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柏若,你忘了我说的话吗?” 她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说:“我来替他。” “你说什么?”高山遥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可思议地问。 当她再次说出那句话时,高山遥的神色瞬间暴怒。 然而,在他宣泄怒火之前,有人先一步开口了。 “对不起……” 一触即发的火星因为这低沉无力的声音而冰冻。 不良少年们面面相觑,看着满身污泥的解扬强撑着身体,跪坐向高山遥的方向。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污水一滴一滴地顺着他黑色的发丝垂落。 “对不起……”他说,“是我狗眼看人低……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麻木地说着,一遍又一遍。 污水顺着他消瘦的脖颈滑入衣领。 夕阳坠落,阴影掩盖了他眸中的光亮。 唐柏若呆呆地看着,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流下。 谁能够救救他们? 燃烧的日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在晃动的泪光中,她看见宿舍楼上观望看戏的牟老师转身回到屋内。 她在内心朝看不见的神求救,祈求神能够将他们带离苦海。 神也好,恶魔也好。 救救他们吧。 他们不是没有寻求过他人的帮助。 解扬找过班主任,他把高山遥几人叫到办公室批评了几分钟,在得到“再也不欺负同学”的保证后,放他们回到了教室。 一遍又一遍的“再也不欺负同学”落在教师办公室里,而解扬的痛苦,也在办公室外一遍又一遍重复上演。 他们还报过警。 警察也是一通教育,得到他们承诺过无数次的学好后,便将这些未成年们放走了。 每一次求助他人,最后得到惩罚的,只有解扬。 是不是杀了高山遥,一切就会回到从前? 他们从不讨论这个可能,因为彼此都知道答案。 高山遥不怕杀人,因为他是富豪的儿子。 他们怕。 因为他们是农民的孩子。 哪怕刀子就在他们手里,他们也捅不出最后的那一下。 因为他们承载的,是整个家庭的希望。 是父母一年又一年省吃俭用,生病了也不舍得去卫生所看病,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攒下的血汗钱,供养的一个小小的梦想。 走出山村,出人头地。 高山遥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们,但他们若是伤害高山遥,就是在伤害自己,设想杀死高山遥,更是在设想杀死自己的未来。 她总是安慰自己,等高考结束就好了。 等高考完,他们永远离开这个蔽塞的小山村,一切就都会好了。 他们会上同一个大学,在同一个城市生活,看同一场电影,吃同一个餐厅,他们会在某个周日,坐上摇晃的大巴,在温热的阳光中,眺望波荡的大海。 她会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听他用沉稳坚定的声线,向她讲述那些书本上得知的最新知识。 她所希冀的,仅仅如此。 他们一路沉默地步行回家。从县城的小路,到崎岖的山路。他们一路跋涉向上,用磨出茧的双脚奋力地向前行进。 那天晚上,家里的狗忽然叫了起来。父亲开门查看的时候,发现是解父带着解扬,局促地站在门外。 唐父用脚撵开院子里乱走乱窜的鸡鸭,热心肠地向解父打招呼。 解父鼓起勇气,小心询问能不能让村里有巧手之称的唐母,帮忙缝补解扬破损的衣物。 唐父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小子,知道的说他备战体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上战场打仗了咧!他一个男娃娃都这样,小柏若还吃得消吗?” “是吗?柏若倒还好。”唐母面露疑惑地回应着解父的聊天。 三个大人在屋中寒暄的时候,唐柏若走到解扬面前。 他没有说话,他也不必说话。他只用轻轻抬起眼,沉静的眼眸就能传递他的心意。 唐柏若用身体遮挡,背对着屋中的大人,悄悄牵住他的手。 “会好的。” “等考上大学,一切都会好的。” 解扬看着她,忽然攥紧了她的手。 他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了。 高山遥来之后,唐柏若很少再看到解扬的笑容。 此时此刻他的微笑,比容纳天地万物的天空还要温柔。 “我没事。”他轻声说。 她和解扬的那片海,依然沉静地悬挂在她们头顶。 璀璨的星光,从万丈高空坠落,刺透他们的人生,留下千疮百孔的残骸。 那晚在干草堆上看见的海,她自此再没有见过。 只剩下海的幻影,支撑着她走过之后更深的绝望。
