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朝哲口中的这个小人并非是藏在背后煽风点火,造谣生事的那位,而是一位在众人眼中同样算得上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孟粤樟这般的性格,年轻时便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年纪渐长,脾气也随着学问升了好大一截。 唐铭便常常说道他:如今能混到这般地位,得多亏了命中贵人多,就他这般脾性,有如今的光景,当真是鸿运当头。 这不,稳稳当当的走了大半辈子,一着不慎跌进了阴沟里。 说起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与孟粤樟之间的恩怨便要追溯数十年了。 这位教授名为季敦,二十年前,孟粤樟不过而立的年纪,性格暴烈,见不得汲汲营营之事。 他认为搞学问的自然是要安安稳稳,一心一意,但是这位季敦教授则是被职称,虚名冲昏了脑袋。 当年学校职称晋升,孟粤樟和季敦的条件都是达到标准的,两相比较,学校难以取舍。 又恰巧两人手中都有将要发表的论文。 因此学校便决定以此论文决胜负。 三十多岁的教授,这在任何时代来说都是令人惊叹的成就。 季敦自然是势在必得,但偏偏论文撰写过程中寸步难行,眼看时间逼近便动了些歪心思,将主意打到了孟粤樟的论文上。 他偷了论文,又抢先发表,一时之间孟粤樟成了抄袭的那个人。 但孟粤樟论文撰写过程中曾与不少人讨论钻研,留下了大量的书面证据,季敦最后也并未得逞。 文化人做出抄袭这种事情,他便不可能再有好的名声。 但季敦有位好舅舅,他的这位舅舅也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孟粤樟众多伯乐中的一个,有他出面,孟粤樟也并未把此事大肆渲染。 这事最终以孟粤樟成为了临大教授并被季敦记恨上而告终。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孟粤樟自认自己从未招惹过季敦,但他瞧不上这人,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多年来两人谈不上势同水火,多少也称得上相看两厌。 至少在临大工作过一段时间的老师们都晓得能避免两人相遇便避免。 孟粤樟出事,季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更不必说自那事之后,季敦便开始走上了管理一途,如今也算身兼要职,在这关头停孟粤樟一个职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苏媚清楚孟粤樟同季敦之间的前尘旧怨,因而心中也就越发的愧疚。 此事原本便是冲着她来的,如今更多人的怨气却都冲着孟粤樟去了:“老师,抱歉。” 孟粤樟当然不可能怪她,但她提起这件事情,一直隐忍不问的苏朝哲便忍不住了:“苏苏,究竟怎么回事儿?” 看着满屋的人都朝她瞧来,苏媚叹了口气。 事情原也不复杂,但也称不上简单,期间牵扯到了不少人,也涉及到了一些旧事,苏媚并不愿在唐鹤逢的面前谈起,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在何处来的默契,四处相对之间他极快的转过了视线,冲着在场的几位长辈道:“此事便交给我,几位长辈不必为此忧心。” 说也奇怪,他明明不过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与他们这一群活了五六十年的人比起来应是青涩的,但他只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能令人格外信服。 势在必得,成竹在胸,他们能在他身上看到一种智珠在握的自信。 这种自信即便是如他们般活了大半辈子也难以修炼出来的。 但唐铭与他相处多年,并不好糊弄,他追问:“你要如何应对?” “小叔,利是烧身火,搞不好是要玩火自焚的。”他语焉不详,其余人再问他也不再多说。 可怜满屋文化人一时之间在他面前竟都显得脑子有些不怎么好用。 苏媚隐隐约约的有些眉目,但却一直无法抓住,直到吃完饭,唐鹤逢送她会鹤卿小筑时她才开口询问:“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闻得此问,唐鹤逢嘴角翘起一抹颇为高深莫测的弧度,他缓缓的吐出:“假之以便,唆之使前,断其援应,陷之死地。” 这是一招诱敌深入。 但紧接着他又说:“类以诱之,击蒙也。” 这是一招抛砖引玉。 但苏媚仍旧不解,唐鹤逢继续道:“重要的并非是我如何应对,打的什么主意,而是如果我想自然有无数办法解决,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值得你费神。” 他的语气冷硬,说出的话也格外的乖戾。 至少这不该是那个面对沈培也能说出你很好的唐鹤逢能够说出的话。 苏媚盯着他的脸,看到他脸颊的肌肉轻轻跳动,她忽然福如心至:“唐深,你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嗯。”唐鹤逢并没有否定,显得无比的坦诚。 为什么呢?按照这个对话的发展,苏媚是应该问出这句话的,但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直觉让她并未选择继续问下去。 苏朝哲询问时苏媚的欲言又止让唐鹤逢想起了一些并不好的回忆。 那是已经尘封很多年很多年的记忆,但即便是岁月不断揉捏,那些淬血的记忆仍旧鲜明。 