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星疏摇下车窗:“过马路小心点儿啊。” 岑枳笑眯眯的,刚想点头说“好”, 就听见斜侧里不远处,不凉不热的一声:“回来了?” 岑枳一愣,看着同样懵了下的简星疏, 眨巴了一下眼睛,跟个卡顿了的小机器人一样,慢腾腾偏转过脑袋。 小区对面有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便利店门口的那排行道树一看就很有年头。树干强壮有力, 路灯斜照下来的阴影里,大晚上站个穿了一身黑的人,还真是很难在意。 贺知野不紧不慢地从阴影里走出来, 踱到驾驶车头那儿,单手闲闲地抄在黑色牛仔裤兜里。 难得穿了件宽松温软的毛衣,也是黑色的。 男孩子漆黑短发蓬松微乱, 耷拉在锋利眉目上,像黑色毛衣一样,连柔软都带着棱角。 贺知野什么也没再说, 就那么神情寡淡垂眼看着她。 岑枳又眨巴了两下眼睛, 一时间竟不知道是看见了贺知野, 可以一块儿回家有点开心,还是被贺知野听见了她叫简星疏“小叔叔”而不由紧张。 简星疏干脆从驾驶座后下车, 撑着车门框,面无表情盯了贺知野两秒,沉声问他:“你听见什么了?” 贺知野顿了一瞬,慢腾腾地抬起眼皮子,视线落到简星疏身上。 不就是一声,亲密的“小疏疏”么。 和马嘉悦的“我们家垚垚”,杨垚的“小悦悦”,有区别吗? 贺知野面无表情,嗓音沉凉地问他:“听见什么?” 岑枳吁了口气,小肩膀一松。 简星疏眼都不眨,杀气腾腾地看着他,似乎在仔细判断贺知野这句话的真实性。 贺知野唇角扯平,下颌轮廓瘦削凌厉,本来就比简星疏高一个额头的身高,又因为简星疏撑着车门,压低眉眼看着他的时候,更显得居高临下。 两位少年就那么隔着一辆黑车,在“爸爸妈妈去上班,我上幼儿园”的欢快乐声中无声对峙着。 “……” 岑枳眼皮触电似的抽了下,只觉得两位周边的气氛,像极了漫画里主角发大招之前,把周遭声音和景色全具象化成爆炸状涂鸦的无我状态。 岑枳非常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脑子不受控地开始分析待会儿俩人要是打起来,她怎么以最快的速度退到安全范围。 这状态持续了漫长的三秒钟,还是简星疏没忍住,打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游戏,用眼过度,本能眨巴了两下干涩的眼睛。 岑枳:“……”这就是传说中的,帅不过三秒吗? 岑枳挠挠脸,小声说:“那我,先回去啦。”说完,看了眼贺知野。 摇摇车的音乐又换成了“老鹰老鹰捉小鸡/跑呀跑/小鸡小鸡快快跑”。 简星疏由此断定,在这样猖獗的洗脑乐声干扰下,贺知野果然耳背。 于是毫不示弱冷“呵”一声,关上车门,眼睛看着贺知野,嘴巴对着岑枳说:“我送……” “一起?”贺知野撩了简星疏一眼,不动声色地打断他,明明问得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偏偏有种高高在上的挑衅感。 “??” 简星疏反击的词汇还没组织好,司机摇下车窗。 “小少爷,”完全不给简星疏装逼的机会,司机叔叔探出脑袋大声说,“夫人说你手机不接,让我转告你,要是半小时内不到家,就等着转学去体校专训体能吧。” “???”简星疏唰地一下扭过脑袋,“我妈疯了??” 司机弯了个嘴角咧到耳后根的程序化微笑,让他自己判断疯没疯。 妈的!算了,就算今天送了又能怎么样?这狗逼就住岑枳楼上,他还能天天来盯着? 气炸他了! “走!”简星疏拉开车门斜身坐进后排,嘭地一声巨响,气呼呼道,“给老子合法地快!” “……” 岑枳懵懵地站在原地,无声抬手,和尾气打了打招呼。 贺知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不远不近地侧站在她身边,看不出情绪地垂眼问她:“走?” 岑枳仰头看他,乖乖点头:“嗯。” 进了小区大门,马路对面的嘈杂好像都隔了一层。热闹像被人扎在了氢气球里,蒙蒙地浮在身后。 尤其是看见小区里的路灯一个都没亮的时候。 岑枳微愣了下,仰着小脑袋,下意识喃喃:“线路检修吗?” 贺知野斜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岑枳鼓了下脸,自问自答:“应该是的。” 她在老家的时候,一家人的手机号都是在社区登记过的,小区如果有停电停水的信息,都是会给他们推送短信的。 但在这儿,没有。 贺知野微顿。 小姑娘声音小小的,还带着点儿不自知的落寞。说完,脑袋就低下来,不声不响地盯着自己淡薄的影子,慢吞吞地往前走。 抄在兜里的指尖轻轻动了下,贺知野淡声开口:“你俩挺熟?” 岑枳回神,略显茫然地“啊?”了下,接着反应过来,眨巴了一下眼睛反问:“我们俩,不也挺熟的吗?” 贺知野偏头看她。 