:“不是。”   付家父母眼神回落,心里说不清是一丝失落,还是一丝庆幸。   “你别瞎点鸳鸯谱了。”申毅夹了一只饺子放在父亲碗里,不留情面地泼他冷水。   付念青看向他,眼神里有三分警告。   申毅视而不见,心中难以释怀的怨气,终于化为冲动之下的一句重磅爆料:“我小舅舅跟我前女友在谈恋爱呢。”   话音刚落,大家都停滞了手上夹菜剥虾的动作,付母也坐不住了,立马回头看向付念青,满是质问的眼神却扑了个空。只见付念青正厉色看着申毅,眼神是要杀人灭口。   等于做实了。   现场一度变得非常尴尬,因为申毅的前女友,在家族里算是小有名气,虽然谁也没见过,但是生平事迹大家都晓得,毕竟当年申毅为这个事情把家里闹得风风雨雨。当时明明还是让付念青来把他劝下来,怎么绕了一圈,事情最后发展成现在这样……?   “孩子都还年轻,小打小闹,我们做长辈的还是不要插手了。”姐夫的碗里还盛着那颗饱满的饺子,便慌忙出来打圆场,可无论是他亲儿子,还是付念青,都不买账。   “当年我谈恋爱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申毅吐槽道。   “我没闹着玩。”付念青则语气不善,一点也没给姐夫面子。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不要说这个了。”付念青的父亲想强行打断了这个话题。   付念青却轴上了,非要借此机会公开:“刚好说开吧。我确实和方南心在一起了,去年九月份在一起的……”   “好了!”付念青的父亲再次打断,不容置喙,“我说了不谈这个话题!”   付念青虽然住了嘴,但心中已经起了叛逆。之后,无论长辈们在饭桌上怎么变着法儿地天南地北找话题,他的脸色都没好过。   好不容易熬到年夜饭结束,长辈们还在客客气气地道别,试图粉饰太平。但付念青却不赏脸,若不是大过年的,若不是长辈们都还在场,他兴许会把在父母那里受的怨气,都撒到始作俑者申毅的头上,大概就会动手把他打一顿,绝不手软的那种。   等道别结束,一家三口一言不发地走在回酒店的路上,谁都憋着一口气,谁都不主动打破这窒息的沉默。直到付念青忽而调转脚步,不打一声招呼就要离队。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找方南心。   刚拔腿,就被他眼观六路的母亲叫住:“大过年的,你去边度?”   她同付念青说话,总是国语夹着广东话,尤其人在大陆的时候,更为明显。   “去睇Girl Friend咯。”付念青用广东话答她,语气里有着不耐和挑衅。   “你站住。”付母喊住他,“你解释一下,点解?”   “冇乜好讲了。下次带来见你。”付念青再次转身要走。   “你不需带。”付母的一句话,让他停下脚步。   付念青回过头,发现父亲虽未说话,脸上却是和母亲同仇敌忾的表情。   “你不需带,我不会见。你揾女朋友我从无过问,我冇要求你揾门当户对嘅,冇要求你揾教会姊妹。但是你!你点解揾申毅前度?佢嘅身体、佢嘅身世,你仲不知吗?”付母话说至此,似乎自己觉得过于流俗,便补了一句,“就算咁我哋都接纳,但佢同申毅拍拖过,你唔尴尬吗?”   付念青静静地听ᴊsɢ着母亲的这席话,面无表情,心如止水。他发现自己既不愤怒,也不意外。他知道最后一句只是找补,母亲介意的,无外乎是那些凡夫俗子介意的事情。纵使他对父母的格局有过期待,但终归他还是早就把父母看透,只是这一刻才不得不面对。他们长年挂在嘴边的信仰,到了关键时刻依旧没有改变他们生命固有的界限。他们依然和普通人一样,在意所有父母在意的东西,并没有比任何人更高尚、更超脱。   他并非不能理解,但他还是感觉到,心中的某种东西悄然崩塌,那些从小框住他、铸就他、定义了他的谆谆教诲,此刻变成空洞而虚无的教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该如何与那些教条作对。   他没有回话,转过身执意离去,像他当初离开香港,只身前往深圳寻梦时一样,孤独决绝,但热血沸腾。   当方南心从酒店房门的猫眼,看见敲门的人是付念青时,她欣喜地打开门,满心的喜悦却在开门的一瞬僵在脸上。   付念青推门而入,将人拥入怀中的力道甚至有几分粗暴,他的吻也没了向来的柔情,而更像许多令人应接不暇的恨与报复。   方南心在他那双总是存着天理的眼睛中,初次见到了不同以往的放纵。   “我今天想做我愿意负责任的事,可不可以?”付念青的问话带着奔波的喘息,眼里也蒙着水雾,一切都凌乱无序,没有章法。不等她回答,他又接着吻她。   “念青。”在狂风骤雨的间隙,她示弱地喊出他的名字,试图叫住他往常的理智。可她不知,此时此刻,这从未喊过的念青二字更像一种要命的催化剂,不自觉地成了帮凶。   他伸手关了灯,他粗粝的指腹掐着她的腰窝,再挪一寸就会越界。他还在试探,在征询她的同意。   “那你不摇滚了吗?”方南心倏地抓住他的手,她已经失去呼吸的节奏,残存的声息还打着那隐晦的哑谜。她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她似乎又能感同身受他心中脱轨的情绪和欲望。   焦灼的动静在顷刻间骤然停止,像一个充满暗示的休止符,他在黑暗中看向她灵魂的深深处,压抑的声线依旧是她爱上他时那般迷人,他的回答像一句蛊惑人心的妖言:“我向来喜欢循规蹈矩,除了音乐和你。”   一颗泪珠从方南心的眼角不自觉地滑落,来自热烈被爱的灵魂。   我向来循规蹈矩,除了音乐和你。   而他又何尝不是,渐渐成了她及时行乐人生中的瞻前顾后。   方南心放开了他的手,任他自由。自由地行差踏错,自由地走向万劫不复。   第一次,他见到她的手术伤疤,在微弱的夜光中,仿佛蜿蜒隆起的低平山脉。他轻抚着,也轻吻着,终于回归往日的谦和、温顺。他多么希望能拂去她生命中所有被诟病的伤痕,和那些不尽人意的刺痛,可是他又不能拂去,这一切都是她。她的坚韧在那一切悲情底色之上相得益彰,她的生命仿佛是一个唯有她才能活着走出的战区。而他,深爱着那个伤痕累累却熠熠闪光的灵魂,那个最不应该却偏偏懂他的灵魂。   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如果说一路上的冲动,想的是以堕落报复教条、以既成事实来逼父母就范,那么此刻他已经回过神来,那不过是他冠冕堂皇的借口。一切的一切,其实是他觉醒的天性终于脱去了伪善,是他早就渴望这一切。他用理智和意志所制伏的一切,在这一夜都叛逃了。他赤诚而忠心地面对了内在的腐朽,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自甘堕落。   在混沌脱序的冬夜里,笨拙相拥,是两具火热的胴体,也是两个契合的灵魂,他们一起辞旧迎新,以身,以心。   睡眠短暂而浅,新的晨晓如约而至。   方南心静静地看着晨光中枕边人的脸庞,莫名觉得他像一只安静蛰伏的野兽,也像折翼的天使。   她心中有种奇妙的感受。她明明是承受的一方,却感觉自己像穿鞋踏入圣地的不法之徒,破坏了她生命中本不存在的秩序、拘束、框架。   这一刻她后知后觉地明白,当初她为何被那个素未谋面的声音吸引,声音里有一个人的性格、经历、灵魂。而他的灵魂里有着她这个野孩子所没有的自设、禁忌、敬畏、分寸,那些她生而缺乏的东西对她有着下降头般的诱惑。而现在她仿佛亲手毁掉了那一切虚幻的光环,像一个信徒玷污了她所膜拜的圣人。她意识到,那个像古董艺术一般完美、圣洁的他,也正在经历她所经历的,被这场爱情弄得面目全非,颠覆所有,失去自我。她的暴力美学,破坏了他的古典主义。   奇怪的是,当她摔碎了偶像之后,她的爱意却没有幡然醒悟,她仿佛陷入了更深的不可自拔。她爱他,全身心地爱他。他也一样,她明白。   那个大年初一的清晨,迷失自我的不安被一种深知被爱的笃定包覆,如同一只即将破茧成蝶的蛹。   方南心的法语书还躺在她的行李箱里,她暗自下了一个决定:她要去法国。   对于她心中的这些嬗变,还在睡梦中的付念青毫不知情,他的睫毛在迷迷糊糊的睡意中翕动,下垂的双眼勉勉强强睁开一道缝,还在适应着朦胧的晨光,那个梦中的女孩跃入眼帘,微笑着说:“付老师,带我去教会吧。”   称呼又倒退了。   “做什么?”付念青问,同时伸出手臂将她环绕,未全清醒的声音,略带一丝暗哑的不满和疑惑。   方南心仍旧笑着,如晨光熹微:“忏悔。”   付念青取笑她:“你又想象电影里的小黑屋了?那是天主教。”   一如他们初识不久的对话。往复循环的昨日重现。   Déjà vu。   他将她搂进怀中,日光下的肌肤相亲,清醒又沉沦。   “昨晚发生什么事了?”方南心微微扬起头看向他,这已是沉淀过后的发问。大年夜气呼呼地跑来找她,其实她不难猜测发生了什么。   付念青的手扔揽着她的肩膀,未曾停下指尖的摩挲,侧目望着她,安静而温柔,良久才说:“没什么。”   语气平淡,却让人听出执拗。   方南心本想说出去法国的打算,却因为对方不愿打开心扉,而失了兴致。她也没有料到,这次的欲说还休竟令这个话题从此搁置。   春节过后,他们双方都开始马不停蹄的工作生活,直至命运的齿轮倾轧而来之前,甚至没有再见上一面。 第32章   节后复工,方南心向Alex正式答复了赴法的决定,此后便开始忙碌于前期培训、工作交接、签证办理等等事宜。   付念青那边则要兼顾彩虹全员移居北京的大事小事,和一档音综录制的高强度工作。   两个人各忙各的,即使付念青终于搬到北京,也挤不出时间见上一面,对此他们已经习以为常。春节的那一夜已经有些遥远而失真,但情人间一旦越过那条线,便会随之而来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亲密感。   方南心便想,干脆等签证下来再说好了。他们之间的信任和理解,甚至已经到了某种地步,她笃信他会为她开心。   事情的风云突变,发生在方南心去检疫局体检的那天。   做心电图的技师神神秘秘地叫来其他医生,方南心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几个医生和技师神神秘秘地讨论了一番之后,一位男大夫开了口:“小姑娘,你心脏之前有什么问题?”   “我有VSD室间隔缺损,6岁前做过2次手术。”方南心的回答看起来镇定自若。   几位医护人员的脸上同时出现了对上暗号的神情,男大夫深吸了一口气,拖着第一个长音斟酌着说话:“小姑娘,是这样,你现在有一些瓣膜返流的迹象,建议你尽快去大医院再做一下彩超。”   这番留有余地的话当下没有在方南心的心中引起爆炸性的震动,只是那些细细密密的烦躁开始像蚂蚁一样爬向全身。她还在安慰自己,半年内才检查过的,应该不会有事。   本着工作职责所在,方南心在体检的当天就告诉了Alex:“Alex,我的心脏可能有点问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出国的事。”   Alex见她脸上罕见的凝重神色,预感到问题不小,没接着谈出国的事,节制地问她:“需要我帮忙吗?”   “嗯……”方南心犹豫了片刻,没再矜持,恭敬不如从命地领了Alex的好意,“你有认识医院工作的朋友吗?我可能需要尽快复查。”   “我来安排。”Alex也二话不说,揽下了这个人情。   等待检查的数日中,方南心被隐隐不安的情绪笼罩。对于她的这种情绪紧绷,付念青甚至不稍用视频,只凭微信的文ᴊsɢ字就感觉出来。可是问她,她却否认,打着哈哈推脱给生理期。   可是当她几日后拿到检查结果,她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Alex领着她去医生那里看报告,从自助报告机移步至诊室的短短几步路程,她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大夫虽是通过Alex的关系介绍的,可他还是本着医德问了句:“你是病人家属吗?”   “不是。我是她同事。”Alex如实答复之后,便被医生请出了诊室。   方南心一对一地坐在医生面前,接下来医生对她说的话,仿佛隔着水一般,那么地遥远而不真切。   “你自己看报告了吗?明白是什么意思吗?”大夫问她。   方南心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最近就没觉得喘?心慌心悸?容易疲劳?”大夫问她,语气里似乎有种责怪,“你再晚点来,你可能要没命了,知道吗?”   方南心还在固执地想不通当中,但是医生问的所有症状,她又能在日常中一一找到对证。只是由于上次的“乌龙”,她总怕是自己过度反应,才抹去了猜疑。   “你现在得马上办住院,尽快安排手术了。”大夫敲着键盘,已经在帮她开住院。   方南心的大脑还是一团浆糊,这几天的心理准备没做好,完全跟不上医生的节奏。   而大夫还在说着令人绝望的话:“你这个缺损的位置很深,可能非常难补……   “你也是老病人了,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总之你要有心理准备,即使手术成功,你这个病,预后不太乐观。”   最后一句话说得含蓄,大概也就是医生最大限度的人文关怀了。   “那是……那我……”方南心一时有些语无伦次,“还能活几年?”   医生见她把话挑明,反倒严谨保守起来:“这不好说,短的一两年,长的也有医学奇迹。人要有心理准备,但也要有希望。”   希望?   希望可能就是那个最伤人的东西。方南心从小到大,经历多次进出医院,数次大小手术,从未觉得害怕。那时年纪太小,不知无畏,一无所有,不怕失去。而如今,如今就是因为对未来有了希冀,有了憧憬,所以她突然开始害怕了。   方南心从医生的诊室走出,出神地坐在诊室外的座椅上,四肢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她希望控制住自己的肢体,却无法阻止它们泄露内心的恐惧。   Alex从未见过方南心这样的一面,空洞、弱小、无措。他不敢问医生说了什么,只问她:“要不要叫你男朋友来?”   “不要!”方南心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而后又欲盖弥彰地修饰了语气,“不用。Alex,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当然。”Alex回话,继续观察着她。   方南心交出自己的医保卡,道:“麻烦帮我去办一下住院手续,我现在有点走不动……”   “好的。”Alex接过医保卡,转身离去,期间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两眼,还在挣扎要不要昧着私心给付念青发个微信。   Alex渐渐走远,方南心手脚颤动得更加明显,眼泪开始扑簌簌地夺眶而出,啪嗒啪嗒掉在医院冰冷的环氧地坪上。   她掏出手机给江澄溪发了一条微信,实际上是想发给付念青的。   Sweet Heart:小溪,下周能不能请个假来北京?我要做一个手术。   医生的话依然萦绕在她的耳畔。   她向来随遇而安、及时行乐,人生至此,才第一次觉得命苦。那不仅是对她二十四年侥幸快乐的当头棒喝,更是她幸福当头的一盆冷水。从来勇往直前如她,竟也会踌躇、踏步、徘徊,不知何去何从,她不知道她这条需要仗赖奇迹的小命,要如何来匹敌彼此越陷越深的感情。   在她心中千思万绪的时候,江澄溪把电话打了过来,劈头盖脸就问:“怎么回事?什么手术?甲状腺吗?不会是心脏吧……??”   方南心一听到江澄溪的声音,直接一股脑哭出来,大庭广众下,她强忍着呜咽,看起来更为凄凉。   Alex办完住院手续返回,远远就看见她对着电话抽搐,以为在跟付念青哭诉,便放缓了脚步,一直没有靠近。   方南心无声地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江澄溪在电话那头干着急:“好了好了,你别怕啊,我马上就请假过来。你一个人吗?付念青陪你去的医院?”   “Alex陪我来的。”方南心头昏脑热地挑了一个问题回答,也在试图找回均匀的呼吸。   “好的好的。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找他要地址,你什么都不用管。”江澄溪安抚着她。   “你不用现在过来。手术最快也只能排到下周三,你周二再来就行。别浪费假期。”方南心终于找回点神志,还懂得叮嘱她,“你先别跟付念青说,他最近很忙很累,说了他也未必能来,光担心而已。”   “好,我知道了。”江澄溪答应了。   