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包厢里那么一闹,新人夫妇不会知道了吧? 余小鱼觉得沈颐宁这个继母当得真心累。 程尧金也看到了她们的争执,掐灭烟走过来,“这两人倒是有意思。” 这时她的凯迪拉克开到了路边。余小鱼一上车,就给司机看地图指路: “您要是还没吃晚饭也可以找一家,那条街全是餐馆。” 余小鱼是土生土长的银城人,家中值钱的唯有户口本,从小开荤就是去平价大排档。 程尧金心情不好会喝酒,她熟门熟路的找了家啤酒畅饮的:“我请你啊。” 初秋的风从江上吹来,掠过一片建筑工地,带了凉丝丝的灰尘味儿,不遠处传来机器运作的咣啷声。 露天棚只有他们一桌,晚间休息的工人们都在屋里吹电扇喝酒。店主端来一盘蒜泥拍黄瓜,和冒着碳火气的烤串,用餐巾纸包着串把儿,牛羊肉和鸡翅刷着秘制酱料,红辣辣香喷喷的,浓重的椒盐味熏得人冒汗。 程尧金问她:“你喝吗?” “喝。”她不假思索地道。 程尧金给她倒了一杯黑啤,“我看你心情也不好。” “嗯。” 余小鱼捧着杯子尝了一口,苦苦的,不酸,有股很淡的咖啡味。 程尧金擦掉口红,先灌了一杯酒下肚,嗓音微哑:“今天亏你来了。” “你还需要人壮胆?”余小鱼奇道。 她把头发捋到耳后,慢慢地说:“没人教过我怎么闹事,我爸在外头找小三,我妈连屁都不敢放。我今天发挥得还算过得去吧?” “你超棒的!” 程尧金不禁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捏着玻璃杯,指关节因为用力透出青紫色的血管。 “我明知道他心里有别人,他大三追我,我本来只想玩玩,但他太周到了,我那时候觉得一个人就算装,装到这个程度,也有几分真,至少他为我做的事都是真的。他跟家里吵架,想搬出去住,我就租了个两万块一月的公寓,他一分钱不用出。我不是爱他,我只是爱他在那个房子里天天围着我转,问我饿不饿渴不渴,想吃什么水果看什么电影,我泡澡他帮我把水温调好,买的衣服用洗衣机绞坏了边,店里补不了,他就学着一针一线地缝。我故意刁难他,他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反而想尽法子哄我开心,你说这人可不可怕?” 余小鱼学着她喝了一大口啤酒。 “他看我的眼神那么真诚,他没装,他真的愿意为我做那些。但他对谢曼迪也是真的,也没装,他觉得我和谢曼迪私下很像,所以就把我当成她。我很早就起疑心,雇了私家侦探,可查出来我还是舍不得他走。” 她抹了抹眼泪,“除了他,没人受得了我的脾气,我就是想要一个人陪,花钱也好,倒贴也好,我离不开他。他一走我就觉得这破日子一点意思也没有,过不下去了。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程尧金顿了一下,绝望地苦笑:“你体会不到的。你爸妈能在开学前替你把所有衣服都搭配好,你生病了他们拎着零食来宿舍看你,怕你实习吃不惯食堂,三伏天40多度骑摩托给你送饭。而我呢,在家里比丫鬟还不如,我八字克父母,会挡财运,我爸就让我跟外婆姓;我三岁就会照顾我弟,他一哭,我妈就打我,后来他们三个移民去了美国,让我在老家跟奶奶住,美其名曰尽孝道。 “我爸给我的钱,我奶奶拿去赌,输了就骂我是赔钱货,打电话问我爸为什么要把我放在她家。她住县城,风水好,硬是不搬去城里,后来开刀做手术,我爸找了七八个护工她都不满意,说我是孙女,照顾肯定比外人尽心,非要我在病床边陪着。我高三放学,第一件事不是写作业,是端盆给我奶奶换尿布,你能想象那个场景吗?我都不知道从小学到高中,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毕业出国,我爸妈弟弟也要飞美国,头等舱还剩四个座位,我爸买了四张票,我以为有我一张,结果那一张是妈祖的神灵票,紧挨着他们三个。” 她捶桌大笑,喝着酒,呛得眼泪一滴滴砸在碗里,“我是真羡慕你,他们要是有你爸妈十分之一好,我至于心甘情愿被戴昱秋这种男人耍吗?他现在终于厌倦了,我没法再跟他耗下去。明天我就回波士顿,再也不回来了。” “你明天就走?”余小鱼轻拍着她的背。 她红着眼趴在桌上,昂贵的丝绸裙蹭了一片油污,“这地方,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喝酒。” 余小鱼被她塞了满杯,一口气干掉,打了个嗝儿。 程尧金的眼睛细长而媚,生在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让人看了就忘不掉,此时执著地盯着她: “我说完了,该你了。” 第19章 月光 余小鱼忙摆手:“我没什么可说的。” 程尧金从包里摸出一枚爱马仕的骰子。 “真心话大冒险,谁大谁问,大冒险就是喝一杯,不想说就喝。” “……” “我明天都走了,能告诉谁去?” “……那好吧。”余小鱼咬了一口鸡翅。 第一次掷,她就掷了个鲜红的一点。 程尧金掷了三点,问:“你怎么离开恒中的?” 余小鱼没有犹豫,喝了一整杯。 第二次掷,还是一点。 “你现在还喜欢他?” 余小鱼立即喝了第二杯。 程尧金托着腮,星眸微眯,“我还没说是谁。” 余小鱼的大脑被酒精麻痹,良久,小小地“哦”了一声。 她掷了第三次,晃动的电灯下,骰子在木桌上旋转,渐渐停了,顶面露出孤零零的一个圆。 ……水逆怎么还没结束? 