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颂不在乎祁照是不是还要跟着她,等到人行横道对面的指示灯再一次变绿,她朝着灯光更为绚丽的那条道路走去。 他们一同走在立交桥的阴影里,黑暗仿佛能激发祁照的某种特性,他不再满足于跟在温颂身后做一个影子,和她并肩走在一起。 “他是谁?” 若占有欲有形的话,她此刻应该被一条粗壮的锁链紧紧地束缚着,动弹不得。 “不知道。”温颂干脆利落地回答他。 她也不过只知道麦烁的名字和他的工作而已,怎能用来回答这个庞大的问题? “不知道也值得你不要命地闯一个红灯,就为了得到他的注意?你不是有未婚夫吗?” 在城市的灯光里通常是感受不到月光的,祁照的语气满是嘲讽,愤怒也该是火热的,可她分明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点一点,缠绕着爬上了她的心。 她好像还是很在意祁照。 可她刚才只不过是想要和麦烁打个招呼,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 “一点搭讪的花招而已,你不是最懂了吗?只要还没有结婚,我就有选择权。” 温颂不想让他们之间的氛围变成情侣之间的吃醋争吵。 “祁总跟在我身后闯了红灯又有什么目的呢?总不会是忽而活腻了,想要试一试死去的滋味。” 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过往数年对于他那个再明显不过的谎言,她的愤怒都已经在昨天的那一个耳光里,此时这句话嘲讽地不好,他恐怕以为她仍然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谁都不想递出把柄让对方击败自己,却又害怕着自己脱口而出能一举击败对方的事。 这样就不好玩了。 祁照的脚步慢了一刻,旋即重又追上来,像昨天一样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温颂在这时候悲哀的发现他所有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即便他们已经隔开了七年。 唯一有区别的,只是他在夏夜里不受控制地轻轻“嘶”了一声,是因为昨天她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 她也慢下了脚步,直到完全停下来。 温颂抬起了自己的手,他的手当然也是。他过分苍白的手上此刻缠着厚厚的绷带,窥探不到下面伤口的情况。 “疼吗?”她的手心向上,托着他的。 即便他的手因为伤口而微微曲着,仍然比她的手大上一圈。 她曾经牵着它,和它的主人一起走过伦敦的大街小巷,在LU的校园里漫步,在毕业舞会上起舞,也在无数个日不落帝国的黑夜里枕着它入眠。 她忽然很想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一个告诉她那个谎言背后故事的机会。 哪怕背后也是谎言。 她不会拆穿的,她一点也不聪明,他知道的。 “不疼。” 可惜是他先开了口,“没有你从前用在这里留下的伤口疼。你总知道应该咬哪里我才最痛。” 她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那些欢愉、痛楚、沐浴在汗水里的粘腻,亲吻、抓心挠肺的痒、攀上浪潮又回落,一下子都回到她脑海里。 时过境迁再回想起 ,这些情绪与感受在她心里汇聚成无可抑制的热,一点一滴浮现在她面颊上。 “既然不疼的话,也用不上什么绷带了。” 温颂于是粗暴地上手想要解开他的绷带,那上面打的是死结,她奋力地想要将它拆开,不论此刻祁照究竟是何等样表情。 原本就不宽的纱布在她手中变成纤细的绳,磨砺着她的手心,她越是用力,手心里的疼痛感也就越是剧烈,但是她毫不在意。 绷带被撕开的时候,她的手心也同样地被划开了一道伤口,白色的绷带散于夜风中,染上了艳红的血色。 祁照始终不发一言,看着温颂将他手上的绷带一圈一圈地解开。 解到最后的时候伤口渗出的液体和药水将纱布牢牢地粘在了他手上,温颂毫不犹豫地将最后一点绷带也扯开了。 “嘶。” 祁照终于不可避免地又发出了一点声音,温颂凝视着他再一次狼藉一片,鲜血直流的伤口。 “现在疼么?” 她抬起眼,一滴雨水恰好落在她右眼皮上,睫毛阻挡不住洪水,她眼中的世界模糊了一半,这种模糊很快蔓延到左边,连带着祁照也变成了一团光影。 他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即便再痛也没有想要躲。 “没有你的心疼。” 温颂一滴眼泪落下去,眼前的祁照慢慢地清晰起来,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这世上唯有一片海不会在夜晚的时候变成黑色,是祁照的眼睛。那些冷漠都瓦解在她的泪水里,他的眼眶微红,他比她还要不在意他的伤口。 祁照的手还在流着血,他却用双手捧起了她的脸。 她的心好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手术,身体里那些神经从麻醉中苏醒,每一个细胞都释放出信号,让她剧烈地疼痛起来。 “Scarlet, close your eyes.” 他微微地低下了头,声音低沉地像安魂曲,又郑重地犹如神谕。 温颂身体里的那些细胞奇异地都不再叫嚣了,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地面上祁照的影子被雨水打湿,渐渐地和她重叠到了一起,她被他久违的气息包围,像一只被困在大雨里不住战栗的雀鸟。 