方南心挂了电话,发泄完压抑的情绪,多少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稍稍抬眼便看见站在远处避嫌的Alex,便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Alex这才走向她,把手腕带、医保卡、押金条交到她手里,问她:“你需要回家收拾点东西吗?”   方南心点了点头。   “我送你。”Alex自然是很绅士地充当司机。工作狂为了陪她看诊,今天甚至请了一天假。   方南心回到家收拾东西,没有再流一滴眼泪,只是麻木地收拾着东西,脑袋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Alex电话打来,她才发现,自己还呆坐在床边。赶紧起身准备下楼,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东西还没收进包里——《儿童福利证》。   她和一般人不一样,没有家属帮忙签字,手术的时候,是需要把这个证件拿到医务处开证明的。   可这一时半会儿,她突然找不到自己把这个证件塞到哪里去了。越找越着急,额头都沁出细密的汗水。明明去年在深圳做甲状腺结节的时候,还用过的。可越慌乱越找不着。   又过了一会儿,Alex大概一直不见她下楼,担心出什么岔子,又打了一个电话。   方南心没办法,只好先拿着小袋行李下了楼。   Alex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就问:“怎么了?”   方南心据实以告:“我的孤儿证不见了,可能还得去派出所补办证明。”   方南心曾经想在同事、领导面前留着点的隐私,如今荡然无存了。   Alex虽然早就在简历中对她的家世略知一二,但是亲口听她说出来,多少还是有些震动。加之陪着就诊,多少得知的病史。聪明如他,已经推断出差不离的事实。   他没有接话,默默把车开往就近的派出所。民警受理了材料,可是发回户籍地审理,一来一回可能要一个月了。   如果手术等到那时候,按医生着急的样子,方南心大概已经没命了。   万分无助之中,方南心想起了申毅,他在公安体系,虽然部门不一样,但也许可以打声招呼。这是她最不想求助的对象,可是她现在也走投无路了。   她给申毅发了条微信,求他帮忙办这个事,没说手术,但表达了十万火急的心情。这点其实不用她说,申毅也能想到。若不是什么重大急事,方南心怎么会来找他帮忙。   方南心犹豫了半天,末了还是没有发出那句“别告诉付念青”,就怕此地无银三百两。   等着孤儿证,也倒数着手术的日子,方南心在医院里无所事事地呆了几天。或许也不是无所事事,抽十几管血,做很多检查,吊吊盐水和补液,每天竟也填得满满当当。只是这些满满的医疗行为,也改变不了她心中空落落的现实。   在这几天当中,她的脑海中不断梳理着过去一年的回忆,从她第一次恰巧看的彩虹表演,到她在电话里调戏未见过面的付念青,而后他们因缘际会走进彼此的真实生活,她追他,又放弃……是啊,如果那时放弃了就结束了,也好。可为什么他又追过来了呢?   她在这段感情的脉络当中,清晰地窥见了命运的推波助澜,可为什么命运又把她带到了死胡同里呢?   方南心每一天醒来、睡去,都在反复质问着这些问题。她想了许多二十四年来从没想过的事情。生死祸福,人生意义,玄学、哲学。   如果说当年和申毅的不欢而散,曾经让她否定过自己,质疑过人生,但是好了伤疤,她便也没心肝地忘了疼。未曾想命运的指教远比人为的教训深刻、严厉,不留情面地没收了所有,一下就把她打趴在地,叫她彻底折服,认输。   方南心静静地坐在病床上,双手箍着曲起的膝盖,时而静静地望着窗外,时而将脸深深地埋在臂弯中。夜阑人静,她的心里头,也极其平静,像ᴊsɢ一潭不能动弹的死水。   此刻,她并不在凄风苦雨的深渊,而是被命运抬举到了万里无云的绝顶,让她独自一人认清此生的形势,是不该祸害、牵连别人的,尤其是那些她深深爱着的人。她终于得出那个苦情而荒谬的结论,是该分开的时候了。   方南心再次抬起头时,她觉得,看到的风景,已经那样不同。 第33章   翌日,在申毅的帮助下,方南心赶在手术之前,补好了孤儿认定材料,但也同时迎来了付念青的拷问。   申毅这家伙,还是告诉他了……   “你补孤儿证做什么?”付念青电话里头是这么问的,语气并不友好,显然在为她和申毅联系感到不快。   方南心觉得事已至此,再瞒着手术的事,也没有意义,索性坦白:“其实……我明天要做一个手术。”   她格外平静地说完这句话,电话那头没了声音,暴风雨前的宁静。   方南心刚想劝慰两句,只听付念青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用低沉的声音问了句:“你现在在哪儿?”   方南心报上医院的名字,那边电话挂断。   不到半个钟头,付念青已经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病房里,凶神恶煞,像要来医闹的家属。他拉上方南心床边的帘子,两个人独自围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外头是不明所以的同病房病友和家属,剑拔弩张的气氛令他们大气不敢喘一口。   里面的人却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吼大叫,要竖起耳朵才能听见他用极其克制的声音问道:“明天要手术了,你今天告诉我?我不问你,你是不是就直接不告诉我了?”   方南心自知理亏,没有应声,眼神游移在他颓废又阴翳的脸上。多日不见,他显得憔悴又疲惫,可是优越的骨相依然撑住了他英俊的面容,还是令她越陷越深的那个人啊。   付念青继续说:“我明天要飞深圳,排了工作,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五个人。还有经纪人、其他工作人员,我不可能临时说丢下就丢下。”   “我知道,就是我小时候做的差不多的手术,我老有经验了。而且江澄溪会请假来陪我,你不用担心。”方南心想让他放心,但现在说什么都是助燃。   付念青不说话了,只摆着一副恶狠狠的眼神。意思是,江澄溪都知道,我不知道?   如果Alex在这时候闯进来,那方南心大概就要被碎尸万段了。   付念青见方南心被他怼得无言以对,终于不忍心再说,闷坐在床边。毕竟他不是真想冲她发脾气,他只是太担心了。太担心了,又不能陪在身边。他怨她没有早一点告诉他,那么他可以提前安排好档期。他怨她甚至从来没打算告诉他,仿佛他是所有关系当中,最靠不住的一个。   “别生我气了。”方南心见他忍着愤恨拼命自我攻略的样子,还是心软撒了娇。破防的态度也足见她心中的挣扎,她到底是还没整理好,还没准备好。   付念青瞥了她一眼,万般嫌弃,又无可奈何。   他在床边陪她至凌晨,清醒的时候聊了很多,谈天说地没有重点,等她睡着,他一人静静地凝视着那张纯真无邪的脸,不敢想象,不敢想象手术的结局。某些时刻他觉得心刺痛极了,才发现自己还是不自觉地恐惧,恐惧那刻意不去想象的万一。   在她的病床前,他竟第一次真心地向他父母的上帝祈祷。他在用病急乱投医的信心做着交易,自不量力地想换她的平安、健康。   凌晨时分他不得不离开,他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是心疼、是陪伴、是谓叹。   方南心其实一夜无眠,闭着眼睛假寐的几个小时里,她仍在较劲,她深深明白过去的一年是她二十四年的短暂人生中,最幸福也最快乐的一年,幸福快乐到令她习得惧怕。她想,那个吻她的人,一定也有一样的惧怕,一样的懊恼,一样的无力。   感受到付念青的离去,她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忍了数日的委屈好像突然袭上心头,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几日来不敢作声的懊悔、不甘、埋怨、不平……那个她明明已经心甘情愿做好的决定,从他出现的那刻开始动摇。   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她揪着胸口,在无声的痛哭流涕当中,用薄弱的理智对战着强烈的、自私的心愿。可是对峙到最后,她还是服软了,她想,如果她又侥幸苟活,她势必得放开他的手,不能再让自己不堪一击的命运,去伤害他的一往情深,去打扰他注定耀眼的人生了。   被一条微信传到北京的江澄溪,天没亮就到了医院,明明心里担心,她却不表露,依旧照着平时,走轻松三八的路线:“昨晚其实我就来了,刚好碰到尴尬场面,我就默默退场了……你们后来,没吵架吧?”   “没。”方南心摇了摇头。   不知为什么,江澄溪竟觉得她笑容惨淡,神色里有一种,行将就木的死气。   “说曹操曹操到。”江澄溪看了眼微信,是付念青发来的,“问你进手术室没。”   方南心依旧笑,演着一如往常的自己:“你今天估计得被他烦死了。”   “都是你害我的。”江澄溪嗔怪,多盯着方南心两眼,又觉得她看起来挺正常的。   方南心始终笑着,手术室也是她自己笑着走进去的。江澄溪在手术室外看着她挥手道别,自动门从左侧缓缓地滑向右侧,最终将人的生死隔在未卜的那端。   这时候江澄溪反倒愿意被付念青烦着,她独自一人在手术室外等待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焦急、担忧、惴惴不安,全都无人分担。幸而有一个千里之外的人,不专心工作,每隔几十分钟就发条微信来问人出来了没有。   彩虹的人也发现了,付念青今天完全不在工作状态,他极少有这种不敬业的时候,乔诚问他:“你今天怎么回事?”   几个人也纷纷侧目等他解释。   只见他沮丧地低下头,固执地沉默了几秒,才终于说出:“今天方南心有个手术。”   “啊——??”几个人都是惊讶,而后七嘴八舌地问起怎么回事。   付念青才回过神来,发现他自己也没问清是怎么回事,只顾着责备她没有及时告知,而后便是故作轻松地聊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似乎默认了她的身体,难免会发生他在百度里了解过的那些状况。   “晚班飞机还能赶上,你要不要回去看看?明天的彩排反正是中午过后的,你明早再坐飞机赶回来就行。”黄晓晨切换着手机里的几个App,替付念青规划着二十四孝好男友的行程,心里不免打鼓,到底还是太折腾了一点。   “嗯,机票已经订了。”岂料付念青微微抬眼,轻描淡写的一句。   “……”余下四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付念青照着这个行程赶路,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方南心刚从重症转到普通病房,江澄溪还没走,意外的是Alex也在。   付念青向二人点头示意,Alex表现出一如往常的得体大方,而江澄溪则显然没想到一个出差的人会去而复返,一脸惊讶。   方南心的麻药没退,人虽然有意识,但是精神还很错乱,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在得知手术很成功之后,付念青现在也平安看到了人,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也顾不上旁人,径直拉着方南心的手,爱惜地捧在手心,像傻子一样跟一个意识不清的人嘘寒问暖半天,这时耳边的谈话声才渐渐入耳。   只听Alex对江澄溪说:“今天有个难缠的客户,实在是脱不开身,一整天辛苦你了。”   看来也是前脚刚到。这慰劳的话在付念青耳中听得有些刺耳,他想,这似乎是他该说的话,可他却忘记顾及礼数的周到。   “没事,我才要谢谢你,帮她安排体检,不然不知又要拖到几时。”江澄溪客套地回复Alex,可这话在付念青耳中听得也不是滋味,他越发觉得自己这个男朋友在方南心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一点贡献。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Alex一脸惭愧,“要不是出国体检及时发现,才真是拖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   “是啊!还好发现得及时。”江澄溪回应道,“早就跟她说要注意要注意。哎……”   二人互相感谢感慨的对话进行到一半,发现床边的付念青缓缓转过身来,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问道:“什么出国?”   Alex和江澄溪着急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暗叫不妙,不约而同地责怪起躺在眼前的这个病怏怏的罪人。   这个家伙,出国工作这么大的变动,不用跟男朋友说一声的吗……   江澄溪伸出食指,指向Alex,自己则慢慢后撤,准备全身而退。   付念青也ᴊsɢ就顺势将目光转向了Alex,表情写着:你说。   Alex便将方南心要去法国的原委交代了个遍,心想,该不会真的,拆散达成了吧。歪打正着,实非本意。   “虽然体检报告上写了那么一笔,但是不影响她出国的事。只要签证办下来了,她还是能去。而且她这个身体状况,去法国也挺好的。那里的工作节奏很适合她。”Alex说到最后,眼看付念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觉得自己已经不便多打扰,趁着还有体面,还是赶紧告辞,“估计是你们太忙了,她没找到机会跟你说。等她醒了,你们好好谈一谈。时间很晚了,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也好好休息。”   江澄溪和Alex“畏罪潜逃”之后,付念青怀揣着刚刚得知的消息,闷声坐在方南心的病床旁,双手交错抱胸,脸色不比躺着的病人好到哪里。   太忙了?没找到机会说?   他看着她皱着眉头睡梦中依然哀哼,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心疼是本来就有的,但这会儿更多的是怨恨吧,想等着她醒来要狠狠教训吧。实在太可恨了。死妹钉究竟把他当成什么呢?   可等到第二天方南心清醒,付念青却没有一句狠话,只是沉着脸服侍着虚弱的病人,没有分毫怠慢。   “手术做得很成功,放心吧。”他安慰她,语气温柔,近乎卑微。   方南心见付念青竟在身边,意外之余,更多的是热泪盈眶的幸福,这一刻直抵心底的温存,差点把她术前建设好的心理防线都击溃。那一句“手术做得很成功”也足以叫她再生侥幸。幸而付念青不知在忍着什么怒气,说完这句,便再无旁话,忙前忙后的脸色总是那么难看,多少为她留下了一丝不可亵玩的距离。   后来她从江澄溪那里得知,是他们把她要出国的事,说漏了嘴。她顺便被江澄溪教育了一番,怪她怎么没告诉付念青。但事到如今,她反而觉得也挺好。就让他生自己的气吧。   而付念青则觉得,方南心经历的似乎是一场换心手术,醒来之后,待人接物的亲切里,始终透出一种众生平等的博爱光辉,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总之是不同了。这当中的意味,直至两人分手之后,他也没有回过味来。   方南心身子养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她等来了大使馆的签证。而付念青依旧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方南心出院,他也没能赶来。   这一些不刚好在方南心看来都是刚好的,刚好让他们之间冷却下来,刚好让她琢磨一下怎么滴水不漏地善终这段感情,可她有几次下了狠心,就有几次下不了手。   在有限的微信交流中,付念青也莫名感觉到了可望不可及的疏远。出国的事,自然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开。他迫切地渴望能够有哪怕半天的空闲,让他能和方南心能见上一面。   那一天终于来临时,他说去帮她煲汤,她回了一个笑脸,依旧让人感觉到表面讨好,内里冷淡。   付念青后来一直后悔,这得来不易的一天为何没有静静煲汤就好,却用来秋后算账。他一直以为,是这天的争执导致了两人突如其来的分手。   “你药吃了吗?”在方南心家看着她喝完了两碗汤,付念青问她。   方南心转身去拿药:“现在吃。”   语气依旧有那种令人费解的距离感。   