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瑶顺手接过,“不会。” 而后直接坐了上去,不动声色和陈梓鑫的家人拉着家常,等着她们逐渐对她放下警惕,才故作不经意道:“我能问一下陈梓鑫成绩下降这么多的原因吗?” 方才还对她笑盈盈的两个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一片阴霾无声的笼罩在两个人的头顶。 陈梓鑫妈妈的神色格外暗淡。 赵清瑶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立刻打圆场道:“没关系,我就是随便……” “怪我,”陈梓鑫妈妈打断道:“我那时候在厂里打工,舍不得花钱去治病,鑫鑫为了我才悄悄到工地上去的……” 她的声音透着颤抖的哽咽,但还是攥着拳头向她解释道:“结果被人骗了,合同什么的都没签,出了事也没人赔……都怪我,为了省那几百块钱毁了孩子的一生。” 而最近大半年,她的病越老越严重,已经到了不能工作的地步。 家里所有的开支都来自老太太一千多的退休金。 赵清瑶从陈梓鑫家里出来的时候,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落在她的身上,而她却没有任何感觉。 老太太从后面撑着伞出来送她。 “老师,麻烦你在班上多照顾一下梓鑫,他那个孩子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也不愿意跟别人说,我和她妈也帮不上他什么忙,请你有空多关心他一下。” 赵清瑶点了点头,谢绝了老太太的好意。 独自往停在巷口的车辆走去。 她关上车门,并没有立刻将车开走,而是将脸埋在方向盘面前,久久的陷入了沉默,满脑子都是他前班主任的那句评价:目光短浅。 可是有些人的人生,就是被那几百块困住的人生。 她不可自抑的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宋言呈,高考前夕,他们学校新来一个年轻副校长,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副校长一来就看宋言呈不顺眼。 觉得他骄傲自负,仗着自己成绩好,在学校里为所欲为,连校长都不放在眼里。 学校里的老师也的确对宋言呈逃课上网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私底下讨论的时候都是对他的无可奈何:“那狗日的不学成绩还那么好,你有啥子办法?” 然而这个副校长偏偏要和宋言呈硬碰硬,逼着宋言呈低头。 似乎把他这个最大的“问题儿童”拿下了,他在学校里的威名就立下了。 那时候的宋言呈远比现在更为自傲,甭说是校长,就是局长都不一定放在眼里,副校长有意拿他杀鸡儆猴,而他从来不给副校长面子,左耳听右耳出,继续我行我素。 甚至连着两周没来上晚自习。 请家长、找老师都不好使,副校长感觉到自己的权威遭受到了挑战,那时候本来有名额是想让他保送的,但是硬生生被拦了下来:“他既然那么厉害,那就靠自己的努力上燕北啊。” 其他老师都不认同,觉得他没必要跟一个孩子计较,而且这个年纪的小孩有个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是那么有天赋的小孩。 全市有几个能考七百分以上的? 这不用问都知道是以后的状元。 只是他现在的学习态度实在让人堪忧,指不定会遭遇滑铁卢,保送的话会稳妥许多。 可是也拗不过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宋言呈也如他们所预料的,一贯的骄傲,近乎自负。 面对副校长保送名额的威胁,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不需要,我自己能考。” 副校长暴跳如雷,扬言要将他退学,而他的反应平平,斜睨着他一眼道:“随便你。” 这件事当时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 男生们对他的佩服几乎到了极致。 一口一个“宋神”,而他反应始终平淡,回到班上,拿起书包,便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她至今都记得他那一刻的表情,决绝,孤傲,一如既往的桀骜难驯。 而她看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觉得以他的性格,就算自己苦死、累死也绝对不会说一句求人的话,估计收拾书包从教室里走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就算不能参加高考,也会凭借自己的能力闯出一条路。 什么都别想困住他。 赵清瑶以为他真的被学校退学了,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六神无主,双手不受控的发颤控制,身边的人都被她吓坏了,连连问她怎么了。 她不知道该跟谁说,只知道不能再给他添麻烦,死死抓着贺敬的手臂,逼自己冷静下来。 直至在下课的时候,找到马真才原形毕露,抱着她嗷嗷大哭,也喊出那句让马真至今难忘的名言:“他凭什么要承受世界这么答的恶意呢?他都那么努力了,为什么其他人就是看不到呢?”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混,觉得他玩物丧志。 可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被几百块困住的人生。 …… 她思绪渐渐回到眼前。 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没关系,现在还有机会从头来过。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着像爷爷寻求帮助的小女孩,而当年那个两手空空的少年,也拥有了为别人撑伞的权利。 她打起精神,打燃发动机和转弯灯,转动着方向盘往学校里驶去。 ** 陈梓鑫下晚自习回去的时候,才从母亲口中得知赵清瑶来过的事情,他反应平平,并不在乎赵清瑶来干什么。 母亲说了赵清瑶很多的好话,而他对赵清瑶的印象还停留在办公室的那一幕,天真、柔弱,居然妄想让他和萧凌成为同桌,让他们“握手言和”。 他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如果萧凌真的是霸凌者,按照她这个安排自己能死十次了。 蠢货。 比他以前见过的那些蠢货有过之无不及。 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他又在学校门口的早餐店看到了萧凌,萧凌哈欠连天,显然还没有睡醒。 他无声无息从萧凌身后走过,萧凌身后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叫住他:“喂,陈梓鑫。” 他停下脚步,满不在乎地回过头。 一副萧凌想干什么,都奉陪到底的姿态。 萧凌刚刚按下去的火气顿时又窜了起来,但扫过他校服下面空荡荡的手臂,又同情心作祟,伸出自己刚刚装好的包子问:“吃点儿?” 陈梓鑫心里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厌恶。 “滚开。” 萧凌强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收回递到他面前的说道:“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你他妈说什么?”陈梓鑫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抬脚就给他踹了过去,然而萧凌也不是省油,还没等他抬脚,就已经预判到他的预判,跳着往后躲去,正准备出声嘲讽他,就看见他重心不稳地往旁边摔去,萧凌下意识伸手拽他,不曾想却拽到他空荡荡的袖子,单薄苍白的少年顿时恼羞成怒,涨红了脸道:“你给我滚啊!” 萧凌隐隐察觉到自己戳痛了他的自尊心,拉着他的校服,将他扶正。 “对不起,我只是……” 话到一半,都觉得不对。 自己凭什么给他道歉啊,老子好心去扶他,还他妈有错了?顿时话锋一转:“摔不死你狗日的。” 说完,就大步往前走去。 陈梓鑫气得要命,又无可奈何,突然心生一计,走到学校鲜有人来的楼梯间,脱下自己的校服,狠狠在上面踩到了几个脚印,随即再次穿上,故意在罗怀玉办公室前面徘徊。 罗怀玉走出办公室,看到这一幕都懵了。 下意识就联想到了萧凌等人身上,顿时怒火中烧,“这群兔崽子!” 他虽然做不到像赵清瑶那么尽心尽力,但是也不会容忍自己班上有这种事情出现,于是气冲冲走到班上,不等其他人回过神,就在门上狠狠敲了几下:“萧凌,张沿、夏光晨、程锦一你们全部给我出来!”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丢掉手上的篮球,向门口走来。 罗怀玉将手里的书狠狠丢到萧凌怀里:“你们就是这么照顾新同学的?” 萧凌看着他那满身的脚印,人也傻了。 “我靠,你他妈给谁揍了啊?” 罗怀玉见他装傻充愣,更是气得想要打人:“这不是你们几个杰作吗?” “啊?”四个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疑惑。 程锦一最先反应过来,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我们有病啊?没事欺负他玩。” 陈梓鑫也立马解释道:“他们没欺负我,是我自己摔的。” “你在哪儿摔的?还能摔这么多脚印出来?”罗怀玉本来都有点儿相信萧凌他们了,可听到这句话,顿时又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陈梓鑫支支吾吾。 罗怀玉以为他受到了威胁,更加认定是萧凌他们所为,言辞间没有一句好话,而程锦一等人也被激怒了,同罗怀玉争论起来,眼瞅着火药味越来越浓,赵清瑶正好走了过来。 她冷冷扫过情绪激动的程锦一等人,“干什么?” 刚才还慷慨激昂的几个人,瞬间冷静了下来,又恼又委屈地指着陈梓鑫道:“老师,是他。” 赵清瑶简单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动声色扫过他校服上的脚印,其实一旦抛开他是受害者的设定,就会发现他的这个谎言十分拙略。 校服上的脚印明显都是一个人的。 陈梓鑫也在打量她,似乎已经察觉到被她看穿了,但依旧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赵清瑶觉得如果自己在这里拆穿他,对罗怀玉和陈梓鑫都会造成不同程度的伤害,前者是心灵三观的冲击,后者很有可能成为别人心中放羊的小孩,从而真的被排挤。 可是她不可能再放任他伤害无辜的人了。 甚至是一群真正对他怀着善意的人。 赵清瑶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罗老师,你先去上课吧,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罗怀玉以为赵清瑶真的是在体谅他,看了一眼时间,默认了她的说法:“那赵老师,麻烦你了。” 罗怀玉走了以后,赵清瑶也让萧凌等人回去了。 她太了解这群小屁孩了,但凡知道自己是占理的一方,屁股非得翘到天上去不可。 空旷的走廊上,顿时只剩下赵清瑶和陈梓鑫两个人。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赵清瑶问:“喝酸奶吗?” 陈梓鑫愣了一下:“不喝。” 赵清瑶眼睑微垂,若有所思道:“那回去吧。” “回哪儿?”陈梓鑫一时没回过神。 赵清瑶冲着他身后扬了扬头:“回班上去。” 陈梓鑫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是也没有多问,转身往教室里走去,而他一整天都因为这件事有些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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