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魂未定,茫然地就着昏暗的光线观察自己。完好如初的四肢,光滑的脸颊没有任何血液,突然想起什么,沙哑地喊了一声沈微明。 没有回应。 “我是在医院还是已经死了?” 她特意深吸好几口气,空气里丝毫没有消毒水味道的残余;不知道是不是嗅觉也失灵。 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四周照一圈。 酒店大床房的标准布置,不是医院。等等,刚才手机锁屏上显示的是什么日期? 再看一眼,2015 年 6 月 11 号凌晨五点。 “我一定已经死了。” 顺着光线拧开床头柜的灯。 那沙发和茶几,几分眼熟;仔细听的话,窗外小雨声淅淅沥沥。 跳下床,没有任何行动不便。视线里,敞开的行李箱里仍放着她前段时间断舍离抛掷的衣物,床尾那双人字拖鞋头朝外,拉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久违的熟悉场景。 香港。 她怎么又来到了香港? 一定是幻觉。 她冷笑一声,人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容易思维抽离,失去空间和时间的概念。按照刚才在车子上的出血量看,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抢救,她大概率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可是,为什么神思会飘到这个时间节点? 她没有精力琢磨,只想快速恢复神智。她重新躺回床上闭紧眼,心里默数,期盼再一次睁眼时能见到沈微明。 他还在昏迷,她得救他。 闭上双眼,在普吉岛的场景又在脑海中倒带回放一遍。 酒吧里的亲吻,海边礁石上的摆拍,夜幕下的双眸以及最后在驾驶位奄奄一息的沈微明。 光怪陆离的景象如破碎的玻璃镜片,每一片都闪着耀眼的光,引得人忍不住想捡起来细细欣赏,只一瞬,手指被划破,鲜血一滴滴流淌。 她睁开眼,天花板上的防火设备有节奏地闪着微弱的光。 “我的手串呢?玉镯呢?都去哪里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边的乌云愈发厚重,天更黑了。 她猛地一个起身,胡乱捋着自己的乱发,“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止血带呢,电除颤呢,血包呢,葡萄糖呢?” “我人是在车里还是已经送往医院?普吉岛到底有没有靠谱的医生能救救我?哪怕至少让我回到现实,睁开眼睛。” 心底的呐喊无人回应,她怔怔地坐在地上,背倚着床沿。 医学知识从来没有告诉她如果被困在幻境里该如何脱身,或许这压根就是人弥留之际的意识流又或是深陷昏迷中的信息错乱。 她无从得知,巨大的恐惧和不安油然而生,还有对沈微明无尽的担忧。 她想逃。 无奈意志的监狱过于坚固,她三番五次闭紧双眼,回想闭眼前最后一幕场景,最后只是徒劳。 她翻出手机,和沈微明的对话框干干净净,只有简单两句,定格在 6 月 10 日。 “回房间了么?” “回了。” “好的,晚安。” “晚安。” 其他的聊天记录呢?手机里的照片呢? 一个荒诞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她否定。眼神被置顶的对话框吸引,夏冉。 鬼使神差的,拨通了视频通话邀请。 “我一定是疯了。”林听想。 视频被接起,镜头从下而上,随着脚步轻微震动,毫无保留地摄到夏冉的双下巴,她应该正在校园踱步,被风扬起的发尾,身后有夕阳余晖,艳丽的晚霞。 “你怎么醒这么早?我刚下课。”清冽的声音传来,林听的心咯噔一下。 “今天几号?” 夏冉调整了手机的角度,“我这边十号呀,你应该过 11 号了吧。” “哪一年?” “你怎么了?”夏冉脸突然凑得很近,澄澈的大眼闪着疑惑,“15 年,我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啊!!!” 手机滑落了一寸,立马被她捏紧。 荒诞和现实已然分不清,眼下唯一能让她信服的解释,她失血过多陷入重度昏迷。 那沈微明呢?他还好吗?有没有醒? “你想什么呢?我开车啦,回家聊。” 屏幕逐渐黯淡下去。 这一幕在她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是意识流冲撞出的新幻境还是别的什么? 头痛欲裂,如果没记错的话,楼下有个便利店,她现在迫切需要尼古丁的刺激。 经过前台时值班的保安微笑颔首,她强壮镇定,好让自己看上去不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客人,“酒店开业几年了?” 值夜班的保安显然没预料大清早会有客人询问这种需要动脑子做算术的问题。心里估算一会,“11 年开业的,四年了。” 林听轻声道谢,推开门,走近雨里。 雨势渐大,裸露肌肤触及冰凉雨水的瞬间,毛孔即刻收紧。鞋头已浸湿,她小跑几步,水花四溅,门口的音乐声响起,配合着店员慵懒的“欢迎光临”。 “来包烟。” “什么牌子?” “随便。” 店员不再多问,递来一包宝恒雪碧爆,“这款薄荷中夹杂淡淡的柠檬,像炎热的夏天喝了一大口雪碧。焦油含量低,适合新手。” 林听火速买单,“谢谢。” 