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辞振振有词:“我好歹以前签了一个姓,你连姓氏都没给我签过。” 楚独秀不愿让尚导等候自己太久,被迫给后台堵人的私生粉签名(?)。 她签完名,握着照片,犹豫要不要递给谢慎辞,盯着离谱的签名照,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谢慎辞见她僵在原地,他索性主动伸出手,捏住那张照片边缘。 修长的手指搭在照片上,圆润干净的指甲,透出健康的色泽。这双手好看得出众,以至于她的字迹,越发被衬得丑陋,好像小学生水准。 那股心底的别扭和异样更浓了。 为什么她签不出那种铁书银钩、行云流水的感觉? 反而是稚气未脱的幼圆字体。 恍神间,楚独秀手下一松,照片就被他抽走,慌张道:“等等,你再让我看看,我签得好难看!” “还行。”谢慎辞端详一番,又抬起眼打量她,点评道,“字如其人,还挺好的。” 看上去很可爱,而且工整清晰。 楚独秀:“……有时候不走心的恭维比实话更伤人。” 她才不要跟自己的字迹一样幼稚。 “不行,我改天要设计一下签名。”楚独秀越想越气,内心升腾起羞愤,“这简直是黑历史,不能向外扩散了。” 她在王娜梨本子上签名,感触还没有那么深刻,这回换他拿公式照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字好丑。 “设计完为以后做准备?”谢慎辞了解地点头,他将签名照收起,郑重其事道,“可以,那这张更要珍藏,极有可能会绝版。” “???” 他简直不是人。 机房,门扉被轻轻敲响,很快就有人应声。 “请进。” 楚独秀推门进来,只瞧见众多剪辑师,没有看见尚晓梅。她原本怕尚导久等,现在却面露迷茫,问道:“您好,请问尚导在吗?” “尚导在最里面的房间。” 楚独秀连忙快步往里走,还怕尚导觉得自己动作慢。谁料对方也在屋内忙碌,正握着鼠标快速操作,利落地摁着快捷键,在剪辑页面切换。 “独秀来了啊,你先坐。”尚晓梅抬头看她,手指却没离开键盘,不好意思道,“稍等片刻,我弄完这点。” “好的,不着急。” 楚独秀看到空椅子,老老实实地落座,环顾起房间细节。 这里估计是尚导办公的地方,角落桌子里堆满蓝色的文件夹,饮水机旁是整整齐齐的盒装咖啡。最里面有块雪白的写字板,上面被涂得花里胡哨,都是录制的时间节点。 尚晓梅穿着运动装,即便待在室内,也戴着鸭舌帽,估计是没有洗头,熬夜工作的缘故。 片刻后,她用鼠标点击保存,这才转过身来,脸上略有疲色,语气还算和煦:“好了,久等,谢总跟你说节目剪辑的事了么?” 楚独秀双手放在腿上,坐姿乖巧端正,答道:“说了,他说问题不大,但您想跟我聊聊?” “对,你半决赛的表演应该能播出,照我过往的经验来看,上线后被要求调整,最多也是修改字幕,但声音能保留下来。”尚晓梅道,“类似于你说的话没变,我们打上去的字幕会少。” “当然,没要求就不调整,所有字幕也照常,审核尺度是在变化的,我现在同样没法确定,你可以接受么?” 楚独秀点头:“可以。” 尚晓梅听她答得痛快,神色不由复杂起来,说道:“好的,那技术层面就是这样,我们再聊聊心理层面。你可能是第一次上节目,我得先向你确认一件事,你确定要完整播出这段吗?” 她无奈地解释:“本来不该说这么多,但其实在我们的公司里,还有不少没参赛的演员。第一季节目播出后,有些选手深受打击,后来就不愿上台,只肯在线下活动。” 楚独秀似有所悟,疑道:“因为网上的评论?” 尚晓梅一愣:“你居然知道?” “北河哥跟我说过。” 北河提前打过预防针,依照楚独秀的实力,早晚要被卷入争论。但他没想到的是,对方没有回避这些,反而直面更大的风浪。 尚晓梅犹疑道:“你知道还……” 她以为楚独秀初出茅庐,对形势判断不准确,才敢做出鲁莽之举。不过仔细一想,楚独秀在培训营迎战菜豆时用词更直接,这回刻意绕开不能播出的字眼,想必是为过审有所准备。 楚独秀笑道:“我可是学新闻的,太懂会被怎么写。” 尚晓梅见对方满脸悠然,甚至幽默地搞call back。她长叹一声,苦恼地摸了摸脑袋,低声道:“啊——我是不是没跟你阐明问题严重性,等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说。” 楚独秀居然能笑得出来,看上去跟个小傻子一样! 楚独秀当下领悟尚导好意,只是对方跟谢总不同,没有心有灵犀的默契,大概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尚导,我知道你怕我出事,想要我活得轻松一些。”楚独秀轻声道,“但我有时候觉得奇怪,明明他们经常说出冒犯的话,却从来不会为此而害怕,可我们只要说一点点,立刻就会感觉危险,甚至还没说出口,就把话咽回肚子。” “连我也是这样,生活里跟上年纪的中年男人交流,经常希望自己学过拳击、散打,否则就没勇气回怼对方的言论,一边觉得自身安全更重要,一边觉得自己好软弱怯懦。” 尚晓梅一怔。 