付念青瞥了眼收拾得差不多干净的屋子,憋了一整顿饭,不,憋了半个月的怒气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她似乎并不在乎露出这些马脚,但她至今仍未亲口告诉他,要去法国的事。总不至于是忘了?   “你要去法国?”付念青仍旧坐在餐椅上,手上握着他专用的马克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语气尽量显得大气稳重。   “嗯。”方南心落落大方地点头,一边咽了口水,把药送进喉咙。态度公开透明,令付念青怀疑是不是她告诉过自己,是他给忘了。   “你跟我说过?”付念青诘问。不,他从没听她说起过。   “没有。”方南心也坦荡地承认,仿佛理所应当。   那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挑起了付念青的愤怒,他并不是不能祝福她的事业,或者没信心承受异国恋。但是完全不打声招呼算怎么回事?   他没忍住心中的怒火,第一次在她面前有了情绪失控的样子:“你不会又是明天就要走吧?!你要出国,是去工作!不是旅游,不是玩几天!你这么大的事,不用跟我说吗?”   似乎被付念青的突然爆发震慑住了,方南心静默而失神地看着他三秒,但三秒过后她又像一个隔岸观火的局外人,用短短三个字故意将他激怒:“下周五。”   付念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要是今天没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下周四?”   或者不告诉,直接不辞而别。那时付念青的心中,从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   “你的大小事,也从没对我说过不是吗?你辞职、你签经纪公司、你前女友……你总是对我指手画脚、事事包办,我很累,我想要自由的空气,我想做回我自己!”这场争执并不在方南心的计划之中,她原以为要用她的人间蒸发,彼此的渐行渐远来终结这场爱恋。但既然天时地利如此,她便借题发挥好了,她从餐桌边站起来,话语声也提高不少。   为什么扯到前女友那里去?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指控?原来她平日里有这么多的不满?付念青没弄明白,思路一下子被打散,他也跟着站起身,高过她大半个头:“那些事跟你心脏手术、你出国,是一回事吗?!”   “有区别吗?!”方南心当然明白不是一回事,瞬间说出口的很多事,她也并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介意的,但是她此刻需要的正是无限放大的不可理喻。   “你介意那些事,你应该当时提出来,不是积攒到现在翻旧帐。那些事和你的健康问题、你要出国的事,都不是一个量级的。我现在问的是,你打算出国为什么不告诉我?”付念青终于找回点条理。他极少和人起正面冲突,过去应付前女友也就是冷处理、逃避,此刻却不得不和方南心这样狼狈对决,令他深感力不从心。   “那好,那我问你,大年夜发生什么事了?你愿意说吗?”方南心并不想解决问题,她一心想把事情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她知道,付念青顾虑她的感受,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定会无言以对。而这也是把双刃剑,伤着付念青的同时,伤着自己。她是要再度警告自己,不要僭越,不要痴心妄想。不要招惹她不应该招惹的人。她的生命风雨飘摇,来去自由,不应该打扰任何的人。   果不其然,付念青沉默了,他看着她的眼神仍是怒气冲冲,可嘴却软了。   发狠对视了几分钟,方南心觉得差不多了,再拖下去,万一他认错求饶了怎么办,急忙下了逐客令:“我真的累了……我想我们需要冷静冷静,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缓兵之计。他中了她的缓兵之计。她本就知道他向来清高自负,一定会真的离开的。   可谁知道,她说的先分开一段时间,一分开就是几年之久呢……   付念青抓起椅背上的羽绒服,摔门而出。   这便是付念青记忆中,分手时的场景。后来方南心独自一人一屁股坐下,趴在桌子上呜呜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把所有压抑的质问和自责都倒空,他也不知道了。   那就是一种,命都没有了的刺痛,是蚀骨的酸,往她刚刚修好的心脏深处里钻,她自己把自己的心窝掏空,碾碎,挫骨扬灰,逼自己当苦情戏里独挑大梁的主角。可在她年纪轻轻却历尽风霜的生命里,放生便是她以为爱能够做到的,最大的善举。 第34章   方南心说的那个周五,付念青若无其事地整理着一直没空收拾的新家,彩虹的几个人也在帮忙,毕竟名义上是付念青的家,最终还是五个人混迹的基地。   付念青拆着若干包裹,眼神不时飘向门边的几件没开封的大件,心中越发烦躁。那是他搁在方南心家里的几件乐器,被打包寄来了。   他瞥了眼手机,9:14。   微信噔地一声,送进来一条信息。   付念青应声点开,真的是方南心发来的。   Sweet Heart:我今天走,想了想,还是跟你说一声。过去一年很快乐,很高兴遇见你。我会继续听你们的歌,当你们的歌迷。多保重。   什么鬼!   这时候有人按密码进来,是来迟的黄晓晨,他在玄关边换鞋边说:“付总你是不是暗恋我?你家密码设我生日干啥?别这么客气,过两天送我个大礼就行!”   大家都知道他最近和方南心冷战,尽力想逗他。可黄晓晨这句是有点ᴊsɢ没眼力见儿了,洪嘉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也不知道他是幸是不幸,竟跟方南心一天生日。   气氛突然变得战兢而诡异,每个人都秉着呼吸在观察付念青的脸色。只见他突然揪起沙发上的羽绒外套,风风火火地往门外闯。   “Neil!件衫我嘅!”乔诚急得广东话先冒出来了,这句话却被关在了门内,她急忙对还在门边的黄晓晨说,“他拿错我衣服了,你快点去给他送一下!”   “哦哦哦!”黄晓晨赶紧拿起沙发上另一件黑色羽绒,着急忙慌往外跑。   付念青刷着手机,飞戴高乐的两趟飞机,时间差得不远,但如果她坐的是第一班,他就未必赶得上。数字倒数到一,电梯门一开他就往外冲,边跑边穿外套,才发现拿错了衣服。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他抓着乔诚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往地铁站跑。   黄晓晨只差了一趟电梯,就压根儿找不到人影了。   付念青进了地铁站,还来不及感知的春寒也就一点点消散,他拿起手机给方南心打了个电话,对方还没出声他就问:“你坐哪个航班?法航还是国航?”   电话里是嘟嘟的接线声,那头都还没接起。   他烦躁地等着那规律又机械的音节,直至声音中断。   不接他电话。   Indigo:方南心!你先别进安检,我有话跟你说!等着!   他气哄哄地发了条微信。连车厢里的陌生人,都感觉到了帅哥散发出来的骇人气场。平日里总会吸引一些花痴目光的,今天却全是想躲得远远的路人。   10:50,付念青赶到机场,开始在茫茫人海里像没头苍蝇一样地找人,电话还在打,依旧没人接。他改找江澄溪,甚至找Alex,但他们只是回以“她不让人送,我没在机场”这样的字眼。心理作用,付念青从他们清白的文字中,竟看出了对自己的可怜。   就这样在说大不大的出发厅找了半小时,付念青终于愤然停下了脚步。他斜倚在一根立柱旁,双手扶膝,俯身倒头喘着大气,越喘越重的气息里,不是二氧化碳,是因爱生恨,不怒反笑。   一个多小时后他回到了家中,去时因为满腔热血而不觉疲惫,回来时,终于觉得饥寒交迫。这几天胃口不佳,早上只喝了杯咖啡,此时饥肠辘辘,而公寓里的暖气,也无法褪去十几分钟步行的风霜。   乔诚的羽绒服被轻轻地放回沙发上,他的心也轻飘飘的。   黄晓晨依旧不识时务地问了句:“你家小甜心呢?”   余下三人惊恐地看向黄晓晨,又迅速转头看向付念青。   付念青看着黄晓晨,吐露镇定自若、轻描淡写的一句:“跑了。”   洪嘉飞快地在付念青背上拍了一掌,笑话他:“我看你还是改名叫付明月吧!”   这些人里,向来待方南心最热情的是洪嘉,此后背刺最不留情面的,却也是他:“我看她是早就想分手了,要不怎么住院手术也不跟你说,去法国也不跟你说呢。亏你大冷天没穿衣服跑机场,亏你忙得要死为她飞来飞去,又是改戒指,又是跑医院的……”   话说到这儿,付念青像突然被什么戳中了似的,眼里终于有了几分情理之中的动摇。   戒指啊。   过几天方南心生日,他本来要求婚的。   求婚啊。   现在那枚躺在床头桌里的HW钻戒,就跟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   几个人在洪嘉表率性的怒骂之后,都没了声,空气里只剩下摆物件、擦地擦桌发出的轻微响声,安静得能听见心碎的声音。   “我先去洗个澡。”付念青落下这句话,转身往主卧走。   见他进了房间,乔诚才凑上来批评黄晓晨和洪嘉,两个显眼包,没一点分寸。黄晓晨自认活该受骂,洪嘉则不服气:“我没说出你心声吗?”   洪嘉这句其实没什么深刻的意思,兄弟同仇敌忾罢了,但是乔诚自己心虚,便别过身去了。   李子岚依旧在一旁默默地旁观着一切,从头到尾没停下手上的活儿,亦没有作声。   等到四个人都回去了,付念青自己一人在家里,终于像个游魂。打开冰箱,里面竟一罐啤酒也没有。他去翻出生日时乔诚送的红酒,还没到进杯,又想起了同日在方南心家的对话,想起他讨的那首歌词。那时明明还很甜蜜的,究竟是从哪个时刻开始?从哪个时刻开始,她感到了窒息?想要逃离?   酒从天还亮着,喝到夜深,落地窗外的北京,车水马龙,像一座不需要休息的城市。确实如Alex所说,她去法国是好的,那里的生活作息,对她这样的身体来说,确实是再友好不过的环境。   算着时间,她应该到法国了,可是没有一条微信,也没有朋友圈。   他们的对话,停留在她说保重,他说等着。   失重而荒唐。   他回房取了把吉他,一边喝着红酒,一边弹出心中不断涌现的旋律,灵感像止不住的眼泪一样,叮咚落下。但他其实,没有一滴泪水,他的眼和心都干涩,像一毛不拔的荒原。他甚至可以极其冷静地记录着所弹的音符,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就这样,他一个晚上没睡,一气呵成写了3首歌。白天把DEMO发给公司,直接被选进了筹备中的首专歌单里,而且挤掉了本要作为第一主打的《彩虹》。   该说艺术家的失恋究竟是坏事,还是好事?反正在音乐公司的老板那里,他们是偷偷希望旗下创作人情路坎坷的,虽然有点缺德。   几天后,DEMO转到Fay总那里,他马上敏锐地发微信问他:失恋了?   躲在文字后的喜闻乐见,足见一斑。   付念青懒得理他,退出对话框时,顺手点进了朋友圈,在花花绿绿的更新当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分享了一首宇多田光的歌,《Stay Gold》。但那名字却已陌生。   呵。说过不会改微信名的那个人,把微信名改成了Heart Free。无心。既是心的自由。   付念青厌烦地閤眼,又睁开。近来他那张远近闻名的厌世脸又重出江湖了。公司的小姑娘遇见他,也不敢上前搭半句话。   活着就好。他摁灭手机,Fay刚又来了一条微信,喊他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新专辑的执行制作也在,一见到付念青,两个人皆是饶有趣味地转过头来,当着面,Fay又问了一次:“失恋了?”   幸灾乐祸的味更浓了。   付念青依旧没有理睬,找了个地儿,不见外地落座。   Fay不再自讨没趣,推出亮着屏的Ipad,转而说正事:“那三首歌我都听了,都是第一、二波主打的水平。下周那个音综的第三期开录,最好在那之前把词填好,哪一首都行,赶在这个节目里露脸最好,宣传费省了。”   “你开玩笑?”付念青没好气地回应,“就算词写出来,曲也还没编。”   “加加班?”Fay说得轻巧。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张生面孔。   Fay帮付念青引荐:“这位是李心砚老师,不用我介绍了吧?”   当然,大词人。   付念青向对方客气地点了头,李心砚也回以同样的礼节。   “一会儿你跟李老师喝杯咖啡,好好聊聊你的心事,李老师帮你写词。”Fay继续说。   ……聊什么心事?不就是因为说不出来,他才写歌的吗?   付念青一脸荒唐地抬起头,开什么玩笑?   “还有,”Fay又指着Ipad屏幕继续说,“这首《孩子》跟整张专辑concept不搭,拿掉吧。”   “这首不能动。”付念青这才回话。   “要不就让李老师重新填个词。”Fay随口一说。   “我说的不能动,是哪里都不能动。”付念青语气坚决而不耐烦,仿佛不经济的重复表达让他颇为内耗。   Fay看了他一眼,知道说不动他了,又看了执行制作一眼。   执行制作这才出来说话:“Neil,是这样,你看,你其他歌虽然面向不同,但是好歹能统一在情歌这个范畴里,但是《孩子》这首吧……”   规劝的话还没说完,被付念青打断:“别让我再说第三遍。还有,我也没什么好和李老师聊的,词让乔诚写吧。”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公司高层的面子不给也就罢了,好歹李心砚是特意请来的业内泰斗,何况还是初次见面,付念青的这一番表态,很容易在业内传出耍大牌的名声,Fay只能赶紧下场管教:“付念青!你别不识好歹!李老师今天也是看在你爸妈和我的面子上,特地过来的!你赶紧跟李老师赔不是!”   付念青当然知道自己失态了,没有强拧着,老老实实地向李心砚道了歉:“李老师,很抱歉,我不是针对您。”   李心砚突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趣,拽的ᴊsɢ时候像谁都欠了他,识时务倒也识时务,笑着给了个台阶:“要不这样吧,我们先听一下曲。”   执行制作连忙拿过Ipad,把付念青前些天写的3首歌一一播了出来。   李心砚刚听一段intro,就被吊起了兴致,很久都没有听到这样抓耳的歌曲了。待他兴致勃勃地听完三首,便彻底地原谅了付念青方才的言辞冲撞。他是惜才之人。有才华如此,确实有资格保护自己想保护的音乐和内心世界。李心砚若有所思地笑着:“要不这样吧,你刚才说的那位朋友作第一作者,如果有什么困难或需要修改的地方,随时欢迎找我。”   Fay和执行制作听到李心砚这么说,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见过李心砚愿意给人当第二词作?   付念青也自己感到何德何能:“李老师,这实在不敢当。”   “不必跟我客气。”李心砚欢心地笑开,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付生有个好儿子啊。”   看来与他父亲交情匪浅。   那三首曲子,后来真的由乔诚和李心砚共同作词,在当年夏天播出的乐队音综上大放异彩。其中最广为传唱的,是一首叫做《无心》的歌,后来也成了他们首张专辑的第一波主打。 第35章   方南心听到那首歌,是在付念青的微博上,他转了节目组的宣传物料——   你是未落笔的三行情诗   是字里行间的隐喻   是那句真心话 我用大冒险掩饰   你是旋律中的欲言又止   是所有诗歌的留白   是当别人关怀 我说的那句没事   你是清醒时的含糊其辞   是酒精走漏的名字   是到午夜梦回 我又与时间对峙   你是永恒里的转瞬即逝   是盛宴的荒废与静止   是即兴的巧合 误以为若有所指   这是首抒情摇滚,乔诚的嗓音保持着当初那别具一格的锋利,而歌唱技巧却有了大幅的提升,技巧与感情配合无间,一下将人带进这词的情绪中。   方南心才听A段就整个人emo了,这个视频看了一半。   到巴黎已经数月,浪漫自由的节奏很快把本就善于摸鱼的方南心带跑,她日日沉浸在轻松惬意、随意不羁的氛围之中,崭新如重获新生,分手的苦楚似乎被安全地封印在故土的空气中,对她这个流浪远方的人鞭长莫及。   期间她不是第一次刷付念青的微博,他的微博内容几乎都是转发节目消息、广告代言,可想而知是工作人员代劳的。而朋友圈,他本就不发。如此一来,方南心几乎没了他任何私人的消息。   只偶尔见他的微博转发一些女性穿衣自由或讨伐爹味发言的论调时,她会心中一动,会心一笑。