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锅侠无所谓地笑了声, “行啊, 这回我是主谋,让你做帮凶。” 这语气就好像她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徐浥影努努嘴,没接茬,手机递过去,还没来得及使唤,米洛又发来一条:【那姓池的跑哪去了,竟然敢让病毒入侵你的身体,难道他不知道事前防控比事后补救还要重要吗?没有做牛做马的觉悟,怎么敢来伺候你的?赶紧把他开了,我行让我上!】 池绥也不知道会听到这么慷慨激昂的一段话,随手点了外放,音量不低,徐浥影听得清清楚楚,上扬的眼尾飞快耷拉下来,黑白分明的眼珠锁住一个方位,没有表情就是她此刻最大程度能感受到的尴尬。 池绥皮笑肉不笑,食指轻轻点了两下手机背面,“先帮你回条没什么大碍,然后我再自由发挥一条。” 不像征求意见的口吻,徐浥影抿了口白开水,“随便你。” 这三个字落下的同时,池绥已经敲出了一行字:【抱歉啊,现在手机就在姓池的手里。】 还觉得不够,又敲下:【前辈的批评我收到了,一定会好好改进,争取成为一匹好牛马,焊死在她的生活助理这一职位上。】 嘴皮子功夫一点也不比徐浥影差,相反在阴阳怪气这方面,徐浥影还得叫她一声师傅,米洛被气到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发来回复。 池绥利用这空档,听从徐浥影的吩咐,点开高敬那条未读消息。 【闺女别难过,爸爸永远站在你这边。】 演出被替换这事,高敬也没想到,林先其的演奏他是一秒都没听,直接下听众席去找徐浥影,没找到人,倒先遇上了边婕。 就因为这事,高敬又和边婕吵了一架,这回闹得激烈,连东西都摔上了。 怕徐浥影担心,就没告诉她。 池绥问:“回什么?” 徐浥影手托住下巴,隔了好一会才说:“我知道的。” 徐浥影不知道的是,边婕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第二天上午,她一个人去了趟蓝茵,来得巧,恰好听见江橙在总监办公室同边婕争执,团圆夜上和谐的一顿饭似乎成了笑话。 “你可没和我说会把她的演奏换成你们蓝茵的宝贝疙瘩。” 江橙万万没料到边婕会做得这么绝,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救赎主模样,送给自己女儿一个不合时宜的登场机会,再残忍地告诉她,现在的你,就算努力了,也已经配不上我为你提供的舞台。 江橙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识不少人,自诩已经掌握了洞察人心的能力,边婕是第一个自己看不透的人。 如果说她是想通过这种打压的方式激励徐浥影,那她也太大胆了,就不怕最后适得其反,将人逼到绝路,因为一时的心灰意冷彻底放弃小提琴? 可如果她原本就打算趁这机会,逼徐浥影放弃小提琴,似乎又存在说不通的地方,毕竟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完美主义者,是绝不会容许自己有个泯然众人的女儿。 她究竟是想抬徐浥影,还是就此毁了她,或许只有她自己清楚。 边婕没打算跟江橙解释太多,打开文件的同时说:“不是替换,而是救场,你没听见她在演出前的练习有多糟糕,我不可能让她毁了这场演奏。” “既然你觉得她目前的实力达不到你的标准,那你为什么还要给她希望?” 边婕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没想到给她两周时间,还不够她进步的,她已经没有未来了,正好你也趁这机会放弃她吧,当初要你当她的经纪人,就是想让你帮忙看看她还有没有救,事实证明,她已经没救了。” 徐浥影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也能猜出自己这会的表情管理很失败。 如果没有听见这些对话,她还可以自欺欺人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当成上帝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继续自欺欺人。 然而边婕已经残忍到连她心甘情愿当只鸵鸟的权利都要剥夺。 办公室装的单向玻璃,里面看外面清清楚楚,江橙被边婕冷漠无情的一番话气笑,太阳穴突突地跳,还想说什么替徐浥影出口气,一个抬眸,注意到虚掩的玻璃门外的人。 气瞬间卸了大半,变成不知所措。 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会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这个被亲生母亲视为弃子的姑娘。 可能是失望的次数太多,徐浥影已经习惯了调整对边婕的怨怼情绪,一瞬工夫,她平静地推开门,“江橙姐,我想跟她聊聊。” 江橙欲言又止,最后轻轻揉了揉她脑袋,“有什么事,打给我。” 徐浥影点头应了声好,江橙走后,她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只是手杖被她收起,放进包里。 哪怕只是看上去的假象,她也想在边婕面前装出几分不需要任何支撑的坚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实她心里最想问的是:你就这么厌恶我?到了恨不得亲手毁掉我的地步? 边婕没有直视问题根本,丝毫也不觉得心虚愧疚,冷冷一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临时取消你的独奏是为了你好,我想让你以最好的状态复出,可你看看自己现在,是最好的状态吗?” 