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展星在东五山寂寞难耐,见到一个女人就浮想联翩。晚上梦境连连,醒来头脑发热,他可能觉得世上只那一个女人最美丽了。” 金长明不得不说句公道话:“陆小姐长得确实很美。” 彭安仰靠在椅背上:“等他出来见到其他女人,就知道他的决定有多愚蠢。” 金长明沉默。他赞同,但他不能赞同。
第9章 也就那样。 彭安合上文件:“随他去好了,正好他的银行钥匙在我这里,他赎他的罪,我花他的钱。他索性在东五山待个十年八年,别出来祸害人。” 金长明面向窗外,见到远处的东五山。薄雾弥漫,宛若仙境。 彭安又说:“金律师,这个月你别去探视了,我闲着也是闲着,过去走走。” “是的,彭先生。”金长明想,他暂时不需要再见陆姩。然而,才刚走出彭安的办公室,他遇到一个女人。乍看之下,他差点以为是陆姩。 金长明和陆姩第一次见面,是在拘禁所。 陆姩在那里待了比较久,素面朝天,随意扎起的头发柔顺地垂下来。 天花上的那盏灯特别白,特别亮。金长明的一个同事调侃,那是正道之光。但站在灯下的陆姩跟蒙了一层灰似的。当时,金长明觉得这是因为她披了一件宽大褪色的灰衣。 后来他再见陆姩,仍然看不见她的色彩。 她很美,却不像待开的花,反而是花期已过将要枯萎的样子。 偏偏陈展星着迷得不得了。 眼前走来的这一位女子,仿若艺术油画。画上,欲滴的玫瑰沾着未干的颜料,新鲜,活力满满。 注意到他的目光,女人微微一笑:“你好。” 她浅笑时和陆姩有八分相像。剩下的两分,比陆姩温柔一万倍吧。 金长明揣测,这是谁?他转念一想,算了,少管闲事保平安。 * 下午开会,一个女人过来斟茶倒水,彭安才知道,新来了这么一个人。 女人进来会议室,走到他身边,送上一杯咖啡:“您请慢用。”她口音软糯,甜滋滋的。 在场的好几个男人望过来。 午后的阳光晃着,落在彭安的镜框。他移眸,见到女人的手上戴了一条链子,纯白珍珠有点炫目。他抬起头。 她轻轻一笑,盈盈双眸比珠宝更闪耀。 如果不是她出现,彭安快忘了,陆姩曾经也是这样花枝招展。 她的美色是一把致命利器,用到男人身上时,她从不吝啬。 他大约想了有五秒。 在这五秒的时间里,梁助理察觉到什么,他非常机灵,介绍说:“彭先生,这位是柳枝,新进的员工。柳枝,彭先生是我们的股票经理。” 柳枝先是惊讶,收起了笑,接着绽放:“彭先生您好。” 彭安转向刚才汇报工作的那人:“继续。” 柳枝一一为在场的人送上咖啡,她端着空盘子出去,趁人不注意,她偷偷瞄彭安。 彭安正好抬眼。 柳枝被撞了个正着,羞怯一笑,匆匆出去。 * 会议结束,彭安早早回了家。 彭家走了一个儿子,彭安现在是父母的唯一。 彭氏夫妇在上海住了这么久,要见儿子一面却不容易。彭安晚归,他回来时,二人已经歇下休息。待彭氏夫妇起床,儿子又上班去了。 彭母好不容易见到儿子,立即喊住:“安安。” 多少年了,彭安还是没有把这个称呼纠正过来。他说:“我长大了,可以叫我彭安。” 彭母坚持:“安安。”她示意儿子坐下来。 “彭安。”他没有放弃。 不放弃的还有彭母:“安安。” 彭安坐在单人沙发。看彭母那个架势,这是要老话重提了。 没错,彭母的问题很直接:“我问问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问题过于简单,彭安连想都不用想。 “以前喜欢过谁吗?” “没有。” 彭父在楼梯口站了有一会儿,走过来:“跟我们说实话,不论性别,不论中西,男的和女的通通不要紧,只要你喜欢过的,就告诉我们。”听上去,彭父已经是破罐子破摔。 说实话,彭安打小就不大有人类的情感波动。 彭氏夫妇有所察觉,把儿子送去医馆。 大夫把了脉,捋胡须良久,说孩子有郁结不散的心事,至于是什么心事?不得而知,只能用些通经活络的方子。 当然是没有作用的。 对比大儿子和二儿子,二儿子特别壮。彭父有自己的分析,说:“双生子在娘胎时,哥哥的营养被弟弟抢走,所以发育与常人不一般。”大儿子生性冷漠,但学习优异,人又孝顺。彭氏夫妇就不介意性格问题了。 前几天,他们在上海遇到一个洋医生。 洋医生说,有些儿童和彭安一样,社交行为模式与常人不同。这是先天性原因。 这个医生正好在研究儿童认知方面。他老师更有一个课题,是关于Autism Spectrum Disorder的。 彭氏夫妇问治疗方法。 洋人医生说:“这只是老师刚开始研究的课题,一般来说,要好几年才能真正公开于世。至于治疗方法,尚在研究之中。” 彭氏夫妇这才明白,可能无治了。二人发愁。 彭母又问:“安安,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给爸妈一个准信。”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 彭氏夫妇互相看了看对方。