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 “我就是开心,不要你管。” “好吧,我懒得知道。”他耸耸肩膀。 公交车驶过一个超市,一只大灰狗在路上欢乐地游荡。 “怎么,你觉得这个搭配得不好看?”他忍不住了,又孩子气地问。 “看情况了,”他们一边下车她一边说。 “什么?” “如果是你女朋友送的,那我就什么也不说。” 梅里爱艺术影院。 “既然《处女泉》已经上映了,你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吗?” “要接受一个访谈,哈利(他扫了她一眼)说要把它送到戛纳去,明年大概还会选报奥斯卡。” “三大电影节和奥斯卡不可兼得。要知道,戛纳本来就是法国人的东西,就是为了推销他们的电影工业而设立的,美国人这一套在那儿可不受欢迎。”他发出一声属于纽约人的冷笑。 “哎,所以他们准备把这部电影标成别的什么国家出品,明年再换一换。” “你自己不清楚这些?” “我兴趣不大,你明白吗,我只对自己拍电影感兴趣,我的这一个过程,”她伸出手指画了一个圆,“从开始构思,到我在电影院看一遍我拍的东西,我就心满意足了。其他事情他们爱怎么办怎么办,不关我的事。” “电影院放映的环节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和你创作的过程一样重要?” “我非常非常思念我妈妈。”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他颔首,示意她继续。 “我妈妈是个不成功的演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不喜欢拍照,所以只有一些她演的电影留了下来,我只能和爸爸在银幕上再看到她。 康德把人先验的知识称为’范畴’,这些东西是他们认识世界的基础。我呢,认识这个世界是从我妈妈开始的,认识我妈妈从她在银幕上的影像开始,电影银幕就是属于我的范畴。不管是什么电影,巴里·索南菲尔德的哥特电影也好,观光片也好,“紫色帮”的□□片也好,我都喜欢极了,那么,你也可以想象到看我自己的电影对我来说有多棒了。” 他眨眨眼睛,说道:“我真荣幸…你选择让我来和你一起做这件事情。” 她刚想客套几句,他连忙说:“不过你别得意忘形,如果拍得不好,你就等着我骂上个十几年吧。” 伊斯特愣愣地说:“我觉得拍得还可以,希望你会喜欢吧。” “我可挑剔得很,烂片子我通常直接走人的,就因为这个,克莉丝汀最不爱跟我出来看电影,她老是叨叨着要包容别人的错误。这姑娘,杰出的天主教徒,杰出得让我想踢她。” 他们对视一眼,爆发出大笑,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一边接电话一边捂着嘴压抑笑意。 直到她放下手机,脸上却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快要破碎的表情,眼睛一点反应都做不出来了。 她唐突地撑到他肩膀上,身体病态地抽动着,差点跌倒。 “站稳了。”他一手扶住她,神色唰得严肃起来,低声问,“出什么事情了?” “呃…嗯”她含混不清地咕哝了好几声,发出了几个零碎的音节,像在虚空中抓住了几个不明意味的词一样,像幼童第一次讲陌生的语言一样,她困惑迟钝地回答道,“在教堂…我爸爸被杀了。” ----
第9章 chapter9: 喟叹响彻了无星的天空 ====== 就像他们两人前文所说的那样,宗教本身就具有根植的无药可救的虚伪性,它圣洁与否,取决于那个虔诚地念着祷词的人是否具有高贵的品行,因此在耶稣基督腕下垂坠的庞大白袍笼罩中,既有斩首殉道的使徒保罗,又有借着职务便利猥亵儿童的败类。 一名男童被神父隐秘地猥亵数月,他的父亲发现后情绪失控,提起枪冲出家门来到教堂,只是这位斯隆先生平日里温和羞涩,枪法实在欠佳,那败类神父灵活地在教堂里“z”字形逃窜,濒于疯狂的斯隆打他不中反而一枪打在了来捐旧衣的乔治·德比基后脑勺上。 这天早上她起得很早,一个人幽幽地等着太阳升起,在心里咂摸回忆着她自我的第一次分崩离析。 那天,电话里的警官告诉她,收拾散落的头骨碎片还要一会儿,所以认领尸体得等一个多小时左右。 “有什么需要做的,我都跟你一起去。”艾尔弗雷德马上说。 她麻木地说,先看完这一场吧,他们还没收拾完。 电影一开始,她纤瘦的身体可怖而病态地痉挛着,抽泣声成为底色。 但随着情节的展开,她被自己亲手带入那个广阔苍茫的北欧世界中,就像其他所有的观众一样,她目不转睛地、着迷地看着银幕。 黑白的银幕上,柔和的太阳冉冉升起,光照充盈又透明,少女卡琳的家被拍得朴实又温暖,从皮革的质感到木头桌子摩擦的声音中,古老又粗砺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纵情沉溺于其中,银幕的魔力将她感染。在拍摄时,她还没有真正体会到自己正在把幻想中的故事实现在现实中,没有意识到真正看到作品在银幕上上映对一直孤独地蜷缩在她自己充满奇思妙想的故事的大脑中的伊斯特德比基来说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现在,她意识到了,可是清醒的意识并不能存在多久,刚刚接到的噩耗在她心中留下的震动略有消退,转头她又被拉回到银幕中去。 