昏暗的环境,似乎常会让人不自觉提高警惕,又会莫名让人生出些平时没有的胆量来。 岑枳想了想,平心而论:“但我和他的熟,和你的这种,又不太一样。” 说完,又蓦地微怔了下。似乎自己都有些不理解,这里面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儿。 要仔细分析,大概是她和简星疏,有血缘关系上自然的联系,也是那个家同龄人里,唯一对她没有敌意,还很关心她的人。 贺知野不是。 他们俩就是从陌生人开始,做了同桌,再到朋友。但贺知野也没比小叔叔少关心自己,甚至连她那些在正常人看来,奇奇怪怪的小坚持都会满足。 岑枳说完,下意识舔了舔唇,等他回应。 贺知野盯了她一秒,锋锐下颌线条牵了下侧颊肌肉,什么也没说,收回视线。 岑枳等了一小会儿,眨巴了两下眼睛。 莫名有种粉丝接机给爱豆递信,爱豆扫了眼信封无视略过的感觉。 “……” 岑枳慢吞吞地抬手,歪头挠了挠脑袋。 她怎么会打出这种不在一个次元的错误比喻。 语文最拉分果然是必然的。 岑枳突然有点儿局促,抬头看了眼还没亮的路灯,勒着斜跨小包包带子,斜侧过身看他,没话找话地问:“你刚刚,怎么会在那里呀?” 结果问完,那份局促反倒更浓了点儿。 她这个问题的潜台词仿佛很像在问:你是因为知道了今天小区会检修路灯,担心我怕黑,才问我几点下课,在小区门口等我的吗? 贺知野眼睫毛动了下,薄唇微启。 “爸爸!我明天还要坐摇摇车!”俩人身后,小朋友搂着年轻男人脖子摇晃撒娇,声音由远及近。 “老子就那么二十块私房钱,都被你坐光了。”年轻男人气笑了,“你看我像不像个摇摇车?要不你明天坐我吧?” 年轻男人大步流星,走得又快又稳,父子俩的对话声很快超过他们,又遥淡下去。 视线若有似无地在那对父子身上飘了下。 “买烟。”贺知野淡道。 岑枳动了动鼻尖,的确闻到贺知野毛衣上很淡很淡的烟草味,不由有种自作多情的窘迫,眨巴了两下眼睛,“哦”了声,又乖又机械地侧转过身,和贺知野并排,继续朝前。 小区里一根电线杆和她擦身而过。 “……”耳边响起简星疏的“他看女人跟看电线杆没什么区别”,岑枳挠了挠脸。 所以贺知野应该,也不是把她当女生那么关心,是把她当朋友了。 就好像,他先前会给自己总结习题,也会给马嘉悦——虽然最初是给她准备的。 他会给自己带小蛋糕,体育课,也会给马嘉悦杨垚买饮料——虽然是被马嘉悦缠着叫爸爸才买的。 岑枳头微偏,悄悄看了贺知野一眼。 抿着唇,像自我开导般,小肩膀微耸了下。 岑枳啊岑枳,你怎么了? 朋友。 还不好呀? 零点已过,贺知野靠着二楼窗台,指节间一点猩红被秋日夜风吹得忽明忽灭。 香烟又自己烧了一小截,贺知野垂眼,食指尖在细长烟身上轻敲,一截烟灰掉在烟缸里。 看见小姑娘从简星疏车上下来,俩人熟稔地打招呼道再见,他是很不爽。 不光是不爽,甚至还有一种很久没有体验过的,不高兴的情绪。 尤其是听到小姑娘说“但我和他的熟,和你的这种,又不太一样”的时候。 哪里不一样,他没问。 是没兴趣知道,还是不想知道,他也说不上来。 甚至因为这点说不上来的情绪有些恼火。 他也想过,这些事儿要换了以前,他会做点什么? 结果答案是这问题没有存在的基础条件。 因为要换了以前,不管是“岑枳”们还是“简星疏”们,对他来说都是没有交集,不关痛痒,毫无感觉,也不会想去了解的人。 除了马嘉悦和杨垚,就算是单方面把他列为死敌十几年,恨不得见一次面就跟他干一架的简星疏,对他来说也就是一个名字。一个他听到了最多会说一句“哦,知道了”的符号。 可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简星疏的时候,竟然也产生了一种难以理喻的敌意。 这敌意里还掺着复杂的焦躁、不安,和危机感。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岑枳”不再单单是个名字,而是个具象出—— 爱吃奶糖,身上永远带着点儿清甜味儿;写字一笔一划像个小学生,字体却漂亮得像印刷;不在外面吃一切鱼类食品和剁碎了馅儿的肉,看着对吃的很挑剔却能一连吃五顿面条;明明对甜食很感兴趣,小蛋糕却不仅只吃草莓味儿的,还得每周固定时间,周一早周四晚;哄起人开心来完全看不出半点不真诚,偶尔说起实话来又让人气得牙痒痒的—— 明朗鲜活的小姑娘。 也是个捏着颗奶糖,柔软指尖抵住他掌心,小心又执拗地塞给他,跟他说“这是定金”的小同桌。 还是个怕自己不和她做朋友,明明成绩好得一塌糊涂,还要苦着张小脸做他总结的高一基础题的小骗子。 或者是个,会在白墙上搞幻灯片似的投影,让他不要不开心,用字影邀请他明天中午一块儿吃饭的——小太阳。 贺知野眼皮动了下,盯着楼下一早熄了灯,那面灰白色的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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