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成绩批改好后发到了开学时家长预留的邮箱,我的成绩是我从小到大考得最好的一次,考进了班级前十名。 但是我的快乐无人分享,妈妈依然很失望,因为我生父的掌上明珠考了帝都名校的年级第一。我又一次让她丢尽脸面,她想在我生父家人们面前抬起头来的愿望落空。 我挨了一巴掌,听了一晚上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的骂,并且晚上毫不意外的被剥夺了吃饭的资格。 许是这样歇斯底里的一幕已经习惯了,我感觉不到伤心,也没有痛苦,甚至不会流泪,我安静得像一个木偶。她的发泄得不到回应,骂得更加难听,然而我依然只是呆呆坐着,直到她一个巴掌把我打倒在地,才终于结束了她气血翻涌的愤怒。 一天后,她背着名牌包包飞去了国外旅游,远离我这个让她丢人现眼的废物。 而我从那一夜起仿佛就真的只剩一个木偶,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感兴趣,情绪很低落却流不出一滴眼泪,连以往唯一能觉得快乐的写作也提不起劲,本子翻开无数遍,看着上面写满的字迹,陌生得仿佛不是我写下的东西。 于是我整天整天都躺在房间里,像一个闲置在柜子里的木偶。如果不是做饭阿姨做好饭按时来叫我吃饭,也许我会一直躺在那直到落灰。 我本就食量很小,曾经被饿坏了胃,好不容易调理好,现在食欲又变得可有可无。 做饭阿姨变着花样给我做饭,我不想辜负阿姨的手艺,试着好好吃一点,然而进食仿佛只是这个身体下达的程序指令,除了机械的完成这个任务,没有任何感觉,强行进食的后果是生理性呕吐。 我精神很差,很困倦,却始终失眠,我很快的瘦了下去,原本合身的衣服变得肥大,某天在玻璃橱窗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形同枯槁。 在我不知道第几次进食干呕时,做饭阿姨担忧地说道:“去看看医生吧,我陪你去。” 我喝了口水,把干呕感咽下去。 而后摇了摇头。 我很抗拒医院,也很讨厌人多的地方。原本我就内敛,这段时间对人群甚至到了恐惧的地步,一想到要去人多的地方,就像畏光一样感到恐惧。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为什么阿姨看我的眼神满是担忧,我只是心情坏一点,闷一点,食欲差一点,我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只是这次又严重了而已,这又不是生病,为什么要去医院呢。 直到过年那几天,做饭阿姨买了许多灯笼福字回来张贴在房间。她挂着灯笼,回头问我挂这里好不好看。 我机械的点头,说好看。 入夜后,做饭阿姨叫上了她还在读小学的女儿一起过来陪我包饺子,阿姨下锅,小姑娘在旁边不停问什么时候可以吃呀。 我去洗手,回头时看见了挂在我房间门口的灯笼,我们刚刚一直在厨房包饺子,我的房间没有开灯,此时夜色降落,灯笼亮着很明显,在夜色里温柔如梦。 很像元旦节那天周嘉也陪我走过文和街时缀满了灯笼红色。 我像干枯木偶一般躺了半个多月,感觉不到痛苦,也没有情绪起伏。 可是那一刻眼睛像坏掉的情绪阀门,忽然之间就泪流满面。 我明明没有痛苦和悲伤,我只是突然好想周嘉也啊。 想他那天请我吃饭时祝我期末考试顺利,送我去车站等公交的时候,他又说回了搬桌子那件事,他说如果找不到人帮忙可以找我啊。 他还说,林薏,快乐一点吧。
第10章 ◎人这一生就这么长,总要遇见一个好人。 ◎ 我在某一天感觉难以支撑的夜晚拨通了周嘉也的电话。 他给我手机号的那张便利贴我好好收着,又抄在了很多地方,因为很怕那张便利贴哪天会被弄丢,到后来甚至可以熟悉背下来。 那时候距离寒假结束还有不到半个月了,我妈妈依然在国外旅游,没有打回来过一个电话,十六岁那年的生日即将到来前,她留给我的最后一个画面就停留在那一个发狠的耳光。 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在她失望后就被她丢下,只雇佣了阿姨给我按时做饭,她给的钱足够多,只要求没事别烦她,仿佛给够了钱就可以把我甩下。 小的时候还会哭,后来我越来越麻木了,愈发平静像一个木偶,安静接受被她丢下,安静接受孤独。 我也见过她对我好的时候。 她总是给我报很多兴趣班,给我报名很多比赛,她为了让我学好那些东西就会对我很好。拿到奖项或者荣誉,能够赶得上我生父那位掌上明珠时,她就会笑容温柔的牵着我的手去家里吃饭过夜。 从前还会觉得,妈妈是因为我而骄傲。 渐渐长大以后才明白,我只是一个工具,是她想要林家面前长脸的工具,工具的感情她并不在意。 所以我不再听她的话,不再听她的安排学这学那,她想要万众瞩目的公主,我偏不如她愿,我报复性的把自己封闭起来,任由自己烂掉,然后接受她的打骂。 我把考试故意搞砸,那是她第一次把我丢下,她把我锁在房间里不准我吃饭,饿了我一天一夜,但我没有认输,看着她歇斯底里的发疯,竟然有种报复成功的快感,许是我的倔强刺痛了她,她再也没有回来。 我的习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就只躺在房间里,像一具行尸走肉,除了呼吸,不想做任何的事情,也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甚至感觉不到痛苦和悲伤。 我的身体仿佛和我的灵魂是分割的,我只是占用了别人的身体,这个身体的任何体征对我来说都很陌生。 