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卧室,发现他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动,不由催促道:“你还不洗澡吗?我准备睡觉了。” 宋言呈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轻轻应了一声,再无下文。 赵清瑶掀开棉被的一角,正准备睡觉的时候,不知想到什么,又放下了下来,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他的身后,从后抱住了他的腰。 他宽薄的眼睑略微垂下。 短暂的出神后,垂下环在胸前的手,握在了她的手指。 原本紧绷的双肩,也不自觉沉了下来。 “宋言呈,我困了,”她抬起脸,将下颚枕在他的背肌上:“但我今天想跟你睡。” 言下之意就是催促他,赶紧去洗澡了。 “知道了。”他略微侧过头,捻着她的手指温声回道。 在她转过身,准备抽回手的时候,他忽然从后抱住了她。 高挑宽厚的腰背自然弯下,俯靠在她身后单薄的肩胛:“我爸死得时候,我刚满七岁,那时候我妈总是跟我说,要是没有生我就好了,所以在我上初中以前,我真的觉得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就好了,那她就不会这么辛苦。” 赵清瑶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他横在自己锁骨前的手臂。 一个劲儿的摇头。 可是她喉咙里堵得难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瑶,你听我说,”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他搂着她的手臂再度收紧,低头靠在她的耳边道:“等我稍微长大了一点儿就发现,可是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我让他们把我生出来的,我有什么错呢?但那时候,我还是对她抱着天真的幻想,觉得她是被生活逼成这样的,如果我多替她分担一点儿,她就不会这么想了。可我得到的,只有变本加厉。她从来没有想过我是怎么在帮她摆摊的时候,怎么把学习兼顾下来的,她觉得我天生就是会考一百分的,就像我现在挣得每笔钱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一种站在悬崖边的感觉,悬崖下是万丈深渊,而无一人可以替我兜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是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可那时候我觉得无所谓,我对这个世界无关紧要,世界对我也不过如此,反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了,活都活了,总不能去死吧。” 赵清瑶又想否认。 然而他又再度开口道:“可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有家了,悬崖边上会有人拉住我了,我对这个世界上无关紧要,但是我对这个人很重要,她会因为心疼我而掉眼泪,会为了我的理想去委屈自己,我想为这个人好好活着,直到这个世界上没有她为止。” 赵清瑶忍不住转过身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他抬起头,揽过她的后脑勺靠在自己的胸口,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将汹涌的情绪一一咽下,才笑着捧起她一侧的脸颊道:“有什么好哭的?都过去了。” 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生怕他下一秒会消失了一样。 他勾着背,由她抱着。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她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缓缓松开环在他脖子上的手。 看着他胸口前的水渍,颇为难为情道:“你去洗澡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往身后的床垫走去。 他哭笑不得,但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往浴室里走去。 很快,浴室里便传来流动的水声,她这才如释重负地合上了眼睛,而没过多久,浴室里的水声便戛然而止。 他穿着黑色的半绒睡衣从浴室里出来,望着她台灯下的背影,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柔软,单膝跪在床垫道:“我关灯了?” 她没有否认。 他关掉了台灯,房间里陡然陷入了黑暗,他没有立刻躺在她身边,而是隔着盖在她身上的棉被,从后抱住了她,修长冷白的指节紧紧扣着她的肩膀,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抱得用力。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和你妈会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你们的沟通不够。”赵清瑶背对着他解释道:“我知道有些话不能跟妈妈说,她帮不了忙,只会睡不着觉,可我觉得……” 王艳霞也应该睡不着觉了。” 不然她会觉得这个儿子活得该多轻松。 才能为了几个外人,张口就来问自己的儿子要一百万。 可是她不能对宋言呈说,那归根到底还是他的妈妈。 如他所言,幸好他还有妈妈。 宋言呈勾起唇角,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关系,你又不知道。” 也不知他是不在意还是没听出来。 赵清瑶没有回答。 他再度对她解释道:“也不是不想跟她沟通,只是没有意义,她理解不了就是理解不了,逼着她去理解也没意思,更何况那些最难熬的日子都咽下去了,这点儿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什么都往心里咽。 那心里该多苦啊。 赵清瑶不想勾起他伤心的往事,忍着没有说,故作轻松道::“恩,睡吧。” 他没有动。 赵清瑶轻轻拍着他扣着自己的手背,闭上了眼睛。 他久没动静,她以为他睡着了,故而也渐渐放松下来,进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他宛如呢喃的低语:“不过比起做这些,我更好奇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一个人?”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或者说,你喜欢的那个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的声音还在继续:“是不是很厉害?