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戈 6 岁的时候,爸爸与菜市场内的其他卖主,由于生意恶性竞争引发了群体斗殴事件——竞争对手是爸爸从家乡介绍过来的亲朋好友,哪知道最终同行相欺,一起发财互为依仗的天真愿望一夜破灭。 深感被背叛了的爸爸伤心愤怒之下,在服刑五个月后,变卖了海鲜店,转回家乡进行二次创业。 拿着早期积累的一百多万元,爸爸在家乡大规模租地,买地建厂,做起了进出口钢材加工销售的生意。 刚开始的时候生意很红火,爸爸一下子赚了很多钱,从读私立幼儿园开始,陈平戈跟哥哥上下学是家里司机开名牌车专门接送的。 那些年陈平戈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爸爸几次,爸爸不是在国内外出差就是外出跟人应酬。 可惜好景没持续几年,或许如同早年算命先生说的,爸爸的命“总差一点”,陈平戈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由于环境大行业恶化、过快扩张导致的资金链断裂、投资失利等因素,爸爸的公司破产了。 家里欠下了巨额债款,房子工厂店铺都被法院收走做了资产抵押,一时间众多债主纷沓而至。 那一段时间陈平戈跟家里人不敢接电话,因为电话那头都是凶神恶煞过来追债的人。 那之后的日子,陈平戈印象中只有黑暗与混乱。 父母扛下了债务,开始变卖手头上一切值钱的东西来填债,家里不断搬家,越搬越窄,最后搬到了爷爷去世后留给爸爸的房子里。 而那只绿沉沉的镯子也在这段时间发挥了作用,妈妈把它变卖了几百万元还了剩下的大部分债务。 破产后的日子,在债务与生存的压力下,父母开始旷日持久的争吵。 那几年妈妈被确诊的躁狂症变本加厉,陈平戈家里虽说有一点重男轻女,但至少在打孩子这件事上,做到了不偏不倚,每天陈平戈跟哥哥都带着瘀青上学。 恐惧、不安、焦虑、惶然,就这样成长着,度过了童年时光,挥别小学,转入了初中学校,陈平戈奇迹般地没有长成扭曲阴郁的小孩,在外人面前保持着笑眯眯的、看似健康正常的少女形象。 只是这样生存环境下的小孩性子总有点缺陷,例如特别不爱回忆往事,于是那位温柔的谌阿姨跟那位谌家哥哥在岁月的汹流下,在很长时间里与那只不知所踪的绿镯子一起,被陈平戈抛到了脑后。 甚至谌颐的名字,陈平戈也记错了,一直以来根据音节只以为是姓“盛”,后来再次见面了才知道原来是“谌”,一个不甚普遍的姓。 而等到之后的有一天,那位叫“谌颐”的男生从记忆脱胎而出,用长大后的样子靠近她,因为某些因缘,陈平戈才依稀记起了他,当然他早已经忘记了她。 “我跟你说话,你却走神?” 腰上的手蓦然收紧,17 岁的他的身躯从背后贴紧,暧昧的气息从脖颈处上升,和记忆如出一辙的稍微上挑的眼尾,冷冷清清的气质,一样眉目俊朗。身处热恋期,每天要抱了又抱,亲了再亲。 陈平戈只觉得缘分奇妙。
第2章 002 再遇谌颐,是在很多年后了。 那时候陈平戈是个无所事事的初二学生。 为了躲避家里家长的吵架打砸,漫长的暑假时光,不是跟着哥哥到处在家周遭的小饭店、游乐场帮工做暑假工,就是拖拖沓沓地踩着拖鞋在外面的大街小巷瞎晃,或者在不收门票钱的人民公园里游戈。 那天依旧是无聊暑假里过于漫长的一天的午后。 陈平戈中午吃完饭,收到好朋友李识好的企鹅信息,说她今天不用上补习班。 于是陈平戈放下碗筷就往李识好的家中赶,两个人亲亲热热地腻歪了一会,又追了两集《流星花园》的回播。 直到李识好的妈妈不耐烦地把李识好关在屋子里练毛笔字。 “你别管她,你继续看你的。”李识好妈妈眼也不抬,坐在沙发上织在夏天看来非常不合时宜的毛衣,一边客客气气地对陈平戈说。陈平戈摸摸鼻子,识趣地告别了。 时间指向下午 2 点 35 分。 盛夏骄阳依旧不依不挠地炙烤着大地。 陈平戈在外面街上走,热得有点受不了了,于是打算今天早点回家。 回家的路本来是朝向大街的东边笔直地走到末尾,陈平戈走到某个岔路口,突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口袋里昨天帮小饭店派传单得到的五块钱。 她在路口买了一瓶冰啤跟当日报纸,拐向了旁边的小巷子。 窄窄的巷子走到尽头,是一处铁皮顶的瓷砖工厂,顶头高耸的烟囱正向天空喷着黑烟,走过工厂前的黄泥地,是一处正在施工的工地。 工地的后面,是几栋破破烂烂的筒子楼。筒子楼的外表斑斑驳驳的,破烂得一副经年失修的样子。 看似废弃的样子,里面却是住人的,大部分是住外来人口,暂时找不到工作的外来民工或者工厂里工人的家属申请住进员工宿舍不通过时就租住在这里,租金很便宜,所以住得人满为患。 陈平戈走向最外面的那一栋,楼下的铁门一如既往没有上锁,折叠铁门大大咧咧地敞开着。 筒子楼有八层楼,没有电梯,陈平戈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听到了楼上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她咬咬牙,沿着光线昏暗的楼梯,一级一级地爬楼,往四楼快步走去。 陈平戈被李识好称为吃饱撑着爱管闲事的,有时候脑袋一抽总会管些没有人愿意管的蠢事。 例如这里三楼有户人家老爱打孩子,男主人有暴力倾向,又酗酒,一喝醉就砸东西打人,打跑了老婆之后,殴打的对象就只剩下 7 岁的儿子。 陈平戈有一天在这附近溜达,听到小孩子的哭声,仰头一看,看到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正在阳台上打儿子,手里拿着一个铁衣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打得小孩子尖叫着在方寸地空间里上蹿下跳,陈平戈看得心惊动魄,而一墙之隔的隔壁人家要不正在阳台上炒菜要不晾衣服,显然已经习惯到熟视无睹。 