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去那天的故事 作者：桑文鹤
简介：
在钉子户戴勇刚被女儿戴嘉雨骗出老房子的当天，拆迁队在他床下的地板里发现了一具死亡时间在二十年以上的女童尸骨。对比DNA，刑警蒋千梦发现老戴是多年前一起命案的在逃嫌疑人，他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戴嘉雨与他并无血缘关系，却是埋葬在他床下的那具白骨的妹妹。但作为犯罪嫌疑人的单身父亲老戴却突发脑出血在医院离世，带走了所有秘密。戴嘉雨在老戴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封写在1993年的两个女生间来往的信。在信中，寄信人“栀”向收信人“小晴”提起自己的父亲叫自己为“爸爸的小乔治”。两年后，戴嘉雨偶遇了一位神智不清的老者，他在说完“你是爸爸的小乔治”后匆忙离开，几天后，这位傅姓老人的尸体被人在江里发现……
第一章 1.
Ye shall know the truth， and the truth shall make you free
JOHN 8：32
1.
戴嘉雨仍记得那天灰蒙蒙的。云把天盖得严严实实，就连一缕坦诚的阳光也没有。戴勇刚穿着不太合身的西服跟着她坐上等在巷子口的出租车。车一路往城南的顺豪酒楼开去，戴嘉雨和戴勇刚一起坐在车的后排座上，她能感觉到戴勇刚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领带打得太紧了，戴勇刚似乎连喘气都有点费劲。临下车的时候，戴嘉雨看戴勇刚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来了一片口香糖，剥开锡箔纸，慢慢地放进了嘴里。
戴嘉雨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待会得知真相的戴勇刚不会太生自己的气。
骗戴勇刚的主意是黎旭文替她出的，此前戴勇刚已经有整整六十八天没有离开过他在驻云巷的那间屋破子了。戴嘉雨看了看表，还差十分钟十一点。施工队大概十一点半的时候就可以完事，到时候老戴就是再生气，也只能接受现实了。
进酒楼前，戴勇刚压低声音问她：“我看起来还行吧？”
戴嘉雨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说：“很好，很帅。”
“老帅哥。”戴勇刚口气里略带自嘲地说。他和戴嘉雨都笑了。
两个人一进酒楼，坐在东边靠窗一桌的黎旭文就站起来笑着向他们招招手。戴勇刚也抬起手向他招了一下。黎旭文迎上来，毕恭毕敬地说：“戴伯伯您好，我爸妈还在路上，堵车了，咱们先等一会。”戴勇刚点点头，戴嘉雨替他拉开椅子，他坐下，接过黎旭文捧过来的一杯茶。
戴勇刚之前听说过黎旭文这个名字，但从未见过他。戴嘉雨有一次在戴勇刚跟前提起了黎旭文，说自己觉得他人挺好的。戴勇刚听出了她口里有点倾心的意味，问她黎旭文家里是做什么的，她说黎旭文父亲生病走得早，家里只有他和他妈，还有一个上技校的妹妹。他妈在市场里有一个卖卤味的摊位。戴勇刚当场就沉下脸来：“这样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性格都有缺陷，以后还是少接触吧。”戴嘉雨没有说话，也不敢还嘴，但她在心里忿忿不平地想，你也不想想咱们是什么样的家庭，有资格挑别人吗？
这次黎旭文编了一个名字说自己叫汤逸辰，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中学老师。戴嘉雨提前半个月就在戴勇刚面前开始做舆论准备，说自己新认识了一个男孩小汤，两个人处有了一阵子了，感觉还不错，小汤的父母提出来了想和戴嘉雨的父亲见个面。如果双方都满意就把事情定下来。戴勇刚考虑了几天，同意了。
汤逸辰当然是个不存在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被堵在路上的父母。等到戴勇刚的耐心用得差不多，意识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太对的时候，已经是快十二点了。黎旭文点了三荤两素五个凉菜，桌子上还有一盘瓜子一盘花生米。期间黎旭文假装打电话跑出去了几次。戴嘉雨小心翼翼地看着老戴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她说：“爸，你要是肚子饿了，咱们就先吃，大不了等他们来了咱们再加点菜？”戴勇刚不说话，像喝酒一样把茶杯里的茶一骨碌一骨碌地接连喝下肚。黎旭文最后一次进来的时候，对着戴嘉雨做了一个 OK 的手势。戴嘉雨在心底长出一口气。总算搞定了，驻云巷里的钉子户戴勇刚的破平房总算是被扒平了。
黎旭文在戴嘉雨身边坐下。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戴勇刚解释。戴勇刚这时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怨气了，他说：“小汤，你父母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戴嘉雨和黎旭文对视了一眼，戴嘉雨深呼吸了一下，鼓足勇气说：“爸，其实，他不叫汤晋辰，他叫黎旭文。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
戴勇刚的表情变得迷惑起来，几秒钟之后，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腾”地一下站起来。太突然的动作让他的整个身子前后晃了几下，戴嘉雨赶紧扶住他，却被他一掌推开，戴嘉雨趔趔趄趄地退后几步差点摔倒。戴勇刚把勒在脖上的领带弄松，愤怒让他的脸涨成了绯红色，他用手狠狠地指了指眼前的这对诡计多端的小男女，想骂人，气却卡在胸口，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快步地走出酒楼，站在马路中间拦出租车。戴嘉雨和黎旭文跟着他出了酒楼，没等出租车停稳，戴勇刚就急火火地拉开车后门坐了进去。跟在他身后的戴嘉雨也想坐进去，却被他推了出来。戴嘉雨不放心他一个人自己回去，赶紧快步跳到副驾驶座那边，拉开门坐了进去。黎旭文对着出租车的背影喊：“你们先过去，我随后就到，有什么事赶紧给我打电话！”
