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抽屉里总会出现粉色的信封,他会微微一笑, 然后背地里扔进垃圾桶。是什么自信让那些愚蠢又并不出色的女生, 误以为自己能和他并肩而站? 他为了保持全省名列前茅的成绩,每天凌晨还在刻苦读书,每个双休日, 其他学生外出社交玩乐的时候,他在提前学习怎么管理羊羔、练习怎么将那小小的高尔夫球准确打入洞中, 努力不让自己因为年龄的关系被那群叔叔辈的人看轻。 他几乎是提心吊胆地往前跑, 生怕落在谁的后边。 因为有一个秘密, 像达摩克利斯之剑, 始终悬挂在他的正上方。 在他大一那年,那把剑开始下落。 “今天早上,我看见爸在餐桌上回邮件,我端着咖啡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他马上切换了页面。”高山寒说,“但我还是看见了,他在找私人侦探调查你和李群的事情。” 绿意盎然的花园里,高山寒和母亲正在喝下午茶。 父亲还未下班,弟弟也还在学校,别墅里的佣人都被他提前遣到了其他地方。 确认不会有任何人听到这段谈话,他才将母亲叫到了花园。 “……真的?”母亲从镂空雕花的白色庭院椅上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一抹难掩的紧张。 “我确实看到了李群两个字。” “怎么会……都过去这么久了……” 高山寒看着紧皱眉头,视线直直盯着一处,似在回忆是什么地方漏了马脚的母亲。 “你打算怎么办?” “……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带着一丝不耐烦和怨气,母亲说,“又不是我先出轨的!他在外边养的那些花花草草,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不会也和你爸站在一边吧?!” “他养花花草草,但是他没弄出草种来。” 高山寒冷冷的一句话,让母亲哑口无言。 “现在是追究谁出轨更早,谁出轨更多的问题吗?”他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的秘密不能被他发现。” “……他不会做这么绝吧?” 母亲虽然言语上还未完全赞同高山寒的看法,但已经开始皱眉啃起了手指,这是母亲一贯的习惯,遇到难题的时候,她一边独自思考,一边就会啃咬自己的手指。 她不是传统上常见的那种幽怨女人。 或许是因为婚后她也一直没有放手公司的管理,在很多地方,她和男人无异。 比如说,利益为重。 “如果他做到这一步呢?”高山寒说,“我们必须提前准备好对策。” “……” 母亲若有所思地啃咬着指甲。 高山寒知道她在想什么,而他决不能让她那么想下去。 “如果被发现没有血缘的是弟弟……父亲只会对弟弟失望。而我,因为多年的精心培养和投入的感情,父亲不会狠心放弃。只要父亲对我依然如旧,对你也会心软,只要你低个头,说几句软话,这事最后就能过去。” 母亲并未反驳,想来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高山寒继续说道: “但如果父亲发现,没有血缘关系的是我——”他一字一顿地说,“父亲不会容忍这样的屈辱,他一定会在所有利益上和你切割。” 家,在每个人眼中有不同定义。 在高山寒眼中,就是一座集合的资产。 爱? 这个词太可笑了,恐怕只有天真的弟弟会相信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他知道,母亲和他是一路人。 所以更加明白,应该怎么说服母亲。 “如果父亲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他这些年对我的培养就全废了。以他的性格,比起从现在起培养弟弟,更可能是离婚后,再生一个从头开始。” 离婚,这两个字让母亲眼神闪烁。 她当然不会是担心成为被抛弃的女人,而是离婚,意味着财产分割,意味着权力的分散,意味着,从此失去一个得力帮手,多了一个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敌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母亲说。 高山寒松了口气,知道说服母亲,那就尘埃落定了。 如果父亲要验他们兄弟两的dna,只有两种手段。第一种是亲自从他们身上采取组织,第二种是更隐秘地收集从他们身上脱落的组织。 母亲和他也准备了两种应急方案。 第一种,在书房和汽车上装窃听设备,第一时间知道父亲要去哪家医院做检测。 第二种,用提前准备好的身体组织,将两人的身份偷天换日。 第二天,高山寒拦住要外出上补习班的弟弟,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理个头发。 “偶尔逃一次课,也没关系。”他笑着说。 那天,他们剪了一样的发型。 所谓一样,就是无论从颜色还是长短来看,都完全一样的发型。 那天晚上,他把两包从美发店带回来的头发丝,交给了母亲,然后乘当晚的飞机就回了学校。 半个月后,暗潮涌动的海浪终于呼啸而来。 父亲走上了第二条路。 他在一个早晨,悄悄偷走了高山寒和高山遥卧室卫生间里自然脱落的头发。 两兄弟从不共用洗手间,所以高山寒梳子上的头发,自然是高山寒的,高山遥梳子上的头发,自然是高山遥的。 父亲就这样简单地决定了他们的身份。 为高山寒和母亲省下大量工夫。 后来的事,更简单了。 