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路快步赶来,额头后背沁出了薄汗,她双手往后把头发抓拢成一束, 腾出一只手在包里摸了摸, 没摸到发圈, 余光里, 一道清瘦人影落座,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位。 她瞥去一眼。 那人把黑色鸭舌帽摘下来,一头瞩目的白金狼尾发,五官生得深邃英气,有骨量感,看着像个混血儿。 骨架偏大,宽肩,一件白色吊带露着窄腰马甲线,搭一条军绿工装裤,和一双帅气的机甲鞋。 她瞥她的时候,她也正好转头看到她。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周雨晚不动声色地收回眼。 眼内,一根黑色皮筋递过来,与此同时,那女生挪一个位,坐在她隔壁。 她倾斜上身,头偏过来,悄声同她耳语:“用这个吧。” 周雨晚没回应。 她晃了晃指间的皮筋,招着她来取,然,只见她从包里摸出一支黑色水笔,横在发根的位置,卷着头发缠绕两圈,发长及腰,尾端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耳廓,有点扎,也有点痒,香气弥漫。 周雨晚三两下把头发盘好,耳边落下一句带笑的“Le temps des roses”——玫瑰时光,法语,她的香水名。 那女生把发圈放在她桌面,坐回去。 周雨晚在这时多看她一眼。 浮皮潦草的一眼。 * 这一次迟到后,她的校园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尽管她不是个适应性那么强的人,但一想到除了未来四年,或许往后余生大部分时间都会在这座城市生活,就不得不逼自己尽快适应。 这是一座非常international的快节奏城市,中文简体繁体、英文、粤语混杂。 她粤语说得一般,还有点跟不上英文授课的节奏,大多时候都是说国语。 商渡在这方面挺讨厌,每次语音或视频,不是同她说英语,就是粤语,故意折磨她似的。 周雨晚总是蔫巴,翻译软件使用频繁,最后一句小孩子赌气常用的“我不跟你玩了”撂下,他这才稍微正常点,同她好好说话。 大学生活丰富多彩,Party团建、High Table Dinner、讲座、交流会,图书馆、餐厅、街区…… 周雨晚隔三差五在网上发一期VLOG或者PLOG,分享她的生活和妆容穿搭是一部分,还存了点心思,是想让商渡也看到。 让他知道她在这边过得很好。 即便他没在她身边,她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下午课程结束,约了戚娅欣到校外一家餐厅吃饭。 晚一点,两人还约去图书馆学习。 “万事开头难……”戚娅欣语重心长地说着。 “然后中间难,最后结尾难。” “……” 周雨晚一句话把她所有劝慰堵住。 这家餐厅离学校挺近,味道好,在学生群体中颇受欢迎,网上也有不少学生发文点评推荐,硬是给炒成了一家网红餐厅。 现在是晚餐时间段,人挺多。 周雨晚刚想说要不要换一家餐厅,就听有人亮一嗓子,高声叫着“Kelsey”。 戚娅欣循声回头,周雨晚也撩起了眼皮。 是那个白金狼尾发女生,还穿着那天的小吊带,不过随着这段时间早午晚气温的波动,这会儿换成了牛仔短裤,和一件黑白格子衬衫外套。 两方正对着,灯光兜头打下来,周雨晚现下才留意到她锁骨浅浅落了一道彩虹的文身。 调色很绝很梦幻,文身师技艺高超,仿佛是真实的彩虹照射在皮肤上。 “要不我们拼个桌?”戚娅欣询问周雨晚的意见,但人已经迈开步子走过去了。 她和狼尾发女生打招呼。 周雨晚落在一旁,手机在兜里振,东八区和西五区相隔十三个小时的时差。 她这边是夜间七点多,商渡那边该是早上六点,已经起床了,同她发消息:【GM】(good morning缩写) 她回:【GN:)】 不说Good evening,而是Good night。 一个睡前问候语,也是夜间礼貌的告别语。 然后成功收获他一个无语的表情。 “介绍一下。”戚娅欣开口。 周雨晚还没来得及回复他,注意力就先被戚娅欣转移,熄了屏幕。 戚娅欣把那个狼尾发女生介绍给她: “这位是Hazel,中文名韩知已,知道的知,已经的已,中美混血,现在是我们女思协会的新成员。之前我应该跟你说过吧?开学那会儿我给她抓拍过一组街拍,当时评论区里,挺多人说你俩合照一定超带感。” 再把她介绍给韩知已:“这个就是我经常跟你说的Evie,周雨晚——” 话还没完,韩知已向周雨晚递出右手,望向她的那双眼亮着光彩,“全网粉丝上千万的美女网红,我有关注你IG。” “你好。”周雨晚伸手与她握了下,只是很轻很快的一下,而后便想收手。 偏偏韩知已停留的时间有点长,“第一节 粤语课,我们同桌过,有印象吗?” 戚娅欣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看样子是说好了几人拼一桌,接上她话茬: “你俩都长得这么带劲,见过的人都很难没印象吧?” 周雨晚用了点力,抽回自己的手,挨着戚娅欣坐到另一边,“我上课比较认真,没太注意。” 然后听到一声很轻的哼笑声,微风般,擦着耳朵不着痕迹地飘过。 落座后,周雨晚才注意到这桌除了她们仨,还有一对情侣。 那女生打量的时间太长,周雨晚抬眼掠过去,女生敛眸,眸光转到她男友身上。 