好像无所不能,但其实我也有做不到的事,也有望着无边的夜色,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时候,也曾有委屈难过到想要放肆大哭一场,也曾在某个刹那埋怨过命运的不公。如果你发现你曾经那么喜欢憧憬的少年,归根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会迷茫会难过会生气的普通人,你会不会很失望?” 赵清瑶彻底清醒了过来。 原来在这段感情里,卑微和小心的不止是她。 “宋言呈,如果我说,我一直都知道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会不会很失望?”她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身面朝着他道。 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很难从沉默中揣测他的想法,但依然继续道:“我承认我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你的背影,但我一直都知道,你难过的时候也会掉眼泪,也曾经被生活掐着脖子喘不过气,所有人都说你离经叛道,可是如果可以,谁不想只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听完每一节课呢?宋言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哪怕在我决定不喜欢你的时候,我依旧比谁都希望你能实现你的梦想。” 他觉得这段话有些耳熟,隐隐猜到了什么,但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坐那么久的火车去给你送蛋糕吗?因为我希望你会觉得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是很美好的事情,它并非全是坎坷,对吗?可我后来发现我太天真了,不管我们以前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但是你我往后人生的分水岭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宋言呈听到这句话就更加确定,她不止一次听过他和王艳霞吵架。 而关于“你真的会觉得不出生在这个世界会更好吗”的话题,她不是今天才想要问他的。 默默收紧了揽在她肩上的手臂,她浑然未觉,靠在他的胸口继续道:“可是我依旧很开心,因为从这以后,你的人生应该就尽是坦途了。我之前总是喜欢问你,是不是挣了很多钱?那是不是就代表你不用再像以前那么辛苦,整天没日没夜的为了钱发愁?” 宋言呈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那时不是他的错觉,她是真的在问他:是不是有在好好生活?是不是有在好好吃饭?是不是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天天为了钱发愁?是不是没有那么辛苦了? 他的眼眶陡然有些湿润。 原来那段无人问津的长路,她陪他走得那段路,比他想象中还要久,也还要远。 “你不知道上高中那会儿,我有多担心你,怕你沉迷游戏,从此成绩一落千丈,我我感觉我那几年看过最多的就是你从网吧里走出的背影,可我后来发现,有空担心你,不如多担心担心我自己。你觉得我对你有滤镜,我觉得你对我也是,你总觉得我读文科的话,就能拿到比当时更好的结果,其实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厉害,我这个人读书就是靠死背、多练,选什么都不会太轻松,至于结果只是运气的问题而已。” 宋言呈没有反驳。 并非认同她的说法,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对一条没走过的路,报以太多的假如。 没有意义。 她说完以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在回忆着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告诉他的,而他已经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 她已经见过他最狼狈、最窘迫、最脆弱的一面了,他不必害怕她会失望,骄傲的他,失意的他,对她而言,都是他。 而无论是怎样的他,都不会影响,他在她心里发着光。 难怪她光是想着他往返雾城和燕城都觉得辛苦。 在她看来,他前面的人生已经吃过很多的苦了,往后余生,应当尽是坦途。 “原来你早就都看过了啊,”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人很难猜到他在想什么,她也不确定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陷入了沉默。 而宋言呈脑海中也回想起和王艳霞最激烈的那一次争吵,许多细枝末节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从书包里取出一摞钱丢在王艳霞怀里,让她以后都不要再管自己的事。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看见的,但自己那时候的样子应该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真的没有失望吗?”他对此非常存疑。 “我也会跟妈妈吵架,甚至要拉着我妈跳楼,威胁她要死就一起死,那你对我失望吗?”赵清瑶反问道。 他哑然失笑。 “温柔的抚着她的头发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赵清瑶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了。 “那不就结了?” 宋言呈似乎真的被他这句话安慰到了。 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赵清瑶也没有再冒然开口。 然而他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侧翻过身,俯趴在她的头顶上看着她:“阿瑶,其实真要说起来,我这些年加起来的苦,都没跟你分手那段时间苦。” 赵清瑶没想到还可以起承转她, 心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默默背过了身。 然而只是刚刚有了一个动作,他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扣着她的手腕,压到了枕头的一侧,迫使她不得不平躺着和他对视。 “躲什么?”他宽厚的肩背压倒性的覆在她的身前,身上醇厚的木质香透着丝丝甘甜,顺着她的呼吸,扰乱着她的思绪,她支起腿,挣脱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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