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梅姨重新拿起筷子,又加了些菜,孟正见状,添了木炭进去,天黑起来,岛上风大,有些微凉。 “他是我们整个连队乃至全国,对通信技术都很有研究的人,学历又高,我们这些大头兵和他没法比,他会被安排执行一些特殊任务,很正常,你莫怪他。”赵卫疆看起来,似乎比老梅姨还要感伤,干脆拿起桌上的啤酒瓶,喝了一口。 余瑶见阿朱已经在覃梦娇的怀里坐不住了,连忙将他抱起来,可还是站在了桌子旁边,不愿意走开,对老梅姨的事儿,也很好奇。 老梅姨虽然是年初才到的蔚蓝,但早已经和大家成为了一家人,她细心,认真,做活儿从来不马虎,除了终身未婚这件事儿,岛上的人提起她,都说她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有些故事,埋在心里太久,会成为堆积的伤痛,见老梅姨自己不排斥把过去的事情讲给大家听,覃梦娇问道,“老梅姨,你给我们讲讲你年轻时候的事儿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老梅姨在火锅里挑了一只虾在盘中,剥完之后却没有吃,摆在盘子里,说起了过去。 东极岛上的岛民都以打渔为生,人口稀少,生活朴素。建国后,一直有部队驻扎,守护祖国的最东边的大门,有了东海第一哨的称号,有了卫生院、有了电,有了公路,岛上才热闹起来。 在他们未来前,岛上连个围墙都没有,所以平时部队操练,好奇的岛民们都可以远远地看一眼。 1984 年,老梅姨的父亲,负责给部队的伙食团送菜,可一次台风天,老梅姨的爸在背菜的路上摔了腿,为了保住这份工作,这个活儿就落在了十九岁的老梅姨身上。 “那时候我还不老,才 19 岁,比玉玉还年轻呢!大家都叫我小梅。他那时候也是他们班最小的,19 岁都没满,见我还背菜,每次船一靠岸,就求他们班的人一起来帮我,渐渐就熟悉了。”老梅姨讲到这儿,笑得腼腆起来,“后来他给我写过一封信,又是诗又是成语的,我又不敢问别人什么意思,只能连蒙带猜,猜他应该是有点喜欢我的。” 赵卫疆见老梅姨打开了话匣子,也不吝啬,笑道,“杨北端给你写的信,是我们整个宿舍的人一句一句拼起来的,他哪里懂得那个浪漫啊。” “我猜也是,他没有你们几个大哥老滑头。”哪怕过了三十多年,老梅姨还是习惯性地维护她的恋人。 大家听到这里,都被当年质朴的爱情打动,一封信、一句话、就是一个承诺。 余瑶拍着阿珠的背,见他有些睡意,想问什么,又怕自己一说话把阿珠吵醒了,还好有玉玉这个小八卦精,她急切地问道,“那他后来离岛是因为有任务吗?可你们当时要是结了婚,你不是可以做随军家属的吗?” “不行!”沈航说,“军营当时有纪律,普通士兵是不能和岛上的女性谈恋爱的,除非是排长以上,必须打报告通过之后才能接触,而且要在当地妇女主任的陪同下才准见面的。”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当时确实有这样的规定,所以他们都是悄悄的。小杨要去见小梅,我们几个当大哥的,都轮流放哨。”赵卫疆说。 沈航解释,“我家对面开面馆的邻居,就是退伍后留在岛上的兵,他爱讲这些,所以我才知道的。” 冯坤宇这才晓得李政居然当过兵,虽然退了伍,可一点当过兵的痕迹也没有,在机场外面打牌的那个样子,在他脑海里还历历在目。 “他是个不会说谎的人,来和我道别那天,我猜到应该是有要紧的任务,后来我送他离岛,在码头上他就说,要是以后死了,真希望葬在东极,因为这里是他的第二故乡。”老梅姨终于觉得自己能承受得住了,问赵卫疆,“赵大哥,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啊?” 赵卫疆揉了揉红了的眼,坐得也没有那么板正了,微微勾着背,说道,“小杨——牺牲于 1988 年冬天,这么多年,他一直被埋在金平县的一个荒山,近几年,当地政府想着老兵应该回家,找到我打听小杨的老家,我去了一趟,他的老家已经没有人了,所以我带他来了舟山,我想他弥留之际,最想的应该是回到庙子湖,守护祖国的东大门,守护着你。” 虽然赵卫疆没有说明白,也不知道杨北端具体是执行什么任务去了,但那个时间,冯坤宇推测可能与对越自卫反击战狭义上是指 1979 年 2 月 17 日-3 月 16 日中国、越南两国在中越边境爆发的战争。广义是指从 1979 年到 1989 年近十年间的中越边境军事冲突。 有关。 冯坤宇心里不好受起来,转头看见覃梦娇眼里的动容,猜测她应该也猜到了,当年杨北端离开,估计早就做好了会为国捐躯的准备。 年轻的玉玉和沈航,他们出生在祖国蓬勃发展的 90 年代,战争离他们太远了。余瑶和孟正虽然是 80 后,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十岁,估计对那段战争的记忆也很模糊。 老梅姨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覃梦娇赶紧来到她的身边,将她搂在了怀里。 “1988 年,1988 年啊,他——他再等一年,或者几个月,战争就结束了1989 年 1 月 21 日,中越战争正式结束。越南国防部向边境 6 省驻军发出通知:除老山防御部队外,其余主力部队于 5 月前全部撤回内地。边境防务移交地方部队和公安部队。越军士兵和公安人员严禁向中国边民开枪。!”老梅姨扑倒在覃梦娇的怀中,无声啜泣,喃喃道,“我以为,这么多年,他说不定和老秦一样,当了大官;或者像老王一样,儿孙满堂;再或者像老孙,要到很老了——” 老梅姨说不下去了。 “老梅姨,你别难过。”覃梦娇轻轻抚摸着她的背,看见她的双鬓已经添了银色,双手也全是皱纹,干瘦而脆弱。 