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在意识慢慢恢复的过程中剧烈地疼痛起来, 她微微低下头,病号服微微粗砺的质感摩擦着她的肌肤, 提醒着她某种真实。 “你醒了。”温柔又疲惫。 像是酒酲初醒, 又像是长夜不眠。 温颂循声望去, 祁照就站在窗前清风徐来的地方。 日光镀在他身后, 那些风都要绕过他, 无可避免地带动着他身体上那些轻的部分。 微长的头发,肌肤上细小的绒毛,它们向着温颂的方向奔赴, 祁照却没有动。 他只是仍然靠在窗台上,把他的双手都插在他西装的口袋里。领带明显被拉扯过,松松垮垮地隔着衬衫挂在他的脖颈上。 这样的场景像本科毕业之后每一次她在伦敦的酒吧里和不同的朋友喝得烂醉的时候一样。 祁照没有继续学业, 不打算攻读硕士学位。 学生和社会上工作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在任何国家都是真理, 他们的人生开始走向不同的道路。 那时候他在伦敦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天都打扮地人模狗样地出门上班。 又在下班之后接到各种人的电话, 跑到伦敦的各个酒吧里把她背回Convent Garden的公寓里。 每一个清晨他总是没有和她依偎在一起, 他们之间的距离和他们在彼此心上的关系是一样的。 在她睁开眼睛之后祁照就会什么也不说地离开公寓,对她的轻蔑藏在他垂下眼时长睫的阴影里, 房门被关上时的一声巨响就是他最大的抗议。 他疲于奔命, 他不说话, 他蔑视她。 而她为他不曾满足她的心愿而折磨他, 谁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不愉快又涌上心头, 温颂在心里恨恨地回答他的问题, 她当然醒了,她又不是行尸走肉,可以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睁着眼睛活动。 她不打算求助于祁照,她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环,她恰好是在温希所在的那家医院里。 纵然只有一半相同的血脉,却殊途同归。 这让温颂觉得有点讽刺,她禁不得冷笑了一下,从手机里确认过时间,就想要从病床上坐起来离开这里。 从一开始玛格丽特把祁照叫过来就是为了让他付账,他会处理好剩余的事的。 但温颂拔掉了左手上输液的针,想要用右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的时候,又是一阵熟悉又陌生的眩晕。 恐惧感渐渐爬上了她的心头,“我到底怎么了?” 房间里除她之外的人只有祁照一个,她无可奈何地向祁照求助。 祁照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而后向着她走过来,在她床边坐下。 温颂的左手针孔处流出鲜血,他用一张纸巾按住了她苍白冰冷的手。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是酒精中毒了。” 他握着她的手不会只是握着,拇指按着针眼处,剩下的手指在她手心来回摩挲着。 “洗胃的时候做了毒物检验,在里面发现了迷/药的成分。” “什么!” 温颂下意识地就想要坐起来,想要和她在一瞬间构筑出来的那个假想敌拼命。 但就像是她刚才的尝试一样,伴随着她的是一阵更剧烈的晕眩感。 怒火灼心,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走马观花一般地重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始终都没有离开过座位,没有发觉有任何的不对。 祁照摩挲着她手心的动作停下来,“Margaret已经查过完整的监控了,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 “因为是离开之后很久才发现这件事,残酒也早就被清理干净了。” 意思是这件事不会有任何结果了。 温颂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她心里有摧毁一切的愤怒,却弱小到没有健康的身体。 这种矛盾感让她忍不住对她身边的人口出恶言。 “你可以走了,你应该跟着Queenie一起回英国去了。不要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一样跟着我。” 前夜她看见奎妮深夜从他的公寓里走出来时那一瞬间的愤怒和她此刻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她已经没有任何理智。 她就是嫉妒,她仍然错觉他是她的私有物。 祁照反而更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如果说这些话,伤害我,能够让你觉得舒服一些的话,随便你。” 这句话反而越加激怒了温颂,她一下子把她的手抽了出来,受过伤的肌肤原本那种钝钝的疼剧烈了片刻。 “你不要在这里装什么情圣,当年分明是你先不要我的。” 这样的话对祁照之外的任何人她都没法说地大声,她的尊严不会允许她把自己的心一层一层地剖开给旁人看。 但在泪光之中她面对的仿佛又是那个她爱又被爱的Lucien,所有的委屈都会被包容被舔舐,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接近她自己。 祁照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思维的运转也迟钝,潜意识让他为自己辩驳着。 “我没有……我没有不要你。” 他被温颂甩开的手开始局促起来,他总是否认,而后没有下文。 温颂闭上了眼睛,厌恶、恶心、眩晕感不断地向她袭来,她重又沉入了一片黑暗里。 * 温颂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窗外狂风大作,夏城大约还是没有逃脱被台风玩/弄一番的命运。 房间里空空如也,从紧闭的窗帘里透出来的只有一小道狭长的光柱,被距离和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扭曲变形。 温颂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有任何意思,在烦躁翻涌上来之前坐了起来。 她的时间不能被这样浪费,她觉得自己能够下床,只是仍旧被输液瓶束缚着行动,于是她再一次伸手拔掉了左手上的针头,才发觉右手上她烫伤的,原本并不严重的伤口此刻也缠上了绷带。 