弟弟就此一蹶不振,说实话,他心中的确有些愧疚。 但并不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 他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即便再重来一百次一千次,他还是会选择自保。 这是人的天性,他相信自己并没有错。 为了以防哪日事情败露,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他和母亲合计之下,将弟弟送往了遥远的三川县。 那个地方,他只在播报贫困县的新闻上见过。 选择这个地方,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观看贫困县新闻的时候,觉得这样一个遥远又贫穷的地方,有着山清水秀的风景,民风,似乎也很淳朴。 高山遥在那种地方,即使惹出什么事来,凭高家的势力,也能轻而易举地摆平。 就是出于这小小的补偿心理,他选择了三川县,这个会在以后改变他们兄弟两一生的地方。 之后两年多的时间,弟弟的确在三川县大闹了一场,只是他没有想到,高山遥会做出杀人的事。 “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 弟弟在电话中哭泣不止。 单纯的寻衅滋事,再来一百次也没什么,但要沾上杀人成为恶性案件被公之于众,别说高山遥一人这辈子毁了,就连整个高氏集团,都会被他拖入深渊。 高山寒来不及将怒火发泄到弟弟身上,就带了信得过的人亲自赶往三川县。 在弟弟所说的那座山头,尸体不翼而飞。 “不是我……不是我处理的……我走的时候还在……去哪儿了呢?去哪儿了呢?”高山遥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昨天三川县刚下了一场大雨,即便留下过什么痕迹,现在也不见了。 高山寒在这座山头扇了弟弟一巴掌,骄傲的高山遥第一次瑟瑟发抖,不敢还手。 如果高氏集团的二公子杀了人,高山寒不敢想象,经过媒体发酵后第二天高氏集团的股票会暴跌多少。 整个高家都会完蛋。 …… 幸运的是,事情并没有东窗事发。 那名叫解扬的男同学因为一直没找到尸体,又有高家在背后打点,一段时间后,便以离家出走结案了。 在那之后不久,高考结束,高山遥也回了江都市。 他们都没有再提起那年的事。 高山遥是不是真的杀了人,他并不在意。他以为弟弟惹下的麻烦到此为止。 直到他大婚前的两个月。 一场车祸,夺去了他的双腿。 肇事司机是卡车司机,那辆大卡车几乎将高山寒所坐的轿车压为薄饼。 他是幸运的,那天因为喝了酒,叫了家里的司机来开车。司机当场死亡,而坐在后座的他,却捡回一条性命。 他是不幸的,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永远失去了腰部以下的知觉。 多处神经的严重受损,不仅时时头痛难忍,更让他无法独立行走,也让他失去了性功能,进一步说,生育能力。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继续婚礼,但原本这场婚礼,就和他个人的意志没有多大关系。 婚礼最终如期举行。 他的联姻对象,盛达集团的二小姐,传闻中就已经很是骄纵任性,相亲时还稍有收敛,直到他发生车祸,下身瘫痪—— 她用尽各种办法试探。 强迫他涂延时精油,骗他吃西地那芬,欺负他无法自由行动,将他反锁在屋里观看成人视频。 用尽各种方法,发现他依然疲软无力后—— “我也仁至义尽了。从今以后,我们各玩各的,你总不能让我守活寡吧?” 理应是大喜的新婚当夜,他的那位新婚妻子抱着双臂,倚着书房门口,满眼鄙夷地对他说。 不是商量,只是宣告。 说完这句,他的妻子便转身离去。 他被怒火烧得头痛欲裂,打翻了桌边的止痛药瓶。想要把药捡起来,最后却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倒在地。 两年后,妻子还是倚在书房门边,他注意到她脱下了即使在家也要穿的居家高跟拖鞋,换上了朴素的棉拖。 “跟你商量件事。”妻子说,“我怀孕了,想把孩子生下来。” “……” “反正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不行的事。这样对我们都好。” 他永远也不能忘记这屈辱。 自然也不会忘记给他这份屈辱的人,高山遥。 车祸发生后半年,一直暗中受他监视的肇事司机家属名下账户出现了异常流水。 两笔大额进账分别在他车祸前后,分成了十几次,陆续转入肇事司机遗孀的名下。 肇事司机遗孀开了一家水果店,转款用途注明是批发。 资金的打款人,却是高山遥在海外秘密设立的基金账户。 难道他知道了身份被调换的往事? 不,经过高山寒的观察,高山遥一定还不知道那件事。 这让他感觉更加愤怒。 当年他的选择,是为了自保。高山遥在三川县杀人的时候,他甚至还帮他掩盖——现如今,却反过来买凶杀他? 高山寒当年是为自保,高山遥却没有这样的理由。 所以他可以被原谅,弟弟则不能。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的不幸,还没结束。 一年后,他的体检报告显示,他的脑部长出一个恶性胶质瘤。 原来,这才是他经常感到头疼难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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