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贴着沙地,重重撞上一块大石,猛地跳了一下,咣当摔在地面,随着重力往下滑。 江潜拉到最大档,瞬息之间冲出几百米。 车速表盘指向最大值。 一个急刹,车里散落的物品扑在挡风玻璃上。 过了片刻,喘息声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起来。 “还超速吗?” “还敢找死吗?” 心跳在寂静中久久不能平息,江潜垂下眼,她受了过度惊吓,在他臂弯里昏睡过去。 他抹去她眼角的晶莹,打开车窗,让清凉的海风吹进来。 苍茫月色下,海滩上停着一辆熄火的孤车,无声面对着大西洋。 第79章 海边清晨 布宜诺斯艾利斯省,恩塞纳达。 盛夏的海边夜风清凉,玫瑰花馥郁的香气萦绕在古罗马式的庭院中,脚步经过立柱走廊时,淡金色的顶灯应声而开,照亮了落地窗后的别墅大厅。 怀里的人感觉到光线,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到家了。”江潜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 这栋海景别墅坐落在山崖上,出门就是11号公路,距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七十公里,交通方便。在阿根廷的三年内,他常来这里度周末,也常在短途车赛中跑这条线,因此十分熟悉沿路地形。车子今天没修完,但性能没有受损,若非如此,他绝无把握带她在海岸上摸黑开那么快。 她被他吓坏了,也累坏了。 江潜抱着她走上楼,放到卧室绣着金玫瑰的大床上,解下三面纱幔。他的豌豆公主倦怠地窝在枕头间,像一只被吵醒的猫咪,脸颊蹭着被褥上的刺绣,在他的爱抚下懒懒地翻身,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 又娇,又甜。 江潜躺下去,把她拢进怀抱中,一边轻柔地抚摸,一边低声道:“乖孩子,知道错了是不是?” “嗯……” 细细的哼在帐中响起。 “只要你说一句对不起,我都不会这么生气。你明明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说,害得我今天去了公司,白天都在想你,一件事也没办成。” “嗯……”余小鱼把脸贴在他心口,蹭了蹭,“对不起。” 江潜被她蹭得心都化了,恨不得把昨天的自己吊起来抽一顿,胸口酸胀,“我说过,会永遠和你在一起,怎么不相信呢?那么跟我哭,真当我的心是铁打的。” “你都不抱我……”她带着鼻音说。 他把她抱得紧紧的,“我现在抱,好不好?昨天你情绪上来,我没法在那种情况下跟你讲道理,我得让你知道,开那么快是对生命不负责任,只有这一次,没有下次了。” “你凶我……”她的眼泪又出来了,表情可怜兮兮。 “以后都不凶了,只要你乖乖的,遵纪守法。我怕的不是给你善后,给人家赔礼道歉,怕的是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逞强,伤了自己。你想过你朋友坐在副驾驶,看你在居民区五秒一百地加速,是什么感觉吗?为了逃生这么做情有可原,但你不该说‘还想再来一次’。今天是为了让你知道,刺激的事很危险,开车是这样,赌博也是这样,会上瘾,一次偶然的幸运会让你高估自己的实力,下次事情真来了,再想复刻成功,就很难了。” 她嘴一扁。 江潜摩挲着她被安全带刮红的背,“疼不疼?” “疼……”余小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凶我,我肚子疼腿疼脚疼,哪里都疼。我头上还撞了个包!你看你看……” 她把脑袋凑过来,江潜捋开浓密的黑发,哪有包,早消肿了。可他还是揉着吹了吹,“好了,睡一觉包就没了。” 他刚支起上身,她就扑在他腰上,哼唧着不让他走,眼眶里盈盈的水快要滴下来。 江潜心疼死了,啄吻她的脸,“我不走,就在这陪你,只是去下浴室。” 她不说话,就把他牢牢抱着。 “娇娇,这么粘人,我不在怎么办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她打横抱起,“那我们去洗澡,然后再睡觉。” 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破涕为笑。 深夜十一点,别墅里的灯都灭了,窗外有蟋蟀和青蛙的低鸣。 余小鱼躺在他胳膊上,闭着眼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他怎么可怕怎么凶,声音渐渐低下来,变成安眠的呼吸。 江潜等她睡了才肯放空心神,冷不防又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 她喜欢小孩子,要是以后家里多一个这样的怎么办? 他不得辞职在家绞尽脑汁哄两个啊? 想到这里,他感到未来非常严峻,担忧得都睡不着了。 ……辞职就辞职吧。 能天天多看着她一点,也放心些。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 这夜一觉酣甜,清晨的日光从纱窗外移进来,鸟鸣啁啾,微风拂面。山坡下的大海呈现出清澈温和的浅蓝色,宁静得像一匹微带褶皱的丝绸,竖起耳朵,可以听到细微的浪花声。 余小鱼喜欢这样的大海,在窗帘的缝隙里看了很久,转头望着他沉睡的脸。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睡着的样子,每天总是他先起床,然后把她拎起来洗脸刷牙吃早饭,她甚至不知道他的闹铃是什么,因为他可以做到只响一声就立刻掐掉。 