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啊我跟你说——” 乐乐忽然凑近,神秘兮兮的跟我说:“周嘉也,就是你之前看电视剧喜欢的那个男演员,这家店就是他家里开的。” 蓦然听到周嘉也的名字,我的眼皮跳了一下,而后装作平淡地口吻:“是吗,他居然是南苔人吗。” “是吧是吧!我刚知道的时候都特别震惊!”乐乐仿佛是八卦找到了战友,说起来乐此不疲:“听说他过年的时候还会回家帮店里的忙,可惜有时候拍戏在忙,回来的时候总是不巧,我来这边几次都没撞见,不然真的好想亲眼见见,电视上那么帅现实里会帅成什么样子。” 说着,乐乐已经伸长脖子四处张望,搜刮了一圈,遗憾道:“估计这会儿也不在。” 我烫了毛肚捞起来放到乐乐碗里,从头到尾,居然很平静的,像个路人一样讨论着周嘉也的名字,“就算在也不会就这样站出来给你看。” 乐乐觉得有道理,开始专注捞火锅。 奇怪的是,周嘉也家的这家火锅店,在去帝都前的那一年暑假,我一个人来吃过无数遍,早就已经从吃不了辣的北方人变成了红油锅都面不改色的口味。 今天的红油汤锅,却不如以往那样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客人太多,后厨忙不过来出的疏忽。 乐乐最后不死心的张望了一眼,然后作罢:“你说得也是,明星嘛,哪能是想见就见的。” 沸腾的热汤里跳出一粒滚烫溅到了我的手背上,我痛得手指蜷缩了一下,望着眼前的热气氤氲,忽然想到很多年前的文和街。 会不会,那天从周嘉也的手掌心坠落的千纸鹤和星星,才是一场大梦呢。 四周吵闹嘈杂,人来人往,我仿佛是被困在了那一年和周嘉也走散的人山人海。 那天晚上我吃得很撑,一直躺到很晚才睡着。 我收拾着行李,第二天就要回帝都了,一大早就要去坐长途车,晚上要住在机场周围的酒店,第三天才能坐上回去的飞机。 南苔是小城市,去哪儿都得舟车劳顿,兜兜转转,却是回家的路。 乐乐赖床,但是那天也起了一大早送我。 只是那天天气不好,半夜下了场雨,到了早上还是淅淅沥沥。南苔的温度凝不成雪,降雨却带着浸透骨头的冰冷,兜头落下来,早上冷得直冻手。 到了长途车站站口,乐乐从兜里揣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是一片凋落的叶子,我觉得好笑,搓着冻得发红的手,问她这是什么。 乐乐解释道:“就是我回老家的庙里烧香那天,我说希望你心想事成,院子里有片叶子就飘到了我头上,我姑妈说这是神听到了凡人的愿望。” “我是觉得我姑妈说得有点玄乎,但我觉得真的挺巧的,所以就捡着留下了。林薏姐姐,你这次回了帝都,是不是又要很久才回来了?” 说到后来,乐乐有些委屈的憋着嘴。 我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我到了会给你打电话的。 天气实在太冷,外面还下着雨,我没让乐乐一直陪我,到了安检就跟她挥手道了别。 几年前还在读小学的小姑娘,如今个子窜得飞快,站我身边时已经跟我一样高了,依依不舍的把行李递给了我,我手里还揣着那张凋落的叶子,回头时,乐乐冲我喊道:“林薏姐姐,新的一年一定要如愿以偿。” 这一次我离开南苔,是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 我坐在候车大厅,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车辆时间,红色的字体,没有感情的播报跳动,每一行字都载着一行要离开的人。 我的车还要一会儿才来,我低头转着那片叶子的梗,没了乐乐在身边吵吵闹闹,忽然的放空反而感觉到很寂寞。 我是在检查车票上的时间的时候改变主意的。 那天是元宵节,对我而言是个特别的日子,但是对于除了我以外的人来说,只是一个节日,而且元宵节的时候大多数人已经复工,所以也没多少人惦记。 车站里有许多家店铺,有家杂货店门前摆了一摊报刊杂志,供人买来消磨路途上的时间。 我就是在那里,看到了那本屠龙少年与公主的漫画,已经连载到了最新一期,只是最近我不在帝都,寄给我的漫画估计还堆在学校的快递代收点。 我买了一本打算路上打发时间。 我翻开第一页,看到了屠龙的少年还差最后一步就能复活公主,可他把宝物交给了友人,而不是自己亲自去见公主醒来的第一面。 这本我以为会是俗套的大圆满结局的漫画,如今它不落俗套,我却忽然对这个偏离了大圆满的剧情感到恐慌。 我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医务室,校医给我这本漫画的时候,他说,好好等到大结局吧,那会是一个让你满意的结局。 那天的周嘉也在教室旁边的楼梯口等我,我在楼梯下,仰头看着逆着光的他,那是第一次见他沉默带点冷意的样子。 他不会哄人,单细胞的直男一个,只会给你买好吃的东西。 但是那天是我坐得最近的一次看他打篮球,不是隔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之外,而是坐在离他很近的长椅上。 最后他把篮球抛给了我,他说,林薏,我也不会让你输。 可是再然后呢,再然后我和他走散了,他转交给我的千纸鹤上写着得偿所愿,他似乎是释怀了,又或者,他只是从我的面前划过的流星,途经我的人间短暂的照亮我,而后继续向前。 