她知道这时候皮下不是工作人员,是他本人言出必行,为过去答应过她的事信守诺言。   但这些意外的时刻对她而言,倒是相对美好而欣慰的,并不像她听到那首歌时,终于是一种杀人诛心的感受。她看了眼作词,乔诚、李心砚,并不是付念青自己写的,但却像唱着他的心声。   视频里的付念青神情专注,即使追求收视率的镜头总是给他推近景,他也不曾给过一个配合的眼神或表情,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他像一个游离于热烈浮世之外的修道士,拒人千里,宠辱不惊。   这个综艺播出后,几个乐队在那个夏天大火。彩虹更是凭着首首热单和无敌颜值断层出圈,一下子跻身流量之列。这虽不是付念青所愿,但他此时也懂得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彩虹火了之后,新晋粉丝开始用放大镜检视他们,考古他们从前的新闻,这其中就包括付念青和乔诚的绯闻,视频网站上甚至出现了粉丝对节目视频的CP向二创。   虽然时过境迁,也知晓事实真相,但方南心在看到这些充满“爱意”的视频剪辑时,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她也许有些病态,越吃味,越忍不住去搜索这些东西。   于是在网上流传的各种考古贴里,方南心还发现了这种东西:有人在接机的视频截图里,拍到了付念青的手机屏幕。   网友真是人均私家侦探……   那个截屏放大已经很糊,只能看出是个在笑的女生,CP粉们自然往乔诚头上套。可方南心一看到那张糊图,就知道,那是她的照片。是她去年生日时,江澄溪为了偷拍后面的付念青,给她拍的那张照片。   她的心情一下子不知道是喜是忧,他手机里还存着她的那张照片……?他为什么还在翻看她的照片呢……?   有时候她也感叹自己的可笑,明明决定要放下了,她却自己一个人,在千里之外关注着他真实生活之外的风吹草动。这是不是就是网文里说的“阴暗爬行”?   那个帖子下面并非全是CP粉,有些唯粉故意抬杠,有说像哪个女明星,甚至还放出对比图的;有说是前女友的,但标注已婚。   绘声绘色,信誓旦旦。   前女友已婚?   方南心噗嗤一笑,而后越笑越起劲,直至笑到有些痉挛,才收不住力地艰难停下来。淋漓尽致得让人发毛。她多希望,她和付念青之间,只是这种爱会消失的纠葛。   这种疯疯癫癫的状态间歇性地出现,但她从不在人前表露,即使是江澄溪问她,她也防得滴水不露。   直到那年圣诞前夕,江澄溪要去英国出差,方南心趁着圣诞假期,也跑到伦敦去。两个人时隔近一年见面,方南心才破了防。   她们约了一餐brunch,昨夜下过雪,当日是晴天,地上有些烦人的濡湿。方南心赶到餐厅的时候,江澄溪竟奇迹般地已坐在位置上喝早餐茶。   “哟!”江澄溪朝她洋气地招招手,第一句当然是先问她:“身体都还好吧?”   “你这个万年迟到星人居然会早到!”方南心不着急回答问题,先为江澄溪的提前现身大惊小怪了一番。   “时差,睡不着。”江澄溪尴尬地笑了笑,又追问,“看你中气十足,应该是身体倍儿棒吧?”   方南心这才用力地点头,露出感恩的笑。或许是远离家乡,也让她远离了过去的阴霾,也或许是因为斩断情丝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年初医生说的话对她不再构成负担,她对每一个当下、此刻,都有一种虚幻的信心和安全感。   “工作开心?压力不大吧?”江澄溪又问,其实这些问题,在视频电话里都问过了。   “嗯,法国人你懂的。”方南心切了一角松饼,笑眯眯地说,“早上十点进办公室,先泡杯咖啡聊半小时,做没一会儿事就可以吃午餐,下午再随便打发一下,就下班了。我写小说都比他们有效率。”   “你还在写啊?”江澄溪问。   “嗯,之前谈恋爱荒废了。现在失恋了,才思泉涌。”方南心又笑,有点挖苦自己。   江澄溪看着她,一会儿不说话。看看窗外,阳光明媚,白雪皑皑中,圣诞的氛围浓郁。   两个女孩无声地啜饮着杯中的红茶,向来无话不谈的她们,突然有一丝尴尬。   江澄溪试探着开口:“你怎么不问我他过得怎么样?”   “嗯?”方南心故作迟疑,表演出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噢,我还需要问你吗?你能比网上清楚?”   江澄溪看着她笑而不语。   “你干嘛这种表情?”方南心有点怯,“看得我心慌慌的。”   “人家可隔三岔五问我。”江澄溪没把话说全,但意思方南心明白,她没接话。   “你们俩真这么结束啦?”江澄溪紧接着问。   方南心还是没说话,转头也去看窗外一片喜气洋洋的过年气氛。好奇怪,异国他乡,当事人不在场,她突然就没办法狠心地把“结束了”三个字说出口了。   “你看到前两天那个热搜了吗?”江澄溪转移了话题。   “哪个热搜?”方南心不明所以。   “网友发现他给你们公司写过广告曲,差点就要把你这个前女友挖出来了。”江澄溪说,语气略有点舞台剧式的夸张。原来话题并没有真的转开。   “啊?”方南心问,“我怎么没看到啊?”   “哟,瞧你在意的。就前两天。”江澄溪调侃她,“哦,估计时差,你还没看到,热搜就被撤了。”   见方南心佯装的一脸茫然,江澄溪点破:“我猜是他让公司压下来的。蛮久之前,有个研究他手机截屏的帖子,也是各个营销号轮着发,虽然图很糊,我一看那就是你!那张照片我拍的呀!后来也被撤了。上次我跟他吃饭的时候,我还特地问了他,他说他那时正在准备删你照片,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多致命的信息,方南心忙中抓了一个最偏的:“你跟他吃饭?”   “嗯。”江澄溪还在上一波笑点当中,没缓过来,继续笑着说,“他来深圳的时候约的我。想不到吧?”   确实想不到,一个i人,在一起的时候都不见ᴊsɢ他讨好她的亲友团,怎么分手了还主动社交起来。   方南心点头,眼里全是打开新世界的惊叹,略微刻意和生硬。   “主题是问我你为什么要分手,哈哈哈哈哈。”江澄溪又笑起来,“老实说,我也没搞懂!”   方南心觉得自己被取笑了,有些窘迫,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回答?”江澄溪语气中多少透露了对闺蜜这波操作的不理解和不支持,“就实话实说,我也不明白啊!”   方南心面对江澄溪的态度,不知为何,有一点抬不起头来,似乎她心中的那些大义,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一种不作就不会死的自我感动。   江澄溪见她不说话,继续怼:“有你这么分手的吗?不明不白。”   方南心叹了口气,极不自信地说:“至少在他的心里,不管是爱是恨,我离开的时候,是个活人。”   那种不自信是对她自己的命,也是对她放手的选择。   要不是考虑到国人在国际上的形象,江澄溪这会儿简直想扯开嗓门把她骂醒:“害怕有一天他失去你会痛苦,那你为什么让他现在就失去呢?你这不是舍本逐末吗?我认识的那个及时行乐阳光少女到哪里去啦?你怎么变成这种畏首畏尾的悲观主义者了?”   “就是呀……”当着面,方南心到底是很难再把潇洒演到底,她爽朗的声音中开始夹杂些许忍耐中的鼻音,“我就是觉得,我好像占有了我生命中不该占有的东西,所以遭到了惩罚。本是对我的惩罚,也变成了对他的惩罚……你知道王菲有一首歌叫《暗涌》吗?里面有句歌词唱‘在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敢碰’。就是唱我这种,亡命之徒。”   江澄溪看着她,终于说不出话来了。她准备好要为付念青说的几句公道话,忽然荡然无存了。她不是方南心,她的生命尚未遭受过死亡威胁,于是她无法体会她在面对幸与不幸的夹击时所产生的恐惧。是的,单纯的不幸她也许早就习以为常了,是因为幸与不幸捆绑在一起,所以她才害怕、退缩了。   那是外国人忙着团聚、庆祝的节日,纯白的雪景衬着经典的红绿配色,一切就像电影的场景那样不真实,繁忙、热闹、温馨似乎是一种群体的演出。方南心和江澄溪都偏头看向窗外,两个孩子正在拍打、追赶阳光里的微尘,微尘在气流中上下流窜,始终抓不到手里,而那两个孩子却乐此不疲。   她们看着那一幕,一致地出了神,那一刻,她们似乎感悟着同一件事情——   在茫茫宇宙中,人们对极大之物和极小之物一样地束手无策,比如命运,和阳光里的浮尘。 第36章   方南心去法国的第二年,彩虹已经发展得如日中天,顶级国际奢品代言、杂志的金九封面、各种品牌的活动酒会……所有流量明星的标配,他们一个不落。   人气盛极一时,便也意味着没日没夜的工作,彩虹的几个人都有些吃不消了,唯有付念青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在这些林林总总的事务当中乐此不疲。   “付总实在是太有事业心了。”黄晓晨在跑步机上拖着沉重的步伐,不禁感慨,“好不容易休息半天,还要拉我们到健身房来……”   “你想多了。”洪嘉在另一台跑步机上悠哉悠哉地快走,撇了眼独自一人在力量区推胸的付念青,无情拆穿,“他是情场失意,全发泄到事业上了。”   “不至于吧。”黄晓晨也将目光移过去,“我看他今年比去年正常很多啊,整个人都平和了,圆滑了。”   洪嘉冷哼了一声:“都是表象!他对方南心,余情未了呢!”   “何以见得?”黄晓晨对八卦来了兴致,他对方南心始终不像洪嘉那样爱憎分明,毕竟付总都不恨,他凭什么。   “那你说他为什么非要跟着那些电影主创去戛纳?我们不就唱了个主题曲吗?入选竞赛单元的是电影,又不是音乐,我们去干啥?”洪嘉问,脾气有点冲。   “他要去巴黎找小甜心啊?”黄晓晨反应过来。   洪嘉没答,他也不知道答案,只是正常人都会这么猜。   “别叫人家小甜心了,人家微信名早都改了。”洪嘉按下停止键,从跑步机上下来。   黄晓晨也按停,跟上洪嘉的脚步。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付念青在做重训的区域,付念青抬眼看了看眼前筋疲力尽的二人,挑衅地笑道:“这么快就不行了?”   “老大,求求你放过我们吧……”黄晓晨说,“明天还要坐飞机去法国呢……”   付念青听到法国二字,眼神依旧云淡风轻,慢慢地将器材复位,抓起颈上的毛巾擦干脸上的汗,他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吧。”   翌日开始的法国之行,彩虹全程是跟着剧组的,在巴黎转机的时候,其实连机场都没出。付念青并不像洪嘉和黄晓晨猜测的那样,跑去找方南心。   他还没有准备好。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们同处在异国他乡的天空下,似乎很近,似乎很远。他会对每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的亚裔女孩多看一眼,当发现那并不是她的时候,心中确实会有失落,希冀着偶遇,却没有勇气主动去找她。   一年多了,他们之间,连一条微信都没有。他只能看看她偶尔发的朋友圈,知道她还平安地生活在这片土地。   戛纳。傍晚时分的酒店露台,举着香槟看晚霞、日落,这个沿海城市确实浪漫如水。海风吹着付念青的额发,他的身影在缤纷霞光的衬托下,有了几分一身正气之外的妖冶。   “我仲以为你系来揾佢嘅。”乔诚的酒杯已经空了,不得不举在手里。   付念青的唇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像否认也像自嘲,他的目光看向远方在撒欢的洪嘉几人,下意识地脱口:“你信唔信命中注定啊?”   乔诚看向他,他仍在看着远方,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乔诚低头看着手里的空杯,闷闷地说:“我觉得命中注定系可以唔用努力、坐享其成。但你偏偏想要嗰个命里冇嘅,就会搞得自己肝脑涂地、头破血流咯。”   付念青抿了一口手中的香槟,微微皱起眉头,是酒不好喝:“可能肝脑涂地、头破血流就系我嘅命中注定咯?当我钟意嘅人系佢,我就命该如此。”   乔诚没再转头看他,她不想看到想象中的那种落寞。她只是心下感慨,真是一物降一物,当初他甩他初恋的时候,是那样毫不留恋,而如今,他尝完被甩的滋味,却还执迷不悟。   “付总——、乔姐——,来玩啊!”远处的沙滩上,黄晓晨挥着双手喊他们,边上还有洪嘉、李子岚和几个剧组的主创,浪漫的快乐因子甚至让自闭的李子岚都挥起手来。   付念青接过乔诚手里的空杯,放到侍者的托盘上,潇洒地往海滩方向走出去,乔诚也紧随其后。   正如身影融入那渐渐变暗的夜色一般,付念青刚刚吐露的一点心声,也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内心。   戛纳的行程短暂,陪着剧组走红毯,看颁奖,参加几个品牌的酒会,满满当当的两天行程,也就结束。电影只是提名陪跑,没有获奖。   一行人很快从那片令人心驰神往的土地离开,在返程巴黎的一路上,付念青一语不发,谁都看得出他的若有所思、心不在焉。   “他是不是还是没放下?”黄晓晨在飞机后方的座位上,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洪嘉看了他一眼,轻蔑一笑,意思是:你说呢?   “我不懂。”黄晓晨又说,“他要是真的还惦记,这次千里迢迢来一趟,怎么不去找人家?”   “那不掉价呀?”洪嘉可看不惯黄晓晨对方南心的态度,“凭什么当舔狗?”   “这不是……那你不舔……那就别惦记呀!”黄晓晨的脑回路都要打结了,“又要想着,又不挽回,这算什么?自虐?”   洪嘉不耐烦地说:“那你问付总去,别来烦我!”   黄晓晨没趣地转向另一边:“小李,你说,这是为什么?”   李子岚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半张着嘴,不知黄晓晨在问他什么。   “算了。”黄晓晨悟了,“下次我问乔姐吧。”   “你别问她。”李子岚这才应出一句话,马上又闭紧了嘴。   黄晓晨左右瞧瞧,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趣,一顶渔夫帽盖在脸上,开始假寐。   前头乔诚也没和付念青坐在一起,他们被剧组的几个人岔开。乔诚从机舱的一端远远望过去,只能看到付念青蓬松的发顶,那天他在酒店露台说的话,还徘徊在她的耳边。她既搞不懂付念青,也搞不懂方南心。   一个余情未了,却又不知为何原地踏步;一个莫名其妙,不知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其实她也试想过联系方南心,但始终ᴊsɢ觉得没有恰当的身份质问,不想再重蹈当初的覆辙。何况,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局吗……?   航程很短,一个半小时就抵达巴黎,因为不是联程,他们得先取行李,再重新办值机。这个过程中,几个人一直若有似无地观察着付念青的举动,看看他是不是会抓紧这最后的机会,冲出机场。   然而并没有,他只是把回北京的机票,改签去香港了。   “你返香港做咩?”乔诚问他。   “睇睇付太咯。”付念青轻描淡写地答复,心里却有着沉重的负担。   他是打算回去和父母摊牌的。就算他真的能追回方南心,如果这个心结不解开,日后还是会成为每个人心中的芥蒂。但是这个心结是不是这么容易打开,他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   清晨抵达香港,已经是十几个小时后,日期正好跳到周天。回到家,父母果然不在,估计去做礼拜了。付念青冲了澡,换了被褥,躺在床上想补一下觉,调整一下时差,却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时而想得很多,时而脑海空白,直到玄关有了声响,他抬手看表,竟已经午后一点多,父母估计都用完餐回来的。   付念青缓缓走出房外,父母正看着玄关多出来的鞋子,惊讶他回来的事,一见他走出来,付母笑说:“睇咯,我讲嘅冇错。”   “系咯,神机妙算!”付父笑着附和,接着转头问付念青,“咁你点喺呢度?你唔系去Cannes吗?”   “有话同你哋讲。”付念青表情淡然,暗暗提了一口气,率先在餐桌边坐下。   一对父母见他的表情已经猜出个大半,付母先按捺不住开了口:“你哋都分咗手,仲要讲咩?”   “你既然知我要讲佢,就会知我要讲咩。你哋从小教育我要做一个睇内在嘅人,做一个专一嘅人,好啊,点解我照做嘅时,你哋唔支持我?”