眼神瞥到墙上的电子时钟,2015 四个红色的数字格外刺眼,似乎在猖狂地嘲笑。 “再来把伞。”她特意选了一把大的。 “天气预报说一会雨就会停哦。”店员麻利买单,嘴上也没忘记提醒一句。 她笑笑,“是么,万一雨一直下呢?” 店员递来小票,慵懒的抬起上眼皮打量她一眼,没有将对话继续下去。 又是从未出现过的记忆。 她走到上次那个无人角落垃圾桶旁的屋檐下,一手撑着伞,一手点烟。 这个牌子的烟她没抽过,味道不重也不冲,一口下去只觉薄荷的清凉。细长的烟身很快烧到烟蒂。 身后是一家小书店。 窗明几净的橱窗整齐码放了好几本书籍,“重磅推荐”的立牌插在书籍中间。 有几本是故意敞开的样式,靠近橱窗摆放,林听举起手机的电筒,脸紧贴着玻璃,细细地读书本上的每一句话。 如果是幻觉,大脑虚构出的场景一定来不及刻画过多细节。 如果是幻觉,书上的字迹一定模糊不清。 她一字一句小声朗读,除去反光和光线不足等外部原因,书上的字无比清楚的倒映在瞳孔里。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一阵烦躁,再一瞥时间,快到六点。 没记错的话,这一日和沈微明约了八点见,她不能再失约。 她下意识想拨一个电话给他,犹豫再三,忍住了。 “你出发了吗?”不断顺着手指滑落的雨水大大降低了屏幕的敏感度,她用衣服下摆胡乱擦拭,终于按下发送键。 “我已经到了。”对方秒回。 “我马上到。” “不着急,雨有点大,你慢点。” 层出不穷的新鲜事件彻底脱离她记忆里的时间轴。 这些对话,这些行为,在她记忆中从没有发生过。 地铁上的冷气吹得人手脚冰凉,她不知会不会突然某个瞬间被强光拉回;忍不住猜想此景会在哪一处停止,又突然想看看时间的轴会如何延伸,会将她带去哪里。 在她的科学认知里,无论是相对论还是外祖母悖论都否定了时光穿越的真实性。 论坛里关于时间穿越的说法更是众说纷纭,她胡乱翻阅,又觉自己好笑,指尖却止不住一直往下滑,想收集更多的信息。越看心里越没底,脑子里的疑问也越来越多。 眼神专注在网友撰写的《穿越时空指南》上,篇幅不算短,好在她一目十行,轻松捕捉到重点,“如果没想好如何改变时间轴,就谨言慎行。更不要和任何人提及时间穿越的事情,以免酿成不可预估的后果,切记!” 要是在平时,她压根不会看完,甚至不会点进去。还会对结尾这句故弄玄虚的警告嗤之以鼻。 可现在她不光读完,还不自觉画了重点,铭记在心。 真他妈的够了。 雨越下越大。 山势渐高,雨帘挡路。 他在那。 他人正面对着山下来的路,右手夹了一根烟,低头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雨声多少遮掩了她的脚步声。 他突然抬头,波澜不惊的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的光晕。 当他朝她走来,脸上的笑和车里满脸是血双目紧闭的场景高度重合,林听一时恍惚,等反应过来时,人已走到她跟前,“你来了,这么早?” 林听一股脑钻进他怀里。 她头埋的很深,熟悉又安心的气味,滚烫的体温,有规律的心跳;双臂越抱越紧,想不断通过肢体接触证明眼前这个男人存在的真实性。 如果是梦,一定不会如此具体。 矛盾在脑海滋生。 希望是梦,赶紧回到现实,和沈微明坐上回上海的飞机。 希望不是梦,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混乱的思绪让她无法开口说话,只一个劲哽咽,念着他的名字,“沈微明,沈微明。” 对方耐心应和,他的手搂在她的腰间,却没有往常那么紧。 林听抬头和他对视,对方眼神里充满疑惑惊讶,还有并不多的,爱意。 和她的沈微明没法比。 林听瞬间反应过来;如果,她真的回到这个时间点,那么现在的沈微明对她还是爱情的萌芽阶段,又怎么会理解她如此饱满的情感宣泄和无处诉说的荒诞行迹? 她慢慢推开他,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 沈微明帮忙擦拭她的眼泪,声音很轻,“怎么了?和家人吵架?” 她强压住心底的滚滚洪流,平息了一下情绪,“嗯,快回去了,想到又要吵架就很烦。没事,我习惯了。” “林听,我有事想跟你说。”他面露难色,眼神试探。 林听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好好去越南执行任务,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回来之后我们就去结婚。” 忍住,改成,“你说。” “我突然接到上面的任务要去越南,也许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也很过分。但我想问问,你愿意不愿意等我回来?” “我愿意。” 不光要等你回来,还要和你一起搬去厦门生活,还要看你如何靠自己的钢琴技艺赚钱谋生。 过于斩钉截铁的不假思索,沈微明诧异了几秒。 “真的?” “真的。” “可是我执行任务的时候没办法时刻和你保持联系,我会尽快完成任务。” “不用尽快,不用。”林听想到那句警告,慌了神,“你就按照你自己的节奏走,不要因为我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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