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折腾几遭后,孟凭歌每次考试不仅无法往上攀升,还会面临下滑的趋势,莫名其妙地形成了一种奇奇怪怪的恶性循环。 那是一种非常糟糕的感觉,好比航海的船长在暴风雨来临时分断了两条手臂,彻底失去了掌舵的能力,哪怕知道周围狂风正在肆虐,海面正在波涛汹涌,整个环境险象迭生,不努力就会死,也没有任何办法去处理,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只被浪头掀翻,看着海水没入自己胸腔。 在又一次考试成绩出来后,孟凭歌的状态还是没有好转。 她又往下掉了好几名。等她回家把成绩一报告,孟军立马就拉下了脸子。要不是林广莲在旁边打圆场,孟军十有八九会指着孟凭歌破口大骂。好在有林广莲拦着,孟军就只是走到阳台处抽起了烟而已。 但她最终还是知道了孟军对自己的不满程度有多可怕。 那天孟凭歌喝了太多水,晚上刚睡着不久就被憋醒了,起夜准备去上厕所。就在她路过林广莲房门时,忽然发现林广莲和孟军的卧室门开着一条缝,里头不仅晕着光亮,还有聊天的声音。好奇使然,她停了下来。 就是那时,许多令人难以承受的话从里头飘出来,落入了她的耳中。 当时孟军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又怨气横生:“可能这就是命吧。我们两个,天生就不是那种可以指望能够靠得住小辈的命。所以,即便抱了个孩子回来养,也还是指望不上的。” 林广莲只能劝解他:“算了,没那个命就没那个命吧。人活一世,很多时候啊,只要开开心心,平安顺遂的就行了。对生活的要求为什么要那么高呢?只要吃喝不愁就可以了。” 孟军却对于林广莲所说的话很是不满意,突然一下子扬高了声调:“如果是亲骨肉的话,你这个说法当然是没有问题的,血浓于水,能有什么关系?但她又不是我亲生,我抱她回来好吃好喝地养着是为什么呢?不就是希望以后老了能有个靠得住的人吗?结果,就这?” 林广莲已经有些无奈:“什么靠得住靠不住的?养孩子难道不是为了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完整丰富吗?你在说什么呢……” 孟军发出一声渗人的笑,跟在磨着牙说话一样:“见鬼的完整丰富。我要是不养她,会更丰富,我烟都可以抽更好的,玩也可以玩得更好。再说,人类的本质就是利益交换,我给她吃给她喝还什么都不图不是我脑子有病吗?有那个闲钱的话,我为什么不积攒起来好好地给自己养老?” …… 尽管那件事距离今时今日已经过去了好多年,对孟凭歌来说,画面中的各种细节,却仍旧清晰得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包括门缝里那一束略显昏暗的光。 孟凭歌当时听得浑身上下都在抖,总觉得心脏深处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凉意,把四肢百骸都给裹满了。孟军说话时的怨气,和原子弹炸开后的烟雾一样浓烈,熏得她眼睛突然发涩,变得生疼,令她不由自主地抠起了自己的手指,死死地咬住了唇。 再后来,林广莲嘟囔着说了一句“你小声点儿”,就匆匆起身,将那扇虚掩着的门给彻底关上了。 在门板的隔绝下,两个人的声音瞬间被削弱了许多,也还是能够听到个大概的轮廓。诸如“废物”,“倒霉”,“早知道就不养孩子了”之类的话语,仍旧在层出不断往外用,断断续续地往孟凭歌耳朵里头窜。 孟凭歌讷讷地转过身,继续往卫生间方向轻手轻脚地走。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废。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就像是龙卷风一样,快速又霸道地笼罩在她大脑深处。她突然有点儿绷不住,走到卫生间门口时,眼泪决堤了似的往外涌,只能更加严实地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动静。 泪眼朦胧之际,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臂。 她吸着鼻子转头一看,看见了一张帅气的脸,以及一双漂亮的眼。 “我们玩个游戏吧。”姜炙见她转头,双手重新抱住了手臂。 孟凭歌把脸上的眼泪胡乱抹掉,带着隐忍的哭腔看着他:“什么游戏?” 姜炙转了下脖子,说:“冥想。” 孟凭歌不懂他是想干什么,瞥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准备去厕所:“才不要玩,我没有那个时间玩,我要学习。” 姜炙却脚下步子一挪,挡在了她面前,懒散道:“不费时,前十天每天冥想十五分钟,后二十天每天冥想半小时。我如果没能坚持,一个月后给你一千块。你如果没能坚持下去,一个月后,你给我一千块。” 孟凭歌本来是不想搭理姜炙的,也对冥想这种事情不熟悉不了解不感兴趣。直到她听见“一千块”,突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分分钟来了精神。 一方面是她当时正缺钱——学习压力太大导致她脊椎不太好,脑子经常有种供血不足的感觉,她很想买个颈椎按摩仪,却又不好意思麻烦林广莲和孟军。那句“不是亲生的”杀伤力太大,早已潜移默化地在她的世界中变成了一道坎。 另一方面就是,她骨子里头始终流淌着争强好胜死不服输的DNA,一遇到这种事情,就会变得摩拳擦掌超级兴奋。 