付念青始终坐在位置上,他在努力地征求认可,但那种努力却没有叫他低三下四,他依旧不卑不亢,“佢身体唔好,同埋佢畀爸爸妈妈放弃,都唔系佢嘅错。佢做错咩事啊?”   “Neil. ”付父开口喊了他一声,打断了付念青的话。可父亲开了这个口,却迟迟没有接下文。   “你去法国同佢见咗面咯?你哋又……?”沉默中,付母忽然回过神来,问道。   “冇啊。”付念青否认,“一年来我哋都冇联络。”   “那么你点解突然……?”付母再次开腔,欲言又止。   “我一直冇忘记咗佢,我还是想同佢系埋一起。我希望你哋会了解,会认同。”付念青眼神始终未变,有种复杂而矛盾的坚定在里面,既执着也洒脱。   “人生好长嘅,你现在觉得你好爱佢,你能够克服好多困难,但好多困难系好真实嘅,爱反而系好虚幻嘅,你想象中嘅爱好难可以克服现实中嘅问题,最后你也会受伤,对方也会受伤。”付母说,“我当然系做妈妈会有自私的一面,你可能觉得对我好失望。但我冇办法嘅,我不可能知道那系一个洞,我依然将你往里面推嘅,系唔系?”   付念青看着母亲,又看向父亲。他从他们二人眼中看见一样的抗拒,有过挣扎,却无比坚定地站在他的对立面。他知道,他依然无法说服他的父母。   那年大年夜,他曾经莽撞地想用脱序的行为来孤注一掷,但是冷静如此刻,他明白,堕落并不是合适的筹码,那虽然能绑架父母的道德,却不能为他争取到发至内心的赞同。   何况在这一年之中,他已经不止一次地为那夜的荒唐后悔。有时他也不确定,那时究竟是忠于了自己,还是背叛了自己。那场感情的急逝,就像一道漫长的刑罚,叫他责备自己,逼着他越过山丘,将心中无处释放的爱意又放回如初的井然有序之中。   于是他只能收起那同归于尽的杀手锏,任自己在无力的沟通中节节败退。 第37章   “付总,你家小甜心回来了。你知道吗?”黄晓晨闲聊间向付念青提了一嘴,时间已是又过一年的三月。   付念青没吭声,点了点头,神情亦是波澜不惊,依旧练着新曲。自从去年戛纳之行返港后,付念青似乎变了一个人,工作依然一丝不苟,要求严苛,私下则突然变得平易近人,没了从前那种桀骜,可好像也就没了魂似的。   方南心回国并没发任何消息或者社交动态,黄晓晨是从Alex的朋友圈里看到的聚会照片,也许已不是第一时间。   洪嘉拱了拱他的手臂,提醒他别乱说话。   黄晓晨不以为意,撇开洪嘉的手肘,小声嘘他:“你做啥小动作?人家付总磊落得很,早走出来了。”   洪嘉哼了一声:“最好是。”   “什么意思?”黄晓晨马上觉得洪嘉话里有话。   洪嘉没好气地调着自己的键盘,不乐意地说了句:“你有空看看他给人家的微信备注。”   就在不久前的一天,洪嘉见付念青看着手机发呆,便伸长脖子瞄了一眼,他以为自己这个“偷窥”的动作足够明目张胆,没想到付念青竟出神得毫无察觉。洪嘉至今记得那天看到的画面,付念青开着方南心的微信对话框发呆,最终什么内容也没发。   对话框的抬头是那两个英文字母——   My Heart。   洪嘉心存侥幸地猜想是方南心又改微信名了,可他打开自己的微信,找到的却依旧是Heart Free。   也不知道付念青什么时候给人家改的备注。一往情深,无人知晓。   如果不是看到付念青对着聊天框发呆的样子,洪嘉也以为他走出来了。毕竟这些年他从善如流地参加各种长辈给他张罗的联谊,看起来比以前像正常人多了。可事实是,那个没心没肺之人,依旧是他的心之所向。   但付念青不表达,即便方南心回来了他也没有行动,他到底在想什么,洪嘉实在看不明白。   这种逆来顺受的日子,后来又过了两年。   在这两年中,方南心则辞去了法尔新的工作,当起了自由作家,接老客户、老同事介绍的零散case,同时写着她在法国重操旧业的小说。   江澄溪喊她回深圳,嘲笑她这样的自由职业,不一定非得在北京。可她也不愿回到深圳。一个人执着地漂在北京,不知所图。   有回江澄溪去北京出差,住在她那儿,她们倒是久违地聊起了付念青。   起因是江澄溪刷到了一个视频,有个驻唱歌手唱彩虹的歌,不料彩虹本团在现场,付念青还被人拱上了台,唱了那首《无心》,就这么被台下观众拍下来,发到各个平台。评论区炸开锅。   那是方南心几乎时隔5年再次听到付念青唱歌,他的声音依旧那样毫不费力、轻松舒展,多了锦上添花的沧桑,依旧抓住她的耳朵,和她的心。   视频里的他看上去已没了过去那股离群索居的傲气。几年前他怎么可能被拱上台就乖乖就范呢?现在却和和气气地任人摆布,把一首幽怨隐晦的抒情摇滚,唱得随意而轻盈,既有故事感又置身事外。   江澄溪念着网友的评论:“‘秒杀原唱’,哈哈哈哈哈,这让乔诚情何以堪?‘三分钟内我要收到这个人的全部信息’,这个人2G网啊?彩虹付念青都不认识!”   方南心若有所思地笑笑,没了当年的聒噪,感慨的样子倒也符合她28岁的年纪:“想当年,他们只是10w粉的乐队,我就已经觉得他是要大红大紫的明星。而如今,他们粉丝数都以千万计了,还是戛纳的座上宾。”   江澄溪放下手机,酸溜溜地讽刺她:“高攀不起了吧?”   “我也没想攀。”方南心否认,手机里的视频依旧播放着,那首她当年听了一半的歌曲,她早就可以享受地听到底,“我只是觉得,他们已是声名远播的大热乐队,他看起来圆融了很多,可眼底却,不知为什么有着不得志的郁郁寡欢,挺不可思议的。”   江澄溪立刻回答:“能为啥?因为你呗。这题你不会?”   方南心不认同地翻了个白眼,都多少年了。他的世界丰富多彩,凭什么还惦记她?她不敢那么自作多情。   江澄溪却不放过她:“那医生当年说你能活几年?一年?两年?你看看现在都几年了,你这不是纯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吗?”   见方南心没反驳,江澄溪乘胜追击:“不管怎么样,我觉得你这对他不公平,信息不对等。你别自己做圣母呀,你得让他自己选择。如果他觉得承受不起,选择放弃。那你们一拍两散,你也就忘了这个王八蛋。现在呢?你看,你也忘不了他,他也忘不了你……你才是那个王八蛋!   “你当年那个做法啊,我觉得就是个不负责任的逃兵。你看你ᴊsɢ现在这样,与其说你怕会伤害他,我感觉你比较像是……害怕他会伤害你。”   江澄溪的话似乎超过预想地搅乱了方南心的心。明明是四年前想明白的生死、折叠好的感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死了心的侥幸,春风吹又生。时间越久,她越有种惶恐,生怕是自己做错了决定。惶恐之余还生出贪心,有时候她会幻想,有没有可能,他们还能当当朋友?   幸而这些动摇,始终是停留在脑海中的想法,她到底因为自己选择的绝情,而自惭形秽。她深知,自己没有那种资格,没有那种脸面,又要大义凛然地放手,又要去重新打扰他的生活。   心意的峰回路转,出现在那年夏天那场轰动香港的交通事故之后——   方南心在家打了一上午稿,删删改改,最后起初的一万五千字,变成了八千字,仍不满意。江澄溪突然打来电话,打断了她本就七零八落的思路:“南心!你快!看下微博热搜!”   火急火燎的语气,惹得方南心心下一阵慌张。电话没挂断,她点开微博,第一个热搜词条前有个红色的爆字,后面的内容方南心来回读了好几遍,却像看不懂字似的,竟始终理解不了意思。   #香港著名付姓音乐人车祸身亡#   方南心点开热搜,她未发现自己的手是颤抖的,亦来不及感受心中的半点情绪。她的灵魂似乎被劈成两半,有一半极度地冷静,仿佛一摊死水,有一半兵荒马乱,六神无主。   又看了三遍,她终于在详细报道中找到了“目前正在确认中”等字样。   被揪紧的心却没有得到半点释放,直至话筒里传来遥远的叫喊:“方南心!方南心!”   她这才想起电话还没挂断,举起手机贴在耳边,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江澄溪说:“我给付念青打过电话了,不是他!”   方南心慢半拍地咀嚼着这句话,待她后知后觉地理解了意思,汹涌的后怕才如海啸时的大浪一样狠狠地将她的心绪冲散,眼泪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她差点就要被囚禁在无尽的懊悔之中,被永远遗弃在那再无意义的荒原之中,她不敢想象,那没有他、没有坦白从宽、没有一笑泯恩仇的人生,她该如何活下去。   可不等她多在这些情绪中沉浸,就听江澄溪在那边说:“但是他说是他爸,好像他妈也在同一辆车上。我打电话的时候,他那边好像很慌乱,也没空多说。你要不要去关心一下?”   你要不要去关心一下?   方南心本该打蛇随棍上,凭着劫后余生的冲动,就这样拨一通电话过去的,可她却没有。真到那一步,她犹豫着退了下来。   她还是觉得,她没有资格,率先打破彼此的和平。   在微博上刷了几天的消息,终是刷到付念青亲自发的讣告,他父母都在这次意外中丧生了……   她在微信的对话框里,来来去去编辑了不知几个版本的信息,直至错过最佳时机,也没有发出去。   可那在误以为是他出事时所习得的悔恨,却从此没有放过她。那就像一次防范于未然的演习,叫她知道了她所不能承受的代价。这种先验化为一种鬼魅般的动机,天天试探着她,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天人交战一个月,她终于不敌自己的心意,在相安无事的四年有余之后,给他发了第一条微信。   付念青在收到那条微信的时候,是有点觉得自己在做梦的,或者是终于精神恍惚了?   那是方南心发来的,一笔转账。   发错人了?   总不会是,迟来的帛金吧……?   各种疑惑还在不断划过他的脑海,直至被方南心接着发来一条文字信息打断。   My Heart:我写的小说出版了,给人物原型按字数分红。   就这么四四方方的一句话,看不出亲疏,读不出语气。没有寒暄,没有问候,似乎那空白的四年荡然无存,谁在意谁活该。   曾经想象过那么多的重逢。可他们没有在法国的机场擦身而过,也没有在北京街角的咖啡店偶然遇见。是她,是方南心又大摇大摆地闯进他的生活。   付念青退出对话框,点开江澄溪的头像,转而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她写了什么小说?   不一会儿,江澄溪就给他发来一个当当的链接。花花绿绿的封面、莫名其妙的书名,一如她当年爱看的那些没营养的小说。   他下了单,书到的当晚就通宵看完了。   写什么呢……   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过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对话了……他算个什么鬼原型……?   付念青把那页严重失实的对话拍下,发给了方南心。他也学着她的距离感,把漫无目地虚度的年头,四两拨千斤地抹去。   Indigo: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转账没被接收,都退回来好几天了,方南心才收到付念青的这句回复。原以为,他不会理她了……   几秒后,付念青收到她的答复。   My Heart:没说就你一个原型啊。   ……付念青气得直接扔掉了手机。是真的扔出去。   可算知道什么叫自取其辱。   这些年他仍在找机会和父母沟通,虽然态度有所松动,可始终未得到一句爽快的认同。他便始终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   不曾想过,也许她的生活里,早就出现了其他人。   他自己也经历过前女友的纠缠。他不希望自己在方南心看来,也是那样一个不能愿赌服输的人。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这是他一直信奉的美学。   可这会儿,他鬼使神差地捡回手机。   上面有她接着发来的一条:逗你的。   ……还是当年那个没轻没重,见人就撩的样子。没心没肺,连前男友也不放过。   付念青苦笑了一下,回道:知道我现在什么身价吗?转的钱还不够补偿名誉损失的。   爱是,收回的手,它又伸出去了……   Indigo:请我吃饭。   方南心发那条转账微信的时候,其实并未想清楚她要做什么,那几乎是一种不负责任的直觉、一种本能,一种冲动。在那一个当口,她被原始的情绪驱动,或许正如她清醒时偶尔幻想的那样,她只是无法彻底地失去他,哪怕当当朋友也行。   但这件事在他那边,却不是这样。   既然是你自己又闯进来,来了,就别想走。 第38章   付念青正要出门的时候,听见有人按密码,他便等外头的人先进来,是洪嘉和黄晓晨。   对了,他们约了晚上录键盘和鼓的,他竟然给忘了。   “你穿得人模狗样的要去哪?”洪嘉一进门就数落他。   “抱歉,我去下李叔那儿,可能会晚点回来。你们要等我,还是改天再录?”付念青简单交代了一下。   李叔就是李心砚,他们俩有点不打不相识的意味,现在成了过硬的忘年交。李心砚自己开了一家酒吧,是圈内人躲狗仔最爱去的地方。   “又相亲啊?又是哪个七大姑八大姨给你介绍的啊?”洪嘉说这话,一边往里走,显然没打算改天,“等你吧,你相亲还不是速战速决?”   “不是相亲。”付念青站在玄关穿好鞋,半蹲在原地擦着鞋面的灰。   “不是相亲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黄晓晨四仰八叉地坐在沙发上,回过头消遣他。但是想想也是,他就是相亲也没打扮成这样。   “我约了方南心。”付念青抬起头,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又低下头继续擦鞋。   屋里顿时安静了……   好几年都没从付念青嘴里听过这个名字了,洪嘉和黄晓晨都觉得太不真实。   付念青擦好鞋站起身,瞥了眼沙发的方向,两个显眼包已经正襟危坐,非常严肃地看向他的方向,他便好声好气地问了句:“你们想说什么?”   “你们……”黄晓晨问,“又在一起了?”   “还没。”付念青如实回答。   “还没的意思是……”黄晓晨中译中,“你……在追人家?”   “嗯。”付念青点头。   黄晓晨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又闭上,又张开:“想追回来你前两年怎么不追?”   付念青靠在门边的鞋柜上,说话间轻轻地抠了下眉心,“……那时候没把握。”   黄晓晨激动地趴到沙发靠背上,追问:“你这次就有把握了?”   付念青情绪平和地说了声:“没。”   这时洪嘉才终于开了口,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没把握你还往火坑里跳。”   付念青不自知地在叹息中轻笑,答道:“我没那么傻,人都是自保的。”   黄晓晨问:“什么意思?”   付念青笑着说:“跳了半死不活,不跳死路一条,你选哪个?”   “……”沙发上的两个人都沉默了。   “人都送到我面前,我没得选。”付念青临走前说了这句,便推门出去了。门外似乎还是四年前那个雪没化完的阳春三月。   付念青车开到李心砚的酒吧前ᴊsɢ,泊车时看到门上挂着包场的牌子,苦涩地笑了笑,但愿不要辜负了李叔的一片心意。   昏暗的吧台后,李心砚远远看见付念青走进来,上身穿着深灰色的衬衫,下身是一件黑色的窄脚西裤和黑色皮鞋,显得整个人更加高挑而精神。   这真是这些年来,李心砚见过的,最精神的付念青,可以就地参加音乐盛典领奖的那种。   “这么早?还有半小时呢。”李心砚擦着手里的酒杯,含笑看了眼腕上的表。   “先给我一杯highball。”付念青坐在吧台椅上,一条腿屈放在脚托上,另一条腿支在地面上。   李心砚笑着取出威士忌,直勾勾地看着付念青,取笑道:“我今天倒要看看是哪个姑娘既能写出《孩子》,又能叫你闻风丧胆求助于酒。”   付念青在长辈的消遣面前,难为情地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   调好的highball递到面前,透明的杯中噙满了晶莹的气泡,付念青仰头一口便喝了大半杯,余下的几乎是冰块。他等着冰块融化,不时看着表盘里的几根指针,耳朵始终听着入口方向的动静。   那个时刻在他的精心预备当中,依然如失窃一般无预警地到来。见李心砚抬起头,付念青也顺势回过头,那个他回忆中、梦中、幻想中的女孩,顶着一头银粉色的长发悄然出现。   他植物人般的精神世界突然有了知觉,那就像是混沌、麻木、苟且当中的锐痛,是死寂山谷里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是从水的幽闭中忽然挣脱时的大口空气,鲜活而呛鼻。   她仿佛从一条时空隧道向他款款走来,那条漫长而幽暗的时空隧道中,回响着他初见她时的音乐。   摇摆的夏夜,晚霞,海浪。