这部处女作的音效收录得近乎完美,自然的声音层层叠叠,仿佛一座苍郁的斯堪的纳维亚森林被整个地搬到电影院中,黑白的色调下,颜色被完全剥离,但这森林残酷的绿色却始终笼罩在在观众们颤抖的心灵上。 少女卡琳被强*暴,最终在对父亲的呼喊声中痛苦中死去,她圣洁的白裙萎靡地铺散开,了无生息的头颅散发出极宁静的绝望。四周观众席上偶尔传来悲伤的吸鼻子声,更多的人被这巨大的窒息感压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伊斯特的身上仿佛跟着角色的切换也裂出了不同的人格,这些人格争先恐后地想要把她极痛的心脏撕扯掉:伴随着濒死的卡琳的声音,她也痛彻心扉地极轻声说着:“父亲,父亲…” 身边的椅子动了动。 当卡琳的父亲陶尔向神灵悲痛的质问时,她也愤怒无望地在内心质问着:慈爱悲悯的神灵的作为为什么如此残忍?在影片中,虔诚的父亲为什么会失去纯洁善良的女儿?为什么唯一无罪的卡琳要遭受最残酷的对待?我们人终生都在追寻永恒无限,明知它无法获得,于是把对它的追求寄托于神灵之上,可最终我们编造的神灵真得是无限永恒的吗?如果是,为什么这世界荒谬愚蠢至此? 从心脏的缺口中生长的疼痛让她全身颤抖,陶尔的痛苦似愈燃愈旺的怒焰从幕布上伸出炙烤着她,每一个细胞都发出尖叫声,再多一点悲伤,她整个人绝对会登时死去的。 极致的痛苦中,陶尔举起刀,向杀死女儿的暴徒身上砍去。 远处隐隐传来教堂钟声。 像一双手把她和她的人物融合在一起,把她的悲伤带走。她的情感狂热,指甲不自觉地深深陷入手臂上薄薄的皮肤中,当影片的最后,卡琳的父亲为女儿报仇后,甘泉涌出,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的故事完成了。 她的悲伤成了银幕上人物的悲伤,她的感情成了观众的感情,她的思考成了观众的思考。她接受了父亲的死亡,接受了他死于自己在这部电影中沉静歌颂的神灵栖身之地中,把这事实接受后,她的痛苦也被离去的陶尔带走了,全身被另一种情感占据——夙愿实现的充实与快乐。 泪水无法抑制地不断流下,被掐得鲜血淋漓的手臂传来巨大的疼痛,但她毫无知觉。 因为这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银幕上获得了永恒。 她是无限的了,因为这部电影将伴随着这个有限的她,在所有看过它的人心中形成永久的震撼,他们将永远记得她,无论生活如何把她撕裂,她都不会受到伤害。 她不再需要对神的归附来追求无限了,不再需要亲人间深刻的爱来实现永恒了。她此刻就是无限,就是起点,就是终点。躯体的疼痛完全无法影响灵魂的畅快,柏拉图论述的无限的灵魂此刻在她凡世的□□上升华,天使在起舞,缪斯微笑着伸出手来,沾染了尘俗的神灵之爱、血亲之爱被她愉快地抛下。 记住我!她冲着银幕,冲着热烈鼓掌的观众,在内心激动地喊着。 她身上发生了一种让人惶恐的变化,她简直如获新生。她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清醒、轻松过,简直为了浑身的爽快而诧异。 她也伴随着那自觉又热烈的掌声鼓起了掌,用那鲜血嘀嗒落下的手动情地鼓着,脸上露出了醉人的夺目微笑,嘴里还轻轻哼着《哈利路亚》。 一周后。 艾尔弗雷德正开车等在门外。 “今天我们要做什么呢?”他一只手臂把着方向盘,声音轻柔地问她。 “要去酒吧取一点东西回来,我爸爸可是个酒鬼,他私藏了几瓶夏布利特级在那儿,我可不想让他心爱的东西被什么小混混偷走。”她无邪又干涩地微笑着说。 “当然,悉听尊便。”他发动了车子。 “那间酒吧,今后你是怎么打算的?”他问道。 “唔…大概不会再营业了,但我想我还是会继续付租金的。” “曼哈顿的租金…可是不小的一笔钱,伊斯特,你考虑清楚了吗?” “确实挺贵的,”她俏皮地说,“三万美元一个月,我想想,我还能租上个十年左右吧。” “我不会太惊讶的,”他咧嘴笑着,从侧面看睫毛长长地翘起,“那么多人为你的合约投奔了韦恩斯坦呢,他可用你打了个好广告。” 在离酒吧还有一个街区远的地方他们下车,走了几分钟后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对艾尔弗雷德说,“艾尔,麻烦你先去超市买一些打包盒过来,我想还有一些别的东西需要带走。” 他们分别后,她再前行了五分钟,在这个白天略显人烟稀少的地方拿出了钥匙。 “说吧,你们要什么。”她没有先开门,而是先这样问道。 “我们进去谈,快点开门。” “我们其实没必要闹得这么凶,对吧?”她一边走进去,一边软弱地说。 “少废话,贱*人,快点把你那死鬼老爹的酒拿出来,我们知道在这儿有几瓶很值钱的。” 她举起双手转过身来,静静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举着刀的年轻人,肤色都不正常地白皙,衣服质地很差,胡须修剪得不干净,黑眼圈很重,其中一个黑头发的穿着卡其色的卫衣,另一个棕发的牛仔裤破破烂烂,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这样对女孩子说话,小心被揍一顿。”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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