见她男友正盯着周雨晚看,女生不满地抿了抿唇,胸口轻微起伏一下,甜腻着嗓子找话题: “Darling,我们点的餐怎么这么久还没上呀?” 男人这才转动眼珠,心不在焉地回:“人多,等等吧。” 韩知已屈指弹一记玻璃杯,吸引大家注意,介绍那女生:“她也是社会学院的,我们都是同一节粤语课。” 没提到名字,似乎不是多亲近的关系。 周雨晚视线落在她干干净净的手指上,没有美甲,也不留长指甲,边缘连一点粗糙的死皮都没有,指甲像是浸过酥油,透着淡粉色的润亮光泽。 女生倒是挺热络,当然这种热络主要是面对韩知已和学姐戚娅欣的: “我叫Mia,宿舍在Hazel隔壁,因为我们课程重叠度比较高,很有默契,所以经常一起上下课。之前有看过学姐拍摄的照片,真好奇学姐怎么能每一张都拍得这么好看。” 戚娅欣同她说笑:“当然是因为我的模特好看咯~” “学姐都怎么挑模特的?”Mia问她。 话题到这里,周雨晚大概猜出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接下来她就问戚娅欣:“像我这样的,有机会当模特吗?” 戚娅欣在想着措辞,她又说:“快到我跟我男友的一百天纪念日了,其实还蛮想去拍一组情侣照的。” 说白了,就是想白嫖一个摄像师。 点完餐后,周雨晚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商渡问她今天过得怎样。 她回:【麻麻哋】 普普通通,平时该怎样就怎样。 S:【好敷衍】 鱼丸:【那你呢?】 而后,就看他发来今日的行程安排和任务进度。 纯英文,夹杂部分专业术语。 周雨晚连蒙带猜,看得挺吃力。 最后甩去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包,痛斥他散播学习焦虑,这么用功不要命啦。 戚娅欣把话题转移到Mia的男友身上: “你们都交往一百天啦,怎么认识的?” “还差一点才一百天啦~”Mia羞涩地笑笑,“高考结束后,想找一家公司实习,然后就遇到我的soulmate了。” 她抱着男人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很甜蜜,“虽然第一眼是被他高大帅气的外形所吸引,但后来发现他优点特别多,温柔啦,细心啦,专一啦。不仅是南洋理工的优秀毕业生,还年纪轻轻,就被挖进了华成科技……华成科技,你们应该知道吧?” 又要白嫖,又要显。 玩着八百个心眼子,到处积极社交,攀亲道故。 校园物种丰富,多的是这种自以为把握住人脉就把握住未来、自以为是、贪小便宜的人。 估计韩知已就是这么被她黏上的。 戚娅欣跟韩知已对一个眼神。 前者不露痕迹地瞄一眼那男人,用眼睛无声地说着:高大?帅气?爱情的滤镜真可怕。 后者耸了下肩,故作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Mia继续显摆:“那可是世界五百强排前十的大企业,工资福利待遇特别好。” 接着她男友客气谦虚地说,他只是普普通通一员工,然后说,这一顿他请。 尾音落下的时候,眸光再一次往周雨晚那边带。 Mia斜她一眼,在男人臂上暗暗拧了一把。 男人猛不丁倒吸一口气。 戚娅欣转头问周雨晚:“你是不是也谈恋爱了?我看你头像好像是跟一个男生拍的。” 此话一出,空气有一瞬静默。 韩知已挑了下眉,眼神微妙。 男人微讶。 Mia表情一松,脸上再次堆起热络的笑:“你有男朋友啊?” “很奇怪?” 周雨晚熄灭手机,这回,终于舍得把眼神往她和男人身上放,上下扫两遍,不太客气地捅破那点暗涌的、不怀好意的小心思: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男人都要的。” 语气轻飘飘的,很有“我眼光可没你那么差”的意味。 Mia感觉无形中被人甩了一巴掌,但她又没法反驳回去。 于是以男人为中心,拉开了一番新较量,问她: “有照片么?介不介意我们看一下你男友?” 不想给,周雨晚拒绝:“介意。” “……”以为是她男人拿不出手,Mia眼底浮现中得意神色,“他在工作还是上学呀?” 周雨晚语调平平:“上学。” “哪所学校?” “省理工。” “这么巧,都是理工生,”Mia乘胜追击,“他在哪个省啊?” “麻省。” “……” 她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沉默。 戚娅欣差点憋不住笑,一手掐着大腿,另只手在桌下偷偷给她比一个大拇指。 菜品端上桌,周雨晚饿了,没管其他人,直接动筷。 想到什么,她优哉游哉地补充: “不过,你男朋友或许见过他,在今年八月,华成科技的新品发布会上。” “是么?”Mia俨然不信,转头问她男友,“Darling,你见过?” 她男友下意识摇头,“新品发布会来的人那么多,我怎么可能——” “你见过的。”周雨晚喝一口柠檬茶润润嗓,“毕竟商姓的人就这么多。” “商——”男人一愣,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僵,彻底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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