温颂静静地凝视了片刻,决定对自己稍微好一些,不把这丑陋的纱布撕下。 昨晚她穿的分明是一双高跟鞋,病房前的那双却被换成了平底的,她也并不在意,安然地享受着祁照的殷勤。 她推开了病房的门,适应了一下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就开始朝着重症监护病房走去。 她对这个医院很熟悉,因为她的爸爸也是在这里去世的。 那时候她在这里来来回回,每天都把自己弄的很累,但她其实说不清楚她对他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仍然有爱。 而温希是在她眼前出事的,尽管和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她能确定的是她心里放不下,是生是死,至少要有一个结果。 陈菁菁就坐在重症病房监护室外的长椅上,在很遥远的地方,温颂就看见了。 唯一的儿子生死未卜,车祸之后更不止是这一件事要处理,这恐怕是她人生中最煎熬的两天,温颂走到近处,才发现她已经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靠在扶手上睡着了。 憔悴,苍白,原来这两、三年间没有见面,她老得如此厉害。 温颂没有给予陈菁菁她过多的关注,她很快站在病房的窗户前,看着病床上被各种仪器固定,平躺着的温希。 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熟睡着,还是仍然昏迷。 就算有这么多的仪器,就算有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缠起了温希的四肢,这张病床看起来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宽敞了。 那些绷带都是洁白的,看不见里面的血色,他现在就像是一朵棉花孤独地躺在田垄上,被拾起或是继续遗留在这里,对他而言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的命运。 在她回国之后不久,在她还被何婉生关在房间里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和陈菁菁结了婚。 她后来看过他们婚礼的视频,那天刚好和楼阑在一起,楼阑说陈菁菁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刚下完蛋的老母鸡,在趾高气昂地巡视她的领地。 她也只是跟着嘲讽了一句,如果一个女人价值只在于她的子宫的话,那她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而陈菁菁下的那颗蛋孵化结束之后当然就变成了温希。 温颂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想到楼阑的话忍不住笑起来,被温稷当成了她欢迎他的讯号。 这不是一件坏事,毕竟她在温稷面前从来都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女儿,不是一个阻碍他幸福的坏人。 她披着这层皮,就可以更方便地算计温稷,为她自己争取利益。 玻璃上映出来一个惨悴女人的脸,温颂看着她向自己伸出手,迅速地回过身去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陈菁菁,你想干什么?” 玻璃上她的脸色也并不比陈菁菁好多少,但她的气势从来都可以压过她,把她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不知道是温颂过分用力,还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已经击垮了陈菁菁的心理防线,温颂的问题一下子逼出了她的眼泪。 “小希是温稷的儿子……是他的亲生儿子……” 在温颂的印象里,陈菁菁在温稷面前从来低眉顺眼,即便是私下里,在她面前,也从不会直呼他的名字。 但此刻不是,她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恨意。 温稷多么失败,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恨他。 温颂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她,“我知道。” 在话音落下的那片刻里陈菁菁越加激动起来,一下子挣脱了温颂的钳制,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分明知道,还跟你爸爸说小希不是他的儿子!” 她在安静的医院里大喊大叫起来,走廊上经过的护士很快朝着她们的方向冲过来。 在她们被人拉开之前温颂还了陈菁菁一巴掌,看着她摔在地上,她弯下腰去抓住她的衣领笑着告诉她。 “最重要的是温稷愿意相信。” 不是吗? * 温颂和陈菁菁顷刻之间就被人团团围住,没有人上前将她们拉开,温颂也仍旧很快松开了手。 陈菁菁给她带来了太多的阴影,带给她原本不必殚精竭虑算计周围人的很多年,带给她一个破碎的家庭,还有她扭曲的心。 多看一眼,多触碰到她的肌肤哪怕一刻,也觉得无比厌恶。 赶过来的护士压低了声音训斥。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医院!医院不是你们打架斗殴的地方!都散开,不要围在重症监护病房外面。” 看热闹的人们很快散开了一些,陈菁菁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再一次出现在温颂平视时的视线范围之内。 仍然有一些人没有离开,他们开始窃窃私语。 “哎,这个是不是前几天新闻里那个被大婆打的小三啊,她怎么在这里?” “小三还那么嚣张啊,被打的是谁啊,看起来好像和视频里打人的女人看起来不太一样……她不会同时给很多人做情/妇吧?” “啧啧,长得倒是挺好看的。有点像那个影后,叫什么来着……安仪!” 温颂的目光在周围人身上逡巡过一遍,他们睁着一双又一双无知的眼睛,口中传递着貌似无辜的话语,他们神情各异,讥讽、嘲笑、好奇、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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