安慰是无用的,覃梦娇自己也知道,老梅姨怎么可能不难过,她的恋人,死得那样壮烈,却又那样悄无声息。 他永远是老梅姨心中最好的样子,永远年轻,永远不会老去。 覃梦娇的眼泪含着,她偏过头,发现冯坤宇也来到了她的身边,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她一时间没有忍住,靠在冯坤宇的肩上,落下泪来。 余瑶抱着阿珠,孩子睡得正安稳,软乎乎的一团,她害怕自己哭得太过伤心,更加让老梅姨触动,假装哄孩子,走到了天台的边儿上,拿手拼命地抹眼泪。 玉玉哭得抽噎,之前覃梦娇总说她对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看到老梅姨,她没想到大家关于老梅姨的传闻竟然是真的,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生死契阔的爱情。 孟正离老梅姨最近,他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到了老梅姨的手中,又递了几张给覃梦娇。正捏着纸想要给玉玉,却发现沈航已经先他一步,给玉玉拿了纸巾,并且小声地安慰起她来。 不能任由大家这样哭,覃梦娇抬头看见满天繁星,提议说,“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我们大家一起,趁着祖国大陆最东边的第一缕日出,送一送他吧!” “谢谢!谢谢!本来我还很担心,带他的骨灰来民宿,你们会很介意。”赵卫疆没想到覃梦娇会这么说,激动地差点站不住。 还好冯坤宇扶了他一把,“怎么会介意呢!杨北端同志是英雄,是老梅姨的亲人。” 第二天凌晨四点半,覃梦娇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在大厅除了阿珠和余瑶外,一夜未睡的所有人。 老梅姨的怀里抱着杨北端,坐在沙发的正中间,赵卫疆还在给大家讲,修环岛公路时候的事儿。 “叩叩叩!梦娇,你们在吗?”敲门声响起。 所有人都望向覃梦娇,冯坤宇跟着她站了起来,问道,“谁啊?” “政哥。”覃梦娇说完,推着冯坤宇去开门,又向赵卫疆说道,“赵大哥,我知道你不愿意惊动岛上的部队,连上岛都是悄悄的,但是我想,杨北端同志至死都是军人,应该有军人的荣耀,所以我昨晚通知了一个退伍的朋友,让他穿着军装来送一程。” 冯坤宇打开门,看见穿着军装站得笔挺的李政,全然不似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又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也同样穿着军装的男人,愣了愣。 “他们是我朋友,都当过兵,也都退了伍。听说了这事儿,都要来和我一起送送英雄。”李政说。 看见其中一人,穿的并不是海军的军装,而是陆军的,应该是在岛外当兵退伍回来的,冯坤宇赶紧请他们三人进了门。 “梦娇,真的谢谢你。”老梅姨站起来,向李政和他的朋友们也鞠了一躬,说道,“谢谢你们。” 赵卫疆也跟着鞠了一躬,然后回房间换了军装。 从蔚蓝出发,老梅姨抱着杨北端的骨灰,李政、赵卫疆还有那两位退伍军人,两人一列,后面跟着覃梦娇和冯坤宇,玉玉和沈航,孟正则一个人单独走在了最后面。 他们的方向是庙子湖的东边,老梅姨家的房子上面,走到了一个稍微平坦的山坡,所有人都静默着,无声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边那一缕,最亮、最亮的阳光,冲破了云层,照在海面上。
第52章 为了给我姐姐节约点学费,跳了几级 回程的路上,覃梦娇与老梅姨走在了最后面,考虑到她的心情,覃梦娇说,“老梅姨,你要不在家休息两天吧!” “不用的,我已经没有什么事儿了。”老梅姨连忙摇头。 覃梦娇想到了她会拒绝这个请求,“店里你不要管,现在冯坤宇也能帮些忙,昨晚你就没睡。” “梦娇,真的不用担心我。”老梅姨的眼睛还肿着,她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因为熬夜,被地心引力往下拽了些,但随着她微微笑着,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其实我早伤心过了,他走了后的第三年,我一直在想他是变了心还是死了,最开始觉得要是变了心,还不如死了呢!后面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太恶毒了,哪怕他不爱我,真的回了老家和别人结婚,他都是一个很好的人,应该好好活着。” 覃梦娇相信她一定度过了一段比现在更难熬的阶段,爱人离岛的时候,老梅姨一定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了绝望的猜测。 不知道自己是在缅怀一段戛然而止的爱情,还是在为一个故人哀悼。 “你能这么想,那就好。”梦娇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你等了这么多年,也没嫁人,以后心里可以放下了,说不定还来得及寻找生命的第二春呢!” “我都这个岁数了,找第二春和给自己找麻烦有什么区别。”老梅姨也跟着笑起来,“我其实比大多数人都幸运,他没有办法变心,也不准备放下他,他值得我想念一辈子。” 一辈子心里揣着一个人,在最猜忌他的时候都没有放下,在最肯定的时候,又怎么放得下呢!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7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