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中浩把我扶稳,迅速松开手,脸色微有一丝拘谨,然后开了句玩笑试图缓解尴尬:“你这么容易摔跤,又这么重,身边没个壮实的男人还真扛不住你。” 我堪堪站直,叹气:“那你只能把擎天柱介绍给我了……” 作为大半个月没有滚床单的独身女子,离开一件充满男人味的衬衫,着实令人依依不舍。当然,前提是味道必须好闻,大部分自以为是的男人味只能证明这件衬衫的主人有年头没进澡堂子了。 还好我没有丧失理智,按捺下胸中翻涌的荷尔蒙,把伞递还给他。 “谢谢你,以后我儿子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我脸上还有笑,说话却已带上了客气的疏远意味。丁中浩一愕,下意识地低头避开我的目光,眼神慌乱,双手用力握着伞身,像亡命之徒正在猛掐谁的脖子,显得意外而手足无措。但是他很快平静下来,坦然抬起头正视着我,清清朗朗地对我说:“九夜,我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图谋想占你什么便宜,只是控制不住地想对你好。也许我不能帮到你什么,但至少我能陪着康仔,替你分担一点……我知道,你肯定不缺我这点讨好的心思,我也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向你承诺什么,可一个男人在一生中,至少要勇敢一次——九夜,我很喜欢你,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忍不住又细看他的眉眼,居然那么认真。呵呵,这男孩子说他喜欢我。 那又如何?我最好的时光已经失去。 “你怎么知道你喜欢我?” 我饶有兴趣地打听,心中对他这番猝然的表白并不以为然。 “我想好好照顾你,保护你,看到你流泪的时候,我的胸腔里真像针扎一样疼。知道吗?你让我对心痛的理解从文学的范畴进入生理学的范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带上了几分吐露隐私的羞涩。 很狗血吧?康仔只小他十来岁,我甚至可以笑纳他一声“伯母”。台湾言情剧都不带这么狗血的。 学校门口人声鼎沸,绝不是表白的好时机,看来,我逼急他了。 不论这“喜欢”是真是假,他一定很怕我跟他划清界限,所以才不假思索地挽留。这世上更多的恋爱,并非起源于谁真的爱谁,可能仅仅是因为你无法习惯没有对方在身边的失落感而已——“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爱,但我知道,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像这样的表白虽然比“我爱你”更真诚一些,但精明的发情期动物肯定不会说。只有像我这样的傻逼作者才会苦口婆心地写给你们看,最后还被热恋中的你骂一句:“没人要的死八婆,又在说风凉话了,滚远点啦!” 所以,“喜欢但不占有”之类都是骗傻子的鬼话。不占有只是因为没机会,一旦有机会,喜欢随时会变成占有。表白,本就是变相的索取。 “我知道这想法很蠢,也清楚自己没戏,但我真的不图你分毫,就让我照顾你好吗?” 见我一直沉默着,他也停止了说话,只是牢牢地望着我。目光炽热,含几分稚气,却还是蛮有几分把握的样子。眼神当中那过于明显的、不可抑制的、豁出去了的坚定,甚至带了些一意孤行的狂热,使他的脸产生了一种邪门而恍惚的视觉冲击感,令我全身热血直奔脑门而去。 算了,去他娘的负罪感,火烧眉毛且顾眼下,送上门的优质小青葱不收白不收。 若他长得矬些,语态猥琐些,也许我会装模作样抵挡两个回合,或者直接一巴掌抡到他脸上,“少他妈硌硬人,你丫也配?”具体情节要依据其猥琐程度来安排。但是很抱歉,他长得太好看,神情太单纯,而我只是一个饿了想吃、困了想睡、被扎一刀会流血、被紧紧抱住也会流泪的普通女人。 丁先生,你是负责来拯救我的吗?工作态度不端正的话,要扣工资哦! 我为自己大脑中跑过的这句字幕而微笑,忍不住说了一句“其实,你知道不知道……”,正准备继续讲完,口袋里的手机铃声遽然响了起来,硬生生将我的一时糊涂惊醒。 一看是我老爸拨来的,只得颇没好气地接听:“什么事啊?” “嘿嘿,你对面那小伙子模样不赖啊,新男友吗?” 从这把奸诈的笑声,就能听出老头子挤眉弄眼的意味来。 我愕然转身,看见老杨的车就停在路边,老头子正笑眯眯地攥着手机跟我讲电话,顺便从车窗里伸出另一只手,冲我挥了挥。 (四)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爸下车以后,居然主动跟丁中浩打了个招呼:“我是五斤的爸爸。”丁中浩受宠若惊,涨红的脸蛋隐约蒸发出了热气。老少两人略作寒暄,很快就聊得投机起来。只见小丁不时憨笑,更加惹得老杨怜爱心起,说到兴头上还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爱跟二逼爷们儿扎堆侃国际形势,特意远远站开,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在学校门口张望了几分钟,小杨康背着书包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仍然落了单,身边没有同学。三个学期以来,这个孤零零的刺眼身影,我已经看习惯了。自从上小学开始,我再也看不到他像其他男孩子那样,成群结伍勾肩搭背,一路毛毛躁躁地打闹、疯笑,一起对着齐刘海的漂亮女生窃窃私语。 我对这小身影久久注目,看到一个圆嘟嘟脸的女生赶上来跟他说话,却只得爱搭不理的漠然眼神,半是愤愤、半是郁郁地扭头走开。 