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 医院一路都有指示牌, 没再发生太多波折。 走廊尽头,抢救室门口亮了红灯, 远远就能望见。 像是死神的镰刀,在深渊里,折射出红色血月的光,刺眼又灼目。 那边,林英和江叔叔都在。 初萝跑过去,气喘吁吁,声音干得几乎说不出话,磕磕绊绊地问:“林、林阿姨……阿炽……阿炽怎么……” “啪!” 一声脆响,回荡在惨白的、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振聋发聩似的。 林英一巴掌甩到初萝脸上。 初萝猝不及防,被打得偏过头去,整个人也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脸颊火辣辣的。 连带着,眼眶也开始发烫。 林英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从虚空中传来:“……都是你!如果不是为了去看你,江炽根本不会改航班,也根本不会走那条路!要不是你,他压根不会出车祸!” “阿炽要是出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 话音刚落,不过刹那间,林英自己好像先一步后悔。 没等江叔叔上来阻止,她捧住了初萝的脸,流着泪道歉:“萝萝,对不起,对不起,阿姨不该迁怒你……” 认识这么多年来,这是初萝第一次见到林英这样。 悲拗之情,几乎要从身上满溢出来。 眼泪砸到地上,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出究竟来自于谁。 初萝茫然失措地伸出手,抱住了林英。 顿了顿,才呜咽着小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急救灯让时间维度显得冗长又逼仄。 夜越来越深,林英早已经哭得精疲力尽,喉咙沙哑,坐在长椅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初萝握着她的手,表情怔怔。 刚刚,江叔叔已经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江炽和初萝分别后,从徐医生那边打车去机场。 好巧不巧,许是因为天气太冷,出租车意外在半路上抛锚,怎么都动不了。 他不得已,只得下车重新叫车。 那边是一条单行道,来往车辆很少,APP上也一直没有人接单。江炽便沿着路一直往前走,打算走到下一个路口再试试。 红路灯已经近在眼前,倏地,路边冲出来一个小男孩,追着他的皮球,直愣愣地跑到了马路中间。 一切如同命运一般滑稽。 北岱很小,江炽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 这条路上很安静,路边监控显示,从他下车起,一直没有车经过。 直到这一刻。 直到这个小男孩跑出来。 一辆大卡车从背后疾驰而来,装载了整整一车的钢筋,却像是笃定这里不会有人,一直在超速驾驶中。 江炽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放下雪板,人已经飞快起步、冲了出去,冲到了那个小男孩身边,将他抱起来往路边带。 “砰——” 伴随着尖锐刹车声,小男孩被丢到了地上。 清瘦少年却被卡车重重撞飞,如同树叶一般飞了出去。 身后,昂贵的雪板摔得粉碎。 这一幕,监控记录下来,江叔叔和林英都没敢看第二遍。 …… “萝萝,别哭了。”说着,江叔叔望向急救室,像是陡然老了三十岁,“我们阿炽,一直是最勇敢的人。他可以挺过去的。” 初萝眼前一片模糊,摇摇头,早已经说不出话来。 是她的错。 是她害了江炽。 她是个扫把星,亲生母亲罗挽青死在自己眼前,江炽也被她害成这样。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她生病住院…… 如果江炽没有去看她,或者,如果江炽没有陪她一起吃饭,而是早点出发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她是不该有朋友。 所有人都不该靠近她。 她是罪魁祸首。 顷刻间,初萝被巨大的愧疚、后悔、绝望淹没,像是坠入了深海之中,看不见光,透不过气,几欲窒息。 撞的是她就好了。 为什么是她的阿炽呢? 初萝失魂落魄地想。 …… 通宵抢救后,江炽保下命,被送入ICU。 医生说,哪怕活着从ICU出来,很大概率也难再醒过来。 言下之意,就是基本变成了植物人。 闻言,林英当场就晕了过去。 江叔叔也是难掩悲伤,扶着妻子的身体,朝着医生微微颔首,哑着嗓子说:“没关系,我们治。医生,麻烦您了,只要孩子还有一口气在,怎么样我们会供着他的。” 江家有钱,哪怕卡车司机去坐牢都赔不出ICU的费用,他们也不可能放弃江炽。 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离开。 …… 一周后,江炽从ICU出来,转入特护病房。 他始终安安静静地阖着眼,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在这世上,意外随时都会降临。 但奇迹却是小概率事件,并不会经常发生。 …… 所有人都度过了兵荒马乱的一个月。 在初萝的视角里,日子甚至是有些模糊不清的。一天一天,长长短短,错落不堪,完全感觉不到丝毫异样。 唯有医院雪白的墙壁、和窗外的月光,像是亘古不变的符合,牢牢印刻在大脑深处。 