昨天……他也很紧张吧。 她知道他是想让她换位思考一下,她开着那辆跑车在街区里逃命,给他带来了多少恐慌,做过就算了,她竟然还在回家的路上炫耀似的对他讲述经过。 他气她没有考慮到他的感受。 家里的长辈老是说她做事有点莽,是从小到大没有真正遇到过危险的缘故,她总相信一件事的结果是好的,就算发生意外事故,也能逢凶化吉。 但她想到认识的人,想到这个世界上发生过的一些事,其实并不是这样。她的运气要比旁人多一点,已经是金字塔尖那百分之一的幸运儿了。 她何其有幸拥有这样的生活。 余小鱼偷偷地亲了一下嘴边的皮肤,稍稍抬起身子,这么一点动静,就让他刷地睁开了眼睛,手臂搭到她腰上。 一个不用经过大脑的反射性动作。 她望着他,黑眼睛弯成月牙,“早上好呀,江老师,我不会跑哦。” “早。”江潜凝视着她,嗓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他的目光那样温柔,含着微微的笑意,好像在看一道可以许愿的彩虹。早晨的阳光在这张脸上投射出一条玫瑰花枝的影子,把眉宇衬得安静而隽永,她不禁用手指轻轻地触碰,认真描摹起他的轮廓。 他的眼睛形状有些长,瞳仁深黑,眼尾不上翘,也不下撇,是端庄持重的君子样,可偏偏又生着内双和一对卧蚕,若说是桃花眼,平常看人时却没有那样缱绻的神采,而是清冷的疏离。他的睫毛很密,摸上去比蝴蝶的翅膀硬,惯于挡住风霜、遮住情绪,垂睫敛眸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鼻梁很挺,不同于拔地而起的高山,带着一抹出尘的秀气,像泼墨画里照水的峰峦。下面淡红色的嘴唇总是闭着,看着高傲冷淡,亲吻时比丝绒还要温暖柔软,时尚雜志认为这样饱满的唇珠生在一个男人脸上是很性感的,但绝不会有人用这两个字形容他。 他脸部的线条和眼神都太锋利了,只有零星几个片段才会柔化,她喜欢他此刻这样,迎着阳光温柔地笑。 美好得不像话。 只属于她一个人。 “看够了?” 江潜捉住她的手,捏了捏。 昨晚跟她说什么来着? 她是听一半漏一半。 余小鱼趴到他身上,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样,蹭着他左边的胸膛,“江老师,你这里疼不疼呀……喂!” 江潜一翻身,她的声音就消失在喉咙里了。 * 拖着行李箱出了机场,北风卷着纷飞的大雪迎面扑来,终于给头脑降了温,程尧金把貂皮围脖裹紧了些,摸出一根电子烟,心烦意乱地等网约车来接。 她不想坐出租车,首都的本地司机话太多了。这次秘密回国,她要来办一件事,没有心情跟任何人聊天。 从阿根廷回到美国,只过了24小时,她就换了手机和号码,跟公司请了长假,把几栋房子托中介卖了,手头存款全部转入瑞士私人银行的账户,然后匆匆收好行李,登上飞往中国的早班机。 五分钟后车来了,她报了酒店名,点开手机通讯录,没有迟疑地拨了个电话。 “你好,请问哪位?” 另一头熟悉的男声响起,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是我。戴昱秋,我有事要咨询你,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在银城见个面。” 戴昱秋正在办公室里写材料,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去拿茶杯,盖子没拿穩掉在桌上,发出清晰的当啷一响。 “咳咳……程尧金,你回国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 戴昱秋踌躇片刻,用机械的语气道:“不好意思啊,我在首都出差,这几天不回银城。” “那正好,我刚下飞机,就在这。” 他忍不住问:“到底什么事?我们已经……”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要以为我找你是为了叙旧。” 程尧金望着高速公路一侧白雪皑皑的平原,压低声音,“我手上有个东西,想举报官商勾结洗钱。你不是在监察委吗,我想咨询你这个事情要怎么操作,我在国内只认识你一个政法体制内的人。” 戴昱秋吓了一跳,“就你一个人?你怎么掺和这种事?” “你别管。什么时候见?” “明晚找个地方商量吧。” “谢谢。” “先说明,我只给你建议参考啊,你悠着点。”他皱眉喝了口茶,“我奉劝你,如果没有损害到你的切身利益,就别——” 对面已经挂了。 程尧金点开地图,在西城区找了家咖啡厅,一分钟不到就给他用短信发了时间地址。 微信已经删了,她现在只有他的号码。 戴昱秋的性格她清楚,抛开私德不谈,公德是有的,要是找他谈专业和工作上的事,他不会因为私人矛盾带情绪,也不会说谎、推脱。 所以别人大多评价他“老实、勤恳”。 程尧金想到上一段持续四年的感情,内心毫无波澜。原来才半年吗?她怎么觉得大闹婚宴、把叉子往他手上扎已经遥遠得像上辈子的事了。 人家都说“情场失意,商场得意”,她回了美国,公司股价一路飙升。如果可以,她还想再闹一次,闹大点,说不定财运会更好? 她读商学院那会儿就开始进社会打拼,自知脾气不适合当员工,只能当老板,一个职场菜鸟拿着炒股赚来的钱养几个小菜鸟,跌过的跟头不计其数。这几年的经验让她深知要办成一件事,有时不可避免地要跟看不顺眼的人合作,甚至想方设法求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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