只有我,被困在了和他走散的人山人海。 外面的雨还在下,冰冷沁骨,飘摇的雨如同千道万道灰色的线,细细密密的钩织着一张巨大的网,我被困在网里,左冲右出,拼命想要跑出那张困着我的雨幕。 车站外很容易就打到车,司机载上了人还想再拉几个走,我直接给足了车上所有车座的钱,让他往文和街开。 司机一听乐了,踩了油门就走。 雨幕淋漓刮过车窗,玻璃上斑驳的雨点倒映着外面的城市,五光十色全都凝聚在雨水里,然后,随着风划过而汇成水流坠落。 我拖着行李箱赶回了文和街,街上泥泞坑洼,积了一层雨水,顺着略微倾斜的坡度向下流淌。 清晨尚早,除了几家卖早点的铺子开着门,整个文和街清净得如同还在睡梦中。 行李箱的轮子从路面上慌忙滚过,划过了很长一段声音,最终,停在了雨幕坠着的火锅店门前,现在显然不是火锅店的营业时间。 我撑着伞,但是走得急,头发已经湿了很多,鞋上也一片泥泞。 我一身的狼狈,看着这个半开的门帘,仿佛只是求一个功德圆满。 只是神明未显灵,凡人的愿望太多,他听不见,命运赐予我诸多苦难,只在十五岁那年短暂的眷顾我,又无情的收走了一切。 虔诚的信徒里,没有我。 雨水在我的面前冰冷坠落,这个天色灰蒙的早晨,梦似乎清醒了。 我没有走,而是站在屋檐下,行李箱放在一边,站久了就蹲在一旁。 雨水从屋檐落下,天色渐亮,雨也逐渐变小,只有淅沥的雨偶尔从屋檐坠落。 我的手脚早已冻僵,蹲在门前,仿佛只是最后一次虔诚的成全。乐乐给我的那片叶子,我捏着叶尾的梗转来转去打发着时间。 直到不知道等了多久,身后的门有人推动。 我迟钝的回头,还未看清来人,已经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咦,居然真的是你——” 后半截话戛然而止,她没说完,继续用力把锁着的大门拉开。 我认出了这是昨晚来这儿吃饭时的一个店员,她让我先进来,还帮我拉着行李箱,放下时她超后厨看了一眼,“怎么这么早啊,我们的人都才刚醒呢,小姐姐一大早就想吃火锅吗?” 她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我的手捂着感觉松动了许多,但仍然冷得僵硬。 我没解释,只是默不作声点了汤锅和菜品。 店里没别人,连店员都只有刚才的那个小姐姐,暖气才刚刚开起来,空气里跟外面那场清晨的雨一样冷清。 我跟昨晚一样,点了一个红油锅底。 店员小姐姐忙前忙后,动作熟练的上菜。 锅底烧热以后,我烫了一点易熟品,店员小姐姐见我没去打油碟,提醒我:“油碟蘸料都在那边。” “谢谢。” 我无声的执着于烫好那些菜,在捞上来之后尝了一口。 跟昨晚一样,锅底没有那么辣。 我开始一股脑把所有菜品都放了进去,等着锅底烧热,然后全部捞上来。 一口接一口的尝,试图来印证不是舌尖麻木的错觉。 终于,我在不断烧涨蒸腾的雾气里泪流满面。 我擦掉了眼角涌出的泪水,装作只是被辣得冒泪花,抬头叫店员小姐姐倒点热水。 大概是在火锅店里见过了这副被辣得眼泪汪汪的样子,她也不见怪,还加了点菊花泡在里面。 她帮我把热水倒好,说道:“小姐姐真的吃不了辣啊。” 我的筷子一停,分辨着她语气里那几分微妙的恍然了悟。 我在这时问她:“你们这里有面条吗?” 店员微怔,大抵是觉得我的要求奇怪,而后说道:“有粉条,下火锅的那种,面的话可能没有。粉条行吗?”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吃碗长寿面。”我执着望着她,“粉条也行吧,就是个盼头。” “那你稍等啊。” 外面还在下雨,清晨的文和街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里。 我面前的红油汤锅沸腾冒着热气,而我前所未有的平和,和昨晚像个路人一样讨论着周嘉也时一样平静,我的手心逐渐暖和,身体也不再冷得僵硬,我在屋檐下躲了一个早上的雨,冷得牙齿打颤,如今热气蒸腾仿佛才是梦境。 又或者说,我早就已经难以分清,那一年热气沸腾的文和街和今天清冷的雨天,哪一个才是梦。 十五岁那一年的文和街灯花开了满城,繁灯千里,明灯如昼。 他陪我走过了一整条文和街,只要回头,就能看见他。 最后他送我去了回家的公交车站,我隔着人群和玻璃窗偷偷看他,我在心底许的是什么愿呢,我说,希望明年的元旦节还能见到你。 我该搭乘的那趟长途客车早就已经开走,飞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得及赶上。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我低头捏着那片叶子,出神一般都望着叶子上的脉络,像无数条命运交织的线,到了某一处就会各自分散,奔向自己的未来。 所有的相逢,终会归于人海。 久久寂静的店里终于有了脚步声,随着瓷碗放到桌面上的细微磕碰声,我微微抬头,看见了那只放下面碗的手。 修长有力,指节分明,那不是店员小姐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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