楚独秀垂眼:“我大学念的是新闻学,我妈以为我三分钟热度,没多久就不感兴趣了,其实是我觉得好无力。” “专业课老师说,新闻要科学严谨,理性和感性因素平衡,但真到社会上做相关工作,却发现跟教的不是一码事。我学新闻是想要表达,实际表达空间却受限,真正游刃有余的从业者太少了,我肯定不是那么优秀的人。” 尚晓梅后背一仰,她缓缓靠着椅子,附和道:“这不就说我么?大学时期学的编导,毕业后进电视台工作,做的节目没一个自己喜欢的,一点创作空间都没有。” 传媒学生的悲哀大概就是,在校热血澎湃、意气风发,工作满地鸡毛、稀里哗啦,但凡有新闻理想的人,必然都得惨遭摧残。 “所以我能靠单口喜剧表达,确实非常幸运,实现我的愿望。”楚独秀道,“我的身躯可以弱,但精神不能再弱,那就真一败涂地了。如果语言有力量,他们可以说让人害怕的话,我应该也可以说这些才对。” “我不想为自己说出的话恐惧,我希望他们为我的话而恐惧。必须有所威慑,一切才会变化。” 明明是简单直白的话,尚晓梅却被猛地击中,就像血液涌入烈酒,五脏六腑滚烫起来,连后背及头皮都在发麻。 她突然回想起跟谢慎辞的交流,双方探讨是否要调整半决赛。她担忧楚独秀不懂后续影响,但谢慎辞却认为不必惧怕这些。 他当时说:“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或许是她的性格及表演风格,大家很容易在她身上投射自己的恐惧,比如她姐姐怕她付出没有回报,比如你怕她被外界言论击垮,都希望她走得一帆风顺,不要遇到什么坎坷才好。” 楚独秀在生活中总会掩盖个性,唯有在舞台上才爆发出另一面,但跟她关系亲近的人却总被日常状态迷惑,误以为那就是全部的她。 尚晓梅:“这不就是正常人的反应?谁都会希望事事顺利。” “你们总觉得她很弱,什么都不懂,像外表显露的那样,但她的精神力量比大多数人强得多。擅长共情却依旧快乐的人,自身的情绪就浩瀚丰富,并不会轻易被舆论打败。” 这就是她的喜剧天赋,单纯跟观众共鸣不难,但只有消解痛楚,才能让人笑出来。 谢慎辞:“是她主动选择这一切,其实她并不怕,害怕的是你们。” 现在他的话被印证了。 尚晓梅紧盯楚独秀,她沉思许久,坦白道:“说实话,我也没法预卜先知,不知道播出后的情况,你学新闻应该明白,有些东西一旦传播,我们就控制不了了,连带你可能受影响……” “最坏的情况,我是说最悲观、最糟糕的状态,你以后或许没法上节目,没办法再讲单口喜剧,你能够接受吗?” 尚晓梅确定节目没问题,但她不确定舆论的发酵。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也可以接受,那是时代的选择。” 楚独秀思考数秒,她声音又明快起来:“但我台上说自己悲观,心里还是乐观的,我相信自己不会有事,也相信未来越来越好,时代一定会有更好的选择。” 没过多久,机房的门被缓缓推开,楚独秀从屋里出来,看到走廊的谢慎辞,诧异道:“谢总,你还没走?” 她和尚晓梅交流许久,没料到谢慎辞还在等。 谢慎辞:“聊得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就照演的来。我本来说,要是会影响到节目,尚导剪一些也可以。”楚独秀道,“但尚导说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电视台遇到过更离谱的内容,这些相比起来都是小case,只要我能接受播出就行。” 当然,她们后半段都在吐槽传媒业领导,互相泼洒在校及找工作的黑水,还有曾经历过的不平等待遇,没有再讨论半决赛的事。 两人结伴离开机房,剪辑师都在屋里忙碌,致使通道上人烟罕见。 楚独秀跟尚导聊完,又瞥一眼身边的人,试探道:“谢总,如果我遭遇网暴,你会花钱删帖子,找律师打官司吗?” 虽然她自己看得开,不会主动搜索评论,但好歹要有些准备。 “商良会去做这些事的。”谢慎辞道,“他绝不会让你的商业价值受损,肯定派出最优秀的律师团队。” “?” 楚独秀懵道:“尚导剪节目,商总打官司,那你做什么?” 她都感到离奇了,尚导忙得脚不沾地,谢总却能在门口等,也不知他日常的工作是什么。 他理直气壮:“我没什么用,所以做老板,不添乱就好。” “???” 楚独秀既好气又好笑:“怎么能这样?你总这么自由散漫,善乐怎么做大做强?我们怎么招商、怎么融资、怎么上市?怎么回应无数员工的期望?” “小谢,你的工作态度不行,反思一下你自己!”她苦口婆心道,“看看其他同事多努力,你不能得过且过地混,要拓展自己的业务深度!” 万一她以后靠善乐交社保,自然希望公司越办越好,不能局限于现有规模。 谢慎辞嘀咕:“……你在拿我们公司给我画饼,让我卷起来么?” 他都没想那么远,她就想到上市了。 这种角色颠倒的话术,让楚独秀相当快乐,体会到教育老板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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