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周姣照常上班。 开门的一瞬间,她愣住了。 江涟还在门外。 他似乎在这里站了一晚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见她开门,视线立刻像始终处于捕食状态的蛇一样,迅速绞缠在她的身上。 “……”周姣一手扶额,“你站在这儿干吗?你现在是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整天这么闲的吗?” 江涟顿了顿,问道:“你想当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 刚好这时,隔壁的房门开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夹着公文包走了出来,一边匆匆赶向电梯,一边奇怪望了他们好几眼,一脸“几个菜啊这种梦也敢做”的复杂表情。 周姣:“……” 不能怪那男人,周姣也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她问:“你愿意让我当生物科技的CEO?” 江涟答:“不愿意,你会用它来对付我。” “…………”周姣面无表情,推了推他的肩膀,“让让,我要上班了。”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他箍住了。 喜欢上她,并没有改变他的体温。 他的手指依然冰冷、黏滑,如同某种覆满鳞片的爬行类动物,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寒意。 他箍住她的手腕时,大拇指下意识按在她的脉搏上。这是一个危险的动作,她却能感觉到,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伤害她,而是为了确认她的存在。 “别走,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江涟低声说道,上前一步,低头迫近她。 周姣本能地后退一步,后背砰的一声撞在楼道的墙壁上。 混乱中,她第一反应是,西装肯定脏了——没人知道廉价公寓的墙上经历过什么,毕竟她现在转头就能看到一排弹孔。 这是一个肮脏而又荒谬的场景。 头顶是昏暗的荧光灯,楼道两旁堆满塑料垃圾,绿头苍蝇发出阴暗的振翅声。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汗臭和阴湿的垃圾臭味。 江涟作为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却在这样一个污秽、垢腻的场所,与她视线相交,鼻息纠缠。 “至高”和“不洁”联系起来,所产生的效果几乎令她后脑发麻,神经末梢过电似的战栗。 周姣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竭力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想问什么?” 江涟没有她想得那么多。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眼中自始至终只有她。 他想起昨天给她擦头发,用手指梳理她的发丝时,她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享受表情。 江涟想了想,伸出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 扣上去的一瞬间,他的手掌如同某种延展性极好的金属,诡异地变长,扩大,包裹住她整个后脑勺。 下一秒钟,掌心上裂隙张开,探出无数细小而冷硬的纤毛,轻轻梳过她的头发。 那一刹那就像有千万道电流蹿过头皮,周姣一把攥住江涟的手,用力扯了下来,咬牙切齿问: “……你到底想问什么?” 江涟瞥了一眼自己变长的那只手,有些不解为什么被拽开了,但他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 “我想知道,昨天你吻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他盯着她,目光变得森冷而幽暗:“交往的前提,是尊重对方。我想跟你交往,才会询问你的意见,但你没有。” 他更加迫近她,湿冷的气流擦过她的耳朵:“你不想跟我交往,所以不尊重我,对吗?” 越来越荒谬了。 江涟在质问她,为什么不尊重他。 周姣十二岁的时候,就被诊断为反社会人格障碍。 当时,她在生物科技赞助的学校读书,一个男同学当着全班的面骂她是变态,因为她解剖实验室培育的青蛙时,神态冷静,动作利落,毫不抵触两栖动物冰冷、滑腻的触感。 然后,一次下楼做操时,她毫无征兆地伸手,推了那男同学一把,让他从三楼滚到一楼,腿部骨折,在生物科技的治疗舱里待了一个星期。 问题不是出在这儿。 问题出在,事情发生的两个月后,她才推了那个男同学。 心理医生问她:“为什么当时不推?” 周姣答:“我当时并不生气,为什么要推?” 心理医生又问:“既然当时并不生气,那为什么两个月后要推他?” 周姣说:“因为两个月后的我,很生气。” 这就是反社会人格障碍的世界,无道德,无羞惭,无计划,行事冲动不顾后果。 周姣并不记恨江涟几次差点杀死她,因为位置对调,她也会那么对待他,而且不会手下留情。 但不记恨,不代表她不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周姣笑笑,推开他:“江医生,你有资格跟我谈尊重吗?” 江涟微微侧头,捕捉到她的视线,剖析,但没能理解。 他读不懂她的眼神。 自从喜欢上了她,决定追求她,他和她的位置就彻底颠倒了。 她变成了不可理解的那一方。 周姣抓住他的手。 变长变大的手掌是那么狰狞,看上去跟她的手掌极不相配。 