程尧金大笑起来,轻轻松松掷了个四点,把酒杯满上,往她跟前一放。 “最后一个,其实你可以不喝的。” “那你不要问这么难的嘛。” 程尧金应了声好,开口便问:“你的第一个性幻想对象是谁?” 余小鱼喝了一口酒,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儿辣得直皱眉头。 “你说的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别装,你懂的。” “我真没有。” “每个人都有。” 余小鱼咕嘟咕嘟喝了一半,实在喝不下去了,头昏脑涨地放下杯子,软绵绵地道:“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没有想过做那种事呀。” “想跟他在一起干什么?” “唔……干什么都行,只要能看到他就好了。”她有点害羞地捂着嘴笑。 “嗯?” “因为江老师是世界上笑起来最好看的人啊,他,他……他就是最好了。” 程尧金目光复雜地望着她。 余小鱼又理直气壮地说:“不过我早就不喜欢他了,绝对不会再喜欢了。” 喜欢他会受伤的。 程尧金叹了口气,“我去买单。” 余小鱼听到买单两个字,唰地一下站起来,差点碰翻了酒瓶:“你不能去,我去!江老师教过我买单的。” 她摇摇欲坠地站起来,揣着手机转身,“先生你让一下。” 不知何时,身后那桌新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站起来让道。余小鱼看到他,扑哧笑了,觉得自己醉得厉害,用力晃了晃脑袋。 下一瞬,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余小鱼脑子里轰然一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橘黄的灯光下,江潜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旁边的和他一桌的包工头还在自顾自说话:“……那孩子当初确实是先找到我,要去工地干活,后来被要债的弄死了。先生,你要什么菜?” 余小鱼身后的程尧金也在说话:“你说的这个江老师,是恒中现在的总经理吧,他就那么好,把你魂勾了四年?我告诉你,男人的话听听就罢了,再好也好不过你爸妈……” 江潜仿若未闻,侧过身子:“请过。” 余小鱼像一条飞鱼,呲溜一下滑了过去,到了柜台,拍着胸脯直喘气,扫完码也不敢过来了,拼命给程尧金打手势:“快走快走。” “急什么,他又不在这。”程尧金抱怨,一左一右拎着两只包站起来。 到了门口,余小鱼把她一拉,两个人飞速消失在夜色中。 江潜重新坐下,和包工头搭了几句话:“我吃过了,你随意。” 包工头节俭,叫的烤串是生的,点完立刻就上桌。 焦褐的羊肉在烤架上转动,滴着肥油,他狼吞虎咽地比划着:“那孩子不到十六,身份证是假的……你说的对,他提过有个兄弟,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他不知从哪借了一大笔钱,要债的还来工地上闹过,我们当时有个工人,好心救下他,结果呢?自己遭了殃,听说家属花了大力气告到法院,但那些地痞流氓才判了几年啊?唉!这世道,好人没好报。” 江潜垂目看着慢慢烤熟的肉块,浓烟遮住他的脸,思绪飞遠了。 直到附近传来“叮当——叮当——”的施工声,他睫毛一抖,抬起眼:“出事的地方就在这?” “小孩是在这个工地出事的,所以开发商嫌不吉利,拖了三年才开工。那工人回家途中被人抡了一板砖,我们当时都觉得他身子壮实,伤得不重,哪知道后来脑溢血,没救过来。”包工头叹气,絮絮叨叨地提起旧事。 江潜一一记下,给他斟了杯啤酒。包工头总算说完了,受宠若惊:“先生,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要是找技术熟练的农民工,我能帮忙,别的事我可不瞎掺和。” 江潜掏出一张项目经理的名片,随口找个理由打消了对方的疑慮,“可能还会再联系。我还有事,今天耽误你时间了。” 他系上西装扣子,唤店员结账,包工头想留他喝几杯,又觉得这人通身的气派,不是能跟自己这种阶层一起吃大排档的,于是客客气气地起身,目送他的身影被黑暗吞没。 九点多,正是苍蝇馆子生意兴旺的时候,走入羊肠小巷,隔墙的灯火喧闹都遠了,只有工地上敲钢筋的声音依然清晰。 一声声有规律的尖鸣,敲得江潜心头震动。 月光如霜,铺在他脚下,带着熏然酒气。他踏着这微凉酒意越走越遠,嘴角忽而轻轻勾起,生疏地练习几次,才发觉自己很久没有像从前那样笑过了。 视线里多出一盏年久失修的路灯,电线滋滋地响。忽明忽暗的光晕里,一朵黑裙子倏然从巷口飘过,像暗夜里盛开的郁金香。 江潜疾步上前,可她离得那么遠,走得那么快,他开始奔跑起来,短短十几米距离好像用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伸手将那个影子揽进怀里。 月光如水,淌在他手中,浮着初秋的花香。他嗅着这甘甜香气越吻越深,唇边扬起了笑,又怕自己笑得没有以前那样好看,低声问: “现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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