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进TRE就认识算什么,他和沈檀的故事还要更长远一些,足以追溯到—— 陆鹤然露出无声的胜利者姿态:“她没说过吗,我们高中就认识了。” 长久的沉默下,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可是当出租车按着焦躁的喇叭朝他驶来时,他在阵阵嘈杂里听见她的老板轻蔑地笑了笑,问道: “既然认识得这么久,那她最难的那几年呢,你在哪里?” 最难的几年是什么? 陆鹤然一无所知。
第40章 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艰难的一段。 陆鹤然想, 如果给他过去的这么多年划分,会非常简单。只分为遇见沈檀前,遇见沈檀后, 还有他们没有联系、空缺的四年多时间。 他小时候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 倒不是因为性格原因, 相反,听外婆讲, 他牙牙学语的时候特别话痨。外婆教一个词儿, 他能反反复复念叨上百遍。 “然然,那里有个姐姐。说, 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加加加加加加加——” 与话痨经常会同时存在的一个特性是开朗。 陆鹤然确实阳光开朗过,换个严谨点的说法,他觉得自己在沈檀面前一直如此。跟她说话, 对她笑, 替她周全考虑, 这些时候他都是向阳的。 那背阴的时候呢? 陆鹤然想起记事后,那时候的经历已经不需要外婆逐字逐字去复述,他有了自己的记忆。 一年级,拿着学校颁发的三好学生奖状奔跑回家, 爸爸冷淡地看一眼, 随手压在餐桌上。 “爸爸, 那是我的奖状。”他睁大眼睛, 试图得到一点反馈。 “嗯。很好。”他的爸爸平静地说, “但你要知道,一张奖状证明不了什么, 如果你需要的话爸爸可以去旁边小卖部批发十张、二十张、三十张。你想写什么?三好学生?学习标兵?运动健将?嗯?别被眼前短暂的荣誉迷晕眼睛, 懂了吗?” 奖状压在桌上,他的妈妈路过时将鸡汤压在上面充当餐垫, 敲敲他因为发呆而没有动一下的筷子:“想什么呢,快吃。吃好还有功课要预习。” 那时候陆鹤然只是不理解,为什么没有人因为他的荣誉高兴。 四年级,他的父母同学校商量,打算提交跳级申请。 学校将申请递交到上级主管部门,最终批复下来时,班主任老师露出欣慰的笑:“我就知道这小孩差不了,恭喜你们啊。” 妈妈和老师握了下手,眉头蹙起:“还是不够努力,我和他爸爸以为能连跳两级的。” “我带了那么多学生也是第一次遇见跳级的,陆鹤然妈妈,别给孩子太大压力。他已经很棒了!下学期先上六年级,后面有机会还可以申请的嘛。” 他的妈妈丝毫没给面子,连笑都没笑:“那您可能和我们家的教育理念不太一致。” 回去后没人再提这件事,好像只跳一级对父母来说是什么莫大耻辱。 陆鹤然开始接受,努力和成绩不被认可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六年级,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讲话。所有的老师和教导都对他小学时期的表现赞不绝口,他成了台下那些乌泱泱站着的小朋友们眼里羡慕的对象。 他把这件事告诉爸妈:“老师都夸我了。” “是的,老师确实会夸你。”他的妈妈说,“因为你的成绩会拉高学校的平均分,提高学校的荣誉。这都是学校会招收更优秀学生的广告牌。当然,这一切背后的推动力是,和他们的薪水有关。如果我是老师,确实也会夸你。毕竟你不是我的儿子,你因为沉浸在骄傲和自负中而毁掉的人生并不需要我负责。” 爸爸同样失望叹气,“继承了我和你妈妈的智商,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看看外面的世界吧。”他们说,“你还是太傲了。” 初三,他代表学校参加省奥数比赛拿了第一名。 只面向外国人身份和精英阶层招生的浦城外国语高中向他发出邀请。陆鹤然把通知书带回家,将茶几上其他东西都清空,放在最最中间。 到傍晚时分,爸妈回家,看到通知书一如既往没任何惊喜的表现。 即便曾经起夜路过他们房间时,他听到妈妈在和爸爸说,一中高中部只是普通,进得去浦城外国语才算不错。 象征不错的通知书安静地落在他家客厅,像被人遗忘了似的。 他这些天的努力换来了爸妈对他规划书上简单的一笔——划去刚纳入囊中的一项,继续追逐下一项。 陆鹤然早就习惯了,这种没人为他荣誉喝彩的日子。 他的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在金牌辅导班当教师。 他们见过各式各样的学生,也有极其丰富的因材施教经验。于是对他们而言,他就是培养皿里的细菌,加入什么,变成什么,都有既定的路线。 不管怎么出色,在爸妈眼里 ——你不就应该这样吗?这很正常,只要这么培养绝对不会出错,邀功?你什么时候学会自负了?你看到外面那些优秀的人才了吗?你离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怎么有脸满足的?这样不思进取的恶习趁早改掉,于你无益。 如果说父母对他的影响是一味地打压,根本不爱他,似乎也说不过去。 