那些意象,无意识地刻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方南心看着那个坐在吧台椅上的修长身影由远及近,竟一点陌生疏离的感觉也没有,也许是因为,一直能在媒体上见到他,对她而言,他似乎从来没有从她的世界中离开。   而付念青,他茫然地眨了两下眼,问话的样子甚至显得有些木讷:“你……怎么把头发染成这样了。”   方南心很自然地坐在他身边的空位上,转过头大方地看着他的眼睛,俏皮地笑道:“在巴黎的时候染的,后来上瘾了。”   而他看奥运转播时,竟认真巡视着看台上的亚裔面孔,而他在巴黎转机时,却拼命找着黑褐色短发的女子,他不禁觉得可笑。   “喝什么?”李心砚依旧保持着耐人寻味的微笑,周到而客气地问道。   “她不喝酒。”付念青抢着回答,“给她杯温水或热茶就行。”   李心砚给了他一个眼神。来我这儿点温水?但也认份地照做了。   一个人捧着温水,一个人捧着冰。   一个人喝着温水,一个人喝着冰。   尴尬的无声。   好一会儿,方南心才问:“你还好吗?”   付念青知道,她问的是父母的事,他坦诚地说:“事发当下是伤心的。但你也知道,他们都是信主的,安息主怀,算是最大的安慰。”   方南心用力地点了两下头,才说:“我在法国的时候也去过几次华人教会,有时候也很羡慕那种永恒,失落的可以再相逢,破碎的可以圆满。”   付念青侧过头,看到的是方南心那张轮廓精致的侧脸,她仰着头说着这番话,吧台的顶灯落在她的粉色长发上,落在她的褐色睫毛上,她就像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天使,憧憬着一个肉眼不可见的美好世界。   付念青觉得很神奇,没想到她这个曾经连基督教和天主教都分不清楚的人,有一天竟会和他父亲母亲以这种方式产生共鸣。付念青低头笑笑:“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让我恍惚间觉得是我妈在跟我说话。”   “Déjà vu。”方南心再次将脸转向他,笑着说了这个他们从前总提起的话题。而如今的她已经能用非常标准的法语说出这个单词,似曾相识。   付念青也看向她,她的眼里依旧有不经意的天真,只是内敛了许多。见他看着自己,她竟会不自信地目光闪烁,再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   “你为什么突然给我分红?”付念青好心地转移了话题,“我看那本书都是去年出版的了。”   借口被戳穿,方南心也就“实话实说”:“就是想关心一下你……作为一个朋友。”   画蛇添足的那一句,戳中了付念青的痛点:“朋友?”   “嗯。”方南心点了点头,自我肯定。   付念青轻笑了一声。开什么玩笑?   “你还挺喜欢和你前男友当朋友的。”付念青还记着当年申毅的事,话语中透露出的讽刺显得并不大方。   方南心无言以对,低头喝了一口温水。   付念青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于是又没原则地把话圆了回来:“那朋友,说说你最近的生活吧。身体还好吗?”   “……”方南心被自己射出的子弹击中,那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朋友显然让她无语凝噎,但她很快调整了情绪,对答如流,“挺好的,我辞职了,现在的时间很自由,想工作就工作,想休息就休息。没什么物欲,也没什么压力。”   付念青笑道:“是挺好的。”   他确实和气多了,以前的他没这么多客气的笑容。但是这种和气,也令她有了相对的伤感。   见她没说话,他又接着说,“我也想自己干。现在的生活太不自由,有很多不得已的应酬和工作。和我的生活理念背道而驰。”   这个想法由来已久,但他始终还在自己琢磨的阶段。不知怎么地,在她面前竟轻易地和盘托出了。   “那你就自己干呗,怕什么?你们现在已经有粉丝基础,也有这个才华,有这个本事。”方南心转头对他说,眼里终于又是几年前那种少年意气,和对他毫不吝啬的认同。   他看着她的眼睛,被如初的感动吸引着,却见她很快又慌张地逃开。她并不像微信的文字里表现的那样游刃有余,眼前的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他稍微注视,她便马上潦草地逃开。   几个小时,他们聊了这几年彼此的生活,当中有好几个这样的瞬间。他刚刚觉得抓住她了,她便生硬地闪躲开。   他不能心急。可是她就在眼前疯狂逃窜的样子,真的叫他急不可耐。   散场时他问她:“住哪儿,我送你。”   她果然说:“不用了。”   付念青无奈地笑了笑:“我不会在你家楼下堵你,放心吧。”   他站在她面前,笔挺潇洒,头发比以前剪得短,那双下垂的狗狗眼不再躲在卷曲的额发之后,总是一抬头便能清清楚楚地四目交接,叫她无处遁形。   方南心别开眼睛,随便看一处风景说:“我住酒店。”   付念青诧异:“你……不在北京?”   这时候方南心只要撒谎说是,就能把这段突然拉近的距离糊弄过去。她却没舍得,还是说了实话:“不是,原来的房子到期了,还没找到合适的。”   “需要我帮忙吗?”付念青问。   “不用不用不用。”方南心连忙摆手拒绝的样子再次触痛了付念青。   这时,他的话里终于有了从前的孤冷:“那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他的座驾已经换成了黑色的LOTUS NYO,大约再不会开着商务车接送约会对象了。他们在车上一路无言,她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都会,凭她对他的了解,她知道他心情不好了。可是这时,她也不再像曾经那样想办法哄他,她只是任由这无声的龃龉弥漫在二人之间。   酒店到了,他原想绅士地下车把她送进门,却被她拒绝了:“你别下来了,等会儿被人认出来了。”   付念青知道,她多半是为他的身份着想,可这种被拒绝的滋味,还是让他有了许多负面的猜想。她想避嫌?她不愿意跟他扯不清?   他一人落寞地在车上呆了十来分钟,才驶出酒店。那个空旷的副驾驶座,再不是来时的那一个。   待付念青结束这恍惚的夜晚,回到家时,那两个机灵鬼已经不在。   他独自一人坐在落地窗边,又开了一瓶新酒。   原来重新活过来,是这样地筋疲力尽。可是筋疲力尽,叫人热血沸腾。 第39章   第二天,公司高层便火急火燎地把彩虹召集。原来是收到八卦周刊的知会了。   公关部的老总把八卦记者拍到的照片摆在桌面,质问:“拍到你车跟人家进酒店的照片了。还是个……快捷酒店。你给我个解释,我好想想怎么公关。”   意思是,开房也不去个高档点的地方。单身的人设立不住,高级的人设也立不住。   “不用公关。”付念青说,他从进公司就跟这个高管不对付。两个人说话总是针尖对麦芒。   洪嘉和黄晓晨,面面相觑,又了然于心地憋ᴊsɢ住了恍然大悟。   乔诚和李子岚,瞥了一眼桌上平板里像素模糊的照片,很快从队友的暗流涌动当中,猜测到了情况。   付念青却转念有了新思路,配合地解释道:“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叙旧完送她回酒店而已。你可以跟酒店调监控。”   公关经理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行,你可别坑我。”   “我连车都没下。”付念青淡淡地说。被留在车里的怨气,转头撒到了公关经理的头上。   公关经理却毫不知情,只知道如何解决危机,他喜形于色地抓起摊在桌面的平板,风尘仆仆地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剩下彩虹五人和经纪人,每个人都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咀嚼着心知肚明的真相。没有人想打破这个百感交集的沉默,直到洪嘉开口,突兀地问出:“你再见到人家是什么感觉?”   几个人眼睛一亮,整齐划一地看向付念青。   付念青则瞥了洪嘉一眼,摆烂似地自嘲:“就那两个字呗。”   写字楼外的阳光照进来,黑色的会议室桌面反射着刺眼的金灿灿的光。   “哪两个字?”黄晓晨心急地追问。   付念青半死不活地赖在位置上,眼神失焦地盯着某个空虚的点,不多不少地讲了两个字:“全对。”   说完他才看向挑起话头的洪嘉,眼神坦诚而直白,说得正气凛然,不躲不闪,没有一点点怒己不争的窝囊,没有不耻,没有扭捏,没有自暴自弃,只有出死入生的决绝,透彻和醒悟。   洪嘉叹了老长一口气,感慨万千地说:“付总,咱能不能有骨气点儿?”   付念青轻笑,自认倒霉的样子:“我也是昨天刚发现我没有。”   洪嘉摇了摇头,也不劝了,满是一种我看你没救了的无奈。   那个几年前落跑的人,就算化成灰也还会是他的正确答案。   公关经理出去打的那份声明,在狗仔爆料的五分钟内就紧接着发出,正面硬刚,掷地有声。   方南心刚刷到自己那张不知道经过了几倍变焦的照片,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紧接着刷到了S Music的公关文。文里的“朋友”两个字特别的刺眼。   她觉得自己也真矫情,自己提出要当朋友,可当别人真的接受了这个设定,大大方方地公诸于众的时候,她又觉得那么不是滋味。   可付念青仿佛知道她的痛点似的,那之后的几天,方南心不时收到他的微信邀约,内容清一色地以“朋友”打头——   Indigo:朋友,出来看电影。   Indigo:朋友,最近博物馆有新展,去不去?   Indigo:朋友,来看演唱会,给你留票了。   ……   方南心一一应承,没有一次成功拒绝。她仿佛正在陷入漫无边际的流沙之中,事情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一年前她自己掏钱买280的票,坐在看台最远端的时候,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坐在彩虹演唱会的VIP区,台上台下近在咫尺。近得仿佛那几年在餐厅看他们驻唱时的距离,她甚至能看见他们几个不经意间看向她的眼神,能看见善意和敌意。   演唱会中途,坐在她隔壁的明星因为互动被cue,镜头带过去,方南心的脸也出现在大屏幕上。   她心虚地压低了鸭舌帽,和全场粉丝那种争先恐后的氛围格格不入,可帽檐下露出的粉色长发却那样地醒目。   第二天荒谬的热搜便出现了,说她是邻座那个明星的女朋友……   虽然那个明星已经火速发声明否认,但是谣言一旦传开,便很难自证清白。方南心的大屏幕截图,在各个营销号的帖子里流转,故事的来龙去脉被描述得有声有色。   为此,付念青专程跑到酒店给她道歉。   方南心收到微信,匆匆赶到停车场,坐在他的车里,仿佛偷情的人。   “抱歉,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乌龙。”付念青侧过脸,把他的歉意表达。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被乱写了。我也不是明星,对我没什么影响。倒是你那个朋友,无辜躺枪了。”方南心说着说着,东张西望,“你不用为了这么小的事专程跑来,等下又被拍、被乱写。”   付念青心想,他倒是挺希望被拍、被乱写。早知道他们俩看电影、看展的时候,他就不该小心翼翼地保护。   “下周三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付念青问她,如果不是今天时间有限,他今天就想有个约会。   又来了。这一次次的邀约,方南心无法拒绝,却又惶恐不安。她的心杂乱不堪,她不知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念青……我想我们还是当朋友比较好。”   她以为她是不贪心,可是“朋友”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奢望恰恰是最贪婪的。   付念青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又偏执地轻笑一声:“你可以当你的朋友,我也可以追我的朋友。”   方南心语塞,半天想不到反驳的理由。良久才组织好语言,将对自己说的话,也对付念青说:“念青,我不是什么多好的女孩子,也没有多特别。我们只是因为……因为断崖式分手,所以你觉得难忘。这么多年了,你身边的好姑娘肯定很多,你没必要非揪着过去不放,吊死在一棵树上。”   她连着叫他两次“念青”,以前都没有这么大方。可是如今,却叫着最亲昵的称呼,说着最绝情的话。   付念青双眼直视着她,毫无生气:“你说的都对。道理我也都懂。”   而后他沉默了,未出口的话正如不合时宜的情意。好姑娘他见了很多,可是好姑娘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那个头也不回就离开的坏人,哪怕这种执着里不纯粹是爱,他也甘愿受支配于那种不甘心。   怎么会甘心呢?那可是曾经懂他一切的人,是他的心有灵犀。   “别再约我了,除非,你愿意和我当朋友了。演唱会,我以后会自己买票去看的。”方南心说完这一句,便下了车。   付念青想,应该把车门锁死的。   他没想明白,他究竟是一个多糟的前任。让她自己回头走来,可是探了探究竟,又要转身离开。   那个晚上他在李心砚那儿喝了个大醉,最后还不听劝地执意把车开走。耍的酒疯里,全是她的名字。   果不其然,被抓了酒驾。   这绝不是付念青会犯的错误,他向来活在规范之中,恪守着比一般人更高的准则。即使是四年前被分手、被不辞而别,他也不曾有过这样迷失自我的行为。可是这一次,仿佛是那些被压抑了四年的情绪,终于不受控制地爆发,在这些角力和较劲中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全是他和他的另一个自己。   而引燃这一切的,显然是她的再一次无情玩弄。   经纪人带着洪嘉和黄晓晨,在凌晨的警局里把人领走,那时他已然是酒精中毒的状态。无奈之下,只能又把人送到医院。   人多口杂,都无需惊动狗仔,这个黑料便不胫而走,很快就上了微博热搜。   方南心本也一夜无眠,热搜出现时,她正刷着微博,试图打发混乱的心绪。   不曾想,这样一条突然出现的热搜,把她的心搅得更乱了。她坐立难安,光是考虑拨一通电话关心,就要经历轮番的天人交战。踌躇不前,她已全然不是曾经那个骁勇的方南心。   各种思绪在她的心里徘徊,对与错、是与非,她的信念在一点点瓦解,被她的本心一点点吞噬。这是一个翻天覆地,超乎她理智所能承受的夜晚。   意志薄弱的下半夜,她收到了洪嘉发来的一条微信——   Red:你们俩的事,我本来不想参合的。我也不支持他再跟你纠缠不清的。我不知道你俩当年到底发生了啥,但是在我看来,他一直都对你认真。这么多年,他看起来活得万事顺意、风生水起,我也以为他早把你忘了,可搞半天,其实是没活着。现在他爸妈也不在了,他跟你一样,无依无靠的人一个。如果你心里也还有他,就别再折磨他了。新闻你可能也看到了,人喝挂了,刚从医院回来,你来看一眼吧,这就是他四年来怎么装的。   方南心在朦胧中收到这段文字,心中乱作一团的牵挂、迟疑、冲动,仿佛破堤的洪水猛兽,倾泻而出。   洪嘉曾经待她最是热情,可那天在演唱会的舞台,她明显感觉到他不友好的眼神。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他是与他并肩作战的队友,他见过他所有的落魄和逞强,他知道他那些歌都是怎么写出来的,知道他一片丹心是如何被她践踏的……   方南心紧接着收到洪嘉发来的地址和密码,直白而浅显的四位数字,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她最后的防御。   她换了衣服出去,天已经蒙蒙亮,街道上车还少,但她很快就打到一辆出租。不假思索地赶到付念青家,ᴊsɢ双脚站在那扇厚重的大门面前,她才有了一瞬的停滞。   她深吸一口气,犹豫着,按下那四个数字,0321,毫无安全系数可言,这是她的生日,是最危险的数字。   一阵短短的乐声响起,门一下打开,方南心推门而入,里面是木色、咖色的装潢,和当年深圳住处的性冷淡风略有不同,这个大平层里透出的,是暖黄的、令人安心的光。   方南心将鞋子脱在玄关处,穿着袜子踏进去,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付念青正倒头躺在他的床上,上身是白色的T恤,两只手不安分地敞露在外头,人睡得死死的。   