第19章 ◎“我会保护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母亲期盼着受到惩罚。 明白这一点的解忆, 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越来越多的细节从回忆中浮现,她以前不明白的问题,现在逐渐有了答案:为什么母亲从不庆祝生日, 为什么母亲总是郁郁寡欢, 为什么母亲始终孑然一身,为什么母亲与她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墙。 因为母亲认为她应该受到惩罚。 或许,成为水中维纳斯唯一的生还者, 对她来说反而是个诅咒。 每一次闭上眼睛,钉在周然脸上的呐喊面具和母亲沉默忧郁的面庞就会在解忆脑海中交替浮现。 最后,她干脆放弃睡觉的打算, 灰心丧气地坐在双人沙发上, 呆望着玻璃墙外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原野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睡意朦胧的声音:“解忆?” “我吵醒你了?”解忆说, “还没到六点。” “不, 我自己醒的。” 原野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揉了揉眼睛,迅速回复了清醒。 “你一晚没睡?” “睡不着。” “……因为周然的事?” 原野先入为主的联想到了昨天发现的尸体。 那样具有冲击性的画面,别说是他这个见过各种血腥图片的警校生了, 就连刚入职的新手刑警都会感到反胃恶心, 更别说是生活中的普通人。 “有一点。” 原野起身走到休闲厅角落,拿起插着电的热水壶,倒了一杯温热的开水。 他端着水走了回来, 好心道:“喝一点热水吧。” 解忆接过水杯,抿了一口。 原野在她身旁坐下, 两人之间的空隙还能再坐一人, 但原野自身的存在感, 已经让鲜少和异性近距离接触的解忆僵直了后背。 “现在发生的命案, 你怎么想?”原野问。 “……很可疑。” 解忆昨晚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整理脑中的线索,想得越多,就越觉得迷惑不解。 “我假设过,如果我是凶手——”解忆说,“我需要将一个健全的成年男子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杀害,并且将他搬运到泳池里藏好。转移尸体的过程中,也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我想不到……要如何实现这个计划。” 原野神色凝重,右手下意识伸进裤兜,想起香烟不在身上后,又放回了腿上,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大腿。 沉吟半晌后,他接着解忆的话说道。 “水中维纳斯的套房区域住着七个人。在约定的早餐时间,随时都有人可能从套房中走出,撞见凶手的行凶。要想不被人发现,只有两种可能。一,凶手有在极短时间内杀人藏尸的能力;二,凶手有不为人知的手段,可以准确掌握其他人的行踪。” “监控摄像!”解忆脱口而出。 一种奇妙的电流忽然同时穿透了两人。 他们彼此注视,目睹了对方眼神中的激荡。 监控室或许不好找,但如果有人监控着这水中维纳斯,那就一定能够找到摄像头! 如果九间套房里安装了监控摄像,那么凶手没道理不在其他地方也安装监控——比如休闲厅! “关灯!”解忆叫道。 话音刚落,原野已经关掉了休闲室的灯。 漆黑一片的视野中,解忆难以辨物。突然,有人靠近了她,牵住她的手。 “别怕。” 那只宽厚大手上的温度和厚茧让解忆感到一阵安心。 等双眼稍微适应黑暗的环境后,原野用手电筒缓缓扫过漆黑的休闲厅。 光束一寸一寸地移动。 休闲厅里落针可闻。 解忆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跟着手电筒的光束检视着每一处细小的地方。 忽然,她的心猛地一沉,用力抓住原野的手臂。 光束的位置停在天花板的烟雾探测器上。 他也看见了。 那微弱的反光。 解忆刚刚上前一步,原野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诧异地回过头,对上原野幽深的眸光。 “你信我吗?”他问。 “信。”她毫不犹豫。 “那就什么也别做,也别说。” …… 众人聚集在餐厅吃早餐的时候,解忆显得心不在焉。 等她回过神来,勺子里的番茄块都落到了碗外。 她刚要拿餐桌上的纸巾,原野就将纸巾盒推了过来。她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接过纸巾擦拭面前的污渍。 餐桌上寂静无声,众人似乎默契地遗忘了昨日发现的尸体。 恐惧被掩盖,但并未消失。 只是通过其他方式传达出来。 比如压抑的气氛,无声的空间,冯小米苍白的面孔,陈皮在餐桌下不断抖动的双腿,高山遥在碗中烦躁地舀来舀去的勺子,以及九个人彼此暗中打量的眼神。 谁都没有开口质疑,但怀疑已经在九个座位间蔓延。 “冯小米,你抖什么抖?是不是生病了?”牟老师一脸狐疑。 冯小米就坐在解忆对面,他的脸色十分难看,鼻尖上甚至还有虚汗。 “昨晚没休息好……过会就好了。”冯小米看上去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真的吗?”宗相宜皱着眉头,“你的脸色真的很差。” “我说了没问题!”冯小米忽然暴躁,眼神凶狠地瞪向宗相宜。 宗相宜吓了一跳,嫌恶又无语地说:“……神经病。” “那个对讲机在谁那里啊?”牟老师说,“我看冯小米的状态不是很对,我们再催催海警吧。那个周……” 似乎想到了周然惨烈的死状,牟老师脸上闪过一丝畏惧,吞下了周然的名字。 “……他的事情,我们还没跟海警说。说不定知道了,他们晓得事情严重,就会马上出警了——” “不是没可能。”高山遥果断扔下了那碗寡淡的番茄玉米汤,“对讲机在谁那里?再联系海警试试。” “在我这里。”宗相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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