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声响没完没了地传来,就像层层递进的音阶,唯一不同的是,它恼人至极。 徐浥影将头埋在膝盖里,盖住耳朵,典型的防御姿势,听觉被屏蔽,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出了个人。 直到她整个人被包裹住,她从对方温热的胸膛里愣愣抬起头,池绥压着音量,“没事了。” 徐浥影调动全身上下仅存的力气,指了指教室,“别管我,你先去帮她。” 池绥点头,大力推开教室门,还是那散漫的腔调:“这是在拍戏呢?拍得还挺真,身上都出血了。” 寡淡的声线,在空旷却压抑的环境里,有种冰冷的金属质地。 何舜华停下,扭头,池绥正好从兜里摸出手机,横着屏幕将镜头怼了过去。 “别停啊,继续,这么好的演技,得让北音所有师生瞻仰一番。” 仗着有池绥在,徐浥影底气回来不少,流淌在四肢百骸的血液回温,她缓慢起身,踩着粗跟皮鞋进了教室,深吸一口气鼓掌道:“不愧是何教授,虽然教师评级输给了我师父,但脑子比我师父灵活多了,知道要独辟蹊径,靠打女儿在北音立足地位。” 来的路上,她已经从江透那将何舜华的底摸了个七七八八,还有一部分,是从导师聂李慈那打听来的。 徐浥影下巴一抬,冷冷笑了声,将肆无忌惮与恃宠而骄发挥得淋漓尽致。 何舜华面色铁青,对着镜头不好发作,甩脸走人。 气氛沉寂又压抑。 安静了好一会,徐浥影率先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池绥:“江透给我发的消息。” 徐浥影哦了声,看向何夕,“你先出去一会。” 话还是对池绥说的。 池绥点了点头,将门带上。 何夕终于出声,“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徐浥影并不关心何舜华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爸他不爱你,他只是拿你当成他宣泄不痛快的出气筒。” 她一针见血,并不打算给何舜华留任何情面。 “一有不顺心的事,就来折磨你,他就是个无能的废物。” 何夕沉默着缩了缩身子。 徐浥影也不打算让她继续逃避下去,“你看看你自己身上的伤,再问问自己,为什么还要替那种废物遮遮掩掩。” “我求助过的,但没有结果,被他知道后,他就打得更厉害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帮不了自己,也没人能帮得了我。” 何夕抬起头,满脸泪痕,声线起伏也大,“我每天都在问,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幸,为什么只是我?” 静默数秒后,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隔着一扇门,嗓音质地很轻,丝丝缕缕的,仿佛从门缝底下飘进来的。 “你不是不幸,你只是比别人倒霉些。” 徐浥影条件反射地朝门的方向看去,池绥背对着,高大的身形结结实实地盖住了玻璃,只留下漆黑的影子。 何夕慢了几拍,抬起头,池绥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响起:“倒霉地和一头猪一起掉入泥潭,你唯一能做的是赶紧上岸,而不是在泥潭里跟那头猪打架。” 话糙理不糙。 徐浥影完全没料到池绥会说这样的话,要是换个环境,她绝对能笑出声。 可惜这会的心情和气氛一样沉闷压抑,挤不出丝毫的笑,她悄无声息地看向何夕,见她眼皮微动,是心生动容的表现。 等徐浥影再次看向池绥在的方向,门后的阴影已经消失。 再次出现是在五分钟后,他敲了敲门。 得到何夕的点头后,徐浥影喊:“你进来吧。” 门被人推开,露出一张沉黯生冷的脸,池绥什么也没说,只将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 袋口敞开,能看见里面的消毒水和棉签、创可贴。 徐浥影犹豫了会,跟着池绥离开,她走得很慢,明显的心不在焉,池绥刻意放慢脚步,等她跟上后才开口:“不去陪她?” “要陪的。”徐浥影哑着嗓子说,“先给她时间调整一下情绪。” 池绥看她两秒,手托住她的后脑,将人往怀里带,唇印上她额头。 这个吻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徐浥影大脑空了一霎。 这栋教学楼排课少,只有几间教室在用,其中一个教学地点就在同一层,临近上课时间,频频有人出现在楼梯口,这明目张胆的一幕恰好被人注意到,眼神还挺意味深长。 徐浥影大胆归大胆,但当着别人面做亲密的事是第一回 ,她跳出池绥的怀抱,原路折返,“我去看看她好了没有。” 池绥侧过身,盯住她慌张的背影看了会,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室内还是一片沉寂,徐浥影手搭上门把的同时,目光穿过玻璃,看见何夕倚在窗边,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带出她身上浓重的自我厌弃感。 片刻,她起身朝着角落走去,不知道从哪拿出一包烟盒,将里面的烟全都倒了出来,一根根地撕开卷烟纸,烟丝散落,遍地狼藉,很快被窗外溢进来的风吹到各个角落,肉眼难以捕捉到踪迹。 之后的何夕再无动作,瘫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空了的烟盒。 徐浥影终于摁下门把手,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我回来了。” 何夕条件反射把手背到手后,藏了会,最终自暴自弃地松开手,烟盒皱到失去原本的形状。 