这种割裂感随着孤独的年岁增长变得愈发强烈,有时候我甚至会质疑我是否还活着,如果我还活着,那么还有多久可以死去呢。 给周嘉也打电话的那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我们家过生日习惯过农历,所以恰好在元宵节。 我没想怎么样,我其实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如果生命随时都是尽头,那在尽头到来之前,我想再见一次周嘉也。 所以紧张也忘了,胆怯也没有,很平静的,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平静的拨通了那个早就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可他接通电话后只喂了一声,没听见声音,他直接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林薏?”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低缓缓,总是带有几分散漫随性,即使隔着电话,也能从他的声音里想象到他说话时眼角带笑的模样。 我的呼吸却在那一刻骤停。 许久没有听到过的心跳也恍惚突然鲜活起来,我开始感觉得到我的呼吸,感觉得到我的脉搏,感觉得到我犹如死亡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这一个月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得到我还活着,不是一个麻木的木偶,不是被放逐的游魂,不是一个只是机械执行身体指令的机器人,我只是躺在深渊沉睡,等待着一只朝我伸出的手。 只要握住那双手,就可以回到人间。 原来我想要的救赎,只是这么简单啊。可是就是这么简单,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向我伸出手呢。 “别不说话啊,是不是你啊林薏。” “不说话我挂了?” “我真的挂了啊,我数到三,你不说话我就真的挂了听到没。” “1——” “2——” “2.1。” “2.101。” “2.1011111。” “林薏——” “林薏林薏林薏。” 我听着周嘉也在电话那头无限放水的倒计时,握着话筒早已泪流满面。 他不再倒计时,也不再没完没了的叫我。 但是他也没有挂掉电话,时间就这样安静在电话线上流动。 直到过去了很久,我才吸了吸鼻子,声音稳定一些,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轻笑一声,“来电显示是帝都,除了你,我哪有帝都的朋友。” “……万一是别人打错了呢?” “打错了不会说话啊,我喊了这么久,真要是打错了早就烦得挂电话了。” “哦。” “林薏。” “嗯。” “过年那么多天没见你给我打个电话说新年快乐,今天元宵节,年要过完了,你这是掐着点来补上?” “新年快乐。” “这有点敷衍了吧。” “周嘉也,你能祝我生日快乐吗。” 他怔了一下,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了,他笑道:“还有十分钟过零点,原来是掐着点过生日。” “不是。”我解释道:“我是今天生日,还有十分钟就过去了,但是还没有人对我说过生日快乐。” 电话里只安静了一秒,他似乎比我还急,“你怎么不早说啊。” “你等着。” 他说完,把手机一放,我只听得到他那边放下手机的声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是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我听到了他那边响起了生日快乐歌,他把音乐放得离手机更近了一点,然后在欢快的生日快乐歌里说道:“林薏,生日快乐!” 他伴着那首生日快乐歌,说道:“还来得及,快点许个愿。” 然后继续随着那首生日快乐歌一起唱着,他唱歌没有什么技巧,全凭声音好听用嗓子直白的唱。 我突然想起来,在和周嘉也熟悉之前,听张楠楠她们讲过很多有关他的事,有天她们玩笑说周嘉也这张脸出道完全没有问题,并且开始着手给他设计一个顶流计划,但是这个计划止步于开头,因为听说周嘉也唱歌不好听。 可是他唱的生日快乐歌,明明很好听很好听。 在他的生日快乐歌里,我想到这茬,没忍住笑出了声。周嘉也听见了。 零点一过,周嘉也关掉了生日快乐歌,问我刚刚在笑什么。 他不问还好,他这么一问,我好像憋了很久一下子找不到收敛的点在哪,笑得愈发停不下来。最后笑得眼角都泛泪花,我才直咳嗽停了笑。 他吊儿郎当的语气质问:“怎么,嫌我唱得不好听。” “没没没。” 他只是开玩笑,并不计较。他说道:“你生日是元宵节?” “嗯,我过农历,所以恰好在元宵节。” “行。” 不等我问什么,他又说道:“刚刚许愿了吗?” 我弯着笑,心情比这个冬天任何时候都要好,“没。” “?”周嘉也,“刚刚不是说了让你许愿吗,你怎么回事啊。” 我仍然只顾着弯着笑傻乐,周嘉也无奈没辙,“下次记得多许个愿,把这回的补上,听到了吗。” 我连连答应。 可是那一年的生日有人为我唱着生日快乐歌,我已经很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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