陈平戈看到男人打得性起,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陈平戈不知为何总觉得男孩再被这样打下去会被打成重伤,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她掉头跑到小卖部买了一瓶牛奶跟报纸,就跑上楼,跑到那户人家的门口,咚咚咚地敲门。 直到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面色不善地来敲门。 陈平戈淡定地看着他说,“我是来送冰啤的,您跟我们老板定的冰啤。” 男人看了看陈平戈手里的冰啤酒,狐疑地说,“你哪里的小工?啤酒也能送货上门吗?” 陈平戈满口胡言,“巷口的,老客户可以送货上门,”她补充道,“买一瓶也送货上门。” 男人当然不会放过这种送上门的便宜,就在他接过陈平戈手里东西的当口,那个小男孩很有默契地从男人的腋窝下钻出来,窜出门,撞了一把陈平戈,往楼下跑去。 陈平戈天性懦弱,从来不是什么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豪迈角色,见义勇为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从此以后,她手里有点钱,到处溜达路过这里的时候,如果遇到这户人家在打孩子,总会买一瓶冰啤酒故技重施。 小男孩逃跑的技巧日益精进,到后来,他爸刚把门打开,陈平戈还没来得及说台词呢,他就窜出来了。 陈平戈走到三楼,拐弯处,遇到了三楼的老太太,只见她似乎很紧张的样子,手里握着一根铁晾衣杆,把自己锁在门内,仰头望着四楼的情况。 老太太看到陈平戈,突然有了胆气,张开豁牙的嘴,对着四楼就大声骂,“张仁,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大白天打什么孩子,吵得老娘没好睡!” 此时,时间不早不晚的,整栋楼的成年人基本都去上班了,楼道上下的人家里剩下的都是陪着孩子留守在家的老弱妇孺。 楼道里只飘荡着几户人家家里电视机的声音和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老太太这几句骂得中气十足,声音在整栋楼回荡着。 打孩子的男人不吭声,自顾自咒骂着打孩子,他的情绪与平时不同,也不知道今天刚刚受到了什么刺激,醉醺醺地,亢奋地,仇恨地,“狗娘养的”“婊子生的”地辱骂着孩子。 陈平戈还没走到四楼门口呢,三楼到四楼之间隔着呈 90 度角的两段楼梯,她刚走完第一段楼梯,就看到小孩子迎面朝她跑来,一只眼睛肿得看不见了,跑得跌跌撞撞的,跑过她身边,猛然回头,看到陈平戈,又跑了回来,尖叫着嚷着听不清的音节扯着陈平戈的手往楼下跑。 陈平戈往上看,看到了喝醉的男人穿着背心嘴里咆哮着,挥舞着菜刀追了下来。 陈平戈愣在原地,手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冰啤酒摔碎在了地上,啤酒盖子骨碌碌地往楼下滚。 老太太大喊了一声,扎紧马步,手里的晾衣杆穿过铁门的空隙,戳到男人的腰上,戳得他打了一个踉跄。老太太朝着陈平戈嘶吼:“还不快跑!” 回过神的时候,陈平戈发现自己已经把小男孩抱在怀里,85 斤不到的女生,抱着一个 7 岁的孩子,像是身体突然之间爆发出潜能,正跑在巷子里。 她忘了自己抱着孩子是怎么跑下楼的,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很快很快,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张大着嘴巴,风灌进喉咙里,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尖叫,孩子紧紧搂着她的脖子,看着她身后,时不时发出一声破碎的喊声。陈平戈不敢回头,只是亡命地往前跑。 那个持刀的男人正在身后追着,追砍着。 巷子里遇到的人没有一个人帮忙来拦住那个男人,包括两三个行人、一个踩自行车的,他们似乎都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住了,只是闪躲。 巷口的杂货铺老板正在看报纸,也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嗬”的音节,就看着陈平戈跟男人跑过去了。 陈平戈跑到了大街上,大街上的人纷纷走避。有个青年人反应过来要去夺男人的刀,被男人一阵在空气中乱砍的阵势又吓回人群中了。 陈平戈气喘吁吁地终于回了头,她感觉自己快跑不动了,那个男人正在五步远。 突然她撞到了一个闪躲不及的中年妇女,跟那个中年妇女一起倒在了地上。陈平戈的头和怀里的孩子一起撞到了大妈的胸前,她的手肘跟膝盖狠狠地磕到了地上,撕地拉开了几道口子。 “姐姐,姐姐!” 小男孩在地上扑腾着,好不容易手脚并用从地上挣出来,他猛然往后一看,又声嘶力竭地扯着陈平戈的胳膊,要把她从地上扯起来。 “你压着我了,你压着我的脚了!”一旁的中年妇女也在拼命地推打着陈平戈的身体,陈平戈越是慌张地想要起来,越是被拖拽下去。 三步远,两步远…… 那个男人咆哮着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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