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酒吧的表演,她今日稿子丰满不少,连接段子也更有逻辑,甚至彩排都越来越好。 楚独秀面露无奈:“虽然是找我凑数的,但我不能太混了吧,五斗米也得好好赚。” 谢慎辞:“为什么第二遍彩排调整了文本?” 楚独秀摸了摸脸,坦白道:“这里比‘台疯过境’大,感觉不太好讲,开头没人笑,我会很尴尬。” 剧场空间比酒吧要大,距离观众席也会更远,很难快速调动起氛围。她来前观看了《单口喜剧王》,两相对比下发现一件事情,酒吧开放麦的成功不是她段子有多好,更多是现场亢奋的情绪感染观众。 一旦演出场所变大,她和观众距离变远,表演效果就会下降,需要适当修改稿子。 谢慎辞出言试探:“你在‘台疯过境’第一次表演,那今天就算是第二次上台?” “不算刚才两轮彩排的话……”楚独秀道,“差不多。” 谢慎辞陷入沉思,他深感不可思议,面上却没有流露。 他邀请她过来表演,是想找个机会看看,对方线上和线下有没有区别。有些演员开放麦气氛极炸,一到线上被打回原形,完全失去平时掌控力,但她彩排完就学会调整。 如果她的话没作假,过去毫无舞台经验,仅演两次就会改进,那确实是天资卓绝。不管表演水平,还是领悟能力,都属于天生该吃这碗饭的人。 两人在后台候场,偶尔会交流两句。楚独秀观察剧场环境,谢慎辞则暗中端详她。 谢慎辞见她原地踱步,好似来回打转的蚂蚁:“你很紧张?” “当然。”楚独秀瞄他一眼,“不怕你笑话,我还带了酒。” “为什么?” “我怕那天讲得好,主要是喝了啤酒。”楚独秀嘀咕,“别人做两手准备,我做两瓶准备。” 谢慎辞嘴唇微抿,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什么?”她撇嘴,“你肯定从小到大优秀,做什么事都很顺利,自然不会理解我。” 楚独秀打眼一瞧,就知道谢慎辞和楚双优一样,属于学业工作顺风顺水,完全不必担心未来的精英。这类人是“别人家的孩子”,估计到纳斯达克敲钟都不紧张,更何况小小的晚会直播现场。 她就不一样,时刻准备着,永远不低估自己搞砸一件事的能力。 谢慎辞说道:“不,我理解。” “那你紧张过么?比如上台怯场?” 他当即摇头:“没有。” “……这叫什么理解?” 谢慎辞瞧她瞪眼,连忙解释道:“主要我不是演员,只负责运营制作,没什么上台机会,更多是经营者的角色。” 楚独秀好奇道:“这场活动是你们公司办的?” “不是,但有过商演合作,聂老板以前常来。我今天会在,一是来帮忙,二是想……” “替节目招人?”她接道,“真是敬业。” “有一半是为工作,还有一半是兴趣,我本来就很喜欢单口喜剧。”谢慎辞察觉她眉毛微动,反问道,“你的表情好像在怀疑?” 楚独秀不料他如此敏锐,心虚地侧目:“只是有点意外。” 毕竟他长相跟喜剧不沾边,谈吐也不是阳光幽默型,内外反差多少有点大了。 谢慎辞思忖:“你是在‘台疯过境’接触开放麦?” 楚独秀点头。 谢慎辞道:“我第一次看单口喜剧,是国外留学的时候,有个叫洪利文的华裔演员。当时是在一个咖啡馆,也没什么特别的布置,但现场气氛特别好,就是从那天起,我开始看开放麦。” “后来回国内继续关注,但没几个人做这件事,俱乐部更是寥寥无几,才跟几个朋友创立善乐,也慢慢结识聂老板他们。” 楚独秀安静地听着,没想到还有这段事,怪不得以前在酒吧没见过谢慎辞。 “虽然你可能觉得逗人发笑没什么,但我一直觉得,用喜剧说出观众想过却没机会说的话,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能力。”他目光悠远,怀念道,“我至今都记得那个下午,我在异国他乡的感受,被人用笑话讲出来了。” “有人跟你用同一角度观察世界,原来不止我这么想,原来我不是一个人,这是非常神奇的体验。不光是听段子逗乐,还是一种真诚交流。” 谢慎辞眼眸黑润,郑重其事道:“所以那天看完你表演,我才会贸然地联系你,我觉得你有想表达的东西,而你也能清晰传递给观众。单口喜剧适合你,你也适合单口喜剧,不要浪费你真诚的才华。” 楚独秀撞上他目光,有一瞬间心生触动。没想到他会说这么多,也没想到他会说这话。 那天在酒吧的表演如往干草投下火星子,她以为在寒凉夜风中熄灭,却没料到火种藏在暗处,只等阳光明媚时拨动两下,又会带来燎原般的心火烧。 楚独秀垂眸:“那你为什么不做脱口秀演员?” 谢慎辞停顿片刻,委婉地组织措辞:“想要带动观众,让他们有共鸣,自然而然地亲近,需要一些天赋,但很遗憾我……” 她干脆利落地总结:“我懂,你想说自己长太帅有距离感呗。” 他哑然失声:“……” “为什么沉默?你就说是不是这意思。” “……” 真诚果然是必杀技,谢慎辞面对她追问,难得眼神躲闪,词穷无法回答。 他往常说话总沉着淡定,现在脸上闪现一丝窘迫,想要出声否认此事,却又无法虚伪撒谎,只能兀自镇定绷紧面孔,唯有玉白耳垂沾染绯色,如梅花攀上落雪的树梢。 楚独秀被气笑了:“长得帅就没天赋,要按照这个逻辑,说我有真诚的才华,您觉得这话礼貌吗?”