陆鹤然很有良心地想,他的小学就在他家学校对面,初中距离一条街区,高中走路五分钟。并不是他家地理位置有多优越,而是每上一所学校,他的爸妈便为他孟母三迁。 包括去京城上大学,读研,浦城的房子立马闲置了。 他们一家齐齐整整留在了京城。 沾儿子的光,从知识分子变成高知,从浦城鸡娃圈打入海淀圈。 连带着妈妈金牌补习班教师的身份也抬了几抬。现在要上她的补习课,大概就和京城的房一样,先摇个号,再排队预约等待。 与其说他的人生在父母影响下添光加彩,不如说因为他,给爸妈也带来了在学生圈不可比拟的地位。就像一个班开家长会,学委和班长的父母说的话总是比吊车尾父母说的话更能占据老师心中地位。 爸妈事业水涨船高,开始注重人际交往,开始在意身边各式各样的圈子。 譬如浦城老房子的问题,连卖个房子都要通过他的朋友找知根知底的人,不挂在中介。好像下一家如果学历不够,教养不足,和他们接触就会降低了自己高知的身份一样。 很好笑。 在这样全方位无死角专心提升自己的家庭待久了,人会麻木。 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感情变得迟钝是在姗姗来迟的叛逆期。 陆鹤然的叛逆期来得很晚,在进入高中之后。 浦城外国语很卷,它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卷学习,而是卷德智体美劳,全方位地攀比。不仅如此,大家的晋升渠道更是花样繁多,有靠成绩的,有靠特长的,有靠得奖的,也有靠移民后获得的外国人身份的。 难怪他妈妈会看上这所学校,陆鹤然当时就想,即便是一条咸鱼进来都会被搅动得翻几个翻。 可是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并没有被鼓舞到,反而疲了。 他生出一些不愿按部就班的想法。 某天回家,他把试卷和课外用书都锁进了抽屉,并在晚饭时宣布,会在饭后休息半小时,然后出去和朋友打球。打到很晚,大概十一二点。明天也是如此。 对一个从来没有与不优秀划上等号的“别人家孩子”来说,连叛逆都来得那么循规蹈矩。 他爸妈没表示惊讶,继续谈论饭桌上的话题。 妈妈说,今天辅导班的优秀学生收到了保送的通知书,小孩儿很自律,认真上完辅导班并表示想报一些大学衔接,高等数学之类的班。 爸爸表示了肯定,并说,不是到大学就是松开骨头了,他很有想法。那些想着去大学能脱离父母老师管束,放纵自由的学生将来去到社会也是垃圾。 妈妈又说起集贸市场的农家鸡,因为跑得多,肌肉紧实,价格也比普通养鸡场出来的高上许多。 爸爸说,自然,听了交响乐的牛,肉质也会更鲜美。 没人知道他们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是否别有深意。 陆鹤然只知道听他们无视自己,听他们冗长的谈话,很难熬。 末了,在收拾碗筷的时候,他们终于突然想起还在饭桌上的少年,面色平淡地望过来:“开心地去玩吧。” 他们的脸上显出无所谓:“反正变成废物,变成垃圾的又不是我们。” 迟来的叛逆期在更为凶残的冷暴力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刚开始就结束了。 陆鹤然觉得自己像泡着福尔马林的尸体,看起来还没有腐朽,但感情、思维、以及称之为人的个人意志都已经变迟缓了。 对于这种数十年如一日的打击式教育,他最初怀疑过,反感过,愤怒过,怨恨过。 现在居然……平静了。他毫无感觉。 正常去上学,正常参加课内外活动,正常去社交。 在某次户外课结束后,他看见经常和他打球的朋友窜进走廊,手舞足蹈对旁人说着什么。 这条路是回教室的必经之路。拐过转角,被立柱挡住的另一人出现在他面前。 与朋友说话的是穿着高一级校服的学姐,学姐双手环胸,背对他而立。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熨烫得没有褶皱的校服,还有百褶裙下那双白得发光,健康又匀称的腿。如果让后来的陆鹤然评价一下,大概会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她束起马尾的后脑勺都要比旁人好看一些,饱满一些。 但当时,他的反应只有,哦,朋友在和谁说话。 路过他们身边,两人的对话逐渐清晰。 学姐似乎义愤填膺,声线起伏很大:“搞没搞错?你爸怎么能这么说你呢。别怕,回去我跟叔叔说,叫叔叔给你道歉!” “哎哟你可真是我亲姐,我爸妈最听你的话了,只要你开口一定不会骂我。” “少来这一套。” 陆鹤然无声路过,朋友忽然叫他的名字:“你上节也是户外课?” “嗯。” 他回头,看到朋友和他身侧忽然抿起嘴,漂亮得一下找不出词来形容的学姐。 “这是我姐。不是亲的,就那种……”朋友摆手,“算了。说不明白。” 说完朋友又向他的姐姐介绍。 “我知道。”学姐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是在周一晨会上经常讲话的那个。哇,陈辙,你怎么认识这么厉害的人,你上辈子烧高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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