当中,初柘和张阿姨都来过。 两人探望了江炽,想要把初萝接走回家。 但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江炽,初柘怕她精神状态太差,强行带走也会跟着倒下,只得给她付了医院床位费,安排好陪床的衣食住行后,就此作罢。 “萝萝,你要好好的啊。” “你这样下去,阿炽知道的话,也要担心你了。” “……” 对此,初萝实在不解,江炽身上插满了仪器,连翻身都需要别人帮忙,没有能够睁开眼睛的力气,还怎么会有精神来担心她呢? 如果江炽真的担心她、担心林英、担心江叔叔、担心他的老教练,是不是早就该醒来了呢? 他为什么还是躺在床上? 睡着有那么舒服吗? 冬奥会的选拔都结束了,之前,他还说要给她拿奖牌回来的,难道是想偷懒了吗? …… - 四季昼夜如常交替。 冬日极寒过后,又开始反弹似地升温,重新回到春天。 而后,再进夏、入秋,重新回到冬天,循环往复。 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自从初萝第一次陷入长时间深眠,再到江炽出车祸,她一直没有再回到学校。 初柘不想违背她的意愿,也担心她贸然回去后,课业难以跟上,早早就给她办理好了休学。打算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重新从高二开始读。 …… 次年冬天。 北岱市下了一场暴雪。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几周,江炽的情况突然有所好转起来。江叔叔去国外请来几名专家,给他做了个综合会诊,林英跟着一起去听他们讨论。 顿时,病房里只剩下初萝一个人,还有躺在病床上、失去知觉的少年。 监护仪“滴滴”作响,声音平缓,间隔很有节奏感。 一如往常,无甚变化。 空气显得宁静又恬淡。 初萝坐在靠背椅上,没穿鞋,脚踩着椅子,手臂抱住双膝,默默地望着江炽,一动也不动,活似一尊雕像。 她比去年更加怕冷。 哪怕房间里开着暖气,温度宜人,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难熬。 因而,不得不穿着两件毛衣,把自己裹起来。 静默良久,初萝回过神来,下巴抵住膝盖,小声喃喃:“阿炽……你什么时候才醒呀……都睡那么久了。” 时间以“年”作为单位计算,显得弥足漫长。 再下去,她就要忘记江炽的声音了。 话音落下。 还是无人回应。 初萝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发僵的脖子,扭过头。 窗外,正下着鹅毛大雪。 且丝毫不见停下的征兆。 因为室内外温差巨大,玻璃上覆着厚厚一层雾气,只能依稀窥见外面的一点点雪光。 初萝蹙了蹙眉,身体微微哆嗦了一下。 顿了顿。 她伸出手指。 指腹触到玻璃,冰冰凉凉的,也顺势在雾气上落下一个小圈。 初萝想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在玻璃上写写画画起来。 【好冷】 【阿炽快醒醒】 【新年快乐】 【……】 【初萝讨厌阿炽】 写完最后一句,初萝停在原地。 半晌,她凑上去,将【讨厌】擦掉,再对着那块玻璃“呵”了几口气。然后,又在原位,用力地重新划了两个字。 【喜欢】 【初萝喜欢阿炽】 做完这一切,初萝放下手,把脸埋进掌心,忍不住地低声抽噎。 单薄肩膀微微颤抖。 记忆时钟也重新开始摆动。 短短瞬息间,她脑中闪过无数个画面。 两个孩子第一次见面、江炽带她去滑雪、把零食分享给她、两人一起上下学、一起玩、一起长大、一起拍照……雪板、星星罐、作业本、黑糖话梅、奖牌,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 一帧一帧,一幕一幕,充盈了她过去十年的生命,从来未曾忘却。 江炽就是她生命中不能舍弃的、最最最重要组成部分。 毫无疑问。 …… 另一边,倏忽间,监护仪突然发出了异样的声音。 “滴——” “滴——” 声音节奏开始变化。
第24章 初萝如梦初醒, 连眼泪都没顾得上擦干净,立马抬起头,从椅子上跳下来。 “阿炽?阿炽?” 她扑到病床边, 伸出手,想触碰,却又不敢碰到江炽的身体, 生怕会影响他,只好赶紧按响了呼叫铃。 不过半分钟。 七八个白大褂便一起冲进来。 他们团团将病床围住。 初萝被挤到一边, 懵懵懂懂地看着人群中央, 听着他们语速飞快地交谈, 说一些听不懂的词汇。 阿炽……要死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 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心脏位置, 用力咬住下唇, 试图摆脱可怖的心悸感觉。 不多时, 林英和江叔叔也回到了病房。 两人表情看起来都有点奇怪,坐立难安的, 像是被巨大的惊喜淹没,反倒不知所措起来。 初萝终于从魂不守舍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挪到林英身边,嘴唇翕动,“林阿姨, 阿炽他怎么了……” 闻言,林英用力搂住了她的肩膀, 声音颤抖着说:“医生说, 阿炽、阿炽可能要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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