黎旭文走回酒楼里结了帐。来之前他已经提前跟酒楼的老板说好，即使不点多少菜也不会耽误给钱，权当他们租了一张桌子聊天。从酒楼出来没过一会，黎旭文的手机就响了，是戴嘉雨。她口气里带着哭腔说：“我爸晕倒了，我叫了救护车，你快点过来啊！”
黎旭文赶过去的时候，围观看热闹的街坊告诉他老戴十分钟前刚被救护车接走，小雨也跟着一起去了。他打了戴嘉雨的电话好几次，没人接。他的身后传来“轰”的一声，戴家最后的一面墙也给推倒了。砖土落地时击起来的灰尘让周围的人纷纷咳嗽不已。黎旭文想起戴嘉雨跟他说过的话，说她从记事到现在，和戴勇刚相依为命，她对家的所有的概念和贫瘠却无忧无虑的童年记忆都在这间破破的小房子里。要把它夷为平地，戴嘉雨心里也不好受。黎旭文望着那片废墟，似乎明白了一点戴嘉雨的惆怅，他没再耽搁，打车去了医院。找了一圈，才发现戴嘉雨正失魂落魄地蹲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里，身体贴着墙壁，两只胳膊正努力地抱住自己。
“小雨。”黎旭文快步走过去，“怎么样了？”
“不太好。”戴嘉雨神色木然地摇摇头。
“大夫怎么说？”
“现在还在抢救，我也不知道。”戴嘉雨说着，被黎旭文从地上拉起来。
“地上凉，咱们去那边的长椅上坐。”
戴嘉雨摇摇头，“我就在这呆着。”
黎旭文没再拉她，把外套脱了下来，包在自己随身的一个小包上，弄成一个小枕头的样子，然后把小枕头放在地上，说：“那坐这上面吧。”
戴嘉雨默默地坐上去，过了好一阵子才说：“我真害怕。你说我爸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吧。”
黎旭文心里也没底，可还是故作镇定地说：“应该没事，叔平常身体不是挺硬朗的嘛，今天就是事情太突然，他一下子给气着了，等他醒来咱俩好好跟他解释解释，该道歉道歉，该下跪下跪。等到搬进新房子，叔心情会好的，到时候也会明白咱们今天真的是迫不得已。”
戴嘉雨不说话，默默地抹去脸上的一串眼泪。两个人在手术室外面等了半个小时，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越走越近。直到停在他们面前。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你好，我们是瑾城刑警队的，我叫蒋千梦。请问你是戴嘉雨吗？”
戴嘉雨慢慢地抬起头看，看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短头发穿着警服的中年女人。她瘦长脸，皮肤有点黑，可是眼睛很亮，她的身后跟着两名较年轻一点的男警察。
戴嘉雨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说：“我，我就是戴嘉雨。”
蒋千梦说：“我们在半个小时前接到了指挥中心的指示，施工队的工头刚刚报警，他们在原驻云巷 71 号的房子地板下发现了类似人类遗骸的东西。我们希望你能跟我们回去一趟，配合我们做进一步的调查。”
戴嘉雨迷迷瞪瞪，完全没有明白眼前的状况，她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黎旭文应该是听懂了，他吓了一跳，说：“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吧。”
蒋千梦身后的一个警察这时走到戴嘉雨的身边说：“还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黎旭文赶紧挡在戴嘉雨的面前，他说：“我陪她一起去可以吗？她爸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抢救，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蒋千梦说：“好吧。”她又嘱咐身边的一个小警察，让他留在医院里，戴勇刚这边有什么消息就立刻通知自己。
黎旭文握住戴嘉雨的手，陪她一起走出了医院。他感觉戴嘉雨软绵绵的，不像在走，像在飘。
刑警队里，蒋千梦问她：“你和戴勇刚在驻云巷 71 号住了多久了？”
戴嘉雨定了定神。她说：“自打我有记忆开始，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
“从来没有离开过？”
“从来没有。”
“那你记不记得家里是否有过房客，或者有什么亲戚朋友来住过？”
戴嘉雨摇摇头：“我们没有亲戚的，我爸是独生子，爷爷奶奶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们和我妈那边也早就没了联系。”
蒋千梦不说话了。
戴嘉雨小心翼翼地问：“你说在我们家的地底下挖出来了人类遗骸，这是怎么回事？”
蒋千梦说：“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具体的情况还得等法医的检验报告出来再说。”
戴嘉雨又说：“我听驻云巷的老人们说，驻云巷这一片就是古时候的乱葬岗，会不会盖房子的时候碰巧盖在了谁的坟头上？”
“这个可能也不排除。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发现遗骸的位置有点微妙，正好就是在外屋东北角的床下面。”
戴嘉雨陷入沉思里。他们的房子很小，一室一厅，里屋她住，外屋是客厅加餐厅加戴勇刚的卧室。原本也是厨房，后来戴勇刚在屋子外面自己用砖头堆了个小窝棚，把灶台和煤气罐搬进了窝棚里，就算是厨房了。自从她记事起屋里的摆设就没怎么变过。
蒋千梦告诉她，戴家老房子的拆除工作暂时停止了，戴勇刚用过的所有东西都被警方带走，其实骗戴勇刚去酒楼前，戴嘉雨已经交待过居委会的茹婶，把家里的衣物，洗漱用品，和那个放重要物件的小柜子都搬去了居委会。现在因为有疑似命案，戴勇刚和戴嘉雨用过的毛巾牙刷都被送去了法医那里。柜子也被打开，里面除了老戴的身份证户口本，一张七万的定期存折外，也就只有二百三十五块七的现金，全都是皱皱巴巴的钱，最大的面额为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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