第6章 ◎看来真是天才。◎ 半晌后,谢慎辞轻咳两声,含糊地跳转话题:“你抛梗速度好快,逻辑性也非常强。” 他突然发现,千万不要跟演员好苗子口舌之争,那是在挑战对方的单口喜剧水平。 楚独秀看破他故作冷静,说道:“谢总,您肯定喜欢冷饮。” 谢慎辞不解:“?” “夸人都不笑,给人灌迷魂汤,灌的也是凉汤。” “……” 正值此时,后台路过另一名演员,远远地出声打招呼:“谢总,好久不见啊!” 瘦高个男子像一根竹竿,身上挂着棉麻质地衣衫,头戴藏青色的画家帽。他留一小撮山羊胡,脸上没有多少肉,硬挤出满面笑容。 谢慎辞微愣:“你好。” 那人热情地伸手:“您还记得我么?我叫菜豆,上回见过一面,聂老板也在场。” “当然记得。”谢慎辞连忙回握,又对楚独秀道,“稍等片刻,我……” 楚独秀点头,领悟他要跟菜豆寒暄,暂时没法在这里候场。她在“台疯过境”见过菜豆,他也是脱口秀演员,偶尔在酒吧演几场。尽管表演风格不对她胃口,但独特的长相始终没有忘。 果不其然,谢慎辞朝她打过招呼,便跟菜豆往外面走。菜豆全程态度热络,他瞅楚独秀眼生,显露出一丝意外,但很快又收回目光,欣喜地找谢总攀谈。 看来谢慎辞挺有名,虽然脱口秀圈子小,但圈里人都知道他。 不过这也正常,他应该算老板。 如果楚独秀不是无欲则刚,她肯定没胆子调侃谢慎辞,估计也像菜豆一样,说话都要捧着对方,时不时刷点存在感,类似招聘面试的状态。 后台逐渐混乱起来,工作人员来回穿梭。直到晚会开始,谢慎辞和菜豆都没回来。 现在无人打扰,楚独秀索性藏在角落,默默核对表演的稿子。 主持人的声音隐隐从舞台飘来,穿插着盛大又激昂的开场音乐。晚会开头将介绍出席单位,楚独秀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正是她前不久应聘的公司,心里一咯噔,开始犯嘀咕。 不会这么巧吧? 没过多久,节目导演小步奔来,提醒道:“要上场了。” 楚独秀动身,她站在台侧,只等主持人说完流程,便趁灯光昏暗时快速上台。 剧场内光束如数条白练,同时往舞台上一甩,耀眼的白光汇聚,再次将会场照亮。楚独秀站到指定位置,看清观众席前排的熟人,暗叹不祥预感果然没错。 只见秀发稀疏的王总倚着长桌,敦实的身材将座位挤满,跟公司面试时如出一辙。他突然往后一仰,靠着椅背打量楚独秀,好似觉得她眼熟,眉头微微地蹙起。 那天,楚独秀踏进“台疯过境”表演的前因,就是白天应聘时跟王总闹得不愉快。 燕城的文化传媒圈究竟有多小? 她在台上用脱口秀吐槽,都能撞见当事人坐台下! 好在惊涛骇浪就一瞬间,楚独秀飞速调整心态,寄希望于他忘记自己,照彩排流程开始表演。 另一边,谢慎辞想跟菜豆告别,哪料对方追问节目,莫名其妙痴缠许久。会场里,他们听到主持人介绍节目,眼看楚独秀在掌声中登台。 “她是新人吧,我没见过她。”菜豆凝视着舞台,随口道,“好多新人第一次开放麦特别炸,都以为自己是天才,换个场子就不行了,这种事挺常见的。” 谢慎辞没吭声,径直盯着台上。 灿星般的舞台灯下,女生穿柠檬黄卫衣,颇有种年轻的朝气。她是鹅蛋脸,头发明明没染过,灯光中却是深栗色。 楚独秀一扫候场的紧张,上场后反而轻松自然。如果谢慎辞不是见过她焦虑打转,估计都要将对方误认为成熟演员。 台上,她从容不迫地开口:“大家好,我是楚独秀,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最近在找工作,我发现特别难,难到什么程度,跟挤燕城地铁差不多。” “就这么形容吧,我早上没吃饭,坐地铁出发前,往包里装一个蛋糕卷,等下地铁以后,掏出来的是蛋糕饼。” 楚独秀一只手握话筒,一只手假装举蛋糕,在舞台上缓慢踱步:“我捧着蛋糕饼,当时就一个想法,我跟它一样,卷不动了。” 台下隐约有点笑声。 “所以今天来颁奖晚会,也不只为脱口秀表演,主要是现场优秀的MCN公司很多,想借此在这里找一份工作。各位不要怕我没法吃苦,更别怕公司待遇不够好,我们都可以商量。” 她随意地打趣:“即使上升空间就像蛋糕卷,最后变成一块大饼,我还是会吃的。” 场子逐渐活跃起来,前排王总面无表情、岿然不动,倒是他身边的人笑得咧开嘴。 楚独秀见状也沉得住气,对开场的反响还算满意。剧场比酒吧大,她看不到所有观众的表情,只能依靠第一个段子试探场子冷热,就像往湖面抛掷石子,看能溅出多少水花。 现在有人笑了,不是一片死寂,证明还能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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