江涟顿了一下,手掌变回正常的尺寸。 周姣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颈骨上。 江涟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她的皮肤温热细腻,颈侧动脉怦怦跳动,那其实是一种很微弱的感觉,给他的感觉却怪异而沉重。 她太渺小了。 以前的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是漠视,是蔑视,是排斥。 现在,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她太渺小了,必须盯紧她,时时刻刻看着她。 不然稍不留神,她就会在宇宙间消逝。 人类不会握不住跟手掌相当的东西,却会抓不住一粒沙、一只蚂蚁、一根蒲公英的茸毛。 她的渺小,让他感到失控。 周姣的手覆在他筋骨分明的手背上,带着他缓慢收紧五根手指,扼住自己的脖颈。 “还记得吗?”她轻声问,“两个月前,你就这样掐住我的脖颈。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一直记得……因为真的很痛。江涟,我很痛,我是一个很怕痛的人,但当时的我不敢表露出来……我只要露出软弱害怕的表情,就会真的死去。” 假话。 她并不怕痛。 ……他的心脏却因她的假话而绞痛了起来。 “我好像跟你说过,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像大多数人一样平凡而快乐地活着,遇到你之后,我却在不停经历濒死。” 假话。 “你以为天台上,我是自愿跳下去的吗?不,我是被你逼着跳下去的。如果你不追杀我,我根本不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 还是假话。 他心脏的绞痛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剧烈。 “同样地,你不圈养我,我也不会铤而走险,用芯片让自己陷入深度昏迷。”周姣问,“江涟,你知道陷入深度昏迷,有一定几率变成植物人吗?” 这一句是真话。 也是他最不愿回想的一件事。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无能为力的感觉。 然而当时,他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的恐惧。 他是那么强大,轻而易举就能杀死她,却无法唤醒她。 江涟的手指急剧颤抖起来。 那么多次,他的手指如钢铁般箍在她的喉骨上,令她的脖颈发出可怖的咔嚓脆响,这一次却颤得那么厉害,像是为她感到疼痛。 周姣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却微笑着抛出最后一句话: “江涟,现在你还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尊重吗?” 她不是一个好演员,或者说,懒得演。 他能轻易地分辨出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可即使是虚假到极点的谎言,也让他有一种溺水的仓皇感与痛苦感。 这是一件违背自然的事情。 作为栖息在超深渊带的生物,他本该永不会知道溺水的感觉。 她却让他体会了两次。 周姣松手。 江涟的手从她的脖颈上滑了下去。 他在她的面前,一直都是强硬的掠食者姿态,冷酷、贪婪、果断,一旦攫住绝不主动松口。 他不会克制自己的欲求,也不需要克制。 想吃她的唾液,就将她的舌根吮到发酸。 想摆脱她的气味,挣脱被她钳制的感觉,就随心所欲地收紧扣在她脖颈上的手指。 这一刻,他却像无力扣住她的脖颈一般。 顶级掠食者不仅甘愿被套上绳子,而且为以前粗暴的捕食行为感到愧疚。 ……是的,愧疚。 他学会了愧疚。 江涟说:“……对不起。” 可能是真的感到愧疚,他忘了用人类的声线,下意识发出了那种古怪、诡异、令人内脏紧缩的低频声波。 这种频段能影响周围人的神智,一时间,她四面八方全是不同声线的“对不起”,此起彼伏,如同某种奇特而癫狂的回响。 “神”为她低头,为她学会愧疚。 于是,每个人都对她低头,对她感到愧疚。 道歉的声音形成一阵骇人的声浪。 一般人都会对这样怪异无比的场景感到恐惧,她却瞳孔微扩,兴奋到微微眩晕,几乎有些失神。 周姣抬手按住眉心。 她不能让江涟看出来,只有他才能激起她所有情绪。 她深深吸气,哑声说: “……不够。” 人类是复杂的,贪婪的,充满征服欲的。 这种程度的道歉,远远不够。 她想要更多。 等那股劲儿平息下来后,周姣抬头,眼角微微发红,看上去就像难受到发红一样。 江涟再度感到了那种心脏紧缩的痛苦感。 “我该怎么……补偿你?” 他感到后悔、愧疚和恐慌,却不知道如何排解,只能看着她。 她是他一切情感的来源,让他溺水的人类。 周姣仰起头,凑上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的唇是冷的,她的吻是热的。 一冷一热相触,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头顶的荧光灯管却像被某种磁场滋扰般,猛闪了几下。 “江涟,”她说,“这得你自己想。”
第32章 Chapter 32 江涟看着周姣离开。 他站在肮脏阴湿的楼道里, 愧疚痛苦的神色逐渐消失,变得冷漠、晦暗、阴沉。 他的愧疚是发自内心的,道歉是发自内心的, 却不是发自内心地看着她离去。 只要看着她的背影, 莫名的恐慌感就会在他的心底灼烧、沸腾。 想要把她抓回来。 用视线拴住。 如果不将她牢牢拴在视线范围内, 他会一直想着她,为她恐慌, 为她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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