这是一个绵长的吻,浓烈的酒气在她唇齿间乱撞,不知道原本应当是属于谁的。 但,最后他们应该都醉了。 雨越下越大了,祁照的手扶在温颂腰上,没有打算放开她一刻,慢慢地指引着她走到了不会被雨淋湿的大桥之下。 水泥浇筑而成的桥墩上爬满了地锦,温颂缓慢而不停地后退着,直到她的背紧紧地靠在上面。 没有被衣物包裹的肌肤感受着它们带来的微微凉意,她的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穿过他的西装外套,隔着棉质的衬衫触碰着他的脊背。 温颂感觉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立交桥上有汽车飞驰而过,她不知怎地就清醒了过来,阻止了他进一步的亲吻。 祁照停了下来,他们的额头仍然紧紧地贴在一起,四目相对的时候仍然保持着这样亲密的距离。 他的手滑落到她修长的脖颈上,轻轻按着她最为凸起的那一节骨头。 她想起来他们一起在Convent Garden生活的时候,常常假装陌生人和彼此调情。 他喜欢把他的手落在她的这一节骨头上,一面用纤长的手指演奏,一面轻哼着《吉赛尔》的曲调。 他会问她,“Are you a ballet dancer?” (你是一个芭蕾舞者吗?) “I am a bad Giselle.” (我是一个坏的吉赛尔。) 她总是这样回答他。 如果有人欺骗她,拿走她的爱却又随意丢弃,她不会像吉赛尔一样选择原谅,会在他路过她坟墓的时候和他共舞一曲,而后将他留下。 这个夜晚应该结束了,温颂退无可退,她轻轻推了推祁照的肩头,让他主动地退开了几步。 “这个吻什么都不能代表。” 这个吻只是过度创伤之后的自我修复。 她颂了耸肩,“不用再调查我了,就算你现在能背得出我的身份证号,在当年你也仍然连我的中文名都不知道。”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大雨已经停下来,她快步从阴影之中重新走到光明里,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要和致信合作,至少不要和他郝洪哲合作。” 温颂停下脚步,迅速地回过身去。 立交桥上的路灯仍然映照在地面上,祁照恰好站在两道光芒中间的阴影里。他在方才的片刻之间收敛起了那些外露的情绪,又恢复成一尊无悲无喜的大理石雕塑。 她错觉这里仍然是伦敦街头,他们在争吵之后会各自回到Convent Garden的公寓里去,所以她大可以放心地丢下一句在当时她认为是最狠的话。 “我不喜欢预言,更不喜欢所谓的忠告。” 作者有话说: 芭蕾舞剧《吉赛尔》剧情(来源百科): 第一幕:莱茵河地区 美丽、单纯的农村姑娘吉赛尔和母亲住在一个山村。看林人希来里昂一心追求吉赛尔,但吉赛尔并不喜欢他。 阿尔伯特伯爵化名劳伊斯,扮成农民模样又来村里游玩。吉赛尔爱上了他。 柯特兰公爵带着女儿巴季尔德和家人们来山谷打猎,路过吉家,受到吉赛尔的热情接待。为了答谢吉赛尔,巴季尔德赠给了她一副珍贵的项链。 为了阻止吉、阿相爱,希来里昂从小屋里搜出阿尔伯特的剑和号角,证明阿原是贵族,企图说服吉赛尔不要受骗,吉赛尔却向大家宣布她已爱上了阿尔伯特。但巴季尔德出示订婚戒指,告诉吉赛尔她早已同阿尔伯特订婚了。意外的打击使吉赛尔神魂癫倒,她扔掉了巴季尔德送给她的项链,悲愤地离开了人间。 第二幕:寂静的林中 林中墓地,冷月凄风。一群生前被负心的未婚夫遗弃的薄命女魂(传说中的维丽丝Willis 幽灵)在四处寻觅复仇的机会。她们曾多次围住走近森林的男青年,强迫他们跳舞,一直跳到力竭而亡。今夜希来里昂来到墓地即被以米尔达为首的维丽幽灵们围住,惩罚至死。 无比痛悔的阿尔伯特也来到吉赛尔墓前倾诉心曲,幽灵们又欲置之于死地,由于善良的吉赛尔全力相护,才得以幸免。 黎明的钟声响了,吉赛尔和幽灵们消逝了。阿尔伯特心里无限悲伤,从此,他永远失去了一个少女纯洁、坚贞的爱。
第6章 答案 温颂打开了两罐可乐,递给楼阑一罐,在地砖上坐下来。 从窗户洒落下来多边形的阳光,她们坐在边缘处,和彼此碰了碰,大口地将罐中的凉气吞了下去。 夏城夏日的气温总是让人难以忍受,空旷的空间里,一架电扇卖力地向她们吹着风。 温颂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大风一下子就把她的长发吹散,贴在了她沁着薄汗的脸上。 “不愧是楼总,旧货市场上随便淘来的旧风扇都这么有用。” 楼阑望着窗户,没有理会温颂的调侃,“等到把这里都填满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喝得起可乐。” 这里是她们新的办公场所,她拒绝了温颂对半支付租金的要求。 温颂回过头来,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 “干嘛说这种丧气话,都已经计划了那么久了,我们独立出来,当然是为了更多的钱,更高的成就。” 楼阑微微抬起头,环视了一圈。 “在付出那笔钱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好像忽而安定了下来,我觉得我在这座城市里不再漂泊无依,我也有一个家了。” 随后她低下头,笑着望着温颂。 “你不要怪我不给你机会支付租金,因为你跟我不一样。我这辈子从没有完整地拥有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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