徐浥影没提烟的事,看向她的手臂和大腿,伤口原原本本地袒露着,装在袋子里的棉签、药水也原封不动。 何夕长袖长裤,料子是轻薄的棉纺,徐浥影撩开她的裤腿,看见上面密密匝匝的伤口,呼吸一滞。 不少是今天造成的,但更多的是陈年旧伤,其中还有几处坑坑洼洼的凹陷。 “这又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徐浥影指着她大臂外侧斑驳的痕迹。 “烟头烫的。” 徐浥影手臂一缩,如鲠在喉,“也是他?” 何夕点头说是,“第一次是意外,不过可能就是因为这场意外,让他痛快了,之后就变得没完没了了。” 那些疤痕看上去分外刺眼,也眼熟,仿佛自虐般的,徐浥影的视线一寸未挪,“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几年前吧,我记不清了。” 徐浥影左手握住右臂,缓慢摩挲着,何夕轻声问:“你怎么了?” 她摇头,“没什么。” 简单处理完伤口,徐浥影和池绥将何夕送到酒店,去御景华庭的路上,见徐浥影脸色很差,池绥开了些窗户让她透气。 到公寓后,徐浥影还是一言不发,池绥看了眼时间,准备去厨房煮些粥,半路被人攥住衣摆。 他回头,对上她的发旋,紧接着看见她抬起头,眼睛里藏着什么,幽暗深邃。 “何夕手臂上有很多被烟头烫伤的痕迹。”徐浥影突然停下不说了,撩开自己的袖子。 露出光裸的手臂,内侧有两块不深不浅的圆形疤痕。 池绥目光停顿的同时呼吸一滞,他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徐浥影轻声问:“那我这也是吗?” 不待他说话,她又说:“我刚才在路上想起了之前潜进我家的苏艾。” 连带着想起她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集。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梦游'、身上被贴上创可贴的前一天,在去医院体检的路上遇到了苏艾跟她的父亲。” 她看不见,只能从声音推断苏艾正在遭受苏父的言辞侮辱和殴打。 “我想最近一次,也就是你发现我又梦游这次,是因为何夕。” 一开始她也以为只是普通的梦游,而每次打开她“梦游”的开关,都和家庭暴力有关,有陌生人收到的,也有她自己亲身经历的——来自边婕的伤害。 “梦游”在身上贴创可贴这种行为,因而有了较为合理的解释。 她从对面的沉默里读出了答案,不走寻常路地笑出声,“开个玩笑嘛,这两道疤痕要真是被烟烫出来的,我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我看多半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只是我一直没注意到,还有被家暴,估计也是我被迫害妄想症犯了。”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已经到了心照不宣的程度,没必要再往里扎一根针,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短暂相交,徐浥影率先别开眼,“我困了,先去睡会。” 一直到晚上十二点,卧室房门都是紧闭的,池绥睡意全无,罕见地点起一根烟抽,关上阳台门准备回客厅的下一秒,听见卧室门被打开。 熟悉的身影从门后出来。 叫他,“小池哥哥。” 作者有话说: 总有一天,你会非常倒霉地和一头猪掉入泥潭,你能做的就是赶紧上岸,而不是在泥潭里跟猪打架。 —查理 ?芒格
第55章 55 这不是池绥第一次见到“梦游”状态的徐浥影。 最早可以追溯到初二那年, 学校组织了一场春季郊游,每两个班级组成一个团队露营,池绥和徐浥影所在的班级恰好经由抽签被分到同组。 那天晚上, 池绥失眠了,一个人坐在篝火堆旁刷手机,突然听到不远处帘子被拉开的声音,片刻徐浥影的脸映进眼底,身上还穿着白天的卫衣牛仔长裤。 两个人之间毫无对话, 而她小心到僵硬的机械动作,被池绥理所当然地视作梦游症发作。 以至于在医院听见苏艾炫耀似的一句“我可是知道她的秘密, 而且,只有我知道才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也没太大的情绪波动,反而自大地认为她的秘密其实早已被他知晓。 直到两个月多月前留宿在御景华庭,他陡然意识到出现在她身上的所有异常现象跟本称不上是梦游, 她依旧保留着自己的思维模式, 行动并不是完全僵化的, 也能同他进行清醒时才会有的交谈, 只是变了个人——这种行为更像人格分裂,也就是说, 在某个契机下, 她的身体会被体内的另一具灵魂占据。 意识到这些后,池绥大脑就跟被人重重敲击了一般。 存在脑子里关于人格分裂的认识都是从网上东拼西凑来的,手足无措下他只能寻求专业人士帮助, 这事后来传到池郁白耳朵里, “她自己知情吗?” 以池绥对徐浥影的了解来看, 她是毫不知情, 但边婕大概率是知道这秘密的。 池郁白:“你要是为了她好,在你想好应对措施前,或者在心理医生给LJ出系统评估和治疗方案前,别告诉她,多瞒一会是一会。” 池绥得承认,池郁白说得有几分道理,权衡之下,他选择将这事瞒下,第二天装出若无其事的姿态同她开玩笑,控诉她梦游拿自己手臂当成猪蹄咬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池绥都没见到过徐浥影的第二人格。 就和他预料的那样,人格分裂症状的出现需要一定的开关,而这开关,或许和她手臂残留下来的伤口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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