二儿子去世以后,他们明白过来,自己的家庭教育出了差错,教出来的两个儿子,一个不近人情,一个见色起意,分别走向两个极端。 彭母:“你喜欢什么?” 彭安:“我喜欢钱。” 彭父:“可你已经很有钱了。” 彭安:“我喜欢更有钱。” 彭父摇摇头,眼不见为净,上楼去了。 彭母继续劝:“安安,我在上海有一个朋友,她的侄女跟你差不多年纪,温柔可人。我看着非常喜欢,我觉得你也许喜欢。” “我不喜欢。” “非常漂亮。” “妈,别忘了,你生得出我这样出色的儿子,说明我们家不缺漂亮的遗传基因。” “可是我跟朋友说好了,一起吃个饭。” “你们去就行了。”彭安站起来要走。 彭母做最后的挣扎,把一张照片横到儿子面前:“多漂亮的姑娘啊。” 彭安撇去一眼。 巧了。 照片里的人嫣然而笑,神态有几分陆姩的影子。这个人是叫……柳枝? 捕捉到儿子对照片的几秒关注,彭母险些落泪,满怀期待地问:“很漂亮吧?” 彭安漠然:“也就那样。”
第10章 开什么玩笑。 第二天,东五山方向的天勾出几缕辉煌的金光,灿烂无边。 同时,彭安迎来了麻烦。 一大早,他接到了财政监督通知,他被要求暂停一切业务,接受调查。 彭安非常配合,立即出去办公室。 柳枝抱着一堆文件走来。黑色长发一荡一荡摆在细腰,墨蓝百褶裙摇曳生姿,身段佳,仪态美,她笑容亲切:“彭先生。” 彭安无反应。 柳枝低了低头。 他斯斯文文,乍看比较弱势。然而,一旦对上他的眼睛,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无生命体。他不惊艳,不留恋,她在这里和花盆上的小草没有区别。 魅惑这样一个男人,着实费劲。 * 彭安的人生乐趣是工作,一旦停止,百无聊赖。 他去散步,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到了一幢熟悉的公寓。 这是灰砖墙,青瓦顶的中式公寓。公寓入口门面是一道宽木门,简陋的告示牌钉到墙上,标注出租信息。前方三楼的那扇窗,是陆姩曾经的房间。 陆姩进去东五山以后,彭安为他续了租约。 他上楼,按照她的交代,摸出房门钥匙。他进去,立即拉起帘子,推开窗户。 发霉的空气与清新世界相接。 彭安在房间走了一圈,没有见到陆姩与她男朋友的照片。她应该带去东五山了。 陆姩和张均能见面的那一天,其实知道自己回不来了。被子枕头,厨房的锅盆碗瓢,她全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彭安拉开抽屉。 里面果然有她留下的钱。 他无聊,就拿她的钱来玩一玩好了。 * 东五山的生意不只有卖报纸,狱警的行当可谓是五花八门。开铺子的人不仅限于狱警老爷们,管监婆子也有门路。 冬天要来了,囚服料子粗糙,又薄又干,到了严冬季节,人人求着要毛衣。但管监婆子晚了一步,毛衣被别人收了,她只拿了二十卷毛线。 李黛的爷爷身子骨不大硬朗,她计划织一件毛衣寄回家中去。 管监婆子漫天开价。 李黛犹豫不已,讨价还价。 管监婆子:“厚料子早被狱警老爷们卖去男子区了。整座东五山只剩这二十卷毛线,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黛没有钱,只能放弃。 管监婆子了解到,懂织毛衣的人没几个,她有些担心货压在手里出不去,又对李黛说:“这样吧,你要是能跟其他人合买五卷,我给个折扣。平均算下来,一卷很便宜。” 与李黛同间的九个人,无人懂得织毛衣。 马水蓉讥嘲说:“一天到晚不停地干活,没个休息,还要自己揽事继续干活,你累不累呀?” 李黛性格弱,与她要好的只有“性格弱”的陆姩。她与陆姩商量,还能拉谁进这一个五人团。 陆姩笑起来:“我俩一起买。你要多少,剩下的归我。” 李黛:“陆姩,你也要织毛衣吗?” 陆姩:“晚上闲着,我跟你学一学如何织针。毛衣的难度太高,我就先从围巾开始吧。” 李黛再单纯,也明白陆姩是为了她,她感激不已:“陆姩,谢谢你。” 李黛与陆姩同去。 管监婆子没有为难二人,满口答应。 陆姩:“谢谢管监婆婆。” 管监婆子狗仗人势,犯人表面上叫她一句“管监”,私底下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陆姩一口一个“管监婆婆”,仿佛真的尊敬这一位妇人。 管监婆子难得扯开嘴角,像是在笑:“你嘴甜,我就不计较了。” 陆姩要这几卷毛线,一来是替李黛解围,二来,张均能给她送了两回东西,礼尚往来,她要回礼。 她一有时间就拿着两支织针学习针法。 这天下午的放风时间,狱警过来喊人:“C307,有人探视。” 陆姩问:“长官,来的人有没有戴眼镜?”假如来的是金长明,她就不去了,反正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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