方南心恣意地盯着看了半晌,他一句呓语也没说,呼吸均匀,面色苍白,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眉头微微皱着,睡着的时候,也不开心的样子。   “现在他爸妈也不在了,他跟你一样,无依无靠的人一个。”   其实并不一样,她是生来就孤独的,所以习以为常。可是他,他是在团圆中成长的,他曾经拥有过,所以失去的时候,必然是她无法想象的痛。虽然在重逢的第一面,他答得云淡风轻,但她却能感受到,他未说出口的失落。而她,是那份失落最初的发起者。   “你来看一眼吧,这就是他四年来怎么装的。”   方南心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是漫溢的怜爱和对于爱的不知所措。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还爱他,永远难忘。可是究竟该如何去爱,她总是没有信心。   静静在床边坐了许久,方南心依旧没有整理好思绪,她原想帮他倒一杯水在床头,想想还是作罢,只将他两只手臂收进被里,不着痕迹。付念青在睡梦中微微转了个身,她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床脚,幸亏没把人吵醒。   很快,她便做贼心虚地离开了。   付念青睡到中午过后,才头痛欲裂地醒来。他恍恍惚惚地坐起身,摁开窗帘,对着窗外的阳光发呆。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方南心来过,分不清是梦是现实。   “昨天你们送我回来的?”付念青摁着额头,给洪嘉打了电话,得知了自己昨天失态的表现,去医院的种种,微博的热搜,他感到一阵非生理性的头昏脑胀。   “我和晓晨给你收拾了俩小时房间,还有你那衣服,全是味儿!”洪嘉在电话那边吐槽,付念青的心已经渐渐冷下去。又是梦而已……   “对了,方南心来过没有?”洪嘉却突然问他,“我把你家地址和密码发给她了。”   要熄灭的希望,却突然被点着了。   付念青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随便穿了件衬衫,抓起车钥匙就奔出门外。   到了地库猛地想起驾照被吊销的事,已经酒驾被罚,总不能接着无证驾驶吧,于是只能狼狈地返回地面,打车赶往方南心下榻的酒店。没有任何乔装打扮,顶着付念青本人的脸,张口就问酒店大堂的服务人员:“你好,我找个朋友,方南心,麻烦帮忙看一下房号。”   前有缺乏实锤的微博热搜,酒店的人早就讨论过这位明星的八卦是真是假。而如今他再一次送上门来,酒店的前台当然认出他来,却要在激动中维持住酒店人的职业操守,佯装镇定地说:“您稍等。”   然后找到方南心的房号,拨了通电话上去:“方小姐您好,这里有一位付先生找您。”   脱口而出付先生的时候,那个前台工作人员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忘记流程性地问一下先生怎么称呼。   方南心万万没想到付念青会在这个档口,这样直冲冲地跑到酒店里面找她,赶紧让前台请他上楼。   “你不怕被狗仔拍?”这是方南心开门的第一句话,紧接着神经兮兮地把他让进屋里,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探头看了两眼门外,才把门关起来。   这会儿功夫,付念青已经进到屋里,镇定自若地靠坐在书桌前的椅背上,双手抱胸,莫不作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上下打量着从门道往回走的方南心。   片刻才悠悠开口:“你脚怎么回事?”   付念青床尾的位置碍事,他自己也深受其害。   方南心低头看一眼自己露在睡裙外的两截白色小腿,左腿上一抹明显的乌青,清早在付念青房里撞的。   感受到对方打量过自己,方南心既害羞又窘迫:“不知道在哪儿撞的……”   付迅速地问:“我家?”   被一下戳穿,方南心乱了阵脚,语气也忘了经营固有的疏离:“你神经啊。”   见她动摇,付念青仍坚持投直球:“你早上没去过我家?”   方南心矢口否认:“我去你家干嘛!”   付念青略施小计:“那为什么我在监控里看到你了?”   方南心没话说了,脸上的懊恼已经说明了一切。根本不需要他真的调监控。   付念青笑着说:“我好像丢了一件东西。”   方南心难以置信,他总不会是追到这儿来抓贼的:“我可没偷东西!”   方南心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才见付念青眼里噙着笑,在那儿等着她:“那是承认去过我家了?”   方南心气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人这么心机鬼……”   付念青将方南心逼到墙角,凝视着她:“你没发现的还多着。”   方南心吓得推开他,下一个反应却是把房间窗帘都拉上。   付念青不解她的举动,笑着问:“你在做什么?”   方南心义正严辞地说:“你刚上的热搜,你不怕被狗仔拍吗?那些狗仔不是都很厉害,那种几百米开外拍到两个明星在房间里亲……”   付念青依然笑着看她,悠然自得:“你在想象什么?”   方南心急忙否认:“我没想象什么!”   看到方南心过激的反应,付念青突然有了顽劣的想法,借着没醒的酒意才敢得寸进尺地逗逗她:“那你穿睡裙迎接我?”   方南心气得跳脚:“我是担心你被狗仔拍!着急给你开门!”   付念青不依不饶:“这么担心我?”   “付念青!”方南心终于气不过喊了他的名字。   付念青也不开玩笑了,认真地看着她:“我就愿意被狗仔拍,他发我新闻,我马上官宣。”   经过一阵胡搅蛮缠,方南心已经懵了,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官宣什么?”   付念青死死地盯着方南心,眼睛一眨也不眨:“官宣我在追我前女友。”   “付念青!”方南心再次喊他,语气已经有了失守的颓败,“我昨天跟你说的……还不明白吗?”   这已是她拼尽全力,对自己做出的最后拦阻。   “那你早上来我家做什么?你半个月前给我转钱做什么?是你又闯进来,你叫我怎么办!?”付念青质问她,咄咄逼人。   “那你明知道我是一个这样莫名其妙的人!你又何苦!”方南心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肇事逃逸的是她,无理取闹的是她,可他为什么还要接受这样的她呢。   付念青看着她凌乱的样子,觉得有了一丝胜算。在紧绷的气氛之中,他半开玩笑地回答她的问题:“宜将剩勇追穷寇?”   而后不由分说地将人一把抱在怀中,紧紧地抱在怀中,一刻也不想再松开了。这是他日思夜想的拥抱,可是四年才得偿所愿。那个拥抱里有他所期待的所有温柔,所有慰藉。他不想做君子了,不想等她心甘情愿了,即使强扭的瓜不甜,他也非扭不可。   他感觉到她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背,像若有似无的回应。不知多久,他才吝惜地松开一点,用手温柔地擦拭着她脸颊的泪痕。   方南心破涕为笑,秉着中文系的强迫症纠正他:“诗不是这么乱用的。”   那是他久违地见到的,她的笑容,发自内心,没有做戏。她的心,已经降服了。   付念青再次抱住了她,轻轻在她耳边说:“心,我错了。我们和好好不好?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一种糟糕的惯性使然,她下意识地想挣脱这一次的拥抱,他却越收越紧:“我错了,我不该大男子主义,不该没有提前告诉你各种决定,前女友的事,你想知道,我都告诉你。我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提前告诉我就好。好吗……?”   他用懦弱的姿态,说着那些被指责的曾经。她离别时的借题发挥,却是他四年以来耿耿于怀的芥蒂,他是认真地要为她一一解开,那些她拿来糊弄他的心结。   他的眼泪悄悄地滑落在她的颈窝,她感受到那一滴冰凉,猛地举头,他竟真的哭了。她从没想过会看到这个画面,他明明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自视甚高的人,怎么可能落泪。她用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眼里是尽力掩饰的心疼。   付念青顺势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轻轻落吻,而后在她的唇上轻轻落吻,小心翼翼又情难自己,他恳求似的重复那个问题:“回到我身边,好不好?ᴊsɢ”   方南心却是不住地落泪,任眼泪扑簌簌地一颗一颗滑落,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 第40章   那个无言无语的拥抱持续了很久,直至付念青被经纪人不解风情的电话叫走,临走前,他还是依依不舍地交代一句:“等我,哪也别去。”   方南心独自一人精神恍惚地留在原地。当一切恢复宁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沉默中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复位,接受了自己逃避了四年的本心。   时隔四年的亲密关系,有一种遥远而失真的感觉,她还没缓过神来。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要的,可是她也清楚,自己始终爱他,当他就在她的面前,当他也还爱她,她可以拒绝一次、两次,可是她终会无力抵抗的……   她细细回想四年前离开时的心境,那时的决绝、那时的割舍,现在看来确实显得幼稚,但是那种怯懦,如今依然有迹可循。她现在应承着幸福,也依然是恐惧战兢地,诚惶诚恐地。   可是被他拥入怀中的感觉,真的叫她热泪盈眶,如痴如醉,死而复生。   方南心想起江澄溪和她说过的那番话——   “你别自己做圣母呀,你得让他自己选择。如果他觉得承受不起,选择放弃。那你们一拍两散,你也就忘了这个王八蛋……”   她不禁释然地笑了笑,心中终于有了几分不成气候的踏实和自在。也许江澄溪说的对,她确实该将一己承担的过往摊开在他的面前,让他自己决定,是去是留。   想通似乎就在一念之间,当她不自觉走到那里,便自然会看到那一方开阔。方南心站在镜子前朝自己肯定地点点头,决定出门,把这头扎眼的粉发,先染回来。   可刚踏入酒店楼下的理发店,她就感觉到了众人投来的目光。如果只是等待理发的客人,她大概可以归因为自己的发色太出挑了,但连理发师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她便觉察出,事情还是有些蹊跷。   故作镇定地排了号,她悄悄掏出手机。果不其然,微博热搜已经又换一轮,付念青酒驾的词条已不在首页,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头条。   #付念青 酒店   #付念青 女友   #彩虹演唱会 粉发   狗仔发了一段付念青中午进酒店的视频,并且和最初拍到的车进酒店的视频、演唱会上粉发素人被张冠李戴的视频整合到了一起……封面标题下的是《谁的女友,水落石出》。   方南心的眼睛从手机上鬼鬼祟祟地抬起来,还来不及落跑,就看到前方站着正要来叫她的服务员,服务员亲切地笑着:“女士您好,请问您今天需要做什么造型?我们有总监、高级发型师、助理发型师。”   方南心讪讪地笑着:“助理发型师就可以。我要把我的头发染黑……”   也许是做贼心虚,她感觉到此话一出,周边的几个客人都有种隐隐约约的燥动,也许他们下一刻就会把她来漂染的事,发上各种平台爆料。   方南心低着头跟在服务员身后,夹着尾巴默默移步到洗发区,尽力维持住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按照指示躺在洗发椅上,洗发助理按表操课地询问了水温、力道,而后开始没有热情的洗头服务。方南心以为遇到了一位不爱聊天的洗发助理,正要庆幸时,对方忽然开口,如一道流星划破长夜:“粉色头发太显眼了吧,别担心,漂黑了,就没人认得出你了。”   ……方南心尬笑了两声,拒绝再说话。   手里攥着的手机震了两下,方南心等到移步理发区,才点开。   一条是乔诚发的。   Orange:好久不见!这次狗仔终于拍到了真正的绯闻,哈哈!   一条是付念青发的。   Indigo:在染头发?   方南心顾不上回复乔诚的微信,先转向了付念青。   Heart Free:你怎么知道!?   难道真被爆料了?   方南心刚想打开微博看一眼,就收到付念青发来的一张照片,是从店外视角拍的,她当下的照片。   方南心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戴着帽子、墨镜、口罩,全副武装地冲她招手。   方南心马上低头又发了一行字。   Heart Free: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Indigo:不是叫你不要出门,在房里等我?经纪人训完话了,我也发完道歉微博了。晚上一起吃饭?   方南心于是点进付念青的微博,看到他就酒驾事件发了一条态度诚恳的道歉。但是酒驾这件事,却好像彻底翻篇了一样,即使本人下场道歉,也没再上过热搜。网友热烈讨论的,是粉发女郎是谁。   各种传言又满天飞了——十八线小模、网红、富二代……   Heart Free:我可能还要2、3个小时。   Indigo:那我回家等你,密码你知道的。   方南心又望向窗外,隔着墨镜看不见付念青的眼神,但她觉得那就是个得意忘形、志在必得的眼神。她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他少年气的一面。   认识他的那年,他28岁,如今自己也来到这个年龄,似乎多少懂了他当年的迷惘与不确定。而他已经又往前走了,永远领先于她,知道成熟的滋味。   等着染发剂上色的时间里,方南心想起乔诚的微信还没回,又捧起手机,认真地寒暄起来。四年的空白,情人间会有深藏不露的嫌隙,而朋友间则相对容易简单得多。   Heart Free:好久不见!别取笑我了……   Orange:回来就好,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这种神采飞扬的样子了,还是在连夜掉粉30万的情况下,哈哈。   经乔诚提醒,方南心才想起回头去微博上看看付念青的粉丝数。但说实话,30万对于千万来说,实在是不明显的缩水,一般人很难察觉。   方南心苦笑,觉得付念青遇上自己,真是没什么好事。   几个小时后,染黑的头发吹干,方南心走出理发店,终于觉得自己不再吸引任何的目光,室外的空气自由而新鲜。   她打车再次来到清晨时来过的高档小区,心情和身份却已经完全不同。不过才短短数个小时,仿佛经历了经年累月的变迁。   她再次按下那个简单的密码,推门而入,付念青闻声停下手中的事务,转头看向玄关处。   黑直长发的方南心跃入眼帘,再熟悉不过,又再陌生不过。   他笑着说:“洗手吃饭吧。我做了酱鸭和白水鱼。”   听到付念青报的家乡菜,方南心莞尔一笑,心中再次拂过奇妙的感觉,他们二人白天还在挣扎、缠斗,而此刻,却已经是在家里一起吃家常菜的关系了。时间仿佛从四年前,一下子跃进到此时此刻,她和他若无其事地续写起那时戛然而止的故事。   见方南心默默无言地从洗手间走到餐桌边,付念青补充了一句:“时间不够,可能不太入味,将就着吃吧。”   “要是入味,就有鬼了。”方南心试着说一句轻松的俏皮话,努力消解时间的隔阂带来的拘谨。   付念青不由得抬眼看向她,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   饭桌上安静极了,仿佛就餐的是两个谨守餐桌礼仪的名门之后,正在进行一场情非得已的政治相亲。在今天之前的几次见面之中,他们明明都还可以尽量自然地聊聊风月,此时此刻却像噤声的哑巴,尴尬而别扭。   付念青起身走到唱片机旁,放了一张94年的老唱片,Lauren Christy。这时才打破了恼人的静谧。   第一首是《Rain》,可方南心一听到歌声,马上脱口而出:“哦!《The color of the night》!”   