姜炙牛批又成功地捏住了她的命脉,让她根本没有办法拒绝,马上就同意了。 此后一个月,孟凭歌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和姜炙一块儿在客厅沙发上放着轻柔的音乐闭眼打坐。 孟凭歌本来以为这是一件不具备任何难度的事情——不就是闭眼打坐冥想吗?有什么做不到的,只要是个人,肯定都是OK的吧? 事实却证明,她真的有点儿大意了。这个事情看起来和做起来,根本就是两回事儿。 头一天冥想时,还没超过五分钟,她就觉得腰酸背痛的,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太舒服,脑子里头也乱七八糟的,完全是靠咬牙坚持才混满的那十五分钟。 一直到一个礼拜后,才有所好转。越往后,变得越自如。她竟然真的坚持了整整三十天!也不知道是因为有学习以外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还是怎么一回事,孟凭歌发现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好了不少,比起以前来,更能够关注当下了,对于未来,也有着一种很好的期待。 当她的情绪波动没之前那么大了以后,做事也变得不疾了起来。既不会像先前那样急功近利,惹得自己心神不定,也不会再拖延。老天爷仿佛给她注入了一种神奇的力量,令她的精神变得比先前更加专注了,学习效率也更高了。 孟凭歌没有想到的是,最后那一天,姜炙缺席了。 孟凭歌早早地就在客厅里头做好了冥想的准备,姜炙却迟迟不肯出来。孟凭歌只好去他房间问他今天还要不要来一起做,姜炙却说什么昨晚和人通宵打游戏去了,没精神不干了,只想睡觉。 同时,姜炙还从被窝里头丢了个装着一千块的红包给孟凭歌,叫她自己玩去,别烦他,说他只想睡觉。 孟凭歌当时还没想太多,只是捏着厚厚的红包在心里想:姜炙真傻,为了打游戏而损失一千块,她可干不出这种事情。换她的话,就算是生病了,只要双腿还能动,铁定也能够垂死病中惊坐起,奔到客厅賺钱来。 第二天,孟凭歌拿着钱就去买了好吃的犒劳自己,还去买了一些自己很喜欢但一直没有买的,漂亮的学习用具,以及一个普普通通的颈椎按摩仪。从店子里头出来时,她吃着雪糕抬头一看,感觉天好像都比以前见到的更蓝了。 在那之后的一次考试里,孟凭歌的成绩厚积薄发突飞猛进,竟然将向来一直牢牢占据班级第一的姜炙都给超过了!这真的是超级无敌难得一见。谁敢相信,她第一,姜炙第二了! 班主任都惊得差点弄掉了眼镜,十分不可思议。 成绩单出炉的那一刻,孟凭歌更是高兴得简直快要跳起来。努力得到正向反馈以后,她的世界变得五彩斑斓,她学习的时候也更加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乐在其中回味无穷。每次下课时,她都会走到贴了成绩单的墙面那儿看一遍,告诉自己要继续努力。 从那以后,她和姜炙就成为了他们班上的一个神话。 一开始,每次出成绩前,大家还会猜一猜这次又是谁会位居高位,到了后来,大家都不用猜也能知道,第一名这种东西,肯定不是姜炙就是孟凭歌,没什么好猜的。 在她成为一匹黑马以后,很多人都来问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自我突破,超越瓶颈的,她也说不上来个一二三。 直到后来长大,“冥想”这个词语火遍大江南北,她才意识到,自己当年的转变,十有八九就是由“冥想”带来的。 更准确地说,是姜炙带来的。 在她学习生涯最为煎熬的那段时间里,他没有对她多说一句话,但他在帮她。 在一起冥想的那段时间里,他也不是真的坚持不了三十天,他只是故意打破了坚持。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他要把那一千块给她。以一种合理的方式,给她。 想到这些,孟凭歌的鼻子又酸了。 她自认自己是一个无坚不摧,就算有人告诉自己前方的天空悬着巨大的斧头,也还是会使劲儿往前冲的人。偏偏每次在面对姜炙的时候,她的钻石盔甲金刚心就跟被人击破了似的,不受控制地显露出了红彤彤的,真实的自我来。 孟凭歌定定地盯着桌面看了好一会儿,用力得吞咽了一下,抬起来头来看着他:“私人生活助理吗?” 姜炙双手仍旧插在兜里头,表现出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这份工作不需要你像平时上班那样朝九晚五,剩余时间有很多,你想拿来玩也可以,想要拿来提升自己也行,又或者用来琢磨和开展你的小副业,都可以。” “我想,应该不会有比这更轻松的工作了。你每天只要把一些事情给安排妥当了就行,比如草坪需要修剪时,联系个谁来打理一下。至于我呢,我的需求可能不是特别多,估计就是得麻烦你收拾一下东西,在我休息时给我准备一些吃的,当然了,你要是不乐意自己做,也可以请保姆,我来报销。我就是怕麻烦,这些事儿让谁做都一样。比起这些,你最主要的任务呢,就是照顾一下莎莎……” 孟凭歌听到莎莎两个字,顿时跟被戳了脊梁骨似的,瞬间从感动之中变得清醒过来,反射性地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姜炙,你在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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