小浑蛋这副吊儿郎当的寂寥样子,颇有我未成年时的风韵。 我十五岁那年,父母离婚。妈妈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充满信心地问我选择跟谁,我说跟老杨。面对她震惊难以理解的眼神,我回以略带报复的恶毒微笑。她是我的母亲,全世界与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的端庄美丽、勤劳勇敢、精明能干……以及她的喜怒无常、脾气暴躁。打从我记事起,似乎她老人家就一直处于更年期,老杨在她眼中浑身是缺点,有着说不出的可恶。经常饭吃到一半她就突然变脸,开始发火、摔东西,甚至流着眼泪破口大骂,为了屁大的一点破事折腾得声情并茂,还硬逼着我一起数落我爸,我不吭声她就愈加委屈,进而悲恸欲绝,颤抖着手指痛斥我们两只白眼狼。大多数时候老杨沉着脸不说话,偶尔像条狗一样下贱地赔着笑容讨好她。我在饭桌上强忍泪水扒完饭,躲进自己的小屋里咬着手背默默抽泣,耳机开到最大音量也掩盖不住外面歇斯底里的吼骂声,我手脚冰冷无力,哆嗦得像做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她每一次发作后,家里阴云密布的氛围就至少要持续半个月,整天没人说话,像个鬼屋一样沉寂。我小心翼翼地生存,尽量不去揣摩两位家长触目惊心的表情——我一看到她那张冷冰冰的脸,全身就掠过一阵难以抑制的战栗,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妈妈,你永远不会懂得,其实最无望的并不是争吵本身,而是即使你们已经和好了,在心情不错时貌似甜美恩爱,可我冷冷听着那些熟悉的安慰和保证,想起这一幕已经上演过太多次,并知道这种狗血戏码还会继续无休止地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 我上初二时,妈妈的事业蒸蒸日上,一晚酩酊而归,大发脾气,老杨怒极之下重重地打了她一耳光。 两人演了半辈子的闹剧,至此终结。 作为唯一观众,我冷眼看完了他们的最后一幕戏——在一式三份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老杨分文没要净身出户,郑重地对她说:“你下嫁给我的恩情,我都还清了。” 那是寒冷的深秋,我像一个游魂似的悄然走出家门,没有人发觉。不记得我当时是不是只穿了睡衣,只记得四周都是抑郁的黑暗,寒冷、恐惧、孤独、绝望……那时候我冷静地想:我的一生都要生活在这个黑夜里了,生活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了。 因此,我根本不在乎监护人的身份、地位、财产,只求他没有坏脾气,只求生活太平。 也因此,我也从不依赖于什么安全感,你依赖谁,就等于同时将摧毁自己的权利和资本交给了他。童年乃至少年时期水深火热的成长经历,将我培养成了一个苛刻的、易躁易怒的,甚至有些暴力倾向的女子,简直跟我妈当年一模一样。所以,我对自己的臭脾气非常有自信,没有男人会乐意跟我过一辈子。 可能有人奋不顾身勇跳火坑,但除非一跤摔成傻逼,否则谁都不堪忍受太久煎熬。 你看,我从来不写悲切的文字,我依然爱笑——心里的裂口有多撕痛,笑容就有多灿烂,犹如一个溃烂的流着血的毒疮。 “妈妈!” 这个稚嫩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拖回来,我弯下腰,小杨康正仰着脸叫我。 我笑着揉他的脑袋,正准备接过他的书包,他一转头看见了老杨和丁中浩,惊喜的表情溢于眉梢,飞也似的拔腿狂奔过去。 老杨跟小丁抢着抱康仔,小家伙径直扑进丁中浩怀里,笑容灿烂。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能用峰回路转来形容。 老杨爱怜地抚着康仔的脑袋,顺手主动接过了丁中浩手里的雨伞,扭头冲我招呼一声“上车吧丫头”,然后和丁中浩两人边说边笑,一起走向路边停的那辆中老年经典座驾雪佛兰景程。丁中浩像是突然变成了我们家的某位亲人,熟练地抱着孩子迈步上车。 我有点蒙,大步走到车门前,面露傻笑:“你们干什么?” 老杨将手搭在椅背上,笑眯眯地从驾驶座转回头:“一起回去吃晚饭呗,我把康仔喜欢吃的菜都备齐了——咱不是半年前就说好了吗?明天一早你去医院复查,今天放学以后我过来接康仔回去住,明天我送他去上学……你别一脸的不耐烦,我告诉你啊,丫头,你给我慎重一点,别把这次的复查不当一回事,能活蹦乱跳的你以为就算没事儿啦?万一骨头还没痊愈,影响的可是你以后的生活质量!” 我下意识摸了摸左臂,肘关节的骨裂伤已沉隐多日,又被他这番话触痛。 半年前和医生定下的复查日子,亏老杨还记在心上。我石膏一拆就忘记自己断过胳膊了,挤车时照样把儿子扛起来抡得虎虎生风。 “上车上车,别磨磨蹭蹭的!”老杨催我,车挡了道,后面有人狂按喇叭。 我看了看丁中浩,还想问“为什么带上他”,可连海豚音在喇叭噪声中都是浮云,只好闭了嘴,坐进去,心里极不情愿。 不是不愿意跟老杨吃饭,我很珍惜仅存的亲情。 而是因为,在我爸那个社区,出没着一个我再也不想见到的人。 嗯,你没猜错,是个男人。 第5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1) (一) 骨折后在家休养的这半年,我顺便把人生大低潮都一块儿经历了:失业,失恋,失足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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