付念青会心一笑,他知道的,她听的音乐,看的电影,向来老成:“你该不会电影也看了?”   “那倒没有。”听到电影,方南心打开了话匣,“你看过?”   “嗯。”付念青坐回她的对面,“一个悬疑片。”   “好看吗?”方南心追问,终于像一个正常谈话,有几分从前聊电影时的影子。   “嗯……”付念青不置可否,“印象中不太好看,时间有点久,记不清了。”   方南心看上去有些遗憾的样子:“歌是很好听的,还以为会配一个很凄美的爱情故事。”   付念青看她委屈巴巴的样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那不再是从前那头柔软的短发,随便拨一拨就会恢复原型,如今这头长发揉两下,对面的可人儿就变成了青丝交错的疯婆子。   方南心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双手莫得感情地梳理着一头乱发。心里,其实是甜蜜的,一如当初,小鹿乱撞。   付念青则从头到尾含笑看着她,目不转睛。   时间还在那张唱片的第一首歌里,他们之间的冰川在慢慢地融化。   桌上已是残羹冷炙,方南心ᴊsɢ停了筷子。   “吃饱了?”付念青问话的时候温柔,像攒了四年的春天。   “嗯。”方南心点头,假装没有感受到对面投来的灼灼目光。   付念青便动身收拾桌子,方南心也帮着将餐碟放入洗碗机,两个人的动静既像老夫老妻,也像还在尴尬期的新情侣。   餐桌擦完,方南心坐到沙发上,双脚蜷曲,整个人舒服地陷在冰凉的皮质触感之中,歌已经放到第三首。   付念青递过一个素色的马克杯给她,里面是刚沏的菊普,还在冒着青烟。他先开口问她:“有话要说?”   方南心抬起眼,这种心事被看穿的惊喜,久违而窝心。她重重地点了头,模样乖巧而认真:“嗯。”   瞬间严肃的氛围使他有不好的预感,付念青有些后悔刚刚的自作聪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当年分手的事……我想解释一下。”方南心迟疑着开口,但一旦开了口,似乎便再没什么顾虑。   原来不是反悔了。付念青的肩膀下意识地放松了力量,他也将腿盘在沙发上,单手撑着脑袋,认真而温柔地注视着她。他等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这样,无言无语,请她自便。   “其实吵架时说的那些……什么前女友、大男子主义都是借口而已……其实是因为,医生说我的病预后不好,也许没几年可活的。我想逃避,逃避深深伤害你的感觉。所以我选择了长痛不如短痛,我明明那样选择了,可我现在又不负责任地重新出现了……”方南心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说着说着,将下巴埋进了臂弯里,声音也越来越没底气,“洪嘉说,现在你和我一样,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了……其实不一样,你不是没有,你是失去。   “你已经体会过失去至亲的痛苦,你比我更明白。   “白天你问我能不能回到你身边,其实我没有资格选择。那是你的权力。   “你做任何的选择,我都欣然接受。绝不怨你。念青,白天说的都作废,现在你重新选择吧。”   说完这一长串话,方南心才正式抬眸看向付念青的眼睛,不敢眨眼,害怕努力克制的泪水,会摇尾乞怜地流下来。   付念青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四年来他有过许多次的反省,试图拨乱反正。可他从没有想过,竟会是这样的缘由。他无法怪她,也无法不怪她。   但在那些恨或不恨的纠结之上,另一种情绪则是清晰而笃定的。不管他是否要怪罪她将他蒙在鼓里,浪费他四年的时间,他都明白,他是非她不可的。   可她竟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话里话外将期待值降到最低。他竟这么不值得她信任吗?   付念青低头取过茶几上的手机,摆弄了几下之后,将手机屏幕亮在方南心的面前,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取而代之地问道:“我能官宣了吗?”   手机画面上是他的微博草稿箱,里面躺着一条下午就编辑好的文案:之前是我前女友,现在不是了。   文案下是那张,她23岁生日时拍的照片,她笑得花枝乱颤,付念青在她身后露出一个冷峻的侧脸。他们本像两个世界的人,却不经意走进了对方的世界。   方南心一眨眼,眼角的一颗硕大的泪滴滴落。她当然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她接过他的手机,破涕为笑:“这张照片你没删啊?”   他和江澄溪说过的,曾经打算删掉这张照片。   “我怎么删?”付念青反问,他如春风般和煦了一晚上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厉色。   他曾是个极其不爱回忆过去的人,因为过去并不愉快。而在这些不愉快当中,他和方南心的过去最不愉快。可过往四年那些无人知晓的夜深人静,他却一反常态地耽于回忆。或许是,不想她,更痛苦。   有时候,一个人自虐般地爱着另一个人,只是因为,如果有一天不再感觉到痛,就与死无异了。   方南心感觉到付念青有许多亟待秋后算账的情绪,她并不想这时候受教训,马上机灵地撒起过去最擅长的娇来:“你发了我这张照片,我头发不是白染了?”   付念青果然是受用的,他马上放软了语气,拉起她的手,另一只手取回手机,二话不说地拍了一张手牵手的照片,妥协:“那我发这个,总可以了?”   方南心隐隐约约觉得他在对线Alex曾经的操作,但又觉得不至于,便只是调侃他:“你不怕掉粉啊?”   付念青笑着举起她的手:“我从来就不需要不为音乐而来的粉。古人说的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早就得到了。” 第41章   付念青官宣恋情的当晚,微博瘫痪了。被迫加班的程序员叫苦连天。   撤下那张照片,方南心也没能全身而退,网友还是凭着演唱会的大屏幕截图,开始地毯式搜索。虽然假消息很多,但是在一百条假消息里,哪怕只有一条真实信息,也会叫当事人心惊肉跳。   方南心的微信一下子热闹了,好多年不联系的人纷纷出现,毫不见外地问她是不是新闻里的女主角。   S Music的公关老总大为光火,一方面付念青先斩后奏是对他的不尊重,另一方面官宣导致的一连串后果是难以想象的,而擦屁股的人是他。   付念青却顺势表态和公司解约的打算。在这之前,他刚刚和彩虹的几个伙伴合计过这件事,本打算合约到期不再续签的,这下子议程似乎提前了。   和公司摊牌的当晚,付念青和彩虹的几个人继续在家里商议接下来的打算,如火如荼,没有人听见玄关的密码器响了。   直至方南心拎着宵夜不知情地闯入,动作定格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犹豫着该不该关上门当作没有来过,黄晓晨已经眼疾手快地叫住了她:“小甜心——!”   这是她与彩虹时隔四年的面对面,上次演唱会不算的话。方南心瞭了眼大家的表情——黄晓晨一如既往地热情周到、洪嘉略有几分爱恨交加的傲娇情绪、乔诚是意外与温情、李子岚破天荒地学会了客气的笑容……而付念青,毫无防备地笑着,目光疲倦而欣慰。   “好久不见……”方南心向众人一并打了招呼,“我刚路过一个路边摊儿,就随便买了点吃的,早知道你们都在,就多买一点了……”   心里想的却是,早知道你们都在,就不来了。她知道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可她还没准备好。就连她和付念青之间的相处,都还没有复健到位,未曾想就这样登堂入室了。   “好久不见!”乔诚大方地朝她走过来,率性地接过她手中的宵夜,一下化解了她的尴尬,“没事的!归我了,女士优先最公平!”   方南心旋即笑起来,跟着乔诚踏入客厅。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是那个帮她解围的侠女。   付念青也走到她的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到四人面前,端正地站定,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快乐,他正式向他们开口:“重新介绍一下,我女朋友,方南心。”   黄晓晨带头拍手叫好,其他人也纷纷鼓掌,洪嘉表情有些不情愿,但双手还是诚实地融入了欢迎的氛围。   方南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四年过去,她多少收敛了当年的张牙舞爪,至少在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面前,有了从前绝不会有的含蓄和腼腆。   “我们正在讨论自立门户的事,你在旁边先坐一下?”付念青小声地问她。   方南心乖巧地点头,洪嘉却出声打岔:“我们讨论完了,你坐下吧。”   方南心抬头看向洪嘉,她知道,他多少是原谅她了。她转而看向付念青,征询着此刻应该听谁的。   洪嘉又向付念青念叨了一句:“今天反正是讨论不出结果了,先各自回去想想吧。得从长计议。”   付念青认可地点了点头。   “来来来,把这些卤煮分一分,我一个人吃会胖死。”乔诚又适时地把刚刚独吞的宵夜拿了出来。   气氛终于渐渐趋向缓和,恍惚间,他们各自想起了从前在北京第一次聚餐的情景,那时的青涩与畅快,真是恍如隔世。   付念青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给四个人都倒了点,他自己和方南心没有。   “你怎么不喝?”洪嘉问他。   “最近戒酒。”付念青答。   众人了然于心,洪嘉非要挖苦他两句:“人追回来了,不用惹是生非装可怜了?”   付念青白了他一眼,满是苦笑。   “小甜心你说说,我们付总这次是怎么把你追回来的?”没了洪嘉作搭档,黄晓晨想知道点八卦,都得亲力亲为自己采访。   久违的“记者会”,仿佛一切都未改变,方南心心头一热,愧疚而感激。她学着自己从前的样子,古灵精怪地转着眼珠子,笑着说:“大概就是三天两头约我看看电影,看看展ᴊsɢ,送我回酒店的时候,有事没事在车里循环播放一些苦情歌什么的。”   “什么苦情歌?《无心》?”黄晓晨又问。   要问这么细吗……   方南心无奈地笑笑:“那倒没有……他都是放别人的歌,什么《Until I Found You》啦,《Drunk Text》之类的?”   付念青忽然偏过头,眼神里带着令人玩味的老谋深算:“原来你有在听?”   被这么一消遣,方南心忽然有种自投罗网的窘迫。   这日之后的不久,彩虹官宣了与S Music解约、自立门户的事。相比于前阵子的花边新闻,这种商业行为的宣布虽然也上了一波热搜,但是很快就无人关注了。剩下的,只是在生活里需要真实面对解约带来的一系列问题的彩虹五人。   纠缠不清的著作权关系、违约金问题,甚至需要打官司。纵使Edward Fay和付家是关系亲近的旧友,付家父母不在了,他自觉是一个代位的长辈,但在公司利益面前,他只能斡旋,无法徇私。   在这些纷纷扰扰、吵吵嚷嚷之中,付念青和方南心的日子,却过得平静而安稳。他们在一点点磨合着失而复得的节奏,在各种磕磕绊绊中渐入佳境。   时光在对过去的弥补与对当下的珍惜当中,不知不觉地流淌,又是一年的阳春三月,被医生宣告过时日不多的方南心,迎来了她的29岁生日。   “看部老电影?”付念青从他的珍藏里取出一张蓝光碟,窝在家里看老电影,是他们最爱的消遣之一。   这天选的片是岩井俊二的《情书》,他猜她是喜欢的,从他初见她时的那台拍立得得出的推论。   方南心也确实喜欢这部片子,那张时隐时现在白色窗帘与明亮阳光中的柏原崇的脸,那句大雪中不断呼喊的你好吗,那些细腻灵动的音乐小品。   只是付念青没想到,方南心竟由电影发散思维翻起旧帐:“你不是说要交代前女友的事?”   付念青从背后搂着她,两个人坐在地毯上,片尾的字幕还在跑,他无奈地苦笑,懊恼不该选这部电影:“你不是说你其实不在意?”   方南心也笑,胡搅蛮缠:“你说一下嘛。”   “高中的时候,我是男校,她是女校。我的一个哥儿们找了她们学校的女朋友,她是那个女朋友的好朋友。大家经常一起出来玩,就认识了。然后就在一起了。”付念青说起遥远初恋的故事,可眼神却只温柔地停留在方南心的侧脸上,“后来渐渐发现她不是我想象的样子,我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很多观念也不同。我就提出分手,但是她不愿意,甚至会用一些比较极端的方式……就拖了好几年了。”   方南心听得兴致勃勃,追问道:“后来怎么分掉的?”   付念青看她兴奋的样子,好像事不关己,一点也不像在听自己男朋友的情史。他用手拨着她的发丝,继续说道:“我妈同我说要学会划界线,不能把别人的人生背在自己身上。问心无愧尽力而为就好,每个人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所以我就下了决心。结果分手之后,她反而过得正常。没有发生她威胁过的那些傻事。”   听到这里,方南心转过身,认真地对付念青说:“其实我觉得伯母还是蛮通情达理的人,很有智慧。”   “通情达理?”付念青没想到他母亲会得到方南心这样的评价。   “嗯。”方南心点头,捅破了他们之间一直心照不宣的那件事,“她不能接纳我,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付念青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她,良久不说话。心里涌流着澎湃而激荡的情绪,最终却只化为一句玩笑话:“你通情达理是遗传她吗?”   曾经,付念青为父母去世前,他和方南心的感情都未能得到首肯而感到过遗憾,但是此时他突然有另一种看见,豁然开朗。   有时候,有些事最终也无法和解,竭尽全力也得不到你要的圆满。也许是,终点不在那里。   方南心笑起来,明媚而爽朗,一如五年前他刚认识她时,那般清亮透明,没有一丝阴翳。   复合至今,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在治愈自己,也试图治愈彼此。   那是个春寒料峭的夜晚,许多美好本该在五年前发生却没有发生。窗外的北京清冷,屋内干燥温暖。方南心还依偎在他的怀里,付念青悄悄从裤兜里取出那枚尘封了五年的戒指。他将她扶正坐好,他移步到她的面前,单膝跪地,满目是她。   方南心听到付念青问她:“让我做你以后手术的签字人,好不好?”   方南心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电影中,爷爷大雪天背着女主就医的画面,慌乱又用力。   直男的浪漫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方南心一脸尬笑:“这是我听过的,最阴间的求婚……”   付念青仍跪在原地,笑里带着哀求:“好不好?”   方南心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满是动容、愧疚、爱、幸运……那一切珍贵又沉重的东西,压在她的心头。她的眼泪不加掩饰地流淌下来,嘴上却想用一次老练的使坏来化解自己的矫情,她调皮而顽劣地说:“可是我过两天要走了。”   付念青的姿势依旧卑躬屈膝,表情却立刻变了样,惊弓之鸟一脸着急、严肃:“你又要去哪里?方南心,我警告你,已经第三次了。”   方南心大笑开来,前仰后合:“逗你玩的!”   付念青黑脸,没好气地说:“你玩死我吧……”   方南心则取出他盒里的戒指,戒圈里刻着一行字。   My Heart, My Déjà vu.   心之所向,似曾相识。   方南心会心一笑,自觉地将戒指套在左手的无名指上,靠近他耳边轻轻说:“我哪里也不去,我答应你了,my Mr. déjà vu。”   惊慌中轻易上当的人立刻被她哄好,付念青顺势将她扯进怀里,用力地抱住,像抱住他期待已久的人生。   公/主/号:啵啵奶盖盖   拿/文/的姐妹记得点点能看到的廣子   盖.盖.整理不易,需要你的一点动.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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