他像是有些魇住了一般。 直到苏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唐鹤逢心神一震,车停在了夜晚的郊外,他转身看向她,目中某种暗光闪烁:“梁姝。” 他声音很轻,苏媚并未听清:“什么?” 唐鹤逢摇摇头:“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一切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在你身边,你说的,他们不过是跳梁小丑,并不重要。” 唐鹤逢知道她说的是方才在孟粤樟家时她刻意不提的那些旧事。 但尽管心知肚明,他仍旧忍不住的认真去看她的神情,确定其中没有任何的异样之后,他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欢喜还是失落,但那一瞬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却是真的。 如此,也很好。
第22章 剑戟森森 又过几息,唐鹤逢再度开口,应是此时已经心绪复平,他又谈起刚刚未说完的事情:“这也并非棘手之事,眼下孟叔深陷舆论,但说到底真正的敌手并不在网络而是那些藏在暗处之人,你既知晓他们的身份便不存在敌暗我明之险境,虽说舆论之中我们身处劣势,但也仅此而已了。” 听他说完,苏媚转头看他。 老师其实也并非是一个任人揉圆搓扁的性格,虽说脾性算不上好,但是多年来的经营让他在业内算得上举重若轻的人物,拥护者也不在少数。 在这场以她为目标的阴谋中,老师会成为众矢之的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原本老师在这则谣言中只是作为佐证她行为不端,德行有失的工具和手段。 虽说两件事情同样都具有不小的社会话题性,但是比起苏媚抄袭这件事情,显然一个猥亵学生,学术造假的业界大拿更加能够吸引人的怒火,于是老师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这场全民暴行的“风眼”,苏媚则成为了附带。 但无论如何幕后人是冲着她来的,所以眼前的情景只是暂时的。 三人成虎,恶语如寒刃伤人。 这也是他们唯有的,最恶毒的武器。 唐鹤逢显然是有些未竟之言的,但苏媚懵懵懂懂也并未真正的想清楚。 剑戟森森唐鹤逢。 他的这份心计和头脑是在商场之中与人生死相争锤炼出的,并非苏媚这种一心扑在书本中的文化人能够一眼窥探的。 她从他话中唯一搞清楚的一点就是他想告诉自己不必为此感到惶惶不可终日。 担心仍旧是担心的,但是此时比起担心这件事情的发展,苏媚却更加好奇唐鹤逢究竟打算用怎样的招数应对。 很快,苏媚便见识到了。 第二日一早苏媚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网络上的舆论风向。 登录作者账号时,苏媚便看到了不少的网友在她的微博下面留言谈及此事,也有些网友问她什么观点。 苏媚能有什么观点呢,她选择性的忽略了些评论和私信。 关于此事网络言论可以说是一边倒的,有些评论尚且克制,但是另外一些话便是苏媚再多喝几碗孟婆汤也说不出来的不堪入耳。 但刷了几分钟后,苏媚突然刷到了熟人的微博。 说是熟人,其实不尽然,她与对方不过有几面之缘,严格来说应算是她前辈的前辈。 如今已经百岁高龄的大文豪樊苏,俨然是文圈国宝级的人物,与他同时期的作家们都已经相继作古,是在许多年轻人心中只活在书中和上世纪的人物。 当这样一个人物愿意为孟粤樟背书时,很容易就引起了一场全新的舆论狂欢。 一百多岁的樊苏并未打字,而是让人录制了一段视频。 视频开始,樊苏对着镜头后的某人问:“可以了吗?” 男人的声音响起:“可以了,樊老。” 苏媚很容易便辨认出了唐鹤逢的声音。 樊苏说:“我是樊苏,听说小孟这孩子最近遇到点事,他那几篇论文都经过我手,怎么可能抄袭,搞学术造假这种事情,就小孟这个人活了大半辈子,搞学问把脑子搞坏掉了,说他学术造假,你们不如说他身患重疾靠谱点。” 说着视频中的樊苏拿出了厚厚一沓的手写稿,把稿纸怼到了镜头前:“这是当年小孟论文的初稿,上面的红色笔和蓝色笔是我给他的批注。”一边说樊苏一边一边举着皮肤宛如老树皮般的手在稿纸上划过去,随着他的动作还能看到上面有两行字被用红笔划掉,一旁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狗屁不通!” 樊苏一张张的翻,百余张的稿纸,他也不嫌烦,尽数的摊在了镜头前,实在是没有比这更绝妙的反驳了。 翻完文稿,樊苏的脸又出现在视频中,他悠悠叹了口气:“孩子们啊,险心露山岳,流言翻波涛。流言一传十,十传百,会把任何伟大的,造福于民的、经过苦苦思索、历尽种种磨难才获得的思想歪曲成于己、于真理都无益的邪说。” 不可谓不语重心长。 视频结束,也不再有其他任何的回应,发表视频的平台是一家主流媒体,在视频发布的半个小时里,网络上的言论大致分为了以下几种: 第一种是因为樊苏而完全倒戈,表示相信孟粤樟是一个十分纯粹的学者的。 第二种是相信孟粤樟不存在学术造假,但对于他滥用职权猥亵学生这件事情仍旧表示怀疑。 第三种就是对樊苏的话也仍旧半信半疑。 最后一种就是从始至终都保持不站队的中立态度,秉持一名吃瓜群众的良好品格。 而在视频发布后的半个小时之后,这家媒体又发布了一篇名为《高校教授猥亵女学生:谣言或真相?》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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