转头又把林先其出卖了,“林先其听到了你在休息室的练习,开头的两分钟,你就拉错三个音,这样的水平,怎么能演出,不是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所以呢?” 边婕皱了下眉。 “你不想让别人看你的笑话,所以就选择让我变成一个笑话?” 边婕的话和行为永远自相矛盾,徐浥影一针见血地挑了出来,“你要是真想让我以最好的状态复出,当初就不会在小年夜的演出上给我安排独奏了。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隐瞒什么?干脆利索地说句'我就是想毁了你'不痛快吗?” 在对面的沉默里,徐浥影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本书,鲁迅的《华盖集》,里面有句话无比贴合边婕那自以为是的母爱。 “打断你的腿,再给你一副拐杖,然后告诉我,没有我,你连路都走不了,所以你要感恩。” 知道了吗? 你要感恩。 米洛不止一次说过:“你相信我,你妈——边女士一直在PUA你,你应该趁早脱离她的掌控。” 徐浥影不是不相信米洛,相反她早就意识到了,可亲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更何况她和边婕之间还有长达数年落魄潦倒时的相依为命。 如果有人突击问她:提到母亲,第一时间你能想起什么? 那一定是十岁那年,经过长达一周的昏迷,苏醒后望见的那双包涵担忧和慈爱的温柔眼。 然后是十三岁前,最为困苦的那段时光,边婕将自己身体当成不需要休息的机器,没日没夜地工作,替她赚取果腹的食物和小提琴课程学费。 曾经的边婕是个伟大的母亲,没有边婕就没有现在的徐浥影,也不会有满满一室都装不下的荣誉。 徐浥影就是这么一遍遍提醒自己的。 靠着当初的那点温情,将被时间冲洗得一文不值的血脉关系延续至今。 与其说边婕会PUA,倒不如承认是她心甘情愿地被她PUA。 今天,她突然想放过自己了,不是口头说说而已,而是彻彻底底的。 徐浥影不知道自己回到的公寓,只知道那会天色已经深了,没多久池绥也来了。 沉默地吃完晚饭,抱枕被她裹在怀里,在沙发上躺了很久才出声:“池绥,我感觉我被困住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具体描述此时此刻的心情,或许用窒息感形容最为贴切。 仿佛被关进密封的水族箱里,水漫过头顶,掠夺走呼吸,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抱膝团伏着等死。 “我不是一个缺爱的人,可她总让我觉得我是一个会被爱摧毁的人。” 显而易见,这个“她”是边婕。 池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握成拳时,四节尺骨的位置有明显破皮的痕迹。 他是在徐浥影之后去的蓝茵,巧的是,遇到了林先其,这回他照旧没打他手,而是摁住他脑袋,拳头用力往脸上砸,顺便还把他另一条腿也给踹瘸了。 这事他不打算跟她说,血腥残忍的事,也没必要说。 池绥收敛情绪,挨着她坐下,看见她沉黯的神色,伸手将落地灯光调亮些。 徐浥影换了个姿势,下巴抵在抱枕上,轻声说:“我觉得爱对我来说好像没什么用了。” 在边婕扭曲的教育下,她变得愈来愈厌倦于爱,听别人讲起这个字就想捂上耳朵,她总在质疑为什么爱总企图把对方变成自己心中想要的模样,对现在的她来说,爱就是规训,是眼泪做成的暴力。 用暴力驯服一个人,这真的称得上是爱吗? 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边婕第一次甩她巴掌的时候,也可能是边婕第一次带她出入大型舞会,在形形色色的名流面前宣扬她们独一无二的真挚母女情的时候,让她开始变得害怕去爱,别人的爱也只会加重压在她心脏的重量。 可最让她害怕的是,有朝一日,她也会变成边婕这样的人。 傲慢,虚伪,被金钱名利一点点地腐蚀掉干净的灵魂。 池绥听她说完,又沉默很久才说:“没有用也要主动去爱,和坦然接受爱。” 她的齐刘海被风吹得有些乱,他抬手替她拨了拨,“徐小呆,等到我卸下你身上的所有包袱,试着去爱我吧,爱我不会加重你的负担。” 他用一种两元店广播里“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口吻,听得徐浥影一阵好笑,差点哼唱出那句:“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 气氛莫名缓和下来。 徐浥影揉了揉酸胀的眼皮,嗓音倦怠地问:“现在几点了?” “十点。” 比想象中的还要晚。 沉默片刻,徐浥影偏过头,别别扭扭地说:“我允许你今晚住在这。” 池绥看了眼沙发,小是小了些,凑合一晚上也不要紧,“行啊。” 徐浥影原本打算让他自己换上新被褥,住在次卧一晚,但池绥觉得麻烦,坚持从简原则,拿了条毛毯朝沙发上一丢。 徐浥影没再劝,“公共浴室你随便用,新毛巾放在柜子最上层,应该是米白色的,一次性牙刷在第二层,漱口杯你可以拿纸杯凑合一下。” 她说什么池绥都只是哦了声,完全不挑剔,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变得难伺候起来,“没睡衣吗?或者内衣裤。” 他问得从容,徐浥影就没往色气那方面想,凉凉道:“我这又没住过别的男人,我也没那换装小癖好,哪来的男士内衣裤?” 池绥蹬鼻子上脸,笑到眼睛都弯成一条缝,“所以我是第一个,那可真是太荣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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