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最常见也最烦人的画面就是她总是流泪。” 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心情不错,身体状态也还可以,今天章丘铁的话匣子打开了。 “我的奶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她的儿子儿媳们个个能干优秀,不是企业家,就是政府任职官员。除了我妈,只是一个普通的底层公务员。” “奶奶一直不喜欢我妈,可能生气我爸不听她的话娶了我妈,也可能觉得我妈对我爸的职业发展没有任何帮助。连带着不喜欢我这个孙子,家族的人自然对我们没好脸色。” “可是她不会反抗,也学不会坚强,只是暗地里默默流泪。时间久了惹人生厌,连我爸也离开她而去。” “她只能紧紧搂着我,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耳边嘱咐:去奶奶家要乖乖听话,让大家都喜欢你。” “真是个可怜又讨厌的女人。”章丘铁毫不留情对他的母亲做出评价。 白守一坐在旁边的座椅上默默无语,当一个树洞。 “他们为我铺好人生所有的路,高中后去当兵,然后进单位镀金,成为这个家族正常的存在。” “当时我还嫌烦,讨厌被摆布。”章丘铁好像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脸上露出孩子般恶作剧的表情:“现在好了,我不必再回应他们的期待,也没有人再命令我。” “我自由了,但也要结束了。” 章丘铁看向远处的蓝天,黯淡的目光透出解脱的意味,眼神中再没有一点希冀光芒。 “你说谎!”白守一握紧双拳,气愤地打断他的话,“你明明很不甘心!” “我认识的章丘铁,他热爱生活,他喜欢看狗血电视剧,他喜欢玩换装游戏。他喜欢染烫不同颜色的头发,他喜欢长长的流苏耳钉。他喜欢那些细腻又美好的事物。” “明明对世界还有期待,还有留恋,明明喜欢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轻言放弃?” 章丘铁怔住,很快神情冷漠,“你不是我,你不会懂。” “那你懂你自己的心吗?你对它绝对诚实吗?”白守一鼓起勇气大声呐喊。 章丘铁按下轮椅的电动按钮,转身就要离开。 “……还有你的妈妈,”白守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真的讨厌她吗?” . 两人不欢而散。 章丘铁安静地坐在病床上,看妈妈在衣柜边忙前忙后地整理,叠好衣服,分类入柜。 她弯着腰,时不时蹲下身,背影一点不像之前斯文秀气的文职人员。头发没有仔细梳理,几缕发丝垂下落在肩头,显得有些随意。 她最近也瘦了很多,单看背影像个可怜柔弱的老妇人。 白守一的话在耳边不断回响,他的思绪拉到很远。 他真的讨厌她吗? 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紧张跋扈的母子关系? 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小男孩无数次表白最爱的就是妈妈,他最开心的时刻就是每个周末妈妈到奶奶家接他回家。 妈妈会用温暖的怀抱环绕他,笑脸吟吟亲吻他的脸颊,亲切称呼他为“我的宝贝”。 周末的那一天,是他最幸福的日子。晚上他在妈妈温柔的声音中,轻轻拍打的怀抱中安心入睡。 第二天一早被送回奶奶家,他又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期盼周末的到来。 当他在奶奶家被其他小孩欺负,受到大人的冷暴力,他在无数个黑夜里抱紧自己,想象着是妈妈抱着自己,轻轻拍打自己的背部。 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小男孩无声无息地流泪,不敢出声,泪水浸湿枕头,他嘴里轻声念叨着“妈妈,妈妈”直到昏迷入睡。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妈妈越来越不快乐,脸上失去了笑容。她总是愁苦地望着窗外,她向小男孩喋喋不休抱怨丈夫的冷漠、婆婆的强势。她希望儿子能成为她的救命稻草,挽回丈夫的心,得到家族的认同。 小男孩被窒息的怀抱压榨的喘不过气,他推开妈妈,忍不住逃走。 他变成了和父亲一样,冷漠的远远的看着她哭泣咒骂。 母子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越来越远。 他厌恶她的软弱,厌恶自己身上流淌着软弱的基因。他更厌恶讨厌妈妈的自己。 明明小时候在她柔软的怀抱中被安慰,可是他却成长为恐弱的人。 直到猝不及防的一天来临。 ----
第51章 死亡观 安静的病房里。 透明高悬的药水在长长的软管中静静流淌,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折射晶莹璀璨的光芒。 “妈妈,你要坚强。”望着窗外的章丘铁突然说出一句话。 章妈妈整理毛巾的双手僵住,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随着慢慢颤动的背影,很久后吐出一个字,“好。” 一滴,两滴,三滴,止不住的眼泪掉入毛巾,很快隐去消失不见。 白守一再次接到章妈妈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章阿姨语气激动跟他说,章丘铁的爸爸顺利在外国的医学院研究中心拿到试验名额。章丘铁也同意去外国治疗,他们很快就要离开本国。 章丘铁希望能再见他一面。 白守一怀着复杂的心情,再次来到病房。 床上躺着的章丘铁更瘦了,脸颊完全凹陷发紫,嘴唇是皲裂的灰白色,鼻子上插着管子吸氧。见到白守一的脸,他的眼神却变得柔和,费力笑着说:“谢谢你,白守一。我的好兄弟。” “你点醒了我。虽然我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认为化疗没有意义。” “但是没想到他们很在乎。我们都看不清自己的真心,直到最后一刻的到来。” “我想要他们安心,这是目前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也是我进行化疗的全部意义。” 白守一的眼眶发热,他仰头使劲憋回眼泪,再说不出一句话。他一边高兴章丘铁想通了,一边又为残酷的现实感觉难过,不知道这次见面是不是最后的道别。 两人静静注视对方,谁都没再说话。 看到章丘铁精神不济,眼皮子发沉。白守一也不再多做打扰,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白守一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过身说:“王多浮让我带话给你。” “他说每次过来都和你大吵一架,也不敢再来气你。他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们大家都等你……等你回来。” 章丘铁微笑着点头,“好。” . 白守一从进电梯就强忍泪水,上了公交车,回到小区家门口实在撑不住了,狼狈地转身跑到小区花园的亭子,坐在柱子旁边捂脸哭泣。 亭子里的黑色短发的削瘦男生,弯着腰的身体微微颤抖,肩头一耸一耸,凑近后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特别可怜的样子。 路过打酱油的沈天真看到这一幕,有些怔住。她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不应该上前打扰,可能会让人感觉难堪。还是让他自己安静消化比较好。 于是沈天真放轻脚步,像做贼似的准备无声路过,然后消失。 “……我看到了。”闷闷的声音从亭子里传来。 正在施展轻功的沈天真僵住。 “你能不能安慰我一下?”白守一委屈抱着柱子,显得弱小无助可怜。 沈天真只好走到亭子里,坐在他的身旁。她的背部笔直,两眼注视前方,迷茫放空,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守一也不需要她主动关心,自顾自的说:“……医生说治愈的机会很渺茫。他以前是那么臭美的人,现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我刚转学的时候,王多浮和他还贱兮兮地欺负我。后来大家不打不相识,成了好朋友,每天都一起打篮球。” “没想到他的精彩人生刚刚开始、开始就……” 白守一趴在沈天真的肩头,泣不成声。 沈天真:“……” 滚烫的眼泪透过薄薄的衣袖,浸湿在她的肩头。旁边的男生额头很烫,声音有些低哑。 像一只金毛狗狗,沈天真想。 一种奇怪的酸涩的感觉,通过泪水的温度传递到她的心脏。原本毫无波澜的沈天真突然感觉有些难过,她好像能体会到一点他的心情。 过了一会儿,白守一抬起头,两只眼睛红肿不堪,他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道:“……谢谢你借我肩膀。” 沈天真动了动僵硬的肩膀,把手伸进口袋,掏了老半天,只掏出一张发票,递给男生。 白守一接过纸条,仔细瞧上面的字:“海地酱油,9.9元。” 沈天真的眼角抽了抽,无奈解释:“没有纸巾,只有这个。让你擦眼泪。” “哦。”白守一乖乖的拿纸条擦了擦眼睛,纸上的油墨把他的眼周围晕染出一道道黑线,显得更可怜了。 “拿反了。”沈天真无语叹气,直接揪住白守一的短袖衣领,对着他的脸一顿乱擦。力道之大直接擦掉两根眼睫毛,擦得唇红齿白,面若桃花,颇有一番被揉令的美感。 沈天真粗暴的揉搓痛到白守一哇哇大叫,积压的悲伤情绪也擦去了一些。 沈天真放下对方的衣领,有些愣神地看着他绯红的脸。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突兀,她迅速转头,继续注视前方花坛的叶子。 两人并排坐着,空气变得很安静。 沈天真突然开口说:“非洲有黑人抬棺舞,偶尔失手把遗体抖出来。还有地区的人会时隔七年后把死者挖出来,包上新布继续跳舞。” “西班牙有人在葬礼上表演喜剧,把所有人逗乐。奥地利有人会给死者的骨骸上色,葬礼上展览。” “西藏有天葬,让天空中盘旋的秃鹫吃掉尸体,回归自然。” “某个地区的习俗,当亲人去世时,家庭成员就要切除一根手指,所以他们伸出双手都是残缺的。” “外国有一个富豪留下遗嘱,用他的遗产每年举行晚宴。把他的防腐遗体推出来,放在桌子的最前面,供大家欣赏。” “人们对于死亡的观念,也是五花八门。不止是恐惧和悲伤。” 白守一被震撼地傻住了,三观受到极大冲击。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晚宴二字上,“客人不尴尬吗?他们还吃得下饭?” “下不下饭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晚宴主人不需要进食。”沈天真难得憋出一个冷笑话,可惜没人get到。 说到晚宴,哭麻了的白守一才发现自己的肚子空空,隐隐作痛。他可怜巴巴说:“我好饿,有没有吃的?” “只有酱油,你要不要喝一点。”沈天真提起手里的酱油瓶。 “哈哈哈哈哈……”白守一成功被逗笑,乐的捂着肚子直喊疼,汗淋淋的黑色头发黏在额头鬓